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不知門陀和尚意欲何為,但是見他面色凝重,不敢多問,便把右臂衣袖捲起,伸了過去。
門陀和尚也不説話,用左手握住古浪的手臂,然後右手的香頭,突然下沉,“嘶”
的一聲,已然燒在古浪的手臂上。
古浪未防之下,只覺一陣奇痛,差點沒有叫了出來,強自忍着。
門陀和尚並未放手,一直燒着,古浪雖然剛強,頭上也不禁冒了汗。
門陀和尚一直把他的手臂燒了一大塊,這才住手,奇怪的是,那香頭居然仍是火紅紅的。
門陀和尚把香頭捻熄之後,由口袋中取出了一隻小瓶,倒出一些紅色的藥粉,抹在手臂上的炙痛處。
説也奇怪,藥粉抹上之後,疼痛立時停止。
古浪低頭看時,已然留下了一個深紅的印子,皮肉完好,如同蓋上去的一個印子一般。
他心中不禁有些不高興,説道:“師父!這……我也沒有犯罪!”
門陀和尚説道:“這是我門中的規矩,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衣缽傳人了。”
古浪雖然高興,但是心裏總有些不太自在,因為門陀和尚透着一種神秘,使他心中疑惑難解。
於是,古浪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拜了個師父,在門陀和尚的教導下,苦練阿難子的獨門功夫。
令古浪感到驚奇的是,門陀和尚由基本的口訣傳起,極為詳盡,連運氣訣竅,也一絲不漏,好似在傳授他本門的功夫一樣。
古浪也探問過他,但是門陀和尚除了傳技之外,別的事絕口不談。
一晃又是十天過去,説也奇怪,這十天平靜異常,連一點事故也沒有發生。
古浪奇怪地説道:“師父,怎麼前一陣鬧得很厲害,現在反而一點事都沒有了?”
門陀和尚笑道:“你不用急,暴風雨來臨的前夕,總是特別平靜的,三天之內,‘哈拉湖’就會熱鬧起來了。”
古浪心中更是奇怪,因為門陀和尚足不出廟,對於未來的事,卻能知之甚詳。
這天夜晚,古浪練過了功夫,回到房中,正準備就寢,突然房後響起了一聲輕微的折枝之聲。
古浪心中一動,忖道:“師父已經休息了,定是來了外人!”
他想到這裏,立時熄了燈,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古浪所住的禪房,靠近後山,那一片茂密的叢林,由於秋之將至,邊地早寒,有些樹木已然落了葉,露出了不少空隙。
古浪隱在屋檐之下,向上凝望,不一會的工夫,發現一個瘦弱的影子,在林隙之間,緩緩向前移動。
他看得很清楚,這人不是外人,竟是師父門陀和尚。
古浪覺得奇怪,正想出聲叫喚,突然想道:“也許師父發現了夜行人,我不可驚動他!”
於是,他偷偷地跟蹤過去,兩下相距約有三丈左右。
門陀和尚步履甚快,看他的模樣,分明不像追敵。
古浪心中忖道:“怪了,深更半夜,師父一個人往山上爬做什麼?”
由於古浪對門陀和尚一向有着一種神秘感,他立時作了一個決定,忖道:“我何不偷偷地跟着他,看他做些什麼?”
跟蹤門陀和尚,古浪可説是加倍的小心了,他把距離拉成四丈多遠,黑暗之中,只依稀看見一個身影。
門陀和尚似乎沒有發現古浪跟在後面,但是他的身法,仍然慢吞吞的,就像上山揀柴一樣。
古浪心中忖道:“難道他真的沒有什麼武功?這可就太奇怪了!”
門陀和尚向上又走了三十餘丈,站到一塊小崖頭之上,向遠處瞭望。
古浪躲在一株大樹之後,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
門陀和尚望了一陣,席地坐了下來,他嘴皮微動,發出喃喃的經聲。
古浪不禁啼笑皆非,忖道:“這真是怪事!半夜三更,跑到山頂上來唸經了!”
過了一會,古浪正要轉身返回,門陀和尚卻突然站了起來,向着遠方,目光如炬,好像一隻獵鷹,突然發現了什麼小動物似的。
古浪不禁為之一凜,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門陀和尚的眼睛中,發出這等奇光。
他心中忖道:“我的天!我果然沒有猜錯,由他的目光看來,只怕他的功夫還在況紅居之上!”
這時突然聽見門陀和尚自語道:“為了達到我的願望,即使是血染‘哈拉湖’,殺盡來犯之人,也在所不惜!”
靜夜之中,聽來更覺真切,古浪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忖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門陀和尚神情異常,給人一種完全不同的印象,古浪若是未與他相處這麼久,必然會以為他不是善類!
門陀和尚説完那幾句話以後,目光又漸漸地收斂起來,但是他的身形卻仍不移動,一直向遠處張望。
古浪心中明白,他必然發現了什麼人,可惜自己處在一片林子之中,無法瞻望山下。
像這樣又沉默了許久,門陀和尚始終一動不動,古浪漸漸地不耐煩了,正想換個地方,與門陀和尚採取同一方向,向山下展望時,突聽自己身後,起了一陣輕響。
古浪連忙把身子隱好,忖道:“莫非是師父約了什麼人來?”
