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在“達木寺”大殿之內,突然發覺失去童石紅的下落,心中甚是奇怪,由於“觀音”像的晃動,使他明白殿中來了外人。
他躲到“觀音”像之後,不一會的工夫,果然由一尊羅漢像後,探出半個人頭來。
他手中早已扣了一把石子,當時抖手打去,同時喝道:“我看你出不出來!”
飛蝗石帶起凌厲的破空之聲,流星一般,向那半個人頭打去!
那人頭向後一縮,幾枚飛蝗石頓時落了空,打在牆壁上,發出一片聲響,震下了陣陣塵埃。
就在飛蝗石出手之後,古浪已經閃電般的由觀音像後閃了出來,身子一晃,撲向那尊羅漢像。
但是當古浪才到了羅漢像旁邊,耳旁似聽一陣風聲,再轉到羅漢像後面一看,空空洞洞,那人早已不見了。
古浪好不驚異,忖道:“這人好快身法!”
他心中很是氣憤,但是敵暗我明,卻是無可奈何。
環顧這間大殿,除了些佛像之外,別無藏身之處,心中不禁想到:“我且把這些佛像都扳倒,看你何處藏身!”
想到這裏,立時順手把那尊羅漢像搬起,平放在地上。
接着,又把其餘的十幾個羅漢像,完全放平下來。
奇怪的是,仍沒有一個人影,既看不見那暗中隱匿之人,也見不到童石紅。
現在,只剩下瞭如來佛的金身大像了,古浪忖道:“莫非他躲在那後面?”
於是,身形一晃,又撲到了如來佛像旁邊,正要探身向後望去,突然一聲極大地推門之聲傳了過來!
古浪吃了一驚,急忙轉頭望去,只見一個傴僂的背影,雙手託着童石紅,由殿門口飛快地撲了出去,一閃而逝。
古浪不禁驚怒交加,大喝一聲:“匹夫!哪裏走?”
他急怒之下,身如一陣狂風似地撲了過去,當他逼近殿門時,那人早已越出廟牆。
古浪怒火燒天,“砰”地一腳把殿門踢開,身子一閃來到院中。
他毫不停留,腳下點了一點,身如怪鳥一般,就上了牆頭,細雨之下,向前望去。
風雨交加,草木呼嘯,“哈拉湖”水被細雨打出了千環萬線,那人早已去得毫無影蹤。
古浪氣得頓足而嘆,自語道:“罷了!我古浪自詡為少年奇人,想不到來到‘哈拉湖’後,竟是連番受挫!”
他才説到這裏,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起自身後,説道:“不要緊,師父為你出氣!”
古浪回頭一望,見是哈門陀,正要詢問,哈門陀已經接着説道:“他跑不了的,回頭我擒回來由你發落!”
説罷,身子一晃,一陣風似地向山下落去,古浪連説一句也沒來得及,連忙追了下去!
哈門陀的身法快速已極,古浪拚命地追,卻是趕他不上。
哈門陀回過頭來,低聲叱道:“你別跟着我,以免打草驚蛇!”
古浪雖在擔心童石紅的安危,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停下腳步,忖道:“有哈門陀出手,總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哈門陀幾個閃身,已經到了山下,古浪再望時,已經失去了他的影蹤。
過了一會,遠方似乎傳來幾聲輕微地喝叱之聲,古浪很想趕下去看看,可是想到哈門陀脾氣古怪,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山下的喝叱之聲,已經停止了,古浪正在焦心地等待結果,突聽樹梢一陣輕響,緊接着一條龐大的身影自天而降。
古浪大吃一驚,雙掌一錯,便自閃開!
可是那條人影,有如一陣怪風似的,緊迫着古浪的身形撲了過來。
古浪大喝一聲,丹田之氣猛提,雙掌倏然自胸前推出,“蓮子吐心”,帶着一股極大的勁力,向來人前胸猛擊過去!
但是仍然落了空,那人像是一隻蒼鷹般,已飄到了他的身後。
古浪一慌,左旁已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説道:“徒兒莫驚!是我!”
古浪聞言不禁驚喜交集,已見一個瘦弱的老人轉到了面前,正是阿難子。
阿難子面容嚴肅,向山下望了一眼,對古浪説道:“隨我來!”
説罷身子一晃,已然到了林中,古浪連忙跟了進去。
阿難子一陣急走,來到叢林深處,停下腳步,回身説道:“古浪,我還有些事囑咐你!”
古浪能夠再次見到阿難子,高興非常,拉住了他的手,説道:“師父,可是你把童姑娘帶走的?”
阿難子不回答他的話,説道:“明日開始,便是羣雄畢集,奪取‘春秋筆’的時候,我還有些重要的事必須告訴你。”
古浪見他説得如此嚴重,連忙説道:“師父有事請吩咐!”
阿難子卻又突然沉吟起來,目光望着遠方,似在沉思,古浪頗為奇怪,説道:“師父,你有什麼心事?”
阿難子的目光回到了古浪身上,半晌説道:“我在想,我交給你的擔子太重了!”
阿難子突然説出這種話來,古浪更感驚異,但是也感到很惶恐,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説些什麼好。
阿難子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似乎要把古浪看透,半晌才又道:“我在想,我如此草率地把‘春秋筆’託付給你,給你留下了一生的危難,或許太不公平了。”
古浪惑然説道:“師父,能夠得到‘春秋筆’,是曠世的仙緣,我不怕什麼危難!”
阿難子點點頭,説道:“話雖如此,可是你這一生在江湖中,恐怕是不得安寧了!”
古浪昂然説道:“師父放心!只要是維護正義,我古浪是不懼任何艱險,不怕任何犧牲的!”
古浪語氣堅定,態度誠懇,阿難子很高興地點了點頭,説道:“你有這等志向就好,我現在抽出時間來找你,就是要告訴你一消息,明日一早,大批的江湖客都要趕來了。”
古浪還沒來得及開口,阿難子已經接着説道:“這一次來的人數雖然不多,但都是厲害的人物,你的處境至為危險,在他們這些老傢伙面前,可是一點破綻也不能露出,否則我交給你的任務,就很難完成了。”
他説到這裏,引頸四望,古浪正要接口,他又説道:“哈門陀快回來了,我沒有多少時間耽擱,現在我交給你一件信物,萬不可遺失!”
