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點點是春心心,
替風前,萬花吹淚。
遙岑寸碧,有誰識,朝來清氣?
自沉吟,甚流光輕擲,
繁華如此!——
張炎-西子妝慢
南齊謝-詩云:「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都。」
這帝王都指的就是北瀕長江,南擁羣山,景色壯麗秀美,山水城林相映成趣的南京;春可遊牛首煙嵐、夏可賞鍾阜晴雲、秋可登棲霞勝景、冬可觀石城霽雪,可見南京美景勝境之一斑。
而秦淮十里、六朝金粉,文運昌盛、市肆繁華,悠久的歷史文化與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相互輝映,人文景觀薈萃,更使南京的山山水水別具有一種獨特的美,那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藴,予人以遐思和警醒。
三國時,蜀相諸葛亮曾臨南京而讚歎曰:「鐘山龍盤,石頭虎踞,真乃帝王之都也。」可見南京地勢之美善與險要。
那東郊的鐘山蜿蜒如龍,西側則是清涼山雄踞似虎,氣勢磅磚的長江自西向東橫穿城池,又有千頃後湖、百里秦淮之青秀,有高山、有深水、有平原,此三種天工,鍾毓一處,山環水繞,無怪乎諸葛亮拜見孫權時,會力諫孫權遷治於南京了。
清涼山,又名石頭山,俗稱鬼臉城,亦稱石城山。由於長江逼近山的西麓,江水不斷沖刷,使山的西坡成為近乎直立的懸崖峭壁,因為形勢險峻,歷代帝王都把它當作為守衞南京的屏障。
如今,在這虎踞之上,也就是臨江的懸崖峭壁頂,卻險險地佇立着一棟幽靜小樓,在小樓四周,有幾叢修葛,數株雅竹,最多的卻是梅花數十株。
每年冬末,經受了風雪嚴寒的考驗,梅花含苞待放,到了早春二月,大地尚未完全復甦,羣梅卻已衝寒怒放,紅蕾碧萼綴滿枝頭,風光旖旎、冷香撲鼻,沁人心脾。
在梅樹間,一條鋪以信白石的花徑蜿蜒通向樓前,小樓是以白石砌造的,從二樓陽台上垂下翠綠攀藤爬伏,底層的曲廊圍欄伴着海棠碧桃,冰花格子窗的窗檻上漆着淺淺的藍,糊窗的棉紙則如雪花般白,遠遠望去,真有如仙境般優雅。
這會兒,夜已經很深了,淡淡的月光,稀疏的星辰,在這寂靜的夜裏,在早冬幾許梅花香中,銀燈熒熒地照着雪也似的白色窗紙,透出兩條無限美好的黑影,一坐、一立。
「三小姐,您真的要嫁?」清脆悦耳的嗓音,透着不甘心的語氣。
「爹孃為我許下的親事,我怎能不嫁?」另一個無限甜美輕柔的語聲,卻是那麼淡淡的無所謂。
「可是……可是那傢伙是個出了名的浪蕩公子呀!」
「是麼?虎玉,」依然是淡淡的口氣,好象講的事與她完全無關似的。「饒公子可是金陵首富之子呢!」她微俯着螓首,似乎正在看書。
「那又如何?小姐您才不希罕那些個俗物呢!」站立的黑影——虎玉不屑地説。「虎玉早打聽過了,那傢伙仗着家裏有錢,成天花天酒地、不務正業,每日不是吃喝,就是嫖賭,花錢如流水,散財童子也沒他那麼慷慨。而且身邊女人一大堆,從城南排到城北都不夠排,人家説他是風流,我説他是下流!」而且是下三流!
