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坡,是一座荒僻的村落,約有百多户人家,在一處丘陵般的山坡之上,居民多以樵獵為生。
李一瓢當先帶路,進入村中。
此刻約當二更時分,村中一片黑暗,居民俱已入睡。
薛鎮山流目四顧,只見黑壓壓的一片房舍,大多系竹木土石建造,可以想見這村中均是貧苦人家。
李一瓢輕車熟路,在村中一連幾轉,到了一座低矮的門户之前,伸手一連輕輕敲了四下!
不久,只見大門呀的一聲打了開來,一個身穿粗布短衣的漢子迎了出來,略一打量,輕輕的道:“見過李頭目!”
李一瓢沉聲問道:“當家的回來了麼?”
那漢子方欲答言,只聽一陣輕捷的步履聲過處,一個瘦小的老兒由內房奔了出來,雙目精光四射,向薛鎮山一揖到地,道:“這位想必就是薛少俠了?……”
不待薛鎮山回答,又道:“小老兒因事未曾親往謁迎,請薛少俠恕罪!”
薛鎮山忙不迭的還禮道:“豈敢……前輩尊姓大名?”
那瘦小的老兒忙道:“小老兒姓呂名百化,執掌敝幫平原分舵,日間據報薛少俠在平原城市徘徊留連,雖然薛少俠改裝易容,但仍有許多特徵相符,故而小老兒特派李頭目前往旅店探查虛實,就便邀請薛少俠一晤……”
目光轉到寧小鳳臉上,又道:“這位……”
薛鎮山面色微微一紅道:“是拙荊……見過呂當家的!”
寧小鳳應聲輕輕福了一福。
呂百化忙又深深一揖道:“原來是薛夫人,失敬了!”
寧小鳳也不禁泛起兩朵紅雲,俯首無語。
呂百化側身一讓道:“此處不是談話之所,賢伉儷請入草堂待茶。”
薛鎮山略一謙遜,在呂百化引導下當先向正面的草房走去。
房中已燃起了一盞油燈,光焰黯淡,閃爍不定,一股落寞悽清的味道,使人倍感蒼涼。
呂百化殷殷讓坐,獻上兩杯淡茶,苦笑道:“敝幫已面臨一場嚴重浩劫,招待簡慢,務祈見宥。”
薛鎮山忙道:“方才亦聽李頭目提及,不知貴幫究竟是……”
呂百化嘆口氣道:“説來話長,自武皇駕崩,四聖各據一方以來,本幫就開始交上了厄運,而且情勢愈來愈加惡劣,如今……”
目光凝注着薛鎮山,聲調放得低低的道:“因了薛少俠之故,武林四聖又存消滅本幫之心……”
“因我之故?!……”
薛鎮山訝然叫道:“呂當家的能否説得詳細一些?”
呂百化苦笑道:“令先尊對本幫曾有天高地厚之恩,武林四聖自然而然的疑心到敝幫會全力協助薛少俠……”
薛鎮山雙眉深鎖道:“因在下之故,使貴幫遭罹如此嚴重的危機,實使在下心中不安……”
呂百化忙道:“若非令先尊當年全力鼎助,敝幫早已淪於不復之境,故而敝幫主早已密令所有敝幫弟子門人,自敝幫幫主以下,均隨時準備為薛少俠效命,雖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微喟一聲,接下去道:“慚愧的是敝幫雖受武林四聖的疑忌屠戮,但對薛少俠卻未盡到一些應盡的責任……”
薛鎮山激動的道:“蒙貴幫如此看重在下,已使在下感激無地,何況獨孤長老之死,已是貴幫對在下的莫大之恩,也是在下對貴幫的莫大負疚……”
目光微轉,又道:“在白沙山武皇陵在下幾為武林四聖所獲,但救我脱險者乃是九幽令主,為何四聖仍要懷疑到貴幫頭上?”
呂百化慨然道:“武林四聖惹不起九幽令主,自然只好找敝幫的麻煩,而且……”
把聲音壓得低低的道:“武林四聖俱都知道,九幽令主雖然神秘莫測,沒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但敝幫幫主卻見過,而且有一段不凡的交情,更使得武林四聖對敝幫主視同仇讎,對敝幫也就迫害更甚了……”
薛鎮山大是激動的道:“九幽令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姓甚名甚,呂當家的想必也很清楚了……”
呂百化搖搖頭道:“這是何等機密之事,小老兒哪有資格與聞?”
薛鎮山皺眉又道:“至於先父遇難前後的經過,呂當家的是否亦有所聞?”
呂百化又連連搖頭道:“這些事只怕連敝幫主也不甚瞭然,只有尋到李媪之後,才能給薛少俠一個詳細的答覆……”
薛鎮山微感失望的道:“貴幫羅幫主目前可是在太嶽山總舵之中?”
呂百化神色黯然的道:“關於敝幫發生之事,薛少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麼?”
薛鎮山訝然道:“貴幫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在下確然所知!”
呂百化嘆道:“就在獨孤長老殉難後不久,太嶽山總舵中忽然到了一批蒙面之人,連殺總舵十七人,並將敝幫主擄走……”
“啊?!……”
薛鎮山差一點跳了起來,道:“這批蒙面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呂百化道:“那些人個個武功高強,敝幫總舵雖然也有不少能手,但對這批人卻似乎沒有抗拒的能力,由武功路數上看來,顯然則是武皇一脈……”
薛鎮山心頭瞭然,道:“貴幫主可有下落?”
呂百化應聲道:“現囚於白骨門石牢之中,並已送出口信,只要敝幫交出薛少俠,或是供出薛少俠的下落,敝幫主即可獲釋!”
薛鎮山咬牙道:“在下已料定了必是武林四聖所為,但卻想不到白骨門會明日張膽的公然做出這種事來!”
呂百化搖搖頭道:“敝幫主雖被囚白骨門,但血屠太嶽總舵,擄去敝幫主的,卻不一定就是白骨門所為!”
薛鎮山困惑的道:“羅幫主既已證實被囚白骨門,這還有什麼疑問?”