他才想到這裏,十餘丈外,一條人影,已疾如弩箭一般,穿越樹林,向前飛馳而來!
剎那之間,那人已來到古浪附近,相隔約有三丈左右,黑暗之中,古浪打量這人,身材甚是魁梧,年紀大約五旬左右。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勁裝,精神奕奕,一雙明亮的眼睛,顯示出他深湛的內力。
這時,門陀和尚仍然不言不動,照樣站在那裏。
那夜行人一眼看見了門陀和尚,立時身形一晃,一陣風似的,由古浪眼前掠了過去。
哪消一兩個縱身,已經翻上了那片崖頭,站到了門陀和尚身後。
門陀和尚真像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人已經來得這麼近了,他仍渾然不覺。
那夜行人低聲咳嗽一聲,説道:“老師父,恕我來遲了!”
古浪心中想道:“果然他們是約好了……”
一念未畢,門陀和尚已經轉過了身子,以他一貫平靜的聲音説道:“江施主,老僧等你多時,怕你不來了呢!”
姓江的漢子一笑説道:“老師父,與你約好,我怎會不來!”
門陀和尚點點頭,道:“來了就好,江施主,前天的話你可曾想過?”
那姓江的夜行人走近了些説道:“我已經想過了。”
門陀和尚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説道:“很好!你作出決定沒有?”
夜行人提高嗓子道:“我江十念一向快人快語,老師父,我不能離開此地!”
門陀和尚啊了一聲説道:“江施主,那你太不聰明瞭!”
古浪心中暗暗吃驚,因為江十念在江湖上雖非一流,但是在北五省,也是威名赫赫,非比等閒的人物,卻不知他為何到來了青海,又怎會與門陀和尚相約?
江十念似乎有些不悦,説道:“老師父,你一再地干涉我的行動,至少你要告訴我你是什麼人!”
門陀和尚冷冷説道:“我告訴過你,我法名門陀,是個走方的和尚!”
江十念冷笑道:“哼!既然你是個走方和尚,那麼我勸你還是少管閒事的好!”
説罷,轉身欲去,門陀和尚把聲音提高了些,説道:“江施主,老僧的金玉良言,你不再考慮,就這麼草率而去麼?”
江十念霍然轉過身子,喝道:“老師父,我念你不是等閒人物,如有別的意思,請儘管明説,我可沒有這麼多時間與你打啞謎!”
門陀和尚平靜如恆,説道:“江施主,‘哈拉湖’不久就要成為血腥之地,我勸你還是趕快離開吧!”
江十念勃然大怒,喝道:“我若是執意不走呢?”
門陀和尚冷笑道:“我不騙你,假使你不答應我明日一早離開青海,那麼今夜你就別下山了!”
古浪聞言不禁一驚,他料不到門陀和尚會説出這種話來。
江十念哈哈笑道:“老師父,你這麼説,我可越發地不肯走了,我到青海來,就是想會會天下人物。”
門陀老和尚,仍然冷得像塊冰似的,慢吞吞地説道:“我看你還是少會的好!老僧是出家人,所説都是實話,你在江湖上小有名聲,也是得來不易,若是這麼白白地斷送了,實在犯不着!”
門陀和尚語態誠懇,好似長輩在規勸弟子一般。
江十念怒道:“哼!到底是出家人,慈悲為懷,不過你説了半天全是白説,我是在青海住定了!”
他説完了這句話,又轉過了身,大踏步地走向山下,根本就不把門陀和尚放在眼中。
當他走到山坡邊沿時,門陀和尚這才説道:“江施主,我説過你若是不離開青海,就不必下山了!”
古浪心中忖道:“看樣子他是要動手了!”
江十念又轉過身去,怒喝道:“我行遍天下,無人敢擋,老和尚你試試看!”
説完之後,再次轉身,剛剛啓步,突聽門陀和尚厲聲喝道:“回來!”
他這一聲怒喝,直如平地焦雷,震耳欲聾,連古浪也嚇了一大跳。
這一來可把江十念激怒了,他又轉過身,厲聲喝道:“門陀和尚!你到底意欲何為?”
門陀和尚面如寒鐵,緩緩地跨前兩步,用一種異常的語調説道:“江施主,我最後一次勸告你,如果你答應我明日離開青海,現在還來得及……”
話未説完,江十念已指着門陀和尚的鼻子説道:“住口!老和尚,你這大把年紀,我不願先動手,你就先來吧!”
門陀和尚搖頭道:“我生平行事,向來厚道,不願仗技欺人。江施主,如果你一定不肯走,還是你先動手吧!”
江十念已經氣得説不出話來,他狠狠地咬着牙,怒氣衝衝地説道:“好!我便會會你!”
一言甫畢,只見他目射奇光,雙臂緩緩地舉起,雄壯的胳膊,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響。
一旁窺視的古浪,心中不禁暗驚,忖道:“看來此人的內功,已經有了相當的造詣,卻不知師父如何……”
才想到這裏,江十念已經大喝道:“老和尚,我下手可是絕不容情的!”
門陀和尚依然慢吞吞地説道:“我和尚又豈是容情之人?”
江十念大怒,口中説了個“好”字,身形一晃,一雙虎掌帶起震耳的風聲,向門陀和尚撲去!
