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蓮安在南京度過生日。我們平時都是不關注生日的人,從不慶祝,但這次我卻想攢錢帶她去西餐廳吃頓好飯。
她少女時候與一辰在一起,且之後又出人頭地,見多了奢華乾淨的環境,骨子裏不是沒有華麗作風。且要多奢侈就可做到多奢侈,煞是縱情。但今非昔比,如今只是去家小西餐廳,便讓她雀躍。那日聽我説訂了位置,就興奮地去衣櫃裏找衣服。不管景遇世情如何轉變顛倒,她總是有赤子般澄澈情懷,非常天真。
根本沒帶出來幾件貴重衣服,找了半天,翻出一條舊的緞子連身裙。被壓得很皺,用熨斗耐心熨平。芍藥花圖案的長身裙,本來腰身就是寬的,現在穿上已是緊包着肚子。不能穿高跟鞋,便穿了我的一雙球鞋。找出一條鑲土耳其玉的銀項鍊,也鄭重地戴上。
我們吃了小牛排,三文魚,新鮮樹莓,以及冰激凌。又特意為她開一瓶香檳。最後她發現還有一隻小小的栗子蛋糕,歡喜得拍手驚歎,笑臉如同綻放的花朵般亮烈。在那一個瞬間,尹蓮安似又回到了過去。繁華隆重的世間,一個脱去光彩面具的名利女子,亦只是一個暴戾天真,需索着歡喜與感情的孩子。
這百般物質對她的經歷來説,只是尋常。但她知道,如今這一切,只是我為她盡力而做。她不言感激。她只是歡喜。
喝光了那瓶香檳,兩人醉醺醺深夜走出餐館。卻是夏夜的一個好天。空氣濕潤清涼。在路邊燈火通明的市場小攤上,我買了一小把農家採摘下來的梔子花給她。大朵白花連着青翠綠葉,芳香醇郁。她折下一朵輕輕別到她的髮鬢上去。臉上的胭脂已經褪了,一張臉在夜色中閃爍出潔白光澤。
她輕嘆一聲,説,良生,我亦覺得我已經老了。但今夜我多麼感慨。真想與你一起再像在稻城時,痛快地跑上一段路。如果沒有肚子裏的孩子,就能與你跑一圈。
我説,那我來揹着你跑。
她説,好好。笑着往我背上撲,兩個人打打鬧鬧,歡喜起來。一路走回公寓。
在那個夜晚,我們失眠,無法入睡。她拿了一辰給她拍的照片出來。亦是有一朵梔子花別在漆黑長髮邊上,站在旅館旁邊的石廊旁邊。這是蓮安擁有的第一張照片。黑白,手洗。她這樣削瘦,單薄的身體,有警覺的眼神,但是非常美。有着和臨一模一樣的臉。
她説,那年15歲。日子真是過得快。尹一辰是在去年患癌去世的。我出去旅行,只為這件事。自在上海分別之後,我就再未見到過他。
她説,我亦覺得難過,一個人到處走。我似是不再愛他了。但卻記得他的一切。就像那片海,我知道再也回不去,卻彷彿始終站在那裏,聽着雨水掉落在潮水中的聲音。是這樣緩慢,寂靜而又漫長的記憶。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