「那也難怪,誰教饒公子是金陵第一美男,姑娘家當然是趨之若騖了,」坐着看書的黑影——三小姐輕拂了一下青絲。「他有那條件,人家也是心甘情願,旁人也沒話講了。」
「但是,小姐,您就要嫁給他了耶!」虎玉抗議。「您可知道,饒公子他爹原本是想賴掉小姐這件婚事的,因為他們以為老爺和夫人在靖難之役時去世了,所以小姐已變成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一個身無恆產的孤兒怎麼配得上他們饒家?所以打算另外找個名門閨秀或富家千金作媳婦兒。
「可沒想到那傢伙卻説什麼也不要,找了各種理由推託。結果拖拖拉拉地到了如今這會兒,他爹孃總算認輸了,問他要娶誰作媳婦兒,誰知道他竟然説要怡翠院的花魁作老婆!」她的聲音氣呼呼的。
「哦!是這樣嗎?」三小姐漫不經心地應道,同時輕輕翻了一頁書。
「是啊!三小姐,真是太過分了!」虎玉忿忿道。「他爹孃嚇得差點病倒,説饒家怎麼可能要個窯姐兒作媳婦兒呢!」
「那倒是,饒家聲大名大,是不太可能讓個花魁進門。」
「所以啊!他爹孃只好搬出您這位幼年時即訂定下的未婚妻,説什麼饒家不能毀婚啦!而且不能再拖下去啦等等之類的。」
「所以他就答應了?」
「才不呢!」虎玉似乎更火大了。「那傢伙居然還是説不要,聽説他們還吵了好幾次呢!最後那傢伙終於提出條件來了,説什麼除非也讓那個花魁進門,否則他誰也不娶!」
三小姐輕笑。「饒伯父一定很作辣。」
「三小姐,您怎麼還笑得出來呀!」虎玉啼笑皆非。「他爹答應了耶!説只要那傢伙肯把您娶進門,他就可以收了那個花魁作侍寢……」
「真的?太好了!」
「呃?」虎玉頓時愣住了。「太……太好了?」
「是啊!這樣他就不會來煩我了。」
「嗄?」
三小姐放下書。「其實我並不想嫁人,但是爹孃卻一定要我嫁給他,幸好他已經有了心愛的女人,如此一來,豈不正好可以他過他的風流日子,我過我的平靜生活,彼此不相干涉,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嗎?三小姐您是這麼想的嗎?」虎玉不以為然地説。「可要是他一瞧見了您……」
「我會讓他連看也不想再看我一眼了!」三小姐斷然地道。
虎玉不由得蹙眉,「可是,小姐,」並欲言又止地瞧她一眼。「虎玉實在不懂……」
「説吧!」
又猶豫了一會兒,虎玉才吶吶地道:「老爺夫人為什麼要替小姐定下這門親事?他們……他們不是那種人啊!」
三小姐沉默片刻。「爹孃説這是他們欠人家的。」
「欠饒家?」
「不是。」
「不是?那是欠誰?」
「爹孃沒説,只説等我嫁過去之後就會知道了。」
「可是……」虎玉又獗起了小嘴。「就算是老爺夫人真欠了人家的好了,可也不能拿小姐的終身幸福當人情還呀!」
「不,娘跟我説過,只要我願意的話,饒公子會是個很好的丈夫。」
虎玉立刻不屑地哼了一聲。「才怪!」
「無論如何,既然饒公子已有他愛,那麼我嫁過去也是無所謂的,」三小姐平靜地説:「只要能保有我原來的生活,這也未嘗不是個拒絕其它人追求的好辦法。」
「也是啦!」虎玉無奈地道。「光是皇上三番兩次勸説小姐委身作他的寵妃,虎玉都覺得很厭煩了,更別提宮裏其它那些人……可是,小姐,這樣真的好嗎?」
「一舉兩得、一勞永逸,為什麼不好?」三小姐反問。
虎玉無言了。
好吧!就去得、去逸吧!
於是,兩個月後——
金陵首富,亦是全國數一數二大富豪的饒大員外,在年過四十後就開始逼着兒子娶媳婦生孫子了,否則這偌大的家產要給誰繼承?
偏偏兒子桃花雖旺,卻死也不肯娶老婆,於是,饒大員外絞盡腦汁、嘔心瀝血、艱苦備嚐,歷經了千折百難,好不容易終於讓兒子娶進了媳婦兒,想着大概不用多久就可以抱到孫子了吧?