他説着,由大袖之中,取出了一個紅色透明的圓珠子,用三指夾着,揚了起來,説道:“我留下信,要你去見一個異人,若是沒有這個信物還是不成的。”
古浪舉目望去,只見那粒珠子通體透明,紅光照人,在珠子之上,刻着一朵金色的梅花,美麗無儔。
阿難子又接着説道:“這類珠子,一共有二十八粒,流傳到外面的,只有這一粒,以後你去見那人的時候,若是沒有這粒珠子,必然有很多麻煩!”
他説着把珠子遞了過來,古浪謹慎地接過,忍不住問道:“師父,這珠子的主人到底住在什麼地方呢?”
阿難子微笑搖頭,説道:“這人的詳細情形,我都已寫在信上,你以後自然會知道……”
他説到這裏,又引頸向山下看去,接着説道:“哈門陀上來了,我也該走了!”
古浪正要多問他兩句,但是阿難子已經像一陣風似地走了。
古浪向他的去處瞭望,已是杳如黃鶴,不禁深深感嘆,自語道:“真是奇人如風啊!”
他正在感嘆,身後傳來腳步之聲,回身一看,哈門陀滿面怒容地走了上來。
古浪迎上前問道:“怎麼樣了?”
哈門陀面罩寒霜,揮了揮手,説道:“不必多問,隨我回廟去!”
看這情形,古浪知道他是沒有把童石紅追回,童石紅準是被阿難子帶走了,所以古浪也就不再為她擔心了。
但是他卻想不透,如果是阿難子把童石紅帶走,為什麼不向自己説明呢?
古浪才想到這裏,哈門陀已經回頭叱道:“還不走?在這裏發什麼呆!”
古浪心中很是不悦,嘴上答應了一聲,心中忖道:“他一定在山下吃了虧了!”
哈門陀怒氣衝衝地向上疾走,雖然未見他縱躍,但是行動如飛,古浪連忙緊緊追了上去。
不一會的工夫,就回到了廟中,古浪知他不悦,所以也不提剛才的事。
哈門陀突然轉身面對他,沉聲説道:“明天就要開始了,你可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
古浪有些不服,哈門陀又接着道:“以後要是那個姓童的女孩再來,你少答理她,知道了麼?”
古浪忍着怒氣,點了點頭,哈門陀又道:“可惜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傳你武藝,現在時不我予,沒有什麼補救的辦法了,明天一早你不要離我寸步,知道了麼?”
古浪到現在為止,還弄不太清哈門陀的用意,但是因為有阿難子的囑咐,仍然連聲地答應下來。
哈門陀又道:“若是沒有我的吩咐或暗示,你絕不可輕舉妄動!”
古浪點頭道:“我知道了!”
這一夜,古浪處在極度的緊張和興奮之中。
明天一早,將有一羣江湖上極厲害的老人,到“達木寺”來爭奪“春秋筆”——而這隻筆現在正在他的懷裏。
哈門陀一直在古浪耳旁煩絮不已,半夜方休,古浪唯唯諾諾,只知道他囑咐自己不可妄動,一切要聽命於他。
翌晨,濛濛細雨居然停了,更怪的是,天邊竟掛上了一輪旭日,金紅色的陽光,照耀着被雨水新洗的山林、廟宇,景色煥然如新。
古浪一大早起來,趕到前面禪房,卻找不到哈門陀,他室中的物件,均已全部不見,好像已經離去。
古浪心中頗為詫異,走到廟門口,望着新洗無塵的石階,一直通下山去,“哈拉湖”
碧如古玉,如此美景,令人心曠神恰。
這一剎那,古浪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忖道:“這些江湖上的人,為什麼不享清福,而要互相爭殺呢?”
古浪想着,不禁探手入懷,摸着那隻春秋筆,心中想道:“眼前就有一大羣人為了這‘春秋筆’,要拚死拚活了……”
才想到這裏,突聽身後一聲沉深的咳嗽之聲。
古浪嚇了一大跳,急忙跳開一步,下意識地、用手緊緊地握着懷中的“春秋筆”。
回頭一看,原來是哈門陀,古浪受了一場虛驚,不禁暗笑自己庸人自擾。
哈門陀一雙凹目閃閃發亮,説道:“你為何如此緊張?”
古浪噓了一口氣,笑道:“我當是來了暗襲的人呢!”
哈門陀點了點頭,説道:“嗯,能夠提高警覺最好,你的手放在口袋中,莫非要取什麼厲害的暗器?”
古浪心中一驚,極力地鎮定着,説道:“我……我只是想取出金錢鏢防範一二……”
哈門陀點了點頭,不再説話,在他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古浪心中暗自戒備着,他彷彿感覺到,哈門陀已經漸漸地疑心自己了。
哈門陀走進廟門之後,説道:“他們就快來了,如果有人問你,不可説我在此!”
古浪答應一聲,哈門陀又道:“這一次聚會並無主人,來的人也都很怪異,如果他們不來找你,可以不必理會,我隨時在你身旁,必要的時候自會出現!”
説完之後,施施然地向廟後走去,古浪雖然一肚子疑惑,但是他知道問也問不出結果,所以也不再追問。
霎時間哈門陀已經去得無影無蹤,偌大的一座古廟,只剩下了古浪一個人。
他極力地平抑着自己緊張的情緒,等待着那一羣古怪老人的到臨。
旭日高升,但是仍然冷嗖嗖的,古浪等得有點不耐,不知道究竟有些什麼人物要來,更惦念着阿難子的安危和日後自己的重任。
對於一切都感到惶惑和不解,空山古寺,更令人有一種如夢的感覺。
古浪正在痴想之際,突見山下一團灰影,如箭矢般地射了上來。
他心不禁一驚,忖道:“果然有人來了!”
一念未畢,那人已上來了十餘丈,由於相隔尚遠,古浪看不清他的面貌,但卻被他的出奇的身手所震驚,暗自想道:“此人的功夫真高!”
