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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歸心似箭

    去年元月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月時,月與燈依舊。

    未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朱淑貞-生查子

    趁着常寧睡熟後,扣兒溜到儲秀宮去,循着嬰兒哭聲到了毓秀殿,就在殿前,三個嬪妃打扮的女人正互相爭執着,中間一個細皮白肉,近三十年紀、衣着氣派、服飾講究的男人正在左右勸着架。

    只顧着大聲嚷嚷,沒人注意到扣兒,她急步進入殿裏,一個哀嚎不已的小娃兒居然就放在圓桌上,扣兒上前一步,忙把娃娃抱入懷中呢喃撫慰着。

    搖晃着小女娃娃,扣兒走到身着一襲紫緞長袍的佟玉兒身後。

    “大姐,孩子餓了,你不先喂喂她嗎?”

    佟玉兒倏然住嘴,霍地轉過身來。

    “扣兒,是你!”

    扣兒憐惜地看着小女娃逐漸止哭的小臉蛋兒。“大姐,先喂喂她吧!”

    佟玉兒不屑地瞄了一眼小女娃,冷哼一聲。“早餵過了,她只是愛人抱罷了。”

    “那,大姐,別和她們吵了,抱抱孩子吧!”

    “不吵?哪能不吵?”佟玉兒又恨又氣地瞪着穿水藍色長袍和着大紅色長袍的女人。“她們要抱我的男人,我怎能不和她們理論?”

    愣了愣,扣兒下意識地瞄了氣派的男人一眼。

    “大姐,皇上怎能搶呢?皇上是要……”

    “誰説是皇上來着?”佟玉兒不耐煩地擺擺手。

    “你來得正好,我一直都問不到你究竟調到哪一宮去了,我正想把你找來幫我看着這小鬼呢!”

    “我……我……”

    “你究竟在哪一宮啊?”

    扣兒扭捏不安地道:“在……在承乾宮。”這樣好像也不算説謊嘛!

    “承乾宮?”發出驚叫聲的是穿水藍色長袍的女人,“那不是睿王爺的寢宮嗎?”

    “睿王爺?!”着大紅色長袍女人也上前一步。“你見過睿王爺嗎?他是不是真的非常挺俊?”

    “呃……是。”這是實話。

    “哇!真羨慕你能伺候睿王爺,聽説見了他的女人都會流口水呢!”穿水藍色長袍的女人一臉羨慕。“你是同候睿王爺的吧?説不定哪一天睿王爺還會收了你呢!”

    “就憑她這副德行?”佟玉兒輕蔑地嗤了一聲。“還是乖乖的等滿二十,好出宮嫁人吧!”

    氣派男人突然開了口。“那也不一定,聽説睿王爺的口味跟旁人不同,他喜歡的並不是漂亮的女人,據説,他的福晉就是像你妹子這種聽話乖巧的女孩兒。”

    “等下輩子吧!”語畢,佟玉兒突然瞪大眼。

    “喂!慶錫,不是吧?你已經有了我,之後又拉扯上她們兩個,這會兒不會是又盯上我妹妹了吧?”

    他已經有了她了?扣兒聽得一陣迷惘。

    不遠處的大樹下,半隱藏着一個太監扶着一個頎長的白色身影,只不過沒人注意到,因為,只有扣兒是正對着大樹,可她又太嬌小,被前面的人擋住了視線。

    慶錫貝勒忙伸臂攬住剛喝下滿缸陳年老醋的佟玉兒。“別醋味兒那麼重,你要照顧孩子的時候,總得有人陪陪我吧?”

    穿水藍色長袍女人不依,“你説,我才是你真心喜愛的女人。”

    着大紅色長袍女人抗議。“你説,要想辦法讓我出宮去陪你。”

    “別吵、別吵,”慶錫兩手攬過三個女人,“你們統統是我心愛的人,放心,我會讓你們每個人都得到滿足。”他曖昧地眨一眨眼。“你們都瞭解我的能力,不是嗎?”

    佟玉兒才剛張口,便聽得一聲驚叫。

    “大姐!你……你和……和他……”扣兒結結巴巴的。“你不是……是皇上的……怎麼可、可以……”

    翻翻白眼,佟玉兒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看着扣兒。

    “是皇上的人又怎麼樣?”佟玉兒冷笑。“兩次耶!他才來找過我兩次,然後就再也見不着人了,我才十八歲,難道你要我往後幾十年都守活寡嗎?”

    “烈女不事二夫,大姐。”扣兒義正辭嚴地辯駁。

    三個女人同時嗤笑。“迂腐!”

    佟玉兒搖搖頭。“你還不是女人,所以不懂得女人的需要。反正這是我的事,你別管。”雙目一凝,佟玉兒警告地盯着扣兒。“我可警告你,這事兒可不能説出去,否則我要你好看!”

