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鬱,你告訴我,你為什麼非得這樣?”
“……我本來,就是這麼個人。”
久違的失眠再次造訪,那天我又一整晚睡不着,收拾屋子的時候我把那版《春光乍泄》鎖進抽屜,對自己先前的感慨頗有幾分嘲諷,事不關己可以遺憾寬容,臨到自身卻那麼死心眼,我的任性和自私並不比李唯森少。我對他做的事不過是對自己的一個補償,為我的過去幾年劃上完美的句號,好讓自己可以無憾的離別。
我在午後的陽光下微笑着擁抱了他,對他許下永不相忘的期望然後放棄他,這樣的我早已不是當初愛他到無爭無慾的那個少年,跟他作愛的時候我所想的是:我們沒有以後,今天就是完結,因此才能有條不紊的做完一切,他那句“喜歡”的意義僅在於“曾經”,我的人生決不會為這句話而有所改變——曾經……我的愛不再是單戀,他也愛過我,我們曾經是一對戀人,期限是一個下午……這就是他和我之間的全部,我一生中快樂的巔峯,儘管我看似浪漫的用心實際上非常卑劣。
兩天之後我接到他的電話,內容是借出差的機會約我一起去四川玩,為期十天左右。
我想了一下,告訴他我有工作要忙,任他纏了老半天也不鬆口。我聽見他在電話那頭狠捶桌子的聲音,隨後是一句充滿火藥味的話:“你不去我就找別人去了!”
其實我當然有空,但我很明白一件事:如果這次我去了,就是默認了他的“提議”,我看不到自己的臉色,只能拼命控制語調力求其輕柔和緩:“……行啊,祝你們玩得開……”
“心”字尚未出口,聽筒裏只剩盲音——他很性格的摔掉了我的電話。
把無辜的電話慢慢壓好,我又開始收拾屋子,從廚房到客廳、從房間到浴室;扔垃圾、整理書櫃、把窗户抹得一塵不染……平時沒幹完的活兒一會兒全乾了,等拖地拖到第四遍,我實在找不出什麼沒做完的,只得把音箱音量開得很大,狂聽了一下午搖滾,牆壁上時不時傳來“咚咚”的敲擊聲,我也沒搭理一次。
十天,彷彿很短可也太長,我一再壓抑自己揣測他們都做了些什麼,跟朋友在酒吧我經常走神,那暗藍色的燈光從來沒這麼討厭過,我總是拉他們早早換個地方喝酒,路邊的大排檔才能高高興興待着。
熬了一個星期,我的黑眼圈越來越明顯,小川看見我的時候嚇得跳起來問我:“你撞邪了?”
我説沒什麼,這幾天忙着跟人打牌,贏了不少,他給我當頭一喝:“你瘋了!什麼不好玩迷上賭博!”
除了後悔找錯藉口我還能怎麼樣?為了這個謊言我對小川發了幾百次誓:罪孽深重、洗心革面、下不為例、天地作證……為什麼我總會作繭自縛呢?難道這也是天生的?
李唯森走後的第八天,我終於接到了他的電話:“高鬱,出來吃飯,我回來了。”
在一個頗為高檔的飯店,他點好了情侶套餐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等我,那樣子看起來既不象要談判,也不象要鬥狠,甚至還笑得很高興。
我表情自然的坐在他對面,不無卑鄙為他的表現而難受——他玩得很開心?已經想通了?跟女友塵埃落定?即將擺酒設宴?
無心吃着餐盤裏的美食,我一個人沉湎於那些暗沉的情緒,他説話的聲音在耳邊隱約掠過,我都沒仔細聽。
“……高鬱……高鬱!你又瞎想什麼呢?聽見我的話了嗎?”
“……你剛才説……”我茫然看向他笑咪咪的臉,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了。
他站起來給我倒酒,聲音湊近很多:“我一交貨就趕着回來,太想你了……”
八二年的紅酒在杯中晃動,這小子真不惜工本,他今天到底有什麼陰謀?我睜大眼睛看着他不出聲,等他説出下面的正題,可他又規規矩矩的坐下了。
“……我也沒怎麼玩,心裏不踏實,老想着……”
説到這兒他停止了語言,我在桌下的腿突然感覺有點異樣——這傢伙的腳?慢慢爬上我的小腿,還在一直往上撩……
我吃驚不小,眼睛瞪得更大,嘴也閒不住了:“……你幹嘛?……住手!”