他的身法好快,有如猛虎一般,當他到了門陀和尚面前,兩下相隔只有兩尺之餘,雙掌猛然一分,右掌“秦王擊缽”,向門陀和尚的頂門按下。
就在同時,他左掌由下往上,“翻天大印”,五指如鈎,奇快地抓向門陀和尚的前胸!
這兩招可是有龍虎之威,好不驚人!
古浪暗自驚心,引頸觀望,只見這兩招遞出,門陀和尚仍舊是老樣子,連動也不動,好似根本就不會武功似的。
古浪方自一驚,突聽一聲慘叫,緊接着“砰”的一聲大響,江十念龐大的身子,已鐵塔般平倒在山坡上!
這只不過是一剎那的事情,古浪簡直什麼也沒看清楚!
門陀和尚不但姿態未曾改變,就連他的雙手,也仍然是套在袖筒中,江十念好像是突然發了暴疾,自動倒了下去似的。
那個古怪的老和尚,低頭看了看,自語道:“阿彌陀佛!這是你自尋死路,怨得誰來?”
聽了門陀和尚這幾句話,古浪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簡直不能相信,江十念就這麼死了!
他忖道:“我的天……師父這麼厲害……”
門陀和尚又自語道:“讓你到谷底去尋那春秋之筆吧!”
説着,便彎身去搬那具屍體,古浪驀然驚醒過來,忖道:“我要趕快回去,不然被他發現了不好!”
他想着,提足了氣,往回飛奔。
剛才發生的事,極度地震撼了他的心靈,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真個是死也難信!
他心中除了極度地震驚之外,還交織着一種矛盾,他萬萬想不到,一個慈眉善目的出家人,竟會殺人於眨眼之間,並且毫不憐憫!
古浪一路狂奔,回到了廟中,立時脱衣上牀,睡到被窩裏。
他的心一陣陣猛跳着,忖道:“如此看來,不久之前,廟中那個人,也是他殺害的了……”
一個出家人,竟這麼心狠手辣,並且又有着令人難以置信的奇技,真是太可怕了!
古浪心中想着,一陣沉濁的腳步聲,遠遠傳來,顯然是門陀和尚回來了。
古浪極力地平靜着自己的心情,那嚇人的腳步聲,一聲聲地傳來,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古浪感覺到,門陀和尚的腳步,彷彿踏在自己的心房上一樣。
他真是個奇怪的和尚,由他走路的聲音聽來,他分明是一步步地走下來,沒有施展任何功夫。
就是他剛才殺人的時候,也沒有看見他動過一個手指。
門陀和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古浪心中也越感到恐怖,彷彿他是鬼魅一般。
他走到了古浪的門前,壓低了聲音叫道:“古浪!古浪……”
古浪用被子壓緊了耳朵,一聲不響,緊接着“吱”的一聲輕響,門陀和尚已經推門進來。
古浪立時大為緊張,忖道:“莫非他發現我跟蹤他?”
這時門陀和尚已經走到他的牀前,低頭看了一下,古浪極力地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門陀和尚低頭看了片刻,又轉身走了出去。
接着,他沉着的腳步聲,漸漸地消失了,剛才發生的事,如同是一個夢。
古浪身上一陣陣地發寒,但也感到奇怪,江湖上兇殺之事,他見識了很多,但是從沒有像今天晚上,這麼受驚過。
他不住地想道:“像這種人,我怎麼隨他學藝?我又怎能知道,他對我安的是什麼心?”
可是,他也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想要擺脱門陀和尚,已不是簡單的事。
但是他仍下了決心,即使是犧牲了性命,也絕不能再跟着他!
下定了決心之後,古浪的心情略為平靜,他想道:“明天一早,我就向他説明,看他怎麼動作!”
他胡思亂想到半夜,才沉沉地入了夢鄉。
古浪的生命,將因他的決定,發生極大的改變!
當早來的秋風吹盡了樹上的枯葉時,一個夜晚又過去了。
翌晨,古浪還在昏睡之中,覺得有人輕輕地搖着自己的肩頭。
他睜開了眼睛,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古浪心中一驚,睡意全消,立時翻身坐起,揉着睡眼。
在他面前,坐着一個七旬以上的老人,他白髮蒼蒼,穿着一件單薄的長衫,足下卻是一雙草履。
他有一雙明亮而又深邃的大眼睛,直鼻大口,生得甚是清秀,頷上無須,上唇卻留着短短的鬍子。
他含笑望着古浪,説道:“小友,吵你睡覺了!”
他的官話説得很生硬,一聽便是青海人的口音。
古浪奇怪地説道:“老先生,你……你是誰?”
那老人微微一笑,説道:“你先不要問我是誰,趕快起來,我有要緊的事情告訴你。”
古浪莫名其妙,匆匆爬了起來,穿衣洗漱,那老人一直坐在旁邊,不言不語,臉上始終帶着笑容。
古浪心中詫異萬分,暗存戒心,忖道:“這幾天的怪人怪事可真多!”
古浪洗漱完畢,坐在老人對面的椅子上,説道:“老先生,有什麼事你快説吧!”
老人這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説道:“小友,你陷入了魔掌,我是來救你的!”
古浪不禁嚇了一跳,説道:“老先生,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老人微微一笑,説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你已看到了,我想你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吧?”