呂百化凝重的道:“武林四聖雖然衝突已經表面化,但白骨門主震天神君薛公凌有些事還被矇在鼓裏,在他認為,他的幾個弟弟雖然也有爭權奪勢之舉,但總不致於真的反目成仇,至少還有兄弟之情存在,俱都不敢拂逆他的命令……”
薛鎮山皺眉道:“這與白骨門血襲太嶽山擄去貴幫主之事,又有什麼關連?”
呂百化道:“武林四聖俱都有殺死薛少俠之心,至於由誰來殺都是一樣,襲擊敝幫太嶽總舵的倘若是神風門,飛虎堡,甚或武威門之人他們儘可把敝幫主解到白骨門,利用薛公凌發號施令,這樣一來,對他們會有不少好處……”
微微一頓,接下去道:“第一,可以表示他們對白骨門的恭順,友愛;第二,可以避開九幽令主的報復;第三,敝幫雖然勢力遠遜於武林四聖及七大門派;但素以俠義著稱,深受江湖同道器重,公然屠戮敝幫總舵,必會為江湖同道所不齒,這份惡名誰也不願承當,自然也要推給白骨門了。”
薛鎮山略一沉忖道:“這倒是大有可能之事!”
呂百化道:“不但可能,而且是十分明顯之事,倘若此事是白骨門所為,他既公然傳知本幫,要本幫交出薛少俠,則襲擊敝幫總舵時,就不會蒙面而為!”
薛鎮山頻頻頷首道:“不錯,但他們到底是哪一路呢?”
呂百化道:“神風門嫌疑最大,飛虎堡亦有可能,武威門雖不敢説絕對沒份,但禿頭太歲薛武雄是比較爽直之人,也許不會有這些詭詐伎倆!”
薛鎮山沉思有頃,喃喃的道:“這樣説來,貴幫的不幸遭遇,以及羅幫主的被囚白骨門,皆是因在下而起,在下鄭重發誓,一定救回羅幫主,助貴幫迅復舊觀!”
呂百化驚道:“不,敝幫主雖然被擄,但卻並無悔意,被擄之前曾連下數次嚴諭,要敝幫門人弟子不惜任何犧牲協助薛少俠,倘若薛少俠為敝幫之故冒險深入白骨門,以致發生了意外之事,那豈不辜負了敝幫主的一番苦心……”
目光轉動,又道:“何況薛少俠眼下要做之事正多,速盡全力尋找原在巫山起雲峯下待月庵的獨目老尼才是正經,也只有找到她之後,才能解開薛少俠胸中所有的疑團!”
一直不曾開口的寧小鳳,忽然插口道:“不瞞呂當家的説,我們已在平原城中到處尋覓貴幫之人,目的就是想重託貴幫代尋那獨目老尼……”
呂百化欠身忙道:“這何用薛夫人吩咐,敝幫主早已下令所有門人明查暗訪,嚴密搜尋,但自待月庵變故發生之後,那原是李媪的獨目老尼卻突然失去了蹤跡,任憑敝幫動員了多少弟子搜尋,直到現在也還是沒有查出一個結果……”
寧小鳳搖搖頭苦笑道:“以貴幫消息之靈通,竟然查不出下落,那是不易找到的了!”
呂百化凝重的道:“那李媪大約也是因為身藏白骨門鎮山之寶,見武林四聖追捕得緊,才覓地隱藏了起來,一直不曾換過地方,否則,只要她在江湖中略一行動,都避不開本幫所佈的眼線……”
微微一頓,又接下去道:“依小老兒判斷,也許她根本就沒有離開巫山起雲峯!”
薛鎮山訝然接道:“這……似乎不可能吧!”
呂百化道:“那李媪雖是女流之輩,但當年也是令先尊手下的得力臂助,她自懍職責重大,自然有一個妥善的安排,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她仍在巫山起雲峯,但卻是一個最為隱密之處……”
目光轉動,又道:“由於武林四聖都把注意集中在那裏,才使她不敢輕舉妄動,預料一俟監視稍懈,她必然就會現身而出……”
薛鎮山忙道:“既然如此,在下即刻就再趕去巫山起雲峯下,再去仔細搜尋那李媪的行蹤下落!”
呂百化雙手連搖道:“不……敝幫代幫主曾有指示,要敝幫弟子在遇到薛少俠時務必阻止薛少俠再去巫山,雖説薛少俠迭獲奇遇,已是武功高強,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眼下神風門,飛虎堡,以至武威門,在巫山或明或暗都派有甚多高手,薛少俠眼下還宜不去為是……”
薛鎮山嘆道:“呂當家的雖然是一番好意,但在下一日不找到那李媪,就一日不能安心,最好能早些……”
呂百化連忙接道:“在巫山境內,敝幫至少派出了三十名高手,改扮成各色各樣的人物混於其間,只要有一絲消息,立刻就會傳到薛少俠耳中,薛少俠何不待敝幫門人探出消息下落之後再去……”
微微一頓,又道:“再説句不怕薛少俠生氣的話,敝幫派出巫山之人如果探不出消息,就算薛少俠親去也是枉然!”
薛鎮山道:“多謝呂當家的關懷,敢問貴幫代幫主大名如何稱呼?”
呂百化忙道:“就是原任首席長老,姓吳諱錢,人稱窮神!”
薛鎮山道:“吳代幫主眼下定是在太嶽總舵了?”
呂百化又搖搖頭道:“自總舵遇襲,敝幫主被擄,吳長老代理幫主之後,已下令關閉總舵,早已完全撤出太嶽山了!”
薛鎮山怔了一怔道:“那麼,要到哪裏才能找到吳代幫主?”
呂百化忙把聲音放得低低的道:“總舵已遷到呂梁山苦竹嶺,算是敝幫臨時的秘密總舵!”
薛鎮山頷首道:“那麼在下就去一趟呂梁山,也是一樣!”
呂百化皺皺眉道:“另外,小老兒還有兩樁消息告訴薛少俠。”
薛鎮山忙道:“在下洗耳恭聽?”
呂百化沉凝的道:“第一,白骨門緝拿薛少俠的命令不停頒佈,到處繪影圖形,風聲甚緊;第二,白骨門主忽然動了友愛之心,要在今年除夕與他的幾位兄弟團聚於白骨門!”