“呵呵,我的手好好的放在這兒,沒怎麼啊。”
“不是……你別這樣,有話就……唔……李唯森!”
我悶哼一聲,又連忙忍住……太過分了,他仗着腿長,已經攻擊到我的重點部位,我真不知他是從哪兒學的這麼大膽,這兒可是公共場合!雖然桌布挺長的,但還是太危險了,奇怪的是我生理和心理上都倍覺刺激……我的毛病也不小。
“……怎麼?你不舒服?那就走吧。”明知我下面有了反應,他還故意裝關心,欺負我現在不敢站起來……我忍住洶湧的慾望,抬起腿狠踢了他一腳,這下是他“唔”了一聲,額上跟我一樣開始冒汗。
“……你他媽……太狠了吧?”
“……請注意……文明禮貌……”
兩個狼狽的男人,一頓要命的晚餐,我們最後用眼神達成了一人退一步的協議。
很不容易總算“平安”的站起了身,剩下的東西誰都沒心情吃,他一到餐廳門口就挽住了我的肩膀,嘴湊到我耳根處説了一句:“跟我上去。”
“上哪兒?”我怒氣尤未平息,但不好在人前失禮。
“……就是樓上……我訂了房,別浪費嘛……”
“你!”原來早有預謀,我差點大叫出聲,他使勁捂住我的嘴,來往行人的目光令我無地自容。
看我氣急敗壞的渾身都在抖,他這才鬆開了手,繼續那小小的音量對我擠眉弄眼:“去嘛……反正已經給了錢……”
在這種最具誘惑力的攻勢下,我好像又快暈了,只得飛快移開發直的眼神:“……不去。”
“你真是……你不去,我就在這兒親你!”
他離譜的威脅讓我再次睜大眼睛:“……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這小子玩渾的了?就喝了那麼點紅酒還不至於吧?
“好吧……我跟你上去……”
聽到這話那混蛋咧開了嘴,表情別提有多得意,我趕緊趁着他忘形的機會轉身就跑,早已生疏的短跑天賦瞬間迴歸……跑出大門,我隨便叫了輛車,立馬讓司機開回我家。
我這輩子還沒這麼丟臉過,李唯森今天完全是個纏着要糖吃的小孩,他以為這樣我們的問題就能解決?……也算是一種天真過頭的表現吧。
坐在車上,我又想哭又想笑,複雜的心緒糾結成一團亂麻。我知道我肯定傷了他,但不能再順着他的意思了,他和我的一生不是一幕言情劇,用一點任性一點搞笑再加上一點成人的魅惑就可以換來皆大歡喜。若真能那樣,是多麼美麗的童話,難怪那些小女孩會沉迷並且相信,可我們……永遠不會屬於那個粉紅色的世界。
回到家裏只有一片冷寂,這才是我將會延續下去的生活,每個人都這麼過日子,彼此無關痛癢,遇上了就打個招呼。
電話在進門的一刻就響個不停,一直響了半個鐘頭,他還在扮演固執的情人,這也是將來可資回憶的幸福,我盯着那個電話機,每響一聲都止不住身體深處的顫慄,同時反覆告訴自己再等等。
靜靜等待心亂過去,我訓練好一張冷麪接起了它,那頭的李唯森居然也沒有大發雷霆,他的聲音淡淡的、冷冷的、灰灰的,聽不出任何熱情與激動。
聽完他的話,我沉默了很久很久,連指尖都變得冰涼才緩慢的開口,平穩的音調就象對一個陌生人談起天氣或新聞。
線路的那一頭,同樣是長久的沉默……不知到了幾點鐘,他輕輕放下電話,從此……再無以後。
平平淡淡過了一個星期,我跑到單位把那一大筆該續的約簽了,領完回扣、獎金、工資,對老總説我專業素質太差,想從八月底開始出去進修一年。老總一臉的不以為然:“你業務上挺不錯的,進個什麼修啊?”