古浪越發驚奇,説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老人接着説道:“昨天的事並不是第一次,這一個月來,在青海已發生了十四次了!”
古浪聞言大驚,道:“你是説……他已經殺死了十四個人?”
老人點點頭,説道:“不錯!這十四個人,都是同樣的死法,不久之前,你夜半跟蹤的老人也在內。”
這老人的話,使古浪感到萬分駭異,他料不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這個老人都瞭如指掌。
老人望着發怔的古浪説道:“你心中必然有很多問題,我會慢慢地告訴你,現在先談談門陀和尚的事。”
古浪睜大了眼睛,問道:“他人呢?是不是在唸經?”
老人搖搖頭,説道:“他下山去了,不到天黑不會回來,我們可以暢談一番!”
古浪雖然感覺到事情過於蹊蹺,但是非常高興能知道門陀和尚的一些情形,以解自己多日的疑惑。
同時奇怪得很,這個老人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使古浪對他產生一種好感。
老人説道:“你對門陀和尚的來歷,一定有很多猜疑,我首先告訴你,他並不是出家人,並且他是青海人!”
古浪大感驚奇,這兩點都是他料想不到的,尤其説他不是出家人,更是不可能的事。
老人接着道:“他姓哈,名叫哈門陀,由於他五十歲後,頭髮脱得一根不剩,加上他的名字有些像出家人,所以就以‘門陀和尚’自居了!”
古浪全神貫注,每次想插嘴都忍着。
老人把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握在一起,繼續道:“哈門陀自幼得異人的傳授,加上他天賦極好,所以練成了一身驚天動地的功夫,在江湖中可以説是沒有敵手!”
古浪輕輕地啊了一聲,老人又道:“但是他卻怕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是青海的阿難子,另一個是中原的琴先生。”
古浪再也忍不住,插嘴道:“對了!我知道阿難子,可是琴先生是什麼人呢?”
老人笑道:“琴先生的事,我以後再詳細告訴你,現在還是談哈門陀吧!”
説話之際,一陣輕風,吹翻了老人的衣襬,古浪目光接觸到一個字,他如觸電般,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叫道:“啊!你就是阿難子?”
原來那老人,正是聞名天下,“春秋筆”的持有者,青海第一奇人——阿難子!
古浪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怔怔地站在老人面前。
老人微微一笑,説道:“討厭的風!這麼快就告訴了你……不錯,我就是阿難子。”
古浪簡直震驚得説不出話來,面對着這江湖第一奇人,幾乎有些不敢相信。
阿難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我知道你一定驚奇的,少時我自會把全部因果告訴你,你先坐下。”
古浪這才冷靜了些,依言坐下,説道:“你……好多人都在找你。”
阿難子點點頭,説道:“不錯,他們都在找我,可是在我不願意見他們之前,任何人也找不到我!”
他的語氣非常肯定,令人深信不疑。
他接着又説道:“我們剛才談到哈門陀,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就明白地告訴你吧!這哈門陀並非別人,乃是我的同門師兄!”
這幾句話更使古浪震驚,但是他還沒有説話,阿難子已經接着説道:“當我拜師之時,哈門陀已經學藝三年,由於他為人機靈狡猾,所以先師一直未察其奸,直到十年之後,才慢慢地覺察了他的機心,可是全部的絕技已經傳授給他了。
十年之後,我的武功造詣,超過了他,成了青海第一奇人,使他大為惱恨,表面對我親近,暗中卻是百般陷害,可是均未得逞。
有一年,我無意中得遇天下奇人秦昆,他把“春秋筆”傳給了我,並收我為記名弟子,之後哈門陀就更不是我對手了。
最近數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算計着這支筆,可是知道我不好惹,直到最近,我與江湖羣老相約之期將至,他仍又在這裏積極地展開了工作,他收你作了徒弟,在你身上必然用了心機,至於他將如何利用你,我就不得而知了。”
古浪身上暗暗地冒汗,説道:“那麼我現在怎麼辦?”
阿難子笑道:“不要緊,我所以出面會你,就是為了解救你,我知道你對他已有反感,但不可操之過急,暫時順從他,時機到了,自有脱身之法。”
古浪見他不肯深説,正要詢問,阿難子又道:“你現在把右臂伸過來!”
古浪遲疑地伸出右臂,阿難子把他衣袖捲起,古浪低頭看時,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以前門陀和尚所燒的紅印子,這時清清楚楚可以看出,現出了一朵紅色的菊花。
阿難子用手指着那朵紅色的菊花,説道:“這是哈門陀的標記,他門下的弟子,如果不是這朵菊花自然消失,至死也不能脱離他。”
古浪驚道:“那麼要多久這菊花才能脱落呢?”
阿難子笑道:“傻孩子!他這紅香焚膚,一輩子也不會退落的!”
古浪霍然站了起來,説道:“那……那怎麼成?我是被他強迫的!”
阿難子搖頭説道:“他雖然有收你之心,一天不得手就一天不會罷休,但是你何嘗不是自願跪拜?”
古浪面上一紅,急道:“可是我不知道他是惡人,看他慈眉善目,又是個出家人……”
阿難子搖手止住了他的話,説道:“這自然不能怪你,不過你也太糊塗了。”
他説着,由身上掏出了一個小瓶,裏面裝的是白色的液體,滴了一滴在那紅色的菊花上,立時被吸收進去。
古浪問道:“這是做什麼的?”