“噢……”
薛鎮山大感興趣的道:“這倒是不大平常之事,據我所知,好像若干年來從無此舉。”
呂百化嘆道:“武林間已經猜測紛紜,惶惶不寧,有人説白骨門主要藉此把他的幾個兄弟除去,因為他已發覺了他們心懷不軌,有人説這將是一場暴風雨來臨的前奏,武林四聖集議着要把江湖武林完全併吞,實情如何,卻是沒人得知!”
薛鎮山冷冷哼了一聲道:“薛公凌多行不義,也許他會自己倒黴!”
他不知自己怎會説出這話,好像九幽令主曾經對他説過,薛公凌是個十分可憐的人物。
同時,他多少也有一點了解,薛公凌並不知道他的幾個兄弟心懷叵測,仍然相信他們都是他的好兄弟。
忖念之間,緩緩的站了起來,道:“在下急於去一趟呂梁山,欲圖與貴幫吳代幫主會晤一面,就此告別了!”
呂百化忙道:“薛少俠是否還要去平原城中?”
薛鎮山搖頭道:“不了……”
説着由身邊摸出一兩紋銀,又道:“還要麻煩呂當家的派人代在下去送上店錢……”
呂百化雙手連搖道:“這些小事不須薛少俠費心,小老兒自會辦理,銀子還請薛少俠收回,否則就是對敝幫見外了!”
薛鎮山不便過份謙遜,只好收回銀子,舉步欲行。
呂百化急急又道:“且慢……”
薛鎮山應聲收住腳步,只聽呂百化道:“敝幫門人弟子均已改裝易容,為了便於薛少俠聯絡起見,請將敝幫用以識別的信物帶上一件!”
隨手由懷中摸出一段系白繩的竹節遞了上來道:“用這個掛在手腕之上,均是敝幫門人,薛少俠有事儘管差遣。”
薛鎮山接過看時,只見那竹節本是平常之物,但在上面卻有一個火漆印痕,當下果真依言掛在了手腕之上。
此刻夜色已深,薛鎮山不再多留,辭別而出,與寧小鳳雙雙走了出來,踏到了窄窄的街路之上。
呂百化一直送到莊頭,方才殷殷話別。
薛鎮山懷着沉重的心情,與寧小鳳雙雙向七里坡下行去。
忽然——
兩人走出不及尋丈,只聽一聲慘呼驀地由莊中傳出。
薛鎮山愕然一怔,驚叫道:“不好,莊中定是出了事!”
當下不及多言,與寧小鳳又復雙雙向莊中撲去。
當薛鎮山再度回到那院落之中,慘劇已經發生。
首先映人眼簾的,是呂百化,只見他已被斜肩砍做二段,鮮血汩汩,已然氣絕而死。
薛鎮山氣血翻騰,已經激動到了極點,當下鋼牙緊咬,向茅屋之中搶步而入。
茅屋中同樣的屍體橫陳,二十餘名丐門弟子俱皆橫屍慘死,由傷痕看去,皆是一劍斃命。
薛鎮山咬牙叫道:“這裏已經沒有一個活口了……”
目光轉動,急道:“搜捕兇手要緊,鳳妹,快……”
拉起寧小鳳,向外馳去。
他不敢把寧小鳳單獨留在院內房中,因為他看得出來,來人身手高強,深恐寧小鳳遭遇不測。
當下急急縱上房去,放目四眺。
只見正北方隱隱約約,看到了一片黑影,估計人數,約有三四人左右。
薛鎮山腦海中念頭疾轉,倘若與寧小鳳同行,這幾人定然追趕不上,若自己當先力追,也許能夠追上。
他無法確定行兇的是哪一路的人物,若讓他們逃去,則丐幫的數十條性命必然冤沉海底,連行兇者是誰都不知道。
同時,他也覺得這數十名丐門的弟子之死,不論直接或間接都是因他而起,他有責任要把兇手追到。
當下略一忖思,道:“我必須把這些兇手抓到,至少也該弄清他們是什麼路道,風妹請隨後趕來,小兄先追一步了!”
寧小鳳忙道:“你儘管去追,不用管我,我還能照顧自己!”
薛鎮山並不遲疑,展開提縱身法,有如彈丸疾射,銜尾追去。
他先經亡母輸了數十年功力,又食用了萬年仙桃,復吸收了地極温玉的三成光華,已到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之境,內力之強,無與倫比。
當下縱馳如飛,眨眼間,已到了那數條人影之後五丈左右。
只見那共有四人,其中三人疾裝勁服,另一人華服如錦,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打扮。
薛鎮山疾彈如射,五丈距離登時迫近,沉聲喝道:“還不站住!”
那四人見無法逃掉,也收步一站,那華服漢子喋喋一陣長笑道:“薛鎮山,這可是你自投羅網!”
薛鎮山愕然一怔,旋即冷笑道:“原來是你!”
那華服漢子重重哼了一聲道:“‘你’,這是你對我的稱呼麼?”
薛鎮山目眥盡裂,厲喝道:“這已是客氣的了,難道你還想要我叫你一聲三叔?”
原來那華服漢子竟是薛氏兄弟中的老三逍遙公子薛達三,身後相隨的是他的三名從人。
在薛氏兄弟中,這該是最沒出息的一個,但他雖未創出一番基業,卻也逍遙自在,而且不論是真是假,在武林四聖門中,他都時時走動來往,除開每年中元節,一年一度的在白沙山登陵之外,他是在四聖中最常碰面的一個。
薛鎮山的頂撞之言,使他勃然大怒,當下凜然一聲大喝道:“叛逆,武皇一脈的顏面都丟在你的手上了!”
薛鎮山倒平下了氣來,冷冷一笑道:“真正替薛家丟人的是你……”
薛達三高叫道:“對待尊長,至少你不該如此無禮!”
薛鎮山仰天大笑道:“不錯,但也還有另一個因素,假如尊長之輩並不尊重自己的身份呢……”
語聲微頓,沉冷的接下去道:“薛公凌誅親弟殺弟媳,無非為了權位之爭,他通令天下武林,緝拿他的侄兒,必欲置之於死地,又豈是仁人英雄之為……”
薛鎮山鋼牙緊咬,步步進逼,又一字一頓的道:“自先父母被害之後,我與你們兄弟恩義已絕,狹路相逢,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更何況你連誅無辜的丐幫弟子數十人,罪大惡極,令人髮指,就算是一個毫無相干之人也會挺身而起,為武林江湖除害,今天我若不殺你,實在對不起天理良心……還不快些拔出你那帶血的劍來?”