不料新婚之夜裏,饒公子甫一掀開新娘的蓋頭巾,就吃驚地連退三大步,順便撞翻了桌上的酒壺和蓮子湯,看他的樣子,好象就快昏倒了。
「你……你……你……」
「妾身姬氏香凝,相公。」
一聽見她出聲,饒公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的聲音甜美柔婉,彷佛天籟似的,與她的人壓根兒就不相符呀!可是他也看得出來,她那可怕的模樣並不是受傷或化妝後的結果,而是自然天生的,他不覺有啥惋惜。
「你就是姬香凝?」嗯!的確有股凝而不散的淡淡香味,雖不濃郁,卻雋永悠長,別有一股令人難忘的幽雅韻味。
是什麼香呢?
「是的,相公。」姬香凝輕輕頷首。「請相公儘管去秋姑娘那兒歇息,妾身不會在意的。」
啊!是了,是梅花香!
饒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真的不在意?」她人雖醜,但她自然流露出來的高雅氣質卻是無人可及的;她的雙眼雖然腫得幾乎看不見,他卻直覺地相信她的眼神必定閃爍着他未曾見過的神采。
姬香凝徐徐地摘下鳳冠,霍然飄下一頭彷如瀑布般的柔軟青絲,那股子令人心蕩神怡的梅花香味似乎更濃郁了。
饒公子不覺心醉了!
「是不在意,事實上……」姬香凝淡淡地道。「妾身一向過慣了獨居的生活,相公若是能不再來打擾的話,妾身會很感激的。」
打擾!?
饒公子猝然回神,同時不敢相信地驟然挑起雙眉。「你是説……你是説,若是我來找你便是打擾到你了?」多少女人死纏着他、痴戀着他,她居然説不要他來「打擾」她!?
他聽錯了吧?
「是的。」姬香凝若無其事地將鳳冠放在身邊。「若是妾身傷了相公的自尊心,妾身很抱歉,但這是事實。」
哪是傷了他的自尊心呀!這簡直是本朝本代最大的侮辱!
「當然不會羅!」嘴裏説不會,可饒公子的臉色卻完全相反。「既然你這麼説,以後我就不會再來找你了。」除非他死!
「妾身多謝相公。」
「不必!」
話落,饒公子袍袖一甩,就忿忿地轉身出去了,但姬香凝卻笑了。
就在此時,黑影一閃,一個身着黑色夜行衣,模樣活潑嬌俏的姑娘翩然穿窗而入,先去關上了門,而後回到姬香凝面前。
「三小姐,成了?」
「成了,虎玉,他以後不會再來找我了。」
「那……」虎玉瞧着姬香凝的臉蛋,一臉苦相。「拜託,三小姐,您這……可以恢復原狀了吧?」
「不。」
「不?」虎玉不可思議地重複道。「小姐,您該不是頂着這副尊容頂上癮了吧?」
姬香凝輕搖螓首。「明兒個還要讓公公婆婆和府裏頭的其它人看過,之後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戴上覆面紗巾了。」
虎玉不禁噗哧一笑。「他們肯定會嚇壞了,而且還會後悔極了!」
姬香凝淡淡一哂。「有秋姑娘為饒家傳宗接代應該就夠了。」
虎玉皺皺鼻子。「搞不好饒家老爺還會急着為那傢伙娶妾呢!」
「那也無妨。」姬香凝依舊不在意。「不過,你也不好再叫他那傢伙了吧?」
虎玉噘了噘嘴,「好嘛!」她不甘不願地説:「以後叫他姑爺就是了嘛……哦!對了,以後要是該輪到三小姐進宮伴駕的時候怎麼辦?」
「不怎麼辦,」姬香凝起身讓虎玉為她更衣。「過兩個月,我就會向公公婆婆要求搬回石城山去,我想他們不會有人反對的。」
虎玉又笑了。「説的也是,我想他們八成會覺得小姐太丟他們的臉了,還是躲起來的好。」
姬香凝似乎很滿足地輕嘆一聲。「這樣往後就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了。」
虎玉眨了眨眼。「除了大爺、二爺和四小姐之外。」
一提到那三人,姬香凝忽地臉色一變。
「啊!四小姐知道我要成親了嗎?」
「知道啊!」
「也知道我要和誰成親?」
「也知道啊!」
虎玉才一脱口,姬香凝頓時少見的慌張了起來。
「哦!老天,快去,快去阻止四小姐!」
「阻止四小姐什麼呀?」