阿難子把小瓶收好,放開手,説道:“半月之後,你這朵菊花就會自然退去,哈門陀雖然心狠,可是菊花自動退去,他也無可奈何。”
古浪大喜,再三稱謝,阿難子又道:“在菊花未退去之前,你還是他的弟子,不可違抗他的意思……他是一定要置我於死才甘心的。”
古浪忍不住問道:“你們是師兄弟,他為什麼要害你?”
阿難子輕嘆了一聲,説道:“他為人極是狂妄,不容許有任何人超過他,我雖是他的師弟,可是武功高過他許多,自此他埋名隱姓,絕不施展武功,所以江湖上知道他的人極少。”
古浪又道:“這‘哈拉湖’十七個石人又是怎麼回事呢?”
阿難子站起身,在斗室之中踱步,回憶着説道:“這話説來可就太長了,一般人認為,我敗於他們十七人聯手,所以雕下十七個石人,取影參研,其實我並未與他們十七人合力交過手,只是為了應付近日的大劫,才雕下那十七個人像。
如今這十七人已經死了十三個,‘十七明劍’成了‘四明劍’,你想必是聽了江湖傳聞,來此習練‘十七明劍’對付我的吧!”
古浪臉上一紅,説道:“不瞞你説,我只是想由你這裏借得春秋筆一用,為我先師……”
話未説完,阿難子已插口道:“我剛由中原回來不到兩個月,這次遊歷中原,為的是為一些死去的朋友洗罪,令師的墳頭我已經留下了字,還他清白了!”
古浪聞言驚喜交集,立時納頭就拜,雙目流下了淚,説道:“多謝老前輩大恩……”
阿難子嘆了一口氣,把他扶起來,説道:“難為你小小年紀,有這番孝師之心,可惜令師去世得太早,以後的天下,要你自己去闖了!”
説着,他走出禪房,古浪緊跟着走了出來,説道:“老前輩,你要走了麼?”
阿難子回頭笑道:“我不走,不但不走,以後每天上午都會來看你,我們大概還可以相處一段時日。”
古浪心中很是詫異,不太瞭解他的意思。
阿難子在天井中踱着步,感嘆着自語道:“唉,這‘達木寺’又要成為血腥之地了……”
古浪正要詢問,突見阿難子目光一閃説道:“奇怪!他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説罷,轉對古浪説道:“哈門陀提前回來,我要回避一下,記住我的話,少時對他順從些!”
古浪未及置言,阿難子大袖一擺,已然飄過了院牆,失去蹤影。
古浪心中疑惑不定,忖道:“我一些聲音也沒有聽到,他就知道門陀和尚回來了,這麼看來,我的功夫差得太遠了!”
他正在痴想着,已聽得哈門陀的聲音,由前院傳了過來,道:“古浪,你到這裏來!”
古浪記着阿難子的話,把對哈門陀不滿之意,藏在心中,走了過去。
只見哈門陀坐在正院天井石階上,雙手撫着膝蓋,面色凝重。
古浪走到他面前,説道:“師父,你到哪裏去了?”
這“師父”二字,他真不願意出口,但是又不得不叫,顯得非常勉強。
哈門陀鐵青着臉,説道:“跪下!”
古浪大出意外,説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哈門陀仍然寒着臉,説道:“跪下!”
古浪一身傲骨,哪裏肯,道:“什麼事要我跪下?”
哈門陀不禁勃然大怒,他霍然站了起來,厲聲喝道:“我叫你跪下!你敢不從麼?”
古浪卻把頭一揚,説道:“士可殺不可辱,我是絕對不跪的!”
哈門陀氣得臉上變了色,雙目怒射在古浪的臉上。
古浪昂立不懼,挺着雄壯的胸脯,對哈門陀的疾言厲色,直如未睹。
但是他心中也有些恐慌,忖道:“難道他發現了阿難子來的事?”
哈門陀見古浪執意不跪,臉上的怒容卻又漸漸消失了,説道:“好吧,我不是你開蒙的師父,不跪也就算了!我問你,昨天晚上,你到哪裏去了?”
古浪心中一動,忖道:“啊!原來是為的這件事!”
他知道要想瞞也瞞不過去,很爽快地説道:“我到後山去了!”
哈門陀緊接着問道:“你為什麼到後山去?”
古浪答道:“我看到你去,就跟了過去!”
哈門陀冷笑了一聲,説道:“你好大的膽子!我問你,你可曾看見了什麼?”
古浪雙目一閃,説道:“我看見你殺了一個人!”
哈門陀面色微變,一雙白色的眉毛高高吊起,但是很快地又放了下來,説道:“我殺了人?你可曾看見我動手?”
古浪微微一怔,説道:“我沒有看見你動手,反正那人是不會好好地突然死去的!”
哈門陀皺了一下眉頭,説道:“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懷疑,我也不想作何解釋,不過我要你知道一點,我從不殺害無惡之人。”
古浪心中有很大的反感,但是並沒有表露出來。
哈門陀停了一下又道:“以後關於我的事,除了我自動告訴你之外,你不可追問,更不可跟蹤我,否則我就不傳你功夫了!知道麼?”