這一瞬間,那人又上來了十數丈,肥大的衣衫,隨風飄搖,活似一隻巨大的蝴蝶。
古浪已可看清他的面貌了,只見他身子瘦小,頭部奇大,雙目深深地凹了進去,發出炯炯的光芒。
他穿着一件葛黃色的道袍,或許是頭髮過於稀少,所以光禿禿的,像是個和尚。
古浪心中一動,立時想起了那十幾具石人中,有這麼一個人物,名叫婁弓,他所擅長的功夫是“萬手琵琶”。
就在古浪驚異不定的當兒,婁弓已經爬上了山坡,站在廟門外。
他用手摸着滿是皺紋,卻無鬍鬚的下巴,抬起一雙老鷹般的眼睛,望着“達木寺”
三個大字的橫匾。
古浪心中暗想:“這人長得真可怕!”
一念方畢,那人頻頻地點着頭,用濃厚的兩湖口音,自語道:“還是老樣子……”
説着,慢吞吞地走進了廟門。
他上了山坡之後,與古浪相距不過數尺,進廟之時,又從古浪身旁經過,但是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古浪一般,連目光都沒有瞟他一下。
古浪心中很是奇怪,忖道:“這個人真怪!”
他在門口張望了一陣,不見有別人來到,便也轉身走進廟來。
只見婁弓坐在正殿門口的石階上,雙手套在肥大的道袍中,曬着太陽,好似非常舒適。
古浪走進來,他仍然是連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好像是一隻懶貓。
古浪記着哈門陀的囑咐,雖然好奇,也未去找他攀談,卻在他身旁不遠之處坐了下來。
古浪坐下之後,側面望着婁弓,見他雙目半睜半閉,兩條腿伸得直直的,身子靠在一根柱子上,一動也不動。
偌大一座古廟,冷冷靜靜,婁弓及古浪各坐一隅,彼此一言不發。
古浪心中想道:“天底下真是什麼怪人都有,像婁弓這樣視人若無的,也實在太少有了!”
他好幾次忍不住想説幾句話,可是想到哈門陀隨時在暗中監視,只得忍下來。
他們二人就這麼靜靜地坐着,足有半盞茶的時間,婁弓別説説話,就是連坐着的姿態也沒有改變一下。
古浪實在有些不耐,正想起身再到廟門口去走走,突聽一陣輕微的腳步之聲,傳了過來。
古浪連忙抬頭望去,並未見人,但是腳步之聲由遠而近,分明是又有人來了。
婁弓仍然倚靠着柱子,一動也不動,像個半死的人。
古浪望了他一眼,暗想:“稍時又有人來了,我看你是否還是如此!”
才想到這裏,一個人已然到了廟門口,他也像婁弓一樣,抬着頭,望着廟門上的橫匾,輕聲地自語道:“達木寺!又來了……”
古浪細細打量他,不禁又是一驚!
這新來的老人發須均白,長髯垂胸,身材高而瘦,穿着一件淺藍色的袍子,足下是一雙黑布面的薄底鞋。
他的臉龐,就像他的身材一樣,消瘦露骨,半禿的眉毛,緊緊地壓着眼皮。
古浪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人正是十七個石人中的第一個——莫雲彤!
連續地來了這樣兩個非凡奇人,使古浪不禁緊張起來,少時將會發生什麼事,他也不敢想象。
莫雲彤在廟門口稍事逗留,便也進得廟來。
他早已望見了婁弓和古浪,走到婁弓身旁時,向他拱了一下手,一言不發走向了一旁。
婁弓也微微地點了點頭,他們二人雖是打過了招呼,但是沒有説一句話。
莫雲彤打過招呼之後,便倒揹着手,在前院之中緩步蹀踱,打量着這座破落的寺院。
古浪見他們二人如此怪異,忖道:“難道他們都是啞巴不成?”
才想到這裏,婁弓突然開口道:“怎麼人才來了這幾個?”
由於他説話時並未看着古浪,古浪也不知他是在向誰説話,弄得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
這時莫雲彤接口道:“急什麼?路上都碰見了,還怕他們不來?”
他們二人隔着老遠説話,彼此誰也不看誰一眼,真是怪極了!
説過這一句之後,二人又沉默下來。
古浪乾脆也靠在了柱子上,一言不發,靜靜望着他們。
婁弓突然站了起來,雙手由袖袍中抽出,伸了一個懶腰,説道:“今天的事情不太妙!”
他突然説出這麼一句話,弄得古浪莫名其妙,但聽莫雲彤接口道:“怎麼,可是你又算過卦了?”
婁弓微微一笑,説道:“剛才無事卜了一卦,今天的事情必敗呢!”
莫雲彤回過身子,大笑道:“哈……你那套卜卦的功夫還是少來的好,誰要信了你,可就遭殃了!”
婁弓冷笑一聲道:“你不信就等着瞧吧!”
莫雲彤又道:“既然你説事情必敗,你何必還呆在這兒?不如回家算了!”
婁弓面現不悦,但並未回他的話,反向古浪招了招手,説道:“孩子,你過來!”
古浪一怔,站起身子,走了過去。
婁弓與古浪站在一起,卻幾乎矮了一個頭。
他一雙深邃的眼睛,望着古浪,説道:“你是幹什麼的?”
古浪答道:“不幹什麼!”
古浪的話,似乎使婁弓生了氣,他由鼻中哼了一聲,説道:“哼!不幹什麼?那你跑到廟裏作什麼來了?”
古浪很是不悦,説道:“我住在廟裏,你們來做什麼?”
婁弓上下望了古浪好幾眼,説道:“你在廟裏住了多久了?”
古浪説道:“好幾個月了!”
婁弓還未説話,莫雲彤突然走了過來,説道:“道爺!你與這毛孩子扯什麼?他若是多事,也不過是白送死!”
婁弓翻了一下眼睛説道:“白送死?照我的卦,今天的事要敗在小孩子的手裏!”