薛達三虎着臉道:“既然與你相搏,還該看在輩份之上,讓你先行動手!”
薛鎮山大叫道:“我已説過,骨肉之情已絕,我並不認你們兄弟是武皇之後,更不認你們是伯叔長輩,你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牙根也咬得格格作響。
原來他雖不是一個這樣兇狠之人,但慘痛的往事刺激着他,使他已經變成了一頭髮怒的猛獸。
薛達三冷笑道:“那麼你用什麼兵刃?”
薛鎮山豪笑道:“徑寸鐵指不亞三尺青鋒,我今天就用一雙肉掌試試你們兄弟的薛家劍法……”
聲調一沉,喝道:“進招!”
薛達三大笑道:“好大的口氣,難道你還想讓我一招不成?”
薛鎮山大笑道:“不錯,雖然今天是誅除叛逆仇讎,但我仍不願廢去了搏戰的規定,在我眼中你只能算一個二等人物,依例該讓你一招?”
薛達三皺眉道:“這口氣太張狂了,薛鎮山,今天我若不活捉了你,從今以後我的薛字就倒過來寫!”
薛鎮山腳下不丁不八,一副漠不在意之態。
薛達三回顧了三人一眼,突然沉聲喝道:“你們退開!”
那三名從人聞言忙道:“遵命!”
唰的一聲,向後退去。
但他們並未停下身來,卻藉後退之際,奔馳而去,霎時間沒了蹤影,消失於夜色之中。
薛鎮山怔了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薛達三大笑道:“喝退從人,便於你我專心單打獨鬥,難道不好麼?”
目光陰陰的一轉,接下去道:“果爾你武功已修習到相當的程度,今日之局至少也有千餘招才能定出勝負,難道不該把他們遣走麼?”
薛鎮山並不多言,目光盯注着對方,準備應變。
只見逍遙公子薛達三喋喋一笑,果然唰的一聲抽出了胯下長劍。
但見寒芒閃動,三朵劍花徑奔薛鎮山點了過來!
薛鎮山傲立不動,待那三朵劍花來到近前,方始鬼影般飄然一閃,堪堪避閃了一招!
薛達三微微一怔,笑道:“能夠躲得過這一招‘三元及第’,足見你武技果然造詣不凡,今天倒是遇到強敵了!”
長劍疾揮,一片劍芒撒了出來。
一時之間,只見劍影如山,寒芒如雨,一劍緊似一劍,一着狠似一着,眨眼間已是三十餘招攻了出去!
薛鎮山不由心中暗暗佩服,看來武皇遺留下來的武功,果然不同凡響,逍遙公子薛達三,算得是一個敗家子,在薛氏兄弟中也是最弱的一環,然而這一套劍法施展開來,竟也凌厲迫人,使人有喘不過氣來之感。
當下也把鬼仙杜靈所傳之學儘量施展了開來,有如一團幻影一般,飄忽輕靈,繞着薛達三團團疾轉!
雖然他不與薛達三的招式硬接,但掌風指影,密如風雨,而且招招不離薛達三的後腦。
這樣一來,迫得薛達三不得不時時回招自救,以致劍法大亂,頗有應接不暇之勢,漸逞敗象。
薛鎮山中氣充沛,內力洶湧,見狀腳下一緊,幾乎化成了一條白影,使薛達三更加難以捉摸!
薛達三隻覺腦後生風,顯然薛鎮山的五指認位越來越準,越來越近,再相搏下去,不但生擒不了薛鎮山,也許當真要把一條老命送上。
忽然,就在他危機重重之際,只聽遠遠的響起了一聲口哨!
薛達三精神大振,突然手腕一振,一連三劍攻了出去。
薛鎮山見他敗象已呈,不料他竟然招式突變,只覺冷芒襲人,劍鋒有如靈蛇亂竄,向自己披頭蓋頂罩了下來,一時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這是武皇所遺的精絕劍招之中的奪命三劍,出必傷人,威勢非同小可!
薛鎮山吃驚之餘,先機頓失,匆遽中一連退出三步,饒是如此,只聽嘶的一聲,衣襟上已被劍鋒劃破了一道尺許長的裂口。
就在這形勢一變之中,薛達三收招疾退,風馳電掣,狼狽而逃。
薛鎮山沉聲大喝道:“哪裏逃?”
奪身疾追,趕了上去。
薛鎮山的原意,並不一定要將他殺死,無非給他一點顏色看看,藉以發泄一下胸中的怒氣。
由於寧小鳳尚未追了上來,加上薛達三逃去的方向正是奔向自己來路所經,故而毫不遲疑,由後追了上去。
薛達三頭也不回,話也不説,有如喪家之犬一般,只顧奮身疾逃,雖然薛鎮山輕功身法高過於他,但眨眼間,兩人一前一後,也出去了七八十丈的距離。
薛鎮山除開追趕薛達三之外,還在注意寧小鳳的行蹤,依照時間距離,她該早已趕來才對,為何到現在仍然看不到她的蹤影。
忖念之間,腳下不由一緩,只見薛達三突然身形一轉,向一片叢林中一閃而入,消失了蹤影。
那片叢林並不甚大,薛鎮山心頭火起,腳下加勁,相隨疾撲而入。
然而薛達三早已蹤跡俱杳。
薛鎮山林內林外迅快的搜了一轉,竟然不見一絲痕跡,彷彿他已從這世上突然消失了一樣。
薛鎮山心頭大感困惑,薛達三的腳程絕對沒有這等快速,除了他仍然藏在林中之外,絕不會逃到哪裏。
但他心中卻不禁有些發慌,因為始終沒見寧小鳳由後趕來。
於是,他迅快的做了一個決定,放棄追查薛達三,還是先把寧小鳳找到要緊。
忖思既定,立刻掉轉身形,向自己奔來的原路奔去。
然而,寧小鳳竟然也如薛達三一樣,像從這世上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一些蹤跡。
薛鎮山此時方才真正的吃驚了起來,很明顯的一個事實是,寧小鳳定然已經遭遇了不測之事。
他像發瘋了一般,往返奔馳於那條他離開寧小鳳的道路,不住沉聲叫道:“小鳳!小鳳……”
夜深人靜,喊聲足可聲聞數里,然而卻沒有一絲寧小鳳的迴音。
最後,他收住腳步,恨恨的叫道:“必然是薛達三,這陰險的禽獸!”