“我畢竟是學新聞的,還想幹回老本行。”
“你有什麼毛病吧?你現在拿的錢不是更多?”
“……我自費、停薪,不用單位掏錢。”
“那你不準備回來了?”
“回啊,保證只去一年就回來上班。”
“……得,就這樣吧,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我也不做你的指望,你要本事大盡管留在外面!”
“呵呵,我不是保證了嗎,我絕對不會。您就放我逍遙一年吧?回來以後您讓我幹嘛我就幹嘛!”
講了一下午,我終於獲得老總的首肯,他到最後總算是開了點竅:“我説你小子是不是找個藉口……專門出去旅遊啊?”
當然了,我反正是自願停了薪,他才不管我到哪兒玩,就當是請了個長假唄,唯一的仁慈就是多發我一個月的工資,為這個我還挺感謝他。
把這事定下來我輕鬆了很多,接着就聯繫學校,北方那個繁華的城市是我的目的地,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名牌,我也沒準備學出個什麼名堂,所謂的“進修”只是順便有個事兒好混,所以我還真是故意找了一個二流大學,跟他們講好只要上的課跟新聞媒體拉上點邊就行,只有天知道,我這趟到底是去幹什麼的。
臨到我生日那天,我們三個人照例聚餐,我去的時候小川已經到了,一見我就告訴我李唯森這個月訂婚。
我心裏早有準備,只是不懂他為什麼不直接結了,還玩什麼“訂婚”,老早就不時興的玩藝兒,嘴上則淡淡的説了一句:“他們也談了幾年,是該定下來了。”
“可他還年輕得很,那麼早結婚有什麼好的?”小川一臉恐懼的説起“結婚”這兩個字:“老夫老妻?想起來都掉胃口!”
“早結完結還不都要結?你的那個也不短了,什麼時候辦事?”
“你饒了我吧,我可沒想那麼遠,我現在這樣挺好的。你的呢?怎麼還沒影啊?”
“沒遇見有感覺的,勉強交一個還不如單身自在。”
“呵呵,那倒也是……”
説了這麼些閒話,李唯森也到了,西裝筆挺、氣色不錯,就是瘦了一點,小川賊兮兮的開他玩笑:“跟嫂子在四川玩得太開心了?可別操勞過度啊!”
“切,我有你操勞?就差搬一塊兒住了!”
仍然跟從前一樣的口吻,滿不在乎又帶點粗野,我笑着問小川是不是真的,他面紅耳赤的否認:“沒有!……只不過……週末去她那兒,我們又沒幹什麼!”
李唯森笑得快岔氣:“高鬱,你看小川多他媽可愛?孤男寡女的沒幹什麼?除非是你還差不……”
我不動聲色瞄他一眼,他表情一僵,立刻轉移掉話題,剛才沒説完的那個字硬生生憋進了喉嚨,小川沒注意到我們的古怪,還在越描越黑:“我們就是睡覺了……不,是純睡覺!不是你們説的那種!”
我只得狠敲了一下小川的頭:“得了,別説了,咱們吃飯!”
菜一上,我們的啤酒也跟着上了,可小川的毛病又來了:“我去一下廁所!你們先別喝,等着我啊!”
我真是哭笑不得:“你開始不去現在去?”
“哎呀,這個啤酒……有聯想嘛!”
我跟李唯森都忍不住皺眉唾罵他飛奔的背影:“噁心!”
小川一走開,我們之間就安靜下來,過了幾分鐘李唯森才低聲開口:“你知道了吧?”
“嗯,小川跟我説了。”我沒看他的臉,視線遠遠投向窗外的藍天。
他好像在等我繼續説點什麼,可我老不出聲;他終於耐不住問我:“我訂婚,你沒話跟我説?”
“……恭喜。”
“就這樣?”
“……剩下的得留到你結婚那天吧?”
“………………………………”
我也不願猜想他到底要聽什麼,只能跟他迂迴的做起天下最無聊的問答題。
正當我們的氣氛變得僵硬之極,小川就回來救了我一命:“咦,你們在聊什麼?臉色這麼難看?”