「阻止她殺了姑爺呀!」
虎玉先是一愣,繼而也跟着變色,「對喔!四小姐要是知道三小姐的洞房花燭夜,新郎居然扔下新娘跑到侍寢那兒過夜,四小姐肯定會……」她也慌了。「可是現在要到哪裏找四小姐呢?」
「笨!秋姑娘的寢室外呀!」
虎玉一聽,立刻慌里慌張地飛出窗外去了。
姬香凝則癱坐在牀邊,一臉苦笑。
「希望來得及!」
沒想到她也有如此失算的一天。
※※※
饒家轟轟烈烈娶進門的媳婦兒居然是個醜無鹽,饒大員外夫婦哭笑不得之餘,更是懊悔莫及,於是,當媳婦要求搬回原來的住處時,饒大員外不但不阻止,反倒忙着替她準備轎子。
一送媳婦兒出門後,轉個頭,夫婦倆又開始去纏着兒子要他娶妾了,饒公子自然是敬謝不敏,於是,饒家又開始打起妾室攻防戰來了。
這樣過了兩年——
石城山梅林前,一條人影如飛掠而至,並急竄入梅林內,旋即在小樓前落定,竟是一個丫鬟裝扮的嬌美姑娘!只見她匆匆走進小樓,再直接往書房而去,果然,她所尋找的人就在書房裏看書。
「小姐、小姐,聽説二爺成親了,您要不要瞧瞧去?」
在窗前錦榻上,正在凝神看書的女人愕然抬首,竟是一位美得令人瞠目結舌的大姑娘,瞧那彎細的眉有如兩鈎新月,在懸膽般的瑤鼻之下,則是一張柔軟而殷紅的菱唇,尤其是那雙瑩瑩秋波,不但清澈深邃,而且聖潔高華,隱隱透着凜然不可侵犯的雍容氣度。
大姑娘一身素雅的白,只在衣襟上綴着幾朵梅花,雖僅二十出頭的年紀,卻有一種中年人的成熟穩重,端莊嫺靜又高雅脱俗,她美得清奇,美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味兒!
「虎玉,你是説二師兄成親了?」大姑娘——三小姐姬香凝驚訝地問。「怎麼我都沒聽二師兄提過?」
「是宮老夫人偷偷安排的,聽説連二爺自己都很意外,還大發雷霆鬧着不肯拜堂呢!」虎玉聳聳肩。「不過,最後還是宮老夫人贏了,小姐要去瞧瞧二爺的夫人嗎?」
姬香凝略一思索。「不了,即使因為皇上親征不在宮中,所以毋需我去伴駕,可我最好還是到宮裏頭守着,免得有人乘機起異心,更何況,這個月本就該當我輪值的。」
「可是咱們才剛回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既然不能親隨,也只能儘量讓皇上無後顧之憂了。」
「那倒也是。」虎玉頷首,繼而皺眉,欲言又止片刻後,才吶吶地道:「啊!小姐,虎玉聽見一項謠言,不知道該不該跟小姐説?」實在是不想講,但是不講的話,將來要是讓小姐知道了,那結果可就不太美妙了!
姬香凝把書本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説吧!」
「那個……」虎玉又遲疑了一下。「聽説那位秋姑娘在進翠怡院之前就曾經生過一個兒子,因為是難產,所以不能再生了,因此,她跟了姑爺這兩年才一直沒能為姑爺懷下一胎半子來。」
「説是謠言……」姬香凝微蹙眉。「你查過了嗎?」
虎玉低頭,不太情願地獗起了嘴。「查過了。」
「結果呢?」
「的確是事實,是當初那個替秋姑娘接生的產婆傳出來的。聽説她好象在半年前才知道秋姑娘進了饒府,之後就立刻跑去向秋姑娘勒索,誰知道秋姑娘不但連一錠銀子都不肯拿出來,還暗中派人去除掉產婆。不過,下手的人不夠專業,還是讓產婆有機會在臨終之前把事情説了出來。可惜聽到的人沒有證據,所以就乾脆把一切統統都抖了出來。」
姬香凝沉吟了一會兒。
「姑爺知道嗎?」
虎玉想了想。「我想姑爺應該聽過這項謠言吧!雖然他並沒有什麼表示,不過,最近他已經很少待在府裏過夜了。」
姬香凝點點頭,而後又尋思片刻。
「成親那天晚上,我特別注意過姑爺的面相,他命中該有三子,可是算一算,要再過三年才會有,唔……姑爺他一直沒有娶妾的意思嗎?」
「我哪知啊!」虎玉不耐煩地説。「拜託,小姐啊!那是他們家的事,您管他那麼多幹嘛呀!」就算他們饒家絕子絕孫了也不關她們的事吧?