他也記起了那聲尖鋭的口哨,那更説明了一件事實,也許同來的並不只薛達三與他的三名從人。
一時之間,他不由失掉了主意。
寧小鳳落在他們手中會有什麼樣的遭遇,他們將以什麼手段對付寧小鳳,更重要的是,再到哪裏去找得到薛達三。
他的心亂極了,頓足不已,只暗恨自己江湖經驗太差,不該撇下寧小鳳去追薛達三。
忖思之間,頹然信步而行。
不久,只見一座寺院,由路旁的一片雜林中隱隱露了出來。
薛鎮山雖然並無疲累之感,但卻有些茫無所之,一時不知該去哪裏才好,不論怎樣,他要救回寧小鳳,但卻又不知如何救法?到哪裏去救?
當上慢步緩行,徑向寺院之前走去。
那寺院並不算大,出門橫匾上寫着“靈蛇寺”三個斗大的金子,一片輕微的木魚聲隱隱傳了出來。
薛鎮山心中暗忖:看來天色已經快要黎明,寺中僧人已經起來做早課了!略一打量,伸指向山門之上敲去。
寺中木魚之聲戛然頓止,一個年輕僧人出來應門,手打問訊,誦聲佛號道:“施主深夜惠臨敝寺,不知為了何事?”
薛鎮山忙道:“在下山行迷路,走得力乏,一來想請問一下路徑,二來想借寶殿一角,歇息一時。”
那僧人微微一笑道:“施主請進,休説休息一時,縱是住上十天半月,敝寺也還供奉得起!”
側身一閃,舉手相讓!
薛鎮山略一謙遜,舉步而入,道:“大師父上下怎樣稱呼,可是這寺中住持?”
那僧人忙道:“小僧法名慧淨,是本寺知客,敝方丈上慧下方,是小僧同門師兄!”
薛鎮山忙道:“原來是慧淨禪師,失敬了!”
那僧人誦聲佛號道:“豈敢……”
薛鎮山進入山門,忽然大吃一驚,拔步就欲向後退去!那名為慧淨的和尚卻發出了一串長笑。
薛鎮山並未真的退出小門,吁了一口氣,又把腳步收了回來。
原來當他進入山門之時,忽見左右兩側的門柱上各盤繞着一條長及兩丈的巨蛇,昂首吐舌,似欲擇人而噬。
薛鎮山天性畏蛇,乍見之下,不由驚惶失措,以致引得那慧淨和尚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薛鎮山驚魂乍定,紅着臉道:“在下失態了!”
慧淨和尚微笑着道:“哪裏,哪裏,任何一位初入本寺的施主差不多都會嚇上一跳,不是施主一人如此!”
薛鎮山再向那兩條塑造的偽蛇看去,只見栩栩如生,難辨真偽,塑造之精,令人歎為觀止。
他皺皺眉頭道:“貴寺之中,為何要塑造這種蛇類?”
慧淨和尚笑道:“施主沒看到敝寺的匾額麼,不瞞施主説,敝寺中供奉的也多半都是蛇類!”
薛鎮山困惑的道:“這是為什麼呢?”
慧淨道:“小僧到此不過數年,真實情形,小僧亦不深知,不過,據説當年這裏有條成精的巨蛇,害過不少人命……”
薛鎮山接道:“害過不少人命的巨蛇,也修廟奉祀麼?”
慧淨忙道:“後來,有一位高僧途經此處,點化了那條巨蛇,那巨蛇已通靈性,接受了那高僧的指引,又專做些善德救人之事,結果得證大道,飛昇極樂,後人在此修了這座靈蛇寺!”
薛鎮山道:“原來如此……在下只想休歇一時,不必驚擾貴寺方丈,大師父亦請不必為在下忙碌了……”
慧淨和尚頷首笑道:“那麼施主請到客堂待茶。”
説着引向左側的跨院而行。
跨院之中有三間靜室,似是專為待客之用,室中傳出淡淡的燈光,一個小沙彌已經泡好香茗送了上來。
慧淨和尚引領薛鎮山進入靜室,並未即刻離去,卻在一旁坐了下來,道:“施主曾説山行迷路,要探問一下路徑,不知施主要去哪裏?”
薛鎮山吶吶了一下,道:“在下想去平原城……”
“平原城……”
慧淨和尚失笑道:“施主若是去別的地方,還可説是路途不熟,平原城就在數里之外,白日之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施主怎會迷了路途?”
薛鎮山面色一紅,道:“在下遠路而來,到此之時已經天黑,誤行到這一片山崗之中,是以迷了路途,待天亮之後就可找到了!”
慧淨和尚一笑道:“這也難怪……”
輕輕起身,目光一轉道:“敝寺因陋就簡,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施主原諒……”
薛鎮山忙道:“哪裏……”
一言未畢,卻迅捷的拂手彈出一指,同時左腕探處,扣住了慧淨和尚的左腕腕脈。
但聽乒的一聲,由那和尚袖中掉出了一條五寸長短,通體雪白,但卻背部有一條金線的小蛇,正是蛇類最毒的金線蛇。
那毒蛇頭部已被薛鎮山指風點中,擊得血肉模糊,氣絕而死。
那僧人料不到薛鎮山有此一舉,其實就算料到,也是抗拒不了,左腕腕脈的登時被牢牢扣實。
只聽他掙扎着叫道:“施主……這……是何意?”
薛鎮山沉聲一笑:“你聲音最好小一些……”
又復彈出一縷指風,把房中燈燭彈息,將那僧人拉到了牆角之上,輕聲喝道:“靈蛇寺在門內石柱上的兩條石蛇並不足奇,但你藏在袖中的毒蛇應該做何解釋?”