他的話又引起了莫雲彤的一陣大笑,古浪卻暗暗驚心。
古浪心中暗驚,因為婁弓的話,已經顯示出,他對古浪存有戒心了。
莫雲彤仰天大笑,態度輕狂已極,古浪心中憤怒萬分,恨不得給他一掌。
莫雲彤的狂笑,顯然也激怒了婁弓,但是他並未發作,一雙精光四露的眼睛,緊緊地盯在莫雲彤的臉上。
莫雲彤正笑得高興,門口走進了一人,莫雲彤的笑聲突然停止,與婁弓二人同時回頭向來人望去。
古浪好不詫異,回身望時,進來的人卻是琴先生的傳人石明松。
石明松的精神很是沮喪,無精打采地,向婁弓及莫雲彤拱了拱手,説道:“兩位師伯,你們早來了?”
婁弓含笑點了點頭,説道:“我們才到不久,令師呢?”
石明松冷冷説道:“不知道!”
説過之後,走到古浪身旁,拱了拱手,説道:“古兄你好。”
古浪含笑答道:“山居倒也舒適,石兄可要到我房中小坐?”
石明松這時才展露出一些笑容,説道:“不必了。我們就在此處談談吧!”
古浪彷彿感覺到,石明松有着滿腹心事,他那一雙劍眉,始終微微地皺着,使得他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大了許多。
婁弓和莫雲彤,對石明松都顯得很親切,古浪心中想道:“這必然是因為琴先生的關係。”
這時婁弓和莫雲彤,已經推開了正殿之門,入內觀賞佛像去了,天井之中,只剩下古浪和石明松二人。
石明松低聲地問道:“古兄,那天傳你武功的老人,可是阿難子?”
古浪心中一驚,想到阿難子不久就要現身,知道瞞他也瞞不過,便道:“我不知他是什麼人,只是在廟中遇見的。石兄,以你看他是什麼人呢?”
石明松俊目一閃,説道:“我想他不是阿難子就是門陀和尚!他怎麼會傳你武功的呢?”
古浪謹慎地答道:“有一天晚上,我在後院練武功,那老人突然出現,他告訴我,春秋筆早已有人取去,叫我不要再存幻想,我當然不肯相信他的話,他就説,我看你年紀輕輕,前途無量,不應為了貪圖春秋筆而送了性命,我現在傳你一點功夫,你趕快離開此地吧!”
古浪説到這裏,石明松忍不住問道:“就是我碰見的那一次麼?”
古浪點了點頭,説道:“不錯!就是那一次,由於你中途出現,攪散了局,到現在我還沒有再見過他!”
古浪編造了這一套假話,心中很感歉疚,但是阿難子一再吩咐,要自己小心石明松,所以不得不如此。
石明松靜靜地聽完,點了點頭,説道:“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當他傳你春秋筆法呢!”
古浪心中又是一驚,笑了笑説道:“莫説他不可能是春秋筆的主人,就算是的,又豈肯這麼輕易地傳授給我?”
停了一下,石明松又問道:“上次我問過你,你沒明白表示,你為何到‘達木寺’來?”
古浪不答他的話,反問道:“你為何來?”
石明松一笑説道:“如此説,我們都是為春秋筆而來了?”
古浪搖了搖頭,説道:“你們都是為春秋筆而來,可是我卻不然……我與阿難子有血海深仇,此來是報仇的……”
説到這裏,殿門咿啞一聲敞開,莫雲彤走出殿來了,古浪乘機停了下來。
石明松將信將疑,啊了一聲,怔怔地望着古浪。
恰好這時,莫雲彤走過來,古浪便藉着望他,把頭扭了過去,莫雲彤走近,目光閃閃地望了古浪幾眼,對石明松説道:“明松,這人是誰?”
古浪冷冷説道:“我姓古,叫古浪!”
莫雲彤把古浪的名字,輕聲地重複了兩遍,撇着嘴説道:“古浪……這名字真是古怪!”
古浪好生不悦,頭一扭走了開去。
莫雲彤又發出了一聲冷笑,説道:“年紀輕輕,已是這樣驕傲,將來還得了!”
古浪實在忍不住了,正要回口頂撞,突然想到哈門陀的吩咐,便又忍下,負氣走出了廟門。
莫雲彤便與石明松聊起天來,婁弓進殿之後,一直未見出殿,敢情這個人竟在殿裏參起佛來了。
古浪在嶺頭之上,向下瞭望,便見一個醜陋的老婆婆,與一個極美的少女,一同上山而來。
這二人熟得很,正是況紅居與童石紅。
古浪心中很是詫異,忖道:“昨天童石紅突然失蹤,究竟是不是阿難子所為呢?”
不一會的工夫,她們祖孫二人,已經上了山坡,童石紅一見古浪,本要走過來,卻被況紅居一把拉住,説道:“別理他!”
説過之後,拉住童石紅的手,由古浪身前昂然而過,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古浪心中好不憤怒,忖道:“這一羣老怪物真是可恨……”
這時山下又來了兩個人,一路好像賽跑一樣,跑得比飛還快。
不過是一剎那的工夫,兩人已跑上了山頂,一齊停下了步子,恰是不先不後。
其中一人操着濃厚的河南腔,説道:“奶奶的,你的輕功越來越好了!”
另一人用川語説道:“你還不是一樣!”
古浪打量這二人,見那河南人也有七十以外,身子矮胖得如同一個圓球般,滿臉的肉擠在一起,神情非常怪異和滑稽。
此人就是威震武林的谷小良。
另外一人中等身材,皮膚黑得如同鍋底,穿着一件兩截式的夏裝,手中拿了一把竹扇。
古浪也看過他的石像,知道他就是武林奇人石懷沙!
這兩個人的同時出現,好像是一陣怪風似的,使人有一種異常的感覺。
現在,十七個石人之中,未死的除了琴先生以外,都到齊了。
他們二人説了這幾句話後,目光一齊轉到古浪的身上。
谷小良説道:“這就是琴先生的弟子,叫石明松的麼?”
石懷沙搖了搖頭説道:“石明松我曾見過一次,不是他!”
谷小良眨了眨眼睛,對古浪説道:“那麼你來這裏幹啥?”
這些老人説話都非常難聽,古浪氣得不得了,沒好聲地説道:“我是來出家的!”
古浪信口胡説,倒把兩個老人弄得一怔,互相對望一眼。
谷小良提高了聲音道:“你説啥?到這兒來出家?”
