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因為落魄及艱辛,我與蓮安過得並不順利。蓮安一整天憋悶在家,一旦抓狂,她就會用刀片在手腕,腿上劃出深淺不一的傷口。不能服用鎮靜劑,不能控制自己。有時候恨不得殺死我一般地辱罵我。我白日筋疲力盡,晚上回來有時候亦不得休息。碰到蓮安無法自控的發作,我便只管讓她罵去。獨自上露台,由她盡情發泄。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她。她可依傍的人,只留得我一個。所以她只能把她內心的怨怒也交給我。她非常之孤獨。
那年的春節,我們兩個人一起度過。外面焰火沖天,家家團圓的氣氛濃烈歡喜。蓮安卻因週期性抑鬱症又開始起伏,為一點點小事與我慪氣,並打碎桌上的碗盤,然後獨自走進卧室摔上房門。我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把冰冷的飯菜倒進垃圾箱,一個人在黑暗寂靜的客廳裏坐下,聽着外面煙火囂叫,孩子的笑聲,電視裏熱鬧的晚會噪音。
坐了一會兒,起身去房間裏看蓮安,推開門,卻看到她伏在牀沿上,喝了酒,晚上吃下去的食物全部嘔了出來。
我説,你怎麼能這樣喝酒。你這樣會毀了孩子。
她大聲吼叫,你給我滾出去。滾。
我非常疲倦,但依然清掃了地面。然後想稍微躺下來歇息一下。她依舊拉住我不放。我因為幾日沒有休息好,她又時常出血,讓我驚惶,心裏亦是暴躁。我説,蓮安,請你控制一下你自己的情緒。我對你的感情,不能是你手裏的工具。
她徹底歇斯底里地大叫,你難道沒有感覺滿足嗎。你對我施以同情憐憫,用來自我療傷。你就跟那些去非洲看望得了艾滋病兒童的明星一樣,沾沾自喜。你只想滿足你自己。
我只覺得心臟底部的血像潮水一樣衝到臉上。潮水把我沖垮,無法自制。一言不發,走過去把蓮安從沙發上拉起來,用力掌摑她。一下,又一下。腦子裏竟已一片混沌,什麼思想都沒有。
停頓下來的時候,便覺得右手手掌滾燙而劇痛。轉身走出了家門。
走到街上,沒有什麼地方可去。冷風一吹,人就清醒過來。已經是冬天。大街上空曠清冷。我只知道自己還需留在蓮安的身邊。即使她再如何為難,我仍舊懂得她。並因這懂得,可以無限期無終止地原諒她。在大街獨自緩緩地走了一大圈。到24小時營業的超市給蓮安買了一罐加鈣奶粉以及雞蛋。便回家去。蓮安卻不在,家裏空落落的。我躺在沙發上等,實在疲倦,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在黑暗中突然醒過來的時候,看到蓮安就坐在對面。我扭亮燈,説,蓮安,你去哪裏了?
她神情平靜,穿着大衣未脱。在燈光下我看到她的半邊臉有淤青。我不知道自己下手會這樣重,嚇了一跳。她説,我去火車站了。以為你要走。找遍候車大廳。
我去抓她的手。她的手冰冷,身上在輕輕哆嗦。我至為驚惶,走過去把頭埋在她的膝蓋上,説,原諒我,蓮安。我沒有照顧好你。
她説,是應該我來請求你的原諒,良生。你本不需要過這樣的生活。等我生下孩子,我們便分手。你可回北京,再牽累你,沿見亦是會殺了我的。她笑,用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良生,她説,等你回北京就嫁給沿見。我們的一生,可以碰到非常多的男人。但願意與你同牀共被一醒來便要牽住你的手的男人,又會有幾個。
她説話的聲音非常怪異,很輕很細微,就這樣我看到了她褲子上的血,一攤一攤地暈染開來。都是黏稠的濃血,還在不斷地滲透出來。她靠在沙發上,分開雙腿,用手捧着自己的肚子,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她説,良生。我們生活在各自的黑暗之中。我一早便知。可是我多麼想靠近你。這樣我便會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