慧淨和尚苦着臉道:“敝寺之內到處都是毒蛇,要不也不叫做靈蛇寺了,在小僧衣袖中有一條小蛇,又有什麼稀奇之處?”
薛鎮山怒道:“休要認為我畏蛇就不懂蛇,那金線蛇乃是蛇中絕毒之物,而又不易獲得,為何會這樣藏在你的衣袖之內?”
慧淨和尚強賴道:“由於本寺蟲蛇最多,而又對人最為友善,故而小僧隨意裝在袖中一條,並不知它是什麼金線蛇銀線蛇……”
薛鎮山沉聲道:“我倒有辦法叫你知道。”
那僧人尚未會過意來,吶吶的道:“小僧不知就不知,施主又怎能使小僧知道?”
薛鎮山冷哼一聲道:“你大約是不見棺材不流淚的了。”
五指微微加力,一股力道透穴彈了下去。
那和尚悶吭一聲,額頭冷汗如雨,登時昏了過去!
薛鎮山自嘲般的冷冷一笑,道:“原來你是這樣不管用的一個廢物,倒是我和你浪費時間了!”
五指一鬆,在他前胸一陣按摩。
那慧淨和尚悠悠的醒了過來,睜目投注了薛鎮山一眼,叫道:“施主……饒命!”
薛鎮山喝道:“只要你據實回話,我絕不會要你的性命,但如果故意吱唔,那就要保不定了!”
慧淨和尚一迭連聲的道:“我説我説……”
薛鎮山忖思了一下,道:“你們方丈是個什麼人物,可曾時與武林人物來往?”
慧淨和尚忙道:“這個……小僧實在不知,小僧是三年前到此掛單,一向都在後殿,對敝寺方丈的一切都不深知!”
薛鎮山雙目一瞪道:“胡説,你既是這裏的知客,自然應該熟悉一切!”
慧淨忙道:“小僧事實上並非本寺知客,只因小僧不懼五毒,才被方丈所用,他要小僧……”
話鋒一頓,遲遲疑疑的説不下去。
薛鎮山喝道:“快説,他要你怎樣?”
慧淨嘆口氣道:“他要小僧用那條金線蛇毒死施主!”
薛鎮山聲調一沉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慧淨和尚連連搖頭道:“小僧不知……就在施主到此之前不久,小僧奉方丈之召,説有一個江湖惡人要到寺中而來,着小僧偽充知客僧人將施主用金線蛇殺死,別的事小僧一概不知,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薛鎮山見他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心知此説不偽,沉忖了一下,道:“你們方丈現在何處?”
慧淨忙道:“在方丈靜院,由此穿過兩座院落就是。”
薛鎮山喝道:“在前領路!如果再想施展什麼手腳,那可就是你活得不耐煩了!”
慧淨和尚吶吶的道:“敝方丈若見小僧不但沒殺死施主,反而把施主引到方丈靜室,小僧也只是只有死路一條!”
薛鎮山冷冷的道:“你的性命包在我的身上,不使你們方丈殺了你就是了……別再推推宕宕,小心惹起我的火來,也活不了你!”
慧淨和尚不敢多言,只好勉強頷首,悄悄向外走去。
靈蛇寺處處一片黑沉,彷彿所有僧人皆已入睡,表面看來,委實是毫無聲息靜寂得出奇。
連跨過兩重院落,慧淨和尚在一處靜院的月洞門前收住腳步,悄悄躲在一邊,向薛鎮山道:“到了……就是這裏?”
薛鎮山略一打量,道:“這院中可有巡查或是值更的僧人了?”
慧淨搖搖頭道:“可能沒有,但小僧甚少來過,並不深明實情。”
薛鎮山哼了一聲道:“院內房中可有機關佈設?”
慧淨道:“據小僧所知沒有。”
薛鎮山冷笑一聲道,“不論有沒有機關佈設,就委屈你陪我一陪吧!”
伸手握住慧淨和尚右臂,喝道:“走,騙那慧方禿賊出來!”
慧淨和尚面色如土的道:“不行,要小僧這樣去見他,那是等於送死!”
薛鎮山哼道:“若不是被我識破機關,早已死在你的手中,就委屈你把你們方丈騙了出來,又有什麼不可……”
聲調一沉,喝道:“如果不聽我的命令行事,同樣的也是一死,而且要你死的更慘!”
慧淨和尚苦着臉道:“見了他之後,施主可要放我一命。”
薛鎮山急道:“那是自然……”
慧淨和尚情知難免,只好靜悄悄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方丈靜室的小院中,花木稀疏,十分清靜幽雅,靜室中燭光未熄,彷彿慧方方丈正在秉燭以待。
慧淨慢慢踱到門前,輕輕叫道:“方丈師兄!”
沒有應聲。
慧淨和尚又用手輕輕敲着房門,叫道:“啓稟方丈……”
房中仍是沒有點滴迴音!
慧淨和尚轉頭望了薛鎮山一眼,似是在詢問他下一步該當如何?
薛鎮山眉頭微鎖,暗運功勁,向房門之上輕輕推去。
但聽呀的一聲,房門登時打了開來,原來房門本是虛掩着的,並未加閂,故而一推之下,登時推了開來。
只見房中悄無一人,一隻殘燭擺在几上,光焰閃爍不定,前後窗户俱皆關得十分嚴密。
薛鎮山略一打量,默運護身罡力,疾步躍入房中,向內室門前衝去。
內室並無房門,只有一道垂掛的棉布門簾,惟一的可能,是慧方方丈就在這內室之中。
薛鎮山側身一站,沉聲喝道:“禿賊,還不出來?”
沒有應聲。
薛鎮山一聲冷笑,伸手一扯,將棉布門簾扯了下來,探首望去。
只見內室中雲榻橫陳,同樣的並無人影。
薛鎮山大感困惑,難道已被他發覺逃走了麼7
正在猶豫之間,忽聽一聲慘呼起自背後,那慧淨和尚已經歪歪斜斜的倒下地去,七竅流血而死。
薛鎮山怔了一怔,一躍而至,俯身查看。
只見慧淨和尚後頸上被一支小巧的利箭射中,箭身烏油閃光,射中之處已經凸起了拳大的一個肉包,盡呈烏紫之色。
只需一看就可知道,那小箭是絕毒無比,見血封喉之物。
正在查看之際,只覺腦後生風,薛鎮山冷哼一聲,反手一揮,一股勁力蓬然掃了出去。
但聽叮咚數響,三隻犀利的小箭俱皆釘在了一旁地上。
薛鎮山挺身而起,喝道:“好卑鄙的手段!”