古浪點了點頭,説道:“不錯!我是來出家的!”
石懷沙睜大了一雙眼睛,説道:“這麼説,這廟裏有和尚了?”
古浪答道:“和尚多着呢!快進去看吧!”
谷小良及石懷沙顯得更為驚異,二人對了半天目光,又打量了一下廟宇,這才匆匆地進入廟中。
古浪心中不禁暗笑,忖道:“這兩個天下奇人,都像孩子般的天真,這麼輕易便被我矇騙了!”
他又在廟門口張望一陣,始終不見阿難子出現,心中很是失望,正要回身入廟,卻見谷小良及石懷沙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
古浪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卻了無怯意,站在那裏等着他們。
谷小良及石懷沙匆匆地走到了古浪的面前,古浪含笑問道:“二位前輩有什麼事?”
谷小良瞪目説道:“什麼事?你的頭!”
古浪故意裝傻,用手摸着自己的頭,説道:“我的頭怎麼樣?”
谷小良氣為之結,怒喝道:“放屁!你説廟裏有和尚,哪裏來的和尚?”
古浪道:“怎麼沒有?還有些女和尚!”
谷小良一怔,説道:“怎麼,這小子有毛病不成?”
他説着,用目光徵求石懷沙的意見,石懷沙搖了搖頭,説道:“難為你這麼大歲數,竟栽在孩子手裏!”
谷小良這才明白受了古浪的愚弄,不禁氣得面如土色,身子一晃,一隻肥胖的短手,已經抓住古浪的衣領,厲聲喝道:“小子!你真是找死不成?”
古浪覺得他臂力奇大,扯得自己頭頸生痛,但是他決不驚慌,雙目炯炯地望着谷小良。
這時石懷沙搖了搖手,説道:“老谷!你還是這脾氣,對一個小孩子,值得如此嗎?”
谷小良好似氣憤已極,呼嚕呼嚕地説道:“奶奶的!真是瞎了狗眼,居然敢戲弄我,可能這小子不知道我是……”
話未説完,古浪已接口道:“你是谷小良,我怎麼不知道?”
谷小良一驚,鬆開了手,冷笑了兩聲説道:“小子!如此看來你是有心人了?”
正説到這裏,突聽廟內一陣紛亂。
谷小良、石懷沙與古浪三人,同時轉身,向後望去。
天井之內,那些老少奇人都站了起來,正殿的門口,站着一個青衣老人。
古浪第一眼看到那個老人,不禁驚喜交集。
那老人一襲薄衣,隨風飄動,正是這一羣天下奇人所要尋找的阿難子。
谷小良及石懷沙這時也顧不得再與古浪鬥氣,匆匆地趕進了廟中。
古浪也跟了進去,只見阿難子含笑自如,坐在一張預先備好的竹椅上。
一大羣江湖人,團團地把他圍住,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説話。
阿難子的目光,飄過他們每一個人,然後微笑着説道:“能夠再見各位,我真是高興得很,只是昔年老友缺了幾位,很是遺憾。”
他説話之際,目光始終不向古浪一瞥,古浪滿腹心事,極欲與阿難子一談,卻是無可奈何,心中焦急不已。
突然之間,他想到了阿難子的再三囑咐,心中一驚,連忙平靜下心情,不使焦急外露。
阿難子説完之後,眾人有一段極短暫的沉默,莫雲彤接着説道:“只要你還健在,我們就夠高興的了。”
阿難子笑着點了點頭,説道:“我既與各位好友約好了,自是不能叫你們失望的。”
他説到這裏,目光向四下游巡一匝,然後接着説道:“今年突然少了好幾位老朋友,卻多了幾位年輕的朋友,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他説完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恰好停在古浪的身上,古浪接觸到他那一雙充滿了慈愛的眼光,心中有一種説不出來的感覺。
由於阿難子的話,那一羣江湖老人,便對三個年輕人註上了意。
尤其是谷小良,當他的目光與古浪接觸時,狠狠地瞪了一下。
古浪避開了他的目光,發覺石明松也一直在注意着自己,暗生戒心,忖道:“阿難子的推測果然不錯,石明松一直在注意我,我可不能落些什麼在他眼中。”
他想到這裏,立時偏過頭,也將一雙俊目緊緊地盯在石明松的臉上。
這麼一來,石明松的目光才算移開了,古浪心中暗笑,忖道:“現在總算有法子了,下次只要你再看我,我就看你。”
童石紅在人羣之中,好像有些不知所為,她的一雙秀目,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彷彿根本就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阿難子很舒服地坐在椅子上,他兩隻手攤了一下,笑着説道:“近年來身體不好,時常感到腿軟,恕我坐着與各位談話……這荒山古廟,缺少桌椅,各位若是不拘小節,就請隨地而坐吧!”
他説完之後,谷小良第一個坐了下來,説道:“對!站着怪累的,大家坐下來聊聊,總不能見面就拼命呀!”
他人本來就矮,坐下之後只剩了一團,看來非常滑稽。
其他的老人,目光都向谷小良射去,看得他很是不安,口中喃喃道:“看啥!坐呀,坐呀!”
可是除了他以外,沒有第二個人坐下,他氣得低聲地罵了一句:“奶奶的!”
這時阿難子又説話了,他道:“除了琴先生以外,恐怕不會再有人來了吧?”
話才説完,莫雲彤已經接口道:“恐怕不對,除了琴先生之外,還有一個本地的和尚!”
他的話引起了眾人的驚異,阿難子也面露詫異之色,説道:“怎麼,出家人也參與此事?”
谷小良坐下之後,被眾人擋住視線,一些也看不見,他又匆匆地站了起來,找了一個空隙,叫道:“老莫!你説是誰?”
莫雲彤笑了笑,説道:“青海我很少來,阿難子師父大概知道,此處可有個和尚叫門陀的?”
他提出了門陀和尚之後,眾人都紛紛猜疑,因為他們行走江湖數十年,就沒有聽説過“門陀和尚”其人。
阿難子卻是一言不發,臉上也看不出有什麼表情,只是靜坐椅子上,聽着眾人的討論。
那一羣老人交換了一會意見,彼此都沒有聽説過此人,這才把注意力又轉回到阿難子的身上。
阿難子笑着説道:“不錯,我倒認識門陀和尚,但他仍是個不會武功之人,不足為慮。但不知莫師父怎會提起此人?”