姬香凝不以為然地微搖蟯首。「無論如何,既然我已經進了他們饒家的門,那就是我的責任了。尤其公公婆婆一年前到滇境感染瘟疫過世之後,我沒有回府裏去善盡饒府主母的職責就已經是大不孝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至少這點我一定要盡到作饒家媳婦的責任。」
虎玉很誇張地嘆了口氣。「好嘛!可是小姐您又能如何呢?」
「我再等他一年,」姬香凝緩緩地説。「如果他一年後再不娶妾,我會親自為他挑選幾個旺夫益子的清白姑娘家,看他是要作妾或侍寢都可以,只要能為饒家留下後嗣就行了。」
虎玉皺皺鼻子,又嘆了口氣。「隨便您啦!您高興就好。」
姬香凝笑笑,而後起身。
「好了,趕緊為我準備一下吧!這回進宮可能要待上個一年半載的了。」
當姬香凝帶着虎玉離開梅築之際,正是二月初梅開幾朵時。
一晃九個月過去了,皇上奏捷凱歸,在比預計中稍短的時間裏,姬香凝終於又可以回到石城山的梅築過她悠閒自在的生活了,雖然再過不到一個月,她又要進宮了。
這是她們回到梅筑後的第六日,姬香凝若有所思地凝視着窗外,空中的雲黑霾層層,壓得人心頭既晦暗又淒冷,讓人不知不覺地也跟着心情陰鬱起來了。
一聽到虎玉端茶進來,姬香凝立刻喚住她。「虎玉。」
「是,小姐。」
「姑爺還是沒意思要娶妾嗎?」
又來了!「好象沒那個意思吧!」好吧!一年頭尾各問一次,該夠了吧?
「嗯!那麼這回我再入宮,你就不必跟着我了,去幫我找些身家清白的姑娘,容貌不要太差,否則姑爺看不上眼。等我三月出宮時,再從其中挑幾個去給少爺看看,希望他能看中意一、兩個。」
儘管不情願,虎玉還是不能不應允,誰教姬香凝是她的主子呢!
「知道了,小姐。」
「還有,」姬香凝的神情倏地轉為凝重。「我曾警告過二師兄,他今年二十六上主丘陵犯血光之災,北行最好能避開女人,但是他沒有聽我的,果然差點一命嗚呼。至於明年就更兇險了,二十七看冢墓,二師兄冢墓與天倉俱泛黑,山根灰暗,若是離京遠行恐有性命之憂。所以,我要你去通知二爺一下,請他撥個三天空過來,我要替他作場祈禳之術,希望他能平安度過明年的災厄。」
哇~~早説嘛!這個才真的叫重要吧!