古浪強抑着不滿之情,説道:“知道了!”
哈門陀面色稍霽,説道:“好了,開始練功吧!”
這一天,古浪在極度不耐煩之下,被哈門陀逼着練功夫。
他練的是“阿難子”的功夫,心中不禁好笑,忖道:“阿難子本人我都見過了,你還教我練他的功夫,真個可笑!”
但是由於哈門陀與阿難子是同門師兄弟,所以他等於在傳本門的功夫。
古浪練了一天,真個是筋疲力盡,累得不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了起來,不出阿難子所料,哈門陀又出去了。
古浪正在廟門口張望之際,阿難子的聲音由背後響起道:“古浪,他已經走遠了!”
古浪嚇了一跳,阿難子來到他身後不到三尺,他竟一點也未發覺到,這等功夫果真是驚人已極了。
古浪連忙迎了上來,把昨天發生的事,告訴阿難子,他才説了幾句,阿難子已笑道:
“不用説了,我都知道,以後你儘量順着他些,不然反而誤了大事。”
古浪點頭答應,阿難子又道:“今天我來找你,是有一件事相托。”
古浪連忙説道:“老前輩有事請吩咐,弟子萬死不辭!”
阿難子微微一笑,説道:“我要託付你的事,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如果你答應了,可能會給你帶來一生的煩惱和危險,所以你在答應我之前,必須仔細地考慮一下!”
古浪詫異萬分,説道:“到底是什麼事,請前輩示知!”
阿難子説道:“我自然要詳細地説明白,現在先把我的決定告訴你!”
説到這裏,面色嚴肅,提高了聲音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將把‘春秋筆’傳給你,由你保留!”
這簡直是意料不到的事,天下學武之人的最高榮譽,就是得到這隻春秋筆,得到“春秋筆”的人,不但是武林中的霸主,同時也被武林中視為最正直無私的領袖人物!
現在,前一輩的執有人,竟要把它傳給古浪,這怎不令他驚疑?
他簡直不敢相信,整個地呆住了。
阿難子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説道:“你不要懷疑,我説此話絕非戲言,現在讓我告訴你詳情。”
古浪雙目大張,仍然在那裏發呆。
阿難子接道:“春秋筆所以被江湖人士視為異寶,固然是由於它本身為一種價值連城的奇珍,更重要的是,它是江湖中的正義之筆,可以評斷江湖上一切事物,這也是當初鑄造此筆的本意!”
古浪點頭道:“這一點我知道,我所以來到青海,就是為的要尋這支筆,在我先師的墓碑上,為他洗刷污名。”
阿難子又接着説道:“除此之外,它在江湖中還有很多力量,可惜近年來,一般學武之人,不能領會這支筆的寓意,反而用盡一切手段,奪取此筆,以至弄得腥風血雨,真是始料不及。”
他説到這裏,停了一下,又説道:“按照當初傳筆者的遺諭,我保管此筆應到上月止,時期屆滿後,我必須要把此筆,交給一個可靠的人接管。”
古浪不禁插口道:“可是……我的能力太差了!”
阿難子道:“你天賦異稟,我已考察過你好幾個月,武功比起一般老輩,雖然相差甚遠,但是來日可期大成,遠在他們之上。”
“再説江湖上老一輩的人物,有的隱居山林,不問塵事,有的已然為此事種下了惡因,竟找不着一個人接管此筆,所以我只有大膽地做此決定了。”
古浪在極度興奮之下,也感到無比的惶恐,深覺以自己的能力,實在無法接受此一殊榮。
阿難子突然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古浪答道:“十七歲過了。”
阿難子點點頭,説道:“就算你十八歲吧!我既把‘春秋筆’交給你,自然會給你安排,現在你告訴我,到底願意不願意接管此筆?”
古浪恭恭敬敬地説道:“弟子願意竭盡所能,全力以赴!”
阿難子非常高興,笑道:“年輕人理應如此勇於承當責任,你現在才十八歲,未來遠景無量,‘春秋筆’交給你,也許是一種冒險,但我相信你必會發揚此筆的精神,為江湖中留下空前的典範!”
古浪不禁熱血沸騰,連連地點頭。
阿難子又道:“當我將‘春秋筆’交給你的時候,還有一點簡單的儀式,現在我還要告訴你一些江湖中所不知道的事情。”
古浪不禁伸長了頸子,他感覺到,與阿難子談話,獲益殊多,很多自己所不瞭解的事情,都會得到答案。
阿難子由懷中摸出了一支木製的小筆,形狀與毛筆一般無二,筆身黑油油地發光,毫毛則是雪白。
古浪一驚,問道:“這就是‘春秋筆’麼?”
阿難子笑着搖了搖頭,説道:“這不是春秋筆,乃是我另制的模型。春秋筆另有一套極玄妙的筆法,凡是接管此筆的人,都必須習會,所以我先要傳你‘春秋筆法’。”
古浪又驚又喜,説道:“啊!這一點我還不知道!”
阿難子笑道:“不要説你,就是哈門陀、琴先生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的武功與我不相上下,但是如果我施展出這套筆法來,他們就遠非敵手了!”