我勉強擠出笑容告訴他:“沒什麼,我們在説他訂婚的事兒,難免有點感慨嘛。”
小川坐下來連連點頭:“就是啊,結這麼早的婚,我們以後都不好找你玩了!”
李唯森比我更“正常”,笑得臉都歪了半邊:“有什麼不好找我的?歌照唱舞照跳,你們跟我什麼交情她又不是不知道!……再説,我這不是還沒結嗎!”
“有這句話還差不多!”小川放下了心,又高興起來,作為一個好兄弟就該象他這樣,不是嗎?
飯吃到一半,“恭喜”和“生日快樂”都一一上演完畢,我舉着杯子告訴他們我要出去一段時間,小川驚訝的問我什麼時候、有多久,李唯森則是停下了筷子面無表情的看着我。
“下個月走……大概一年吧,希望……趕得及喝喜酒。”
“……你放心,我一定會請到你,你和小川這兩個伴郎缺一不可……我們是什麼關係?你可不能不給這個面子!”
聽得出來他刻意把話説的很慢,眼神也直直盯着我的臉,我幾乎使出所有的控制力才能正對上他的眼睛:“嗯,一定到。”
“你走的時候我去送你?”
“……不用了,你剛訂婚,小川來就行了。”
“那我就不去了,祝你前程似錦、平步青雲!”
小川聽着聽着好像覺得有點不對勁,眼睛在我和李唯森之間逡巡起來:“你們……李唯森,你是不是怪他沒早告訴我們?沒什麼啊,他又不是不回了……”
我、李唯森,同時掛着一張笑臉對上了小川:“沒事、沒事!”——
也許,只有在這種時刻,我們才會如此默契。
飯沒吃完,李唯森的擴機就響了,他離席用手機回擴之後説家裏有事要先走,我點點頭讓他自便,小川罵他不夠意思的話被我用眼色瞪回一半,等吃完飯、結完帳,小川硬是跟着我回了家。
這個夜晚,我跟小川自然是一夕長談,他一再追問我和李唯森是不是有什麼心病沒講開,原來就有點犯嘀咕,我好像老避着李唯森,所以一直想問清楚,我們三個可是六、七年的交情了。
我想不出什麼話,只能説我有事對不起李唯森,他剛退伍的那會兒我因為工作忙老放他鴿子,小川説這也沒什麼啊,道歉就是了,我含含糊糊的説我還罵過他不成器、沒出息、架也打過,總之我們的心病不是一天兩天,關係反正也不算太差,讓小川別管了。
可小川把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拉:“他剛退伍的時候我還沒回來……要不然我多找他玩玩就不會弄得你們有矛盾……老這樣不是辦法啊……你們倆是我最鐵的兄弟……”
“……我這次離開一段時間可能是好事,見得少了以後就會親熱點嘛……”
“呵呵,這也是,我也多勸勸他……我可真捨不得你,去了那邊第一時間跟我聯絡哦!”
“當然,我不找你找誰?”
“呵呵……到了那邊,多認識幾個女生,最好帶一個回來!”
“……我努力試試吧……”
“憑你,還説這種沒志氣的話?就怕她們看見優良品種衝上來搶!”
“我可不怎麼樣,對女孩子來説……我是最壞的男人。”
“切,你瞎説什麼呢!過分謙虛就是虛偽了!”
“……好了,別説這個了,咱們玩會兒遊戲!我跟你對打!”
“玩就玩!誰怕誰啊!”
八月份我見過李唯森一次,就在大家夥兒為我餞行的桌上,他沒帶上準新娘,説是免得不讓他喝個痛快。酒過三巡,兄弟們都説了一大堆臨別贈語,他跟我碰杯時已經有點醉了:“……來……咱們幹!……你可是我……最佩服的人了……你他媽……夠厲害……”
我滿臉堆笑一飲而盡:“哪裏、哪裏……”
“不用……謙虛了……你什麼事兒……做不了?哈哈……你把誰不是……提在手心裏玩?”
一聽到這些話,朋友們的酒都醒了大半,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我,小川趕緊扶住了他小聲勸解:“唯森,你喝多了……”
“誰説我喝多了……我還能喝!高鬱!我們一人吹一瓶!你給不給面子?”