    扣兒張了張嘴,忿忿不平地把小女娃放到佟玉兒的懷裏。“難道你都不替孩子想一想嗎?要是將來她知道你……”

    “我討厭她!”伶玉兒厭惡地盯着手臂上的小女娃,“她應該是個皇子的。可她竟然不是,我要個女兒有何用?將來只能看男人的臉色過日子,又不能為我掙點兒什麼,我能養着她就算不錯了。”

    扣兒大皺其眉。“大姐……”

    “你沒養過孩子,不知道養一個孩子有多麻煩,我這兒又只有兩個宮女伺候着。啊……”佟玉兒忽地想到。“對了!我早就想去把你要過來了,有你在,一人可抵五人用,那不就什麼事兒都解決了。你説你在承乾宮是不是?”

    扣兒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

    “那就行了。”佟玉兒轉向慶錫。“你想辦法幫我把她弄過來吧!”

    慶錫有點為難。“可是,她是承乾宮裏的……旁的宮都好説話,偏她是在承乾宮裏伺候睿王爺的,這就有點麻煩了……”

    佟玉兒斜膘着扣兒,“你真是伺候睿王爺的嗎?”

    扣兒點點頭,心中暗忖,做妻子的本就是要伺候丈夫的,不是嗎?

    “那我就更要她過來了,”佟玉兒嫉妒又不滿地説:“憑什麼她能去伺候睿王爺,教她伺候我還差不多。”

    “她只能伺侯我。”一聲虛弱但清晰的聲音突然傳來。

    扣兒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她驚呼一聲,忙閃過擋在前面的人仔細看過去,果然是常寧。

    他的左手臂搭繞過太監的脖子,右手捂着左胸腹處,俊美的臉龐蒼白而疲憊,卻更有一種病態美,看來慵懶迷人。

    三個女人都看呆了,慶錫則是一臉驚懼,扣兒三兩步衝過去扶着他右邊,嘴裏嘀嘀咕咕地責備着。

    “你瘋了!常寧,太醫説你還不能下牀,你居然就這麼跑了出來,要是傷口繃裂了該怎麼辦?”

    常寧俯視着她。“我一醒來沒見着你,左問右問也沒人知道你跑哪兒去了,我就猜你準是上這兒來了。”

    心虛地垂下腦袋,扣兒囁嚅地説:“我看你睡得很熟,所以就……就……”

    “很無聊?”他幫她找理由。

    扣兒乖乖的點點頭。

    “突然想到可以去散散步?”他再繼續幫她往下想。

    扣兒還是乖乖的點點頭。

    “散着散着就散到這兒來了?”他又再繼續推演她的舉動。

    她仍然默默的點點頭。

    “不是刻意的?“’他的聲調稍稍變了。

    扣兒趕忙搖搖頭。

    “當然更不會是有計劃的羅?”

    她仍然用力的搖搖頭。

    常寧在內心暗罵,這小妮子,居然用我教她的那一套“善意的謊言”來對付我!

    猝然回過神來的慶錫機伶的一顫,上前一步恭下身。“慶錫見過王爺。”他的聲音抖顫,姦情被抓到了,豈能不害怕發抖?

    常寧隨意掃他一眼。“罷了。”

    “謝王爺。”慶錫站直回過身斥道:“睿王爺在此,你們還不過來見過。”

    喝!他這架式還挺像在喝叱自己的老婆呢!

    而那三個女人倏然一驚,忙扭擺着嬌軀上前見禮。“王爺吉祥。”

    常寧厭煩地撇撇嘴。“免了,免了。”

    扣兒注意到常甯越來越孱弱的精神,小心地説:“常寧,咱們回去歇着好嗎?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呢!”

    常寧點點頭,朝佟玉兒冷冷的看着。

    “玉嬪,看在扣兒的份上,我不會向皇上揭發你們的事,可你們自己要斟酌着點,我不説還是會有旁人説,你們要考慮一下後果。”

    三女一男馬上全身簌簌抖動不已。

    “還有,你最好不要教你的家人知道扣兒是嫁給我,否則,我會教你後悔莫及的。”

    扣兒嫁給了他?

    佟玉兒張大了嘴,瞪着緩緩離去的背影。

    天哪!扣兒竟是睿王福晉?!