「是,小姐,虎玉馬上就去!」
天,不知什麼時候淅瀝淅瀝的落起雨來了,細細的,落得人又開始發愁,悶悶的。姬香凝伸手探出窗外,那尖鋭的雨絲刺進她的手掌心裏,冷冷的;她笑了,淡淡的。
一向淡泊自得的姬香凝,在她隱居的生活裏,一直都只有平淡與寧靜,她不喜與人交往,也不願讓人家來破壞她的寧靜。因此,除了一些比較親近的人之外,也鮮少有人知道她不只人美,才更高,上自天文,下及地理,旁涉諸子百家、三教九流,還有琴棋書畫、女紅中饋,她無所不通、無所不精。
她並沒有刻意去學,但她就是會了、精了。
最重要的是,雖然她因為天生的三陰絕脈而無法練武,卻精熟於奇門遁甲之術,這就是她為什麼能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身分,成為四大禁衞之一的原因。
而她所安排四大禁衞在南京四方的住處,正是鎮守京畿的奇門之陣鑰;在皇宮裏,她也設下了不少太乙九宮陣;皇帝在作重大決定時,必定會先徵求她的意見、聽取她的建言;每年十二月到翌年二月,她定至宮中伴駕。
這些其實也是她最討厭的事。
但這是為國家、為百姓做事,所以她無法拒絕,除此之外,她鮮少主動參與世俗之事。可是如今,她卻不能不積極的關心饒家的狀況了,因為這是她身為人媳、人妻的職責,她已經不能不予理會了。
這又是另一件令人厭煩的事。
可是姬香凝卻沒料到,就在她為了往後的寧靜,而苦心設計的同時,有個與她相當熟識的人卻未經她的同意,以「為她着想」為藉口去做了一件她絕對會反對的事,輕而易舉的就破壞了她原有的計畫。
那個人就是負責保護宮城,直屬於皇上的上直衞親軍指揮使佟安南。
窺知太多天機是會削減本身的福分與壽命的,所以,在命理相術和卜筮方面,姬香凝的孃親也只傳授給她一些基本而已,更嚴令她不可自行鑽研,否則以她的聰慧而言,搞不好會成為半仙也説不定。
不過也因為這樣,才會有這許多她無法預料到、計畫外的狀況發生。
就在姬香凝命虎玉為丈夫找尋妾侍候選者的同時,金陵最氣派的酒樓——千歲樓的二樓上,佟安南正坐在隔間雅房裏等待相約之人。
不久,對方終於出現了,並且一見面就爾雅地對他施了個大禮。
「饒逸風見過指揮使佟大人。」
「不敢,饒公子能撥冗前來,佟安南感激不盡。」語畢,他肅手就客,暗地裏雖不服氣,卻仍不禁讚歎不已。
無論饒逸風其它名聲如何,這個「京城美男第一」的稱號絕非妄傳的。先不提他那瀟灑頎長的身材,光是他那張俊逸的容顏,説是俊俏亦未免淺譽了,他每一個部位都美得令人驚歎,無論是那雙斜飛入鬢的劍眉或是如晴空寒星那般清澈澄朗的星眸,抑或是端秀而挺直的鼻樑和紅潤誘人的紅唇,襯着他那有意無意間的脾腺之態,他的整個外形,都隱隱流露着一種無可言喻的華貴高雅氣質。
就連身為男人的佟安南都不得不承認饒逸風實在是該死的好看!
可更氣人的是,要是饒逸風在那副比姑娘家還要美的外表之外,還能再加上一些噁心的娘娘腔,或膽小懦弱什麼的,那他還可以藉機恥笑那個小白臉一下,可偏偏饒逸風不僅好看,又不失男性的陽剛氣息,在儒雅中亦帶着灑脱的英挺氣概,難怪姑娘小姐們一見到他就失了魂,一顆芳心從此後就長系在他身上了。
真是害人不淺的男狐精!
自然,兩相比較之下,佟安南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多平凡,雖然在一般人的眼中,他也是個相當英俊出色的人物,但那必須是在不與饒逸風相處一室的情況下,人家才會注意到他,否則有誰會多瞄他一眼才怪!
不過除此之外,饒逸風就沒有任何一點比得上他了,甚至是輸他多多,總算讓他保留了一點自信心,也之所以他才敢把饒逸風約出來「談判」。
酒過三巡,閒聊片刻後,佟安南看得出來饒逸風始終相當困惑於堂堂上直衞親軍指揮使為什麼突然會邀請他出來喝酒,他們過去根本不相識呀!但他又不好直接問,只好悶着滿肚子的疑惑和佟安南聊一些有的沒有的,看他的臉色好象就快鬧消化不良了。
於是,佟安南決定儘快進入正題。
「饒公子,聽説你已成親三年了?」
饒逸風似乎微微愣了一下,隨即仔細想了想。「嗯!的確是快三年了。」不知怎麼搞的,一提到這,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股子幽幽淡淡,彷彿夢幻般的梅花香。
佟安南略微遲疑了一下,旋即毅然道:「恕安南冒昧,聽説饒公子從成親之後,就不曾與饒夫人同牀共枕過半宿,而且還分隔兩地居住,這應該也是屬實吧?」這種話實在不宜問,卻又不能不問。
果然,饒逸風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佟大人,你到底要説什麼,何不直説?」這傢伙不會剛好也知道他是被妻子趕出房門的吧?是誰替他免費宣傳出去的?