莫雲彤陰陰地笑了笑,説道:“我前此不久在廟中遇見過。”
阿難子接口道:“哦?門陀師父何時來過此地?這倒怪了!”
沉默了半天的婁弓,此時發話道:“少談這些不相干的事,春秋筆到底怎麼樣了?”
他聲若洪鐘,與他瘦小的身形不大相配,但由於他提到了春秋筆,立時把眾人的注意力引集了起來。
眾人突然沉默下來,空氣顯得很靜,但卻隱伏了危機。
十數道目光,一齊射向阿難子的身上,靜待他的回答。
阿難子面上仍帶着那絲和善的微笑,用着平靜的聲音説道:“婁師父,多年都等了,何必急在一時?按時間算來,明天早上才到呢!”
婁弓聳了一下狹小的肩膀,説道:“既然人都來了,何必還要等?”
阿難子笑道:“我倒無所謂,不過琴先生未來,我們不等到明天早上,恐怕有些説不過去吧!”
婁弓的眼睛,向石明松一瞥之後,嘴唇蠕動了一下,似想説話,但又忍住了。
提到琴先生之後,這些老人臉上的表情都怪異得很,古浪看在眼內,忖道:“難道琴先生真是厲害無比麼?”
阿難子又道:“我個人也想早些把此事結束,不過為了公平起見,還是等琴先生到來好些,今夜大家久別重逢,恰好藉此機會話舊一番,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況紅居一直沒有説話,這時接口道:“我不反對!”
阿難子笑道:“況老師既不反對,我想別位也是一樣了,我們由現在起,直至明日之前,請莫提春秋筆之事!”
谷小良聽了這話,首先感到不滿,可是其他的老人均未開口,所以他也只好忍了下來。
於是,這一羣老人慢慢地散開了,各人作各人的事情,況紅居與童石紅在一旁閒聊,婁弓靠在柱子上打盹,谷小良則拿出了乾糧大吃不已。
古浪很希望趁這個機會,與阿難子談談,可是莫雲彤及石懷沙正在與阿難子聊天,自己無法插進去。
童石紅雖然在與況紅居談話,但是一雙妙目卻不時地溜到古浪的身上。
只有石明松,他獨自跑到了廟門口,坐在石階之上,雙手抱着膝,遙望“哈拉湖”
發怔。
古浪獨自站了一會,覺得很是無聊,便走出了廟門,來到石明松身旁。
石明松好似想出了神,古浪來到他身邊,他仍然沒有發覺。
古浪輕輕地咳嗽一聲,説道:“咳!石兄,你在想些什麼?”
石明松這才抬起頭來,望了古浪一眼,用低沉的聲音説道:“只是些自身的事,與他人無關。”
説完之後,又垂下了頭。
古浪彷彿感覺到,石明松心底藴有極大的憂傷,不禁生出一種莫名的同情。
他坐在石明松的身旁,目光也投向了山下的“哈拉湖”。
這時太陽已經高升,萬里晴空,湖中碧波如鏡,如被偶爾刮來的秋風,吹出了千萬紋線,越發顯得引人。
他們二人並坐了半晌,石明松既是一言不發,古浪也想不出什麼話説。
那幾個老人的談話聲,不時地傳了出來,古浪也被這情景勾起了往事,默想着自己十幾年悲愴的歲月,心頭慼慼。
他正想得入神之際,石明松突然開口道:“那天傳你功夫的人,果然是阿難子!”
古浪驀地驚覺過來,連忙接口道:“是呀!真是沒有想到!”
石明松露出一絲淺笑,説道:“這類奇人,別人想謀一面都難如登天,他怎麼會自動傳你武藝呢?”
古浪心中一驚,知道那天的事落在石明松的眼中,已經使他起了很大的疑心。
石明松説過之後,雙目炯炯地注視着古浪,靜待古浪的回答。
古浪搖了搖頭,説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他要我不要參與這件事吧。”
石明松微微一笑不再説話,古浪也知道自己的解釋太勉強,但除此之外,也想不出什麼話説。
古浪心中忖道:“我何不問他幾句,省得他一直問我。”
古浪想到這裏,便道:“石兄,那天在小茅屋前所見的老人,莫非就是琴先生麼?”
石明松冷冷説道:“你明明知道,何必問我?”
古浪一怔,續道:“恕我多問一句,你與琴先生到底是父子,還是師徒呢?”
他的話才説完,石明松突然站了起來,他面上有一層冷霜,用異常的聲調説道:
“此事不勞費心!”
他説過之後,返身走入了“達木寺”。
古浪倒被他弄得氣惱不已,他本來想與石明松多親近一些,但是對方好似一塊冰似的,與人格格不入。
古浪心中忖道:“我來此也是為了自己的事,既然無緣,還是少來往的好。”
才想到這裏,突聽廟內一陣大吵,一個粗暴的聲音叫道:“老莫!你當我是瞎子不成!”
古浪心中一驚,連忙趕了進去,只見谷小良暴跳如雷,繼續罵道:“奶奶的!我老頭子眼睛裏可是揉不進沙子的!”
古浪心中忖道:“怎麼又是他?”
想着,匆匆趕到了近前。
只見在谷小良及莫雲彤二人的腳下,有白粉畫的一隻棋盤,已經被踩踏得一片模糊。
原來谷小良及莫雲彤二人,是為了下棋而爭吵起來的,古浪不禁覺得好笑。
這時谷小良暴跳如雷,莫雲彤臉上掛着一絲鄙夷的笑容,雙手抱着肩,一言不發。
谷小良叫道:“奶奶的!沒種就不要來,來輸了竟這麼沒出息,當我三歲孩子麼?”
這時石懷沙跑了過來,問道:“老谷,啥子事情?”
谷小良用手指着地上的棋盤,把聲音又提高了一些,大叫道:“奶奶的!我坐得好好的,他定要找我下棋,下了一半,他不是對手,竟發了脾氣,把棋盤踩成這個樣子,你看!”