    ****

    康熙二十年十月,清軍攻入雲貴省城,吳三桂之孫吳世番自殺。歷時人年,波及十數省的三藩之亂,終於被削平了。

    常寧這才放心的回到睿王府靜養。

    十一月,常寧傷勢痊癒,扣兒馬上老調重彈。“常寧,今年我可以回孃家去瞧瞧了吧?”她滿懷期望的問。

    正在打坐調息的常寧仍閉着眼平靜的告知。

    “今年最好不要。”

    扣兒蹲在他面前,“為什麼?”她不懂。

    “佟家這會兒正亂得很,他們不會歡迎你回去的。”他淡淡的説道。

    “亂?!”扣兒索性盤膝坐到地上。“佟家人口那麼多,一向都很亂的呀!那有什麼奇怪的?”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常寧睜眼瞧着她。“我説的此亂非彼亂。”

    “呃?”她的小臉升起一個大大的問號。

    “首先,你爹升了參領後,拐了屬下的老婆作妾,人家正在告他呢!”他先説重點。

    扣兒聽得瞪大了雙眼。

    “接着,你爹又私自升了你大哥作佐領,上頭也在盯着他。”他又説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扣兒驚得微張着一張嘴。

    “你大娘欠了一屁股的賭債不還,天天有人到你孃家討債。”他繼續述説她家的狀況。

    扣兒嚇得掉了下巴。

    “你二姐嫁給巴額圖後,兩個人是半斤八兩,一個是粗魯殘酷,一個是霸道野蠻,誰也不讓誰,天天吵架鬥嘴,巴額圖藉着你二姐尚未生養,便要娶妾。”

    扣兒點點頭。“該當的、該當的。”

    常寧瞪了她一眼,扣兒連忙縮了縮脖子,不敢再亂説常寧不愛聽的話。

    “你二姐不讓他娶,於是又打了起來。”他冷冷的繼續講道。

    “二姐怎麼可以……”她娘不是説過……可是,一看到常寧殺人般的眼光,扣兒趕緊吞回餘下的評論。

    “你二姐被狠狠的揍了一頓。”

    這次她學乖了,扣兒不敢表示任何意見。

    “你二姐一氣之下,就趁巴額圖酒醉……咳咳……呃!閹了他。”他講得都不好意思了,好亂的一個家喔!

    扣兒猛地下巴直直落到地上,雙眼幾乎凸出掉落。

    “這事兒恐怕不好結了!”

    愣了半晌,扣兒才怯怯地拉了拉常寧的衣袖。

    “常寧,你……不能想想辦法嗎?”

    他斜瞟着扣兒。“辦法不是沒有,可是、你得答應我現在不能回去,免得佟家更亂,事情就會很難辦了。”

    “哦……”扣兒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下來。

    沒法子,她只好明年再回去了。

    ****

    康熙二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爺夫婦在花園裏尋找早開的梅花。

    “常寧,今年我可以回去了吧?”扣兒滿懷期望的望着常寧。

    他沉默了一會兒。

    “恐怕不太妥。”簡短有力的拒絕。

    “又怎麼了?”她好氣喔!每次都不準。

    “你三娘偷漢子被你爹逮着了,你孃家正亂着呢!”他涼涼的説。

    “啊!”她又嚇得瞪大眼。

    “還有,你大哥奸了人家閨女又不肯娶人家,人家閨女含冤自盡,一副棺材也抬到了你孃家大門前好些日子了。”他繼續説着恐怖的事實。

    “啊……”太太太……可怕了。

    “你三哥和人打架,被打斷了一隻腳,聽説好不了啦!”

    “啊……”她已不知該説什麼了。

    “你二孃……”

    看來,她今年又回不去了。

    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常寧正逗着次子祥爾。

    “常寧,今年……”扣兒趁他心情不錯,試着提出要求。

    “你大妹被人搞大了肚子,又不肯説是誰,你孃家正亂着呢!”他又危言聳聽起來。

    這回,扣兒沒出聲。

    “你大弟被人拐騙去作強盜,已經被官府捉到了。”他繼續加油添醋。

    扣兒垂頭喪氣的無言以對。

    “還有,你大娘又……”

    康熙二十六年十一月,扣兒坐靠在牀頭哺乳長女怡寧。

    “今年不必問了,你一定不准我回去的。”扣兒已有自知之明。

    “那當然,哪有人剛生產就回孃家的?何況,你孃家還是亂得很……”他又開始講那些嚇死人的事情,難道她家真的那麼亂?

    康熙三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爺夫婦在書房對峙着。

    “我不管!今年我一定要回去,管你準不準!”扣兒決定放手一搏,才不理他説什麼。

    “是嗎?隨便你,那你就順便把你孃家的麻煩處理一下吧!免得我還要分神,最近我要處理西藏那邊的問題已經夠忙的了。”他現在變得更聰明,懂得以退為進。

    一陣靜默之後,“常寧,我想……我還是不回去好了,”她委曲求全的舉白旗投降。

    “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呢?”扣兒真的只想知道回家的時間就好了。

    “等你孃家不亂的時候。”常寧好整以暇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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