“這兒沒有水。”於一鞭説,“你沒察覺出來嗎?這座山頭完全沒有水,沒有水源。”
大將軍目光一寒,這次可真像是捱了一招。
而且還是狠的。
──相當狠的一招。
所以他立即反擊。
用語言。
“姓於的,只要我下得了這座山,我就要你絕子絕孫!”
話是説出去了。
這次大將軍沒有後悔。
一點也不後悔。
因為他已生氣了。
他已給激怒。
他已必殺於一鞭!
因為於一鞭傷害了他的尊嚴。
──可是有什麼比語言傷人更甚呢(除了文字)?
往往爭吵就是因為這樣,初時本無什麼不共戴天之仇,但你一言我一語地吵着吵着,自然就有十冤九仇了。
説了那句話,大將軍仍不心足。
他左手一掣,亮出一支旗花箭。
於一鞭一看,彷彿看到自己脖子上掛着一條毒蛇。
他深吸了一口氣,身體略向後仰。
誰都知道他不是要往後退,而是想要撲上去,去強壓那一支一擦即着沖天飛射的旗花箭。
“沒有用的。老芋頭,你再厲害也阻止不了我發出這訊號。”大將軍仿似看見敵人的脖子已扼在自己手裏,自是得意非凡,“我的訊號一旦發出去,朝天門的人會立刻宰掉你的兒子、女兒,而且還用最殘忍的手法宰殺他們──告訴你,這遠比殺豬宰牛還刺激得多了!我可以保證:一定鬼哭神號,呼爹喚孃的!”
他覺得自己又把話説盡了。
仇又結得更深了。
──他從前可不是這樣子的啊!
初出道的時候,他可以説是極討人喜歡的,他喜歡稱讚人,使人全心全意為他賣命。他常施恩惠,讓人為他效死。他至少懂得在什麼時候説什麼話:最少,敵人的命還不是在他手上的時候,話,是不該説盡的。
(為什麼自己會變得這樣子的呢?
是因為自己的武功練得有恃無恐,還是因為習這武功而使自己心浮氣躁呢?
管它的!反正以自己的武功,穩勝,至少,於家兩個後人小命在自己手上,先恣意折騰這老芋頭一番再説!)
追命忽然説話了。
他問於一鞭:“你如果一對一去格殺大將軍,有幾成勝算?”
於一鞭居然也真的想了一陣子,認真的答:“三成。”
追命也居然問了下去:“要是他‘屏風四扇門’都練成了呢?”
於一鞭:“一成也沒有。”
追命:“如果你跟我們兩人一起聯手呢?”
於一鞭搖頭。
追命不信:“半成也無?”
“不是。”於一鞭説,“而是因為我不會也不能跟你們聯手。”
追命:“反正都是對敵,你就算不與我們並肩作戰,也一樣跟他敵對。聯手若可制勝,何不聯手?”
於一鞭:“因為我跟你們不是同一夥人。如果我過來跟你們一齊對付他,在皇上那兒我就説不過去了。”
──於一鞭原是天子派來屯兵領軍的,如果他跟追命鐵手聯戰大將軍,那就變成皇帝和太傅一起對抗蔡京派系的人,這就幾方面都説不過去了。
事實上,諸葛先生能一直與權傾朝野的蔡京相埒多年,也未嘗不可説是皇帝趙佶有心促成的。
──只有在派系相互對壘才能取得勢力上的平衡,那皇帝就大可永保帝位、安枕無憂了。
趙佶平時好玩樂,不理朝政,看似荒淫可欺──荒淫是荒淫,但荒淫不一定可欺,像趙佶能對書法遊藝如此精擅的人,小聰明是一定有的。就算沒有,他身邊有的是聰明人,就只看這些聰明人要把才智用在(騙他還是幫他)什麼地方。
是以,於一鞭是不便加入鐵手、追命這一邊,對付大將軍。
再説,他跟蔡京的淵源也很深。如果跟這當朝大老的關係不夠密切,他也不會能在蔡京眼底一直升到天子門下去了,更不能在這位居要衝之地領軍制衡凌落石了。
於一鞭更不欲與蔡京為敵。
所以他得擺明了:他是凌落石逼他反擊的,而不是對抗大將軍背後的勢力!
這一點,在官場上,要分得很清楚。
在江湖上,也要格外小心。
──很多人就是禮數不足,觸怒小人,他日當真是死得不明不白,敗得不清不楚,有冤無路訴。
年輕人許是還不知道這個。
──世上原就除了恃“勢”/“權”/“財”/“才”傲物之外,也一樣有恃“年輕”傲物的。
他們以為天下是他們的。
甚至他一人的。
可是於一鞭當然不會這樣想。
他很沉着。
但不愚蠢。
他已上了年紀。
他就算不是狐狸,也是狼。
──在武林中歷風歷霜久了,一定的狡獪,是必然有的。
追命年紀也不小了。
他是“四大名捕”中年歲最大的。
所以最明白事理。
因此他立即懂了。
“但我還是有不懂的。”追命説,“這山崗有沒有水,為什麼會那麼重要?”
於一鞭欲言又止。
追命轉了個話題:“你向他攻襲,也不過只有三成勝算。如果你還要先得搶奪他手上隨時都可以發出去的旗花火箭,那豈不是至多隻剩下了一成勝機?”
於一鞭道:“也許還沒有。”
追命道:“除非你不先去搶他手上的箭炮。”
於一鞭:“可是我已沒有選擇。”
──因為他的孩子在人手裏。
追命笑道:“如果你的孩子已全來了這裏,而且還在你麾下高手的保護下,你還搶什麼火箭旗號預先慶祝過年不成!”
於一鞭不解。
但旋即他就完全明白過來了。
因為已經有人在叫:
“爹!”
“爹爹!”
一隊紅燈籠閃閃晃晃,於玲和於投──於一鞭的兩個孩子──一起出現在高崗上。
帶他們上來的是馬爾和寇梁。
後面押陣的當然還有於一鞭手下的軍士們,其中包括了他的副使“快手神槍’招九積。
大將軍一看,登時笑不出來了。
猶如吃了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