説着,他先把這套筆法的基本招式,詳細地講解給古浪聽。這時天色已經近午了。
然後,他以十個枯瘦的手指,為古浪活血過穴,很顯然的,他是想在有限的時間內,把自己的全部奇技,傳給古浪。
直到正午之時,古浪出了一身大汗,衣衫全濕,阿難子説道:“他快回來了,你去換換衣服,不可被他察覺,我們明天再見!”
説完之後,又如一陣風似的,飄然而去。
古浪趕緊回到房內,把濕衣脱去,換上了乾衣。
就在他才打點結束時,門陀和尚已經回來了,古浪心中暗暗吃驚,忖道:“阿難子果是奇人,每次哈門陀才到山下,他就知道了。”
自此,每天上午,哈門陀必然外出,古浪知道,這必然是阿難子使的門道。
他每日上午隨阿難子練“春秋筆”法,目前他只是活血運氣,以及背口訣,還不曾實際練習招式。
下午則隨哈門陀練功夫,人雖累得筋疲力盡,武技卻也突飛猛進。
有這兩個天下奇人分別傳技,可説是千載難逢的奇緣。
自從阿難子説明要將“春秋筆”交古浪接管之後,古浪的心靈上,便壓上了一個重擔,他感到自己未來的責任太大,發奮苦練,進展自是特別迅速。
古浪的表現,使阿難子及哈門陀非常滿意,但是他們從不誇獎他。
這天上午,阿難子又依時到來,説道:“浪兒,這十天以來,你的底子已經打好了,口訣也都背熟,今天開始,我要正式教‘春秋筆法’了。”
古浪很是興奮,説道:“謝謝師父!”
阿難子又取出那支黑管毛筆,放在案頭上,説道:“在練習之前,你必須在此筆之前立誓,這雖然是支代替的筆,但你把它當作‘春秋筆’好了。”
古浪恭恭敬敬地答應一聲,跪在那支筆前,誠心誠意地説道:“弟子古浪,蒙前輩師尊阿難子以‘春秋筆法’相傳,自願在藝成之後,行俠仗義,如有一絲不軌行為,願遭天雷之報!”
阿難子點點頭,説道:“好了!現在起來吧!”
古浪站起身,隨阿難子出房來到天井之中,阿難子把那支毛筆,託現於古浪的面前,説道:“這只是一隻普通的毛筆,比‘春秋筆’要輕得多,但是你只要把招式練熟即可!”
“在武林中,使用毛筆的人極少,尤其是最近百年,根本無人使用,可是練成之後,卻有無比威力,不輸任何兵刃,現在你且看看!”
只見他手掌一翻,那支筆便在他手中打起轉來,轉得極快,緊接着一道烏光,脱掌而出,打在三丈以外的一株大樹上,整個地沒入樹中,那株大樹,竟被震落下大片枝葉!
本來,這不過是一種“摘葉為鏢”的功夫,江湖上有這種功夫的人也不少。
不過,像阿難子這樣,把滿樹的枝葉都震落下來,江湖中還沒有見過,再説筆頭之毛,何等柔軟,一擲之下,竟能整根沒入樹中,這等功力,在江湖中也是鳳毛麟角。
阿難子只露了這一手,古浪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驚痴地望着他,説道:“啊!想不到一支筆,居然有這麼大威力!”
阿難子微微一笑,説道:“這支筆不過是個代用物,那支真正的‘春秋筆’才是威力無窮呢!”
阿難子説着,緩緩走到那株大樹之前,只見他手掌平伸,在那支筆陷入之處輕輕一按一帶,隔着還有老遠,就好像有一股莫大的吸力一般,那支筆已被吸了出來。
古浪向阿難子手中看時,見那筆頭潔白如新,沒有一點毀損,心中好不佩服。
阿難子把那毛筆平託在掌心裏,對古浪説道:“這幾個月來,你在哈門陀的指點下,內功已經大有進境,省了我不少事,現在你且站到一丈外去。”
古浪不知何故,但是仍然照他的話去做。
等古浪站好之後,阿難子又説道:“當我把筆丟過去的時候,你要好好地接着!”
古浪問道:“這是做什麼?”
阿難子微微一笑,説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學習‘春秋筆’的一個規矩,你想,你要練‘春秋筆’法,最低限度,總應該接得住這支筆才行吧!”
古浪這才恍然,忖道:“想不到有這麼多名堂!”
於是便道:“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快丟吧!”
阿難子又笑道:“你不要把這個看得太簡單了!”
説着,把那支筆託過頭頂,微微一抖,那支筆便在他掌心裏打起轉來,黑白光華相映,甚是好看。
突然,阿難子叫道:“你注意,我丟過來了!”
一言甫畢,那支小筆已脱手而出,在空中仍然盤旋不已,活像一個轉動的風車,發出嗚嗚的聲響。
古浪不禁看得眼花繚亂,不知如何去接,而那支小筆已經到了面前。
阿難子喝道:“還不快接!”
古浪不暇思索,右掌電閃般一伸,二指如鉗,向筆桿捏去。
卻想不到,手才伸出去,突覺一股莫大的勁力,由那小筆上逼了過來。
古浪只覺得手腕一震,如同着了電一般,嚇得他連忙把手縮了回來,那支筆落在他的腳前。
阿難子笑道:“什麼事都是看起來容易,你要學春秋筆法,這接筆之技是一定要練的!”
