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笑了:“我欠你情?”
猛禽咄咄地道:“要不是我,你縱一時一能抵得住孫忠三、孫疆、孫屠狗,孫家變……難道你還能一個人敵得住山神、山君、山狗、紙紮人魔還有襲邪這些好手的聯手不成!”
鐵手點頭道:“不錯,我欠你情。”
猛禽齜出白牙:“你當然欠我情。”
鐵手和氣的道:“我確是欠了你情。可是,要是當時我也當眾指出:你並沒有跟在我後邊,同時也不知去了哪兒……你説他們會不會懷疑你?會不會把攻擊的目標,改到你那兒去呢?”
他的語調雖平和,但語鋒顯然淬厲。
猛禽又是一怔。
他現在才明白,江湖傳言裏,鐵手是最和氣的。
──但和氣不代表沒有膽氣。
他也聽説過鐵手是著名捕快中最老實的一個:
──可是老實並不等於愚笨。
鐵手可不笨。
他還是精明得很。
只要他不願意,誰也別想騙他,誰也不用想佔他便宜。誰也休想在他眼前玩小把式。
鐵手隨而笑道:“不過,説實在的,沒有你即時解圍,現在我豈可在這夜未央天色未明之際説這些風涼話,明兒上泰山?嘿,只怕要勞明年這時分閣下給我拜山來着呢!”
他總是温厚。
──既然把話説明了,便點到為止,總予人後路。
猛禽也笑了。
他的白牙在如漆如膠的夜色裏依然醒目。
這時,夜已緩和下來了,彷彿連黑暗也沒那麼濃烈了。
──是什麼使夜色不冷?不黑?甚至連他身上的死味也不那麼強烈?
友誼是什麼?
──友誼許或就是一條能在你血脈中遨遊穿梭,使你開心、快活、不孤獨的游魚。
這回是猛禽自侃道:“本來也不一定就是來年我拜祭你──今與襲邪一戰,我也差些兒不能活出一言堂了。”
鐵手忍不住問:“我看他劍鍔上沾有一點血……他很厲害吧。”
“我倒並沒有受他劍傷;”猛禽喃喃自語,彷彿猶有餘悸,“我是想找出一言堂訓練精兵的秘密,於是先摸入‘九鼎廳’,沒探出個所以然來,正想潛入‘六頂樓’,直接去探一探孫疆的底,但就遇上了襲邪。”
鐵手問:“那時有點燈?”
猛禽答:“沒有。”
鐵手又問,“可有月色照明?”
猛禽冷笑道:“月光照不進廳內,那兒本連蚊都飛不進。”
鐵手再問:“那你怎麼確定那是襲邪?”猛禽肯定地道:“那絕對是襲邪無疑。”
鐵手遂又問道:“你怎麼知道?”
猛禽這次答:“就憑味道。”
“味道?”
“邪味兒。”
猛禽十分自信他説:“襲邪身上就有一股邪味──跟我所在之處有一股死氣是很相近但不相同的。”
鐵手笑了。
看來,這年青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畢竟,這年頭,一個有本領且一向自大自負的年輕人還能夠保有自知之明,是件難能可貴的好事。
所以他不再追究,只問:“他一見你就動了手?”
“沒有。”
“沒有?”
“我驚覺有人在的時候,他已在我前面不到三尺之遙。”
這一句。連鐵手也吃了一驚:
“你的眼睛不是可以在夜間辨物如白晝的嗎?”
“我是有這個能耐,”猛禽目中閃着綠光,苦惱的説,“但我卻看不透他。他彷彿有一種能耐,能近木則成木,近火則如火,近水則溶水,近金則成金,近土則入土……我差一點兒沒撞到他身上去。”
鐵手即道,“是因為你及時聞出了他的邪味兒?”
猛禽懊惱地道:“是。”
“那麼説,他也不一定能發現你了;”鐵手隨即安慰他道,“他可沒你的夜視能力,不然,他早就出手了。”
“我想,他是在我發現他的同時警覺到我存在的;”猛禽倔強也懊惱的説,“他大概也同時嗅到我的味道。”
在暗夜裏,九鼎廳中,兩大精於夜戰、擅於暗鬥、各有其味的高手,殺手相遇,連一向不好鬥的鐵手也覺得那是不可錯失之一役。
那的確是動魄驚心之一戰。
在山東。
神槍會。
一言堂。
九鼎廳。
黑夜。
門前。
一個黑豹一樣的午夜猛禽,遇上了一個魅影一般的黑魈怪獸,他們互相辨別出對方的氣味。
他們靜了下來。
不動。
不言。
(襲邪沒有問猛禽:“你為什麼偷入這重地?!”)
(猛禽也沒向襲邪發出任何警告:“你再不讓開,我殺了你!”)
他們都沒有説話。
甚至都沒有問對方:想幹啥?!
他們就像黑夜、洪荒裏、亙古上的兩隻猛獸,卻在巖道上遇上了。
──而沒有退路。
只有決鬥。
交手。
──從生死中定勝負!
他們其中一個,必定要倒下去,另一個才能踏着他(它〕的屍身,舐血往前直行而去。
一個是為闖關。
一個是要保關。
於是,只有,對決。
猛禽已悄悄地套上了他的爪子。
利爪。
他的武器便是套嵌在他十指上各足有三寸長鋒鋭至極的利爪:
他套上這些爪子之後,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像──很像一隻猛烈的禽獸。
他是名不虛傳。
──果然是猛禽!
他雖先行套上攻擊敵人的武器,他的“青山依舊爪”。
可是先行出擊的卻不是他。
而是襲邪。
襲邪出襲。
他拔劍。
襲邪一動,猛禽就知道了。
可是仍來不及。
襲邪才手按至劍鍔,猛禽正要施出“青山依舊爪”的“青字訣”讓他不及抽劍,但突覺劍氣已至!
──彷彿那是槍風,多於劍氣!
這一“劍”從斜裏出襲,絕對有點邪門!
何況襲邪劍未出鞘,劍氣何來?
(但猛禽已不及細想。)
他接不下那一劍。
他只有:
退。
一退出門。
退得極快。
他退得快,襲邪也追擊得速。
他追得快得連劍也來不及拔。
劍未拔,劍氣已拔。
猛禽已疾退到院子裏。
他已避過了一“劍”:
劍氣、槍鋒!
他驟止退勢。
他一停,形同襲邪向他疾撞了過來。
説時遲,那時快。
那時,烏雲正遮月,天地間、院落裏,猶黑幽幽一片。
誰也看不清楚誰。
誰都可以嗅到對方。
猛禽猛然站住。
他在等襲邪撞上來。
──只要他一撞上來,他就有二十八種方法可以撕裂了他。
可是他在疾退中兀然急止、但襲邪也在追擊中驀然陡立。
一前一後。
面對。
面對面。
對決。
距離仍三尺。
襲邪仍手按劍鍔。
劍未出鞘。
猛禽十指在黑暗中綻放迫人的慘綠。
死亡的碧。
殺氣迫人。
院子裏,原有鳥族棲息,而今,可能因殺氣忽然瀰漫以致滿院子的鳥,都欲振翅高飛。
可是卻飛不起。
因為殺氣委實太大了。
──殺氣大,壓力也大。
儘管兩人都隻立着,還未動手。
但小鳥都飛不起。
飛起的也落了下來。
空氣繃得太緊。
空氣凝聚:
殺氣;
寒霜。
黑夜裏凌發着邪氣與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