小川只好也看着我,用眼色暗示“別理他”,我想了一下,把沒開的啤酒拿了兩瓶擺在桌上:“行,咱們兩兄弟今天高興,喝多少都沒問題!”
“這可是你説的!小川,叫人拿一箱過來!”
“……唯森……高鬱……你們別……”
“小川,照他的意思,我這次要陪他盡興,你就別管了。”
……一瓶接一瓶的整個兒吹,我不記得到底喝了多少,最後的記憶是李唯森嘴裏沒別的話了,一個勁兒重複着三個字:“……為什麼……”
我當時覺着這幾個字有點耳熟,但已經沒有什麼思維的能力了,據小川后來的敍述我是被兩個人架上車的,李唯森的情況也差不多,唯一的區別是我安安靜靜而他説着聽不清楚的胡話。
我問小川別的朋友都説什麼了,小川苦笑:“就是纏着我問唄,我説你們前幾天吵了一架,沒什麼大事……他也真是的,當着這麼多人跟你拼酒……”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對小川拜託:“……我走了以後,你別跟他提我的事兒行嗎?”
“你們到底怎麼了?”
“呵,你不是聽見他説了嗎?我耍了他,我根本沒把他當兄弟,他這樣也是對的。反正我和他都是你的兄弟,那不就行了?”
“你怎麼耍他了?我看你們老是怪怪的……又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
“如果把我當兄弟,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小川,我不是説過嗎?你不用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等我回來,大家那麼久不見就沒什麼了。”
兩天以後我在小川和老爸的注視下坐上了火車,老爸對我的決定非常支持,年輕人多學點東西傍身比鐵飯碗更有用,他是這麼跟我説的,我有點不好意思説出真正的目的:玩、散心、不務正業。
一覺醒來,我已置身那個北方城市,來接站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同學。説是同學,他們可都比我小,才十八、九歲,當然我的年紀沒有大到跟他們有代溝,笑笑談談還算合得來。
學校的地點位於郊區,新建的教學樓和宿舍看着挺不錯的,這就是我選擇它的原因,跑來“進修”而已,我只要一張結業證了事,跟新聞本科的學生同教室聽課但不必為那張文憑奮鬥。
象我這樣的也不止一個,上班幾年或將近十年的都有,説是進修不過找個藉口出來休息療養,只不過他們比我多了一條——順便泡泡小妞。我們這種人是學校裏的有閒加有錢階級,儘管那些正規生老拿眼睛瞪我們,可心底裏多少也有點羨慕吧?
我在學校話不多,跟同宿舍的那幾個“少爺”也只是口頭朋友,他們不過老拉我一起約女孩子吃飯,真正深交的朋友是十一晚會前夕認識的。
那年的十一晚會我被校務處相中,明明非正式學生也非學生會成員,卻硬派我編排晚會的節目單,説幾個學校一起聯誼,我是被一羣女孩推薦的首選“人材”,真他媽見了鬼,我只能勉為其難。
那幾天,我整天困在排練室,不知哪個有創意的學生自作主張找來個樂隊。開始我是毫無興趣,敲敲打打吵得我受不了,可後來聽他們練了會自己的東西,覺着頗有點味道,一問之下他們住得不遠,而且有兩個還是附近學校的大二生。
他們一共五個人,除了鼓手是臨時湊的以外其他幾人都住一塊,我每天跟他們聊一點,到晚會那天已經熟透了,我有時聽點搖滾可並不太精,那幾個小子卻是迷得發瘋,話題十回有九回得轉到音樂上。
他們的節目之後,晚會上我隨便唱了首流行歌,一完了他們就拉着我“批鬥”:“你那個不是音樂,我們的才是!”
我説不是就不是吧,沒什麼啊,他們不約而同面露不善:“你説什麼?你需要再教育!跟我們走!”
“晚會還沒完呢,我得跟那些老傢伙交待一聲!還有你們的東西……”
“早就收拾了……你還交待個什麼啊……”
基本上,他們是七手八腳把我押往他們的住處,黑漆漆的夜路加上繞來繞去的衚衕讓我記不住路:“喂,你們不是圖謀不軌吧?”