定神看時,不由為之一怔!
原來在室門前站了數人,為首之人正是逍遙公子薛達三。
在他身後站了一個肥肥胖胖,年約五旬的和尚,想必就是這靈蛇寺的住持方丈慧方,另外則是數名青衣勁裝的從人。
逍遙公子薛達三目注薛鎮山,掛着滿面陰笑,一語不發。
薛鎮山咬牙喝道:“我早該想到才對,這廟裏的和尚,怎的也與你勾結?”
薛達三笑道:“算不得勾結……”
轉頭向身旁的胖和尚一笑道:“這位大師父甘願為白骨門效力,擒捉你這叛逆之徒!”
那和尚連忙雙掌合十,道:“能為賢昆仲效勞,本是老衲之榮!”
薛鎮山冷笑道:“這樣説來,這廟中的和尚本不是善類,湊巧被你利用上了!”
薛達三呵呵笑道:“隨你怎樣説吧……黃口孺子的狂妄之言,大師父不見怪吧?”
那和尚連忙陪笑道:“薛大俠太客氣了,老衲怎敢……”
薛達三傲然一笑,向薛鎮山喝道:“不要説你是武皇一脈中的叛逆子弟,必殺無赦之徒,就説方才對我那等無禮,也是死罪!”
薜鎮山冷笑道:“只要你有這份本領!”
薛達三大笑道:“你那死鬼母親倒具有幾分能耐,居然佈置得天衣無縫,把大哥都給瞞了過去,才讓你逃了出來,倘若真的被你將紫金晶珠得去,習去了先父武皇的全部功技,豈不是薛氏一族合當滅絕……”
聲調一沉,又道:“今天我倒不想就此把你殺死,要把你解往白骨門交給大哥,使你也死在斷頭台上!”
薛鎮山冷笑道:“那倒是你揚眉吐氣的機會,不但可以在薛公凌面前邀功討好,而且還成全你在你們兄弟幾人之中大大的誇耀一番,是麼?”
薛達三笑道:“一點不錯,我逍遙公子雖然沒有創出一份基業,但是卻做了他們所做不到的事,把你這叛徒擒回治罪!”
薛鎮山冷笑道:“空言無補,為何你還不動手?”
薛達三雙目一轉,道:“我要叫你自動的束手就縛。”
薛鎮山大感興趣的道:“難道你會魔法,能使我迷了心竅,自動的束手而降麼?”
薛達三得意的笑道:“這有幾個原因,告訴你,你就不會如此頑強了……”
聲調一沉道:“第一,這靈蛇寺雖小,但卻也算得龍潭虎穴之地,有進路無出路,你武功雖已不弱,只怕還不能如此容易説來就來,説走就走;第二,慧方大師是用毒能手,不論毒蟲毒藥,共有七十幾種絕毒,每一種都可以使你失去抵抗之力;第三,哈哈哈哈……”
一陣大笑之後,方道:“你已討了老婆麼?”
薛鎮山心頭一寒,怒喝道:“莫非你已把她……”
薛達三笑接道:“她已好好的被我招待了起來,沒有損傷她一毛一發,只要你肯合作,至少可使你倆重逢相聚,死於一處,否則,那女孩子將要受到人間最殘酷的刑罰,要她死了之後都會覺得臉紅,要你死了之後都會心中不安!”
薛鎮山大叫道:“好卑污的手段……她在哪裏?”
薛達三笑道:“她在哪裏,眼下倒不能告訴於你,不過……”
轉頭向隨從之人喝道:“給他一點信物看看!”
身後一名隨侍之人朗應一聲,立刻趨向前一步,抖手一揚,將一件黑呼呼的物件擲了過去。
薛鎮山愕然一驚,連忙伸手接過,只見那竟是寧小鳳所穿的外衣。
由這件外衣可以證明寧小鳳確然已被薛達三誘捕,該是毫無疑問之事,一時不由心如刀戮,大為激動。
薛達三傲然一笑道:“孩子,現在還敢出手抗拒麼?”
薛鎮山沉肅無言,心中念頭連轉,但一時卻無法拿定主意。
他不能拿寧小鳳的生命冒險,若真的發生了不測之事,那當真是使他死後都感愧疚之事!
然而他又不能真的束手待縛,因為那也是一條死路。
他抖動着手中的衣衫,咬得牙根格格作響。
忽然——
他發現那衣衫上竟有一片血跡,不由訝然吃了一驚,但細看時,卻發現那是幾個潦草歪斜的大字。
他勉強可以辨識出寫的是:“不必管我,我自有脱險之法,可設法聯絡。”
顯然那是寧小鳳在被捕之後,被迫取下衣衫之時所書,想必她已知道那件衣衫是他們要拿去威脅薛鎮山之用,故而抽空咬破手指,匆匆寫下了那幾個字跡,而薛達三並未注意到,只將它交隨從之人攜在身旁,是以才順利的落入了薛鎮山眼中。
薛達三等待多時,沉聲喝道:“現在考慮清楚了麼?”
薛鎮山心中略定,冷笑道:“考慮什麼?”
薛達三怔了一怔,道:“是束手就擒,還是要與你那妻子同遭慘死?”
薛鎮山目光凜然一轉,道:“我既不會束手就擒,也不會雙雙慘死,今日之局究是誰勝誰負,還在未定之天……”
薛達三勃然大怒,目光轉向慧方和尚道:“此子桀驁不馴,有勞大師下令出手!”
慧方和尚忙道:“老衲遵命……”
忽而長宣一聲佛號,喝道:“放首批毒蟲!”
但聽四面八方立刻朗應一聲,突然腥風大起,數以千計的大小毒蛇像螞蟻一般,分由門窗等處向房中湧去。
薛鎮山冷笑道:“就憑這些蟲蛇就能使薛某屈服麼?”