説着又用手連連指着地上殘破不全的棋盤,頭上的青筋跳個不住。
古浪差點失聲笑出來,忖道:“這麼點屁事也值得如此亂叫?”
再看莫雲彤,仍然老樣子,斜着眼望着谷小良,冷冷在説道:“輸了怎麼樣?難道還犯死罪不成?”
谷小良又跳了起來,大叫道:“這是什麼話?你們聽!這是什麼話?”
他這一次叫的聲音更大,震得古浪耳鼓發痛,不禁大皺眉頭。
莫雲彤有些不耐煩了,提高了些聲音道:“你發什麼瘋?”
谷小良更不得了,張口又要大叫,卻被石懷沙攔住,對莫雲彤道:“老莫!事情是你不對,就讓他罵兩句算了。”
莫雲彤翻了翻眼睛,説道:“讓他罵兩句?誰這麼賤骨頭?要罵你讓他罵好了!”
這句話一出,石懷沙也被他激怒了,睜眼道:“老莫,這話怎麼説,到底是誰輸了棋?”
莫雲彤冷冷地説道:“我輸了,怎麼樣?輸棋又不是從我開始,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莫雲彤的話可謂是真正的不講理,石懷沙也罵道:“媽的!我好心好意……”
才説了兩句,莫雲彤已接口道:“好心好意?誰不知道你們兩個狼狽為奸,臭氣滿江湖!”
石懷沙及谷小良俱皆暴怒,眼看就要動手,婁弓突然大叫道:“吵什麼?你們來此是為了吵架麼?”
這句話提醒了他們,莫雲彤放下了手,甩了一下袖子,説道:“媽的,懶得跟你們嚕囌!”
説罷快步而去,神態、語氣,莫説谷小良及石懷沙,就連古浪看着也生氣。
谷小良及石懷沙二人狠狠地罵了幾句,這才停了下來。
在他們爭吵之時,阿難子始終是含笑旁觀,表情很是平淡,好似司空見慣一般。
古浪心中忖道:“想不到這一羣老人,都像孩子一般!”
爭吵之事告一段落,石懷沙、谷小良、莫雲彤三人都在生悶氣,均不言語。
況紅居仍然和童石紅聊天,好似他們有説不完的話似的。
婁弓靠在柱子上,看着遠天發呆,石明松還是老樣子坐在地上沉思。
古浪看到這些情形,自己也不知道做什麼好,他忖道:“阿難子為什麼不利用這時間,與我多談談呢?”
他又想到了哈門陀,忖道:“莫非他一直不出面,在暗中注意我麼?”
古浪想着,緩緩地走近阿難子身旁,只聽他對婁弓説道:“婁老師今年多大了?”
婁弓答道:“我七十六了,你呢?”
阿難子笑了笑,説道:“我比婁老師大些……”
古浪感到失望,忖道:“想不到他們盡談這些閒話!”
才想到這裏,突見阿難子對自己道:“小朋友請過來談談!”
古浪喜出望外,連忙迎了上去,笑道:“老師父有何指示?”
阿難子笑着問道:“你也是為春秋筆而來麼?”
古浪一怔,搖了搖頭説道:“不!我不是為春秋筆而來!”
古浪的話,使所有的人都驚奇起來,他們的目光,全部射向古浪的身上。
阿難子表情也顯得很驚詫,古浪不知他是裝作還是真個驚詫。
阿難子用沉靜的聲音問道:“那麼你來此為何?”
古浪用牙齒咬了咬嘴唇,説道:“我是來複仇的!”
這句話又驚動了所有的人,阿難子接道:“莫非找我復仇?”
很多人都等着古浪的答案,古浪停歇了一下,説道:“我的仇人就在你們這一羣人之中!”
説完,轉身走開。
他説的當然是謊言,但是他故意這麼説,為的是要這羣老人減少對自己的疑心。
古浪走開之後,不再看他們一眼,顯得有些怪異。
這一羣老人,又低聲地交談起來。
古浪正冷眼旁觀,突然一隻温暖的手搭到他的肩膀上。
古浪轉過了身,見是石明松,心中一動,故作勉強的笑容道:“石兄有何見教?”
石明松深沉地説道:“阿難子真是你的仇人麼?”
古浪面色一變,拉着他的手,走向一旁,壓低了聲音説道:“石兄!請別聲張,方才你問我,我便已直言相告,你可不能告訴他人!”
因為方才古浪造了謠,告訴石明松自己是來複仇的,所以現在多了一番做作。
石明松微微一笑,説道:“我自然不會告訴別人,不過我卻有些懷疑,怕你不是來複仇的吧?”
古浪正色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石明松搖了搖頭,説道:“既是復仇,為何要張揚開來?”
古浪面色一沉,説道:“石兄,你我不過數面之緣,原不必告訴你這麼多,既然告訴了你,信不信就由你了!”
説罷之後又轉身走開,但才走出了一兩步,便又被石明松抓住了膀子。
古浪故作不悦,説道:“石兄還有什麼事?”
石明松一雙俊目含有隱語,低聲道:“古兄隨我來,我們商量件事。”
説完拉着古浪向山下急馳而去。
古浪不知何事,但已感覺到自己的謊言有了效力,心中很高興。
石明松拉着古浪一陣急奔,來到了半山,尋了一僻靜處,説道:“古兄,我們在此談談。”
古浪故作驚詫道;“怎麼回事?”
石明松遲疑了一陣,突然道:“古兄!我幫你復仇,你也幫我一事如何?”
古浪問道:“什麼事?”
石明松沉聲道:“殺死琴先生!”
石明松此言一出,古浪不禁大吃一驚,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望着他。
石明松臉上有一種莫大的痛苦,他雙目望着遠天,説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吃驚,現在你有什麼疑問儘管問,我一定回答你。”
古浪望了他一陣,問道:“琴先生與你到底是何關係?”
石明松轉過臉來,雙目註定在古浪臉上,説道:“我們名為師徒,其實是……”
他説到這裏,沉吟了一下,用白色的牙齒,咬着嘴唇,不再發言。
古浪追問道:“實在是什麼關係?”