“我們想謀殺你!害怕了?”
説實話,我還真沒怎麼怕,到這兒來的一個多月我過得太平淡,所以對“刺激”這回事有種需求。
到了他們的“家”,我簡直吃驚,屋子裏髒亂得要命就不説了,幾張牀擠在一塊兒……牀前居然還有一桌麻將正在打,幾個吞雲吐霧的男孩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奮戰,話倒是很自然的搭上:“……你哪兒的……沒來過啊……”、“……看着不象……”
“他挺閤眼,我們都覺得他不錯,可以發展……”
“切,碰過吉他沒有?”
我茫然回答:“沒有……我們那兒不太興玩這個……”
“鍵盤?貝斯?鼓?”
“……都沒有。”
“那帶他來幹嘛?你們有病啊!”
牌桌上説話特別衝的傢伙似乎是他們的主腦,一頭微曲的長髮漂染着一點紫色,五官談不上細緻卻有種剛勁的冷豔,膚色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聲音也是不健康的低沉中帶點沙啞,我對這種人……不可自控會產生性聯想。
可能是我的眼光太直接,他又瞥了我一眼:“你是GAY?”
我當時在滿室的煙霧裏有些失常,居然接了一句:“是又怎麼樣?”
那兩個站我旁邊的大二生反應有點大,好奇的看着我的臉;屋子裏其餘的人卻都沒怎麼搭理我,該幹什麼幹什麼,這樣的情況倒把我嚇了一跳。
“自己找地方坐,遮着我的光了。”
那個傢伙面無表情的回到牌局上,帶我來的幾個人都“呵呵”的笑起來:“過來坐!我們打會兒撲克!”
稀裏糊塗的混了幾個小時,我話不多可精神不錯,曾經長久的失眠使我越熬越勇,最後有人倒在了牀上,我則移到了麻將桌上。
帶“混”的打法我很不習慣,那個傢伙老是罵我:“你會不會出啊!笨蛋!”
坐我下家的一個男孩,短短的酒紅色頭髮,皮膚也有點蒼白,眼神很懶,勸他的聲音更懶,聽起來就象沒睡醒的感覺:“吵什麼?只管打你的就是了……”
我感激的對他笑了一下,他微湊過臉在我耳邊低語,温熱的氣息直入耳膜:“……我看上你了,有空找你去……”
那個壞脾氣的傢伙冷笑一聲:“看上他了?我就知道!你他媽要浪也別在這兒!”
我的眼光在他們之間轉來轉去找不到要領,另外那個男孩勸架的聲音也聽不出誠意:“林東、小畢……你們打完這圈再吵行嗎?”
原來那個長髮的叫林東,我又多看了他兩眼,他瞪我的樣子就象一頭豹子要獵食,充滿凌厲的美感:“你跟他一塊兒滾!”
那個小畢根本不理他,還是懶洋洋的對我使了個眼色:“別理他,他變態的。”
“砰”的一聲……林東掀了桌子,對着小畢就是一拳:“我要你這種人幹嘛?整天發浪!你的鼓呢?到今天都沒影!”
小畢抬起頭,嘴角有些腫,可説話的速度依舊慢條斯理:“我不是沒錢嗎?有錢了就有鼓。就你這種貨色,我還用跟你練?到時候直接上啊……”
幾個睡在牀上的男孩也埋怨起來、牆上傳來“咚咚”的敲擊聲、林東衝上去掐住了小畢的脖子……這個混亂的場面使我乾脆自己找了張牀隨便一躺,不管了。
聲音漸漸平息,我的意識也漸漸模糊,我就這麼朦朦朧朧的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我被一個懶懶的聲音從空白一片的夢中喚醒:
“喂,你醒了沒有?我要吻你了……”
“……你誰啊?”
“你管我是誰,我來了哦……”
睜開眼的同時那傢伙正在親我,連舌頭都跑進來了,我睡眼惺忪的看着他,唇齒間是清香的水果味,之後我也懶懶的笑着問了他一句話:“你沒艾滋吧?”
“……如果有呢?”
“沒什麼……你那個牌子的牙膏口感還不錯,待會兒借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