只見他索性瞑目趺坐,不言不動。
在他身邊忽然湧聚起一層淡淡的白霧,厚達半尺,將全身上下俱皆覆蓋了起來,顯然那是凝聚成形的護身罡力。
那些毒蛇雖然去勢洶湧,但湧到薛鎮山身邊之時,卻像湧到了銅牆鐵壁之上,紛紛滾了回來。
只見薛鎮山一聲大喝,震得屋瓦皆動,廊柱搖顫。
就在這一聲大喝之中,只見蛇羣像疾雨一般分向四外射去,腥血四濺,十成中至少死了七成。
原來薛鎮山不但運出罡力護身,最後竟把護身罡力猛然彈射而出,把蛇羣震死了大半以上。
站在門外的薛達三以及那肥頭大耳的慧方和尚,料不到薛鎮山竟能將護身罡力彈射而出,一時閃避不及,俱都弄得滿頭滿臉,狼狽不堪。
就在眾人一怔之間,薛鎮山身形疾閃,由眾人頭上躍落庭心,冷笑道:“薛達三,賊和尚,你們還有什麼鬼蜮伎倆?”
慧方怒叫道:“薛大俠,老衲可否使出煞手毒招,要了他的性命!”
薛達三搖手笑道:“不必……”
慧方和尚雖然心有餘憤,但出於對薛達三的尊敬,卻硬行壓制了下去,當下輕應一聲,退過一旁。
薛鎮山昂然而立,神威凜凜。
薛達三陰陰一笑,道:“眼下要想制你於死命辦法很多,但我卻不需那樣去做,我要把你乖乖的解到白骨門……”
目光轉動,笑道:“你知道我要用什麼方法?”
薛鎮山心頭一震,冷笑道:“以你的品格,大約不拘什麼卑污下流的手段都用得出來吧!”
薛達三哈哈笑道:“這叫做為目的不擇手段,現在我再説最後一次,如果你仍不肯俯首應命,那就要對付我那侄兒媳婦了……你知道我要怎樣對付她麼?”
薛鎮山牙關緊咬,喝道:“不分人倫的禽獸……”
薛達三怒叱道:“薛家已經沒有你這叛逆子弟,由我起,首先就不承認你再是薛家之人,你應該把姓氏改一改!”
薛鎮山大怒道:“應該改姓的是你,有你這種子弟,真是武皇之恥!”
薛達三縱聲大笑道:“好吧,不論誰應該改姓,這些都暫且不談,先説説你老婆吧……”
聲調陰沉的接下去道:“如果你再頑抗不服,我就要下令把她衣服剝光,赤身露體的捆在馬背之上,解回泰山……”
薛鎮山大怒道:“你敢……”
薛達三陰笑道:“這有什麼不敢!你可要聽我下令……”
目光森冷的盯在薛鎮山臉上,又道:“還有,你不必存救她的念頭,她並不在這靈蛇寺中,而是在另一處隱密的地點,相距在於十里之外,讓你去找也找她不到!”
薛鎮山心頭煩亂不安,寧小鳳雖在衣衫上傳來消息,但此刻諒必不見得就能脱險,倘若自己激怒薛達三,他真的下令如此,那……
於是,他冷冷哼了一聲道:“薛某還有另一個折衷的辦法,不知你肯否接受?”
薛達三呵呵大笑道:“快説,只要合理可行,我一定答應。”
薛鎮山沉忖着道:“薛某承認已經受了你的脅迫,甘願放棄拼鬥,隨你同去白骨門……”
薛達三大笑道:“畢竟你已經想開了……”
薛鎮山道:“但薛某也有條件,去白骨門雖可,但卻不能對我加上任何束縛!”
“這……”
薛達三沉吟着道:“倘若我不答應呢?”
薛鎮山昂然道:“如不答應,也只有放手一搏,一決生死,薛某又何惜乎妻人,任憑你如何處置了!”
薛達三見薛鎮山説得堅決,同時他也有一個如意的打算,薛鎮山雖説不加束縛,但有寧小鳳控制在手中,也無異於對薛鎮山加上的一道無形的枷鎖,諒來他不致於心生反覆,只要到達泰山境內,或是白骨門中有人趕來,自己就算大功告成,這總比把薛鎮山逼上絕路,冒死一搏要划算得多。
忖念既定,當下嘻嘻一笑道:“也好,你我一言為定,只要到泰山境內,立刻使你們夫妻團圓,至於如何處置你倆,那就是我大哥的事了。”
薛鎮山朗聲道:“何時起程?”
薛達三眼珠一轉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就是眼前如何?”
薛鎮山冷笑道:“既然被你毒計所算,那自然該聽你的了……”
身形一轉,道:“走吧!”
腳步邁動,就向靜室小院之外走去。
薛達三急急喝道:“且慢……”
薛鎮山收步冷笑道:“怎麼,你又改變主意了麼?”
薛達三笑道:“以我的名聲地位來説,還不是出爾反爾之人……”
伸手向外一指,接下去道:“方才我已告訴過你,靈蛇寺雖小,但卻有進無出,無異龍潭虎穴,盲目亂走,也許會使你命喪此處……”
薛鎮山狠狠呸了一聲,並不答言。
薛達三不以為意的轉向慧方和尚道:“在下還有一件不情之請,想要麻煩老禪師!”
慧方和尚忙不迭的應道:“薛大俠儘管吩咐,不論老衲能否做到之事,都會盡力而行!”
薛達三笑吟吟的道:“我此行所帶人手不足,此去泰山迢迢千里……”
慧方和尚笑接道:“老衲早有意拜見一下名垂宇內的白骨門主,就便協助大俠把此子解去泰山,不知薛大俠對老衲可還滿意?”
薛達三大喜道:“那是最好不過了,老禪師可要交代一下寺中事務麼?”
慧方和尚阿諛的道:“老衲為了便於薛大俠驅遣,早已把寺中事務交代清楚了!”
薛達三更加大喜過望,於是,在慧方和尚引導之下,踏出靈蛇寺,連夜向泰山行去。
薛鎮山被夾在中間,前後有薛達三與三名從人,慧方和尚及四名弟子挾持而行,但彼此相距卻各有五丈距離,薛鎮山唇角緊抿,露着一抹冷酷的笑意,昂然闊步,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