石明松搖了搖頭,説道:“不必談了,總而言之,他害了我一生……還不止害了我,還害了……”
或許是他情緒過於激動,以至語無倫次,説了半天古浪都不明白。
但是古浪知道,他與琴先生之間,必定有着極微妙的關係。
石明松停口之後,不再説話,表情很是沉痛。
古浪接道:“如果你不是琴先生的對手,我何嘗不是一樣,怎麼能夠幫助你呢?”
石明松沉吟了一下,由懷中摸出一個小竹管子,説道:“他周身均有奇功,只有雙鼻乃是弱處,這管中乃是苗疆飛針,一發五支,奇毒無比,只有趁他疏忽之時,才有成功希望。”
古浪面色一變説道:“啊!五羊飛針!”
石明松説道:“古兄見多識廣,不錯,這就是五羊飛針,也是惟一能夠在他體內生效之毒!”
古浪不禁吸了一口涼氣,説道:“如此説來,除了五羊飛針以外,任何劇毒在琴先生體內都不起作用麼?”
石明松點了點頭,説道:“就我所知道的毒藥之中,除此之外,他都不懼,是否還有其他的毒物可以治他我就不知道了。”
古浪心中好不驚詫,忖道:“如此看來,琴先生的功夫真是高不可測了。”
石明松又接着説道:“我想請你幫忙的,就是在我暗示之時,把這五羊毒針吹出。”
古浪搖手道:“你與他日日相處,下手的機會正多,為何要我代勞?”
石明松苦笑着搖了搖頭,説道:“我……我實在有難言之隱,只請你幫這個忙,你若有任何事情,我都一定捨命而為!”
古浪搖頭道:“石兄此言差矣,我們江湖中人,講究正大光明,若是有仇,就該當面講明,再説此類毒物,乃是我生平痛恨之物,萬無取用之理!”
古浪説得正氣浩然,石明松不禁愕然相顧,良久才説道:“古兄,你……你實在不能……”
古浪打斷了他的話,説道:“無論如何我是萬難從命,請石兄原諒。”
石明松見古浪拒意堅決,無可奈何,只得把那管毒針收了起來,長嘆了一口氣。
古浪見他如此,不禁説道:“石兄,除此之外,有任何事我一定效力。”
石明松又嘆一口氣,説道:“唉,古兄你是好朋友,我知道……我不強求,請便吧!”
古浪幫不上這個忙,自己也覺歉然,望了他一陣,也就轉身走開。
當古浪將要走到路口之時,石明松又道:“古兄!方才的話,請不要對任何人講起!”
古浪含笑道:“石兄放心,我絕不是多舌之人!”
説完之後,走出了這片林子,跨上石階,才走了幾步,突見右側林中,一人正向他招着手。
古浪見是哈門陀,不知他又有什麼事,心中雖不高興,但也只好走了過去。
哈門陀一面招手,一面退走,古浪一直走了很遠才把他追上,説道:“什麼事呀?
這麼神秘……”
話未説完,哈門陀突然伸出右手,向古浪腰間探來,古浪大驚,閃身讓開,説道:
“你作什麼?”
哈門陀道:“我要看看那五羊毒針!”
古浪又是一驚,想不到方才的談話,全被他聽見了,便道:“我未拿什麼五羊毒針。”
哈門陀笑道:“那麼你見我探手,為何如此緊張,急急閃躲?”
古浪心中一動,説道:“我自己有些私物,不願人知。”
他心中忖道:“莫非他已知道,阿難子把‘春秋筆’交給了我?”
想到這裏,古浪不禁大為緊張,但是表面卻不敢露出。
哈門陀陰沉地笑了笑,説道:“啊!你還有些私物,那就算了。”
古浪略過此事,説道:“你找我還有別的事沒有?”
哈門陀説道:“當然有事,否則我找你做什麼?”
古浪才要説話,哈門陀突又閃電般撲過來,一手按在了他的嘴上。
古浪大驚失色,雙手緊緊地捂着自己的袋囊,耳旁已聽哈門陀低聲道:“不要説話,有人來了!”
他説着放開了手,古浪這才知道怎麼一回事,心中稍安。
不一會的工夫,便聽見一陣談話之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只聽得一個深沉的聲音説道:“我看莫雲彤那傢伙必然有鬼,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這是石懷沙的聲音,原來他們來此密談。
接着是谷小良的聲音説道:“我看還不止莫雲彤一人,婁弓和況紅居也都古古怪怪,對我們冷淡得很。”
石懷沙的聲音接着説道:“既然如此,乾脆一不作二不休……”
説到這裏,聲音突然小了下去,古浪用盡了耳力,也聽不清一個字。
過了好半天,二人的談話才告一段落,谷小良吁了一口氣説道:“奶奶的,這就叫‘無毒不丈夫’!”
石懷沙的聲音接着説道:“我們快回去吧!時間長了他們又要疑心。”
説着,二人很快地走出了林子,古浪隱約看見他們的影子,如飛向寺中奔去。
哈門陀冷笑了兩聲,説道:“他們自相殘殺,正是我們的好機會!”
古浪還是有些不解,説道:“到底怎麼回事,難道他們講好了‘春秋筆’歸他們二人不成?”
哈門陀説道:“不必問這麼多了,你現在快回去,晚上我自會來找你,到時再詳細交待你。”
古浪還要問,哈門陀道:“快走!快走!”
説完之後,他自己像一陣風似的,越林而出,快似箭弩!
古浪忙也飛快地跑出林子,已不見了哈門陀的蹤跡。
這時已過午甚久,古浪覺得腹中飢餓,這才想起還未用飯,忖道:“我先吃飽了飯再説!”
他飛快地奔上嶺頂,正院之中已沒有一個人,想是都到禪房中休息去了。
古浪回到自己的房內,發現自己的東西,好像被人動過了,心想:“什麼人會來查我?”
好在重要的東西,都放在身上,當時取出了乾糧,就着隔夜涼水吃了起來。
他吃完之後,和衣躺在炕上,心中想着這件事,明天一早,將不知會如何演變。
他很想去找阿難子,但是又怕引起別人疑心,忖道:“我想他總會再交代我幾句……”
才想到這裏,突然一陣敲門之聲響起,顯得很是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