「好,」佟安南猛一點頭。「安南的意思是,如果饒公子對夫人無意,就請饒公子不要束縛住她,儘快放她自由,安南日後定有所報答。」
有好一刻的工夫,饒逸風簡直震驚到説不出話來,他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有人向他提出這種要求,而且還是個男的。
他想幹什麼?
饒逸風盯着傳安南許久,而後仰杯一飲而盡,再粗魯地拭了拭唇。
「是拙荊要你來跟我提的嗎?」當日趕夫,現在還打算休夫嗎?
「不,饒夫人並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我約饒公子出來談話,是……」佟安南躊躇了一下。「是安南希望能娶她為妻,不過,這點我也還未向她提起過,我是希望能先把這件事解決後,再向她提親。」
這傢伙想娶他的妻子!?
有沒有搞錯啊?有這種光明正大地跑到人家丈夫的面前説「我要你老婆,麻煩你讓賢」的嗎?他把他當成什麼了?烏龜還是王八?或是他額頭上寫着「孬種」這兩個字了?
饒逸風不可思議地瞪住傳安南好半天,再捏捏鼻樑,又看回他,最後自行斟酒飲去三大杯後,才慢條斯理地説:「這事等我和拙荊談過之後,再給佟大人答案,可以嗎?」
沒有拒絕就是同意了!
佟安南立刻眉開眼笑地舉起酒杯向饒逸風敬了敬。「饒公子果然是豪爽之人,那安南在此先謝過了。」
喂、喂!謝得也未免太早了吧?他還沒答應呢!
不過,香凝如果真想離開他的話,他也不想抓着她不放,但是,他心裏着實不爽得很,為什麼他的妻子竟然會看不上他,而去看上一個武夫?難道是因為佟安南的身分?
他並不這麼認為,所以,他必須先去找她談談,之後再……
再説吧!
於是,那天下午,饒逸風就向饒府總管問明瞭夫人現在的居處,而後便直接去找他那個從新婚之夜後便未曾再見過面的妻子,準備摒棄過去的不愉快,兩廂坐下來好好談談。
不過,他卻怎麼也想不通,明明遠遠望去不過就是幾十株梅樹圍着一棟雅緻的小樓,為什麼一走近,小樓就不見了呢?而且,他在梅樹間繞了幾乎快大半個時辰了,卻怎麼也走不出去,彷彿他是不小心踏進了一片廣闊的大沙漠,浩瀚無際又深邃無邊。
他是不是應該先帶足了清水和食物來才對?
或者斧頭?
又過了半個時辰,就在他不耐煩地準備先劈倒幾棵梅樹再説時,卻愕然地發現他根本碰不到那些梅樹,明明就近在眼前,他的手卻穿樹而過,他不由得脊椎一陣泛涼,全身雞皮疙瘩直冒地連退兩步,隨即又恍然大悟。
奇門遁甲之術!
雖然他不懂,但聽人説過,果真是奇妙無比呀!不過……
他的妻子怎麼會這種奇術呢?
沉吟半晌後,他終於決定閉上眼睛直直走,只要不被周圍的幻術所惑,早晚會走出這片梅樹陣吧?
於是,他便合上了眼往前直走,走一陣後就睜開眼來看一下,若尚未出陣,就再閤眼繼續走。這樣幾次後,當他再睜眼時,眼前果然豁然開朗,他不由得一陣欣喜,隨即又苦笑不已。
他又回到梅林的入口處了!
待在原地傻了片刻後,他才緩緩地轉身往回走,預備明天準備齊全後再來做長期抗戰。
當日妻子要他別打擾她,現在居然連面也不給他見了嗎?
哼!他就不信這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