古浪皺着眉頭説道:“前輩可是在筆身上加了內力?”
阿難子笑道:“我只不過加了一成內力。”
古浪心中一驚,忖道:“他只用了一成內力?難道我連他一成內力都受不住麼?”
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功夫實在差得太遠。所幸如今遇上這等曠世奇人,可得要好好下苦功才是。
古浪由地上拾起了那支小筆,雙手遞給阿難子,説道:“弟子功力實在差得太遠,還請前輩栽培!”
阿難子伸手接過,笑道:“只要你肯下苦功,我是樂意造就你的。”
古浪大感興奮,再三稱謝不已。
阿難子擎着那支黑白分明的毛筆,説道:“這不過是‘春秋筆’的代用物,真正的春秋筆的威力更是非凡,剛才我那一擲之勢,乃是春秋筆法的第一招,名叫‘雪花繽瑩’,凡是習我春秋筆法的人,都必須先行學會!”
古浪全神聆聽阿難子講解,阿難子又接着説道:“方才那一擲絕非普通的暗器手法,所以你當暗器去接,是絕對接它不住的。而且我還未運使真力,否則你定要身受其害。”
古浪心中不禁暗驚,忖道:“他還沒有運使真力,我就接它不住,若是運了真力那還得了!”
阿難子又道:“你現在注意,這支小筆離手之後,只是旋轉不停,別的也沒有什麼,但是其中含了三個出奇的變化,你要仔細地看。”
古浪心中很是納悶,忖道:“只不過是憑空旋轉,怎就會含有三個變化呢?”
阿難子又已接下去説道:“你現在走出二丈去!”
古浪依言作了,阿難子又道:“我這一次手法慢些,也丟得高些,看你能領會多少。”
他説着,右掌向上輕輕一託,那支小筆又翩翩而起,在空中盤旋不已,向古浪這邊落來,速度比上一次,果然慢了許多。
古浪全神貫注,希望能看出些名堂,但是他還沒看清,那支小筆又已到了近前。
他連忙伸手去接,卻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小筆頓時無蹤,原來阿難子已經躍了過來,把筆接住。
古浪根本沒有看見他有所動作,卻不料他居然就把筆接了過去,心中好不吃驚。
阿難子笑吟吟地説道:“你看出什麼端倪沒有?”
古浪面上一紅,搖了搖頭,説道:“沒有……”
阿難子臉上的笑容立時消失,皺了一下眉頭,説道:“好吧!我再詳細地解説一次,這一次你可要好好地聽着了。”
古浪紅着臉答應了一聲,心中很是慚愧,説道:“這一次弟子一定用心。”
阿難子笑了笑,説道:“其實也不能怪你,只是我性急了些,這等深奧莫測的功夫,原不是這麼容易就能瞭解的。”
他説到這裏,突然停口,目光如電,向古浪身後望去。
古浪連忙回過身子,循着他的目光搜視。
身後是一片林木茂密的斜坡,野花迎月,因風搖曳,別的什麼也沒有。
古浪正要開口詢問,突見阿難子搖了搖頭,然後轉身走開。
古浪心中明白,知道必然來了什麼人物,也就不再多説話,要看阿難子如何應付。
阿難子走出兩丈,又轉過身子,若無其事地對古浪説道:“這一次你一定要把這支筆接住啊!”
古浪不知他心意如何,答了一聲,阿難子再度把小筆拋起,仍然像前兩次一樣,在空中旋轉着飛了過來。
不過這一次那隻小筆旋轉得更快,古浪簡直無法看清。
古浪正猶豫是否伸手去接,突聽身後“刷”的一聲急響,緊接着一條黑影,閃電般飛越到前面。
來人身法好不神速,古浪剛剛發覺,他已一把抓住了那支小筆。
古浪大驚,怒叱一聲:“什麼人?”
還來不及出招擊敵,那人足下一點,已然飄開了兩三丈遠,向斜坡上落去。
古浪驚怒交加,正要猛追,不料那人身子一歪,突然由斜坡上滾了下來,手中的小筆飛甩出一丈多遠,人也昏死過去!
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急如電光石火一般,簡直令人眼花繚亂,古浪站在當地,痴痴地望着那人,説不出一句話來。
那昏倒在地的人,是一個身穿勁裝的年輕人,年約十八九歲,生得魁梧英俊,一雙劍眉緊鎖着,似乎非常痛苦。
古浪心中好不詫異,不知他好端端的,怎會突然自動滾下山坡來。
這時阿難子已然彎身拾起了那支小筆,古浪睜大着眼睛,望着阿難子説道:“老前輩,這……這是怎麼回事?”
阿難子微微一笑,説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這支筆是不好接的。”
古浪這才恍然,原來毛病出在這支筆上!
但這事也實在匪夷所思了,難道這隻筆中,還藏有什麼特殊的暗器不成?
阿難子又走了過去,向那昏倒的少年略為觀看,説道:“這又不知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
他看出古浪有着深深地疑惑,接着説道:“我方才只是加了一成勁力,當他把小筆接到手中,勁力已然逼到了他的‘玄機穴’上,所以他才昏了過去。”
古浪聞言又是一陣驚懼,忖道:“這支筆上的武功,當真是不可思議!”
阿難子又低頭望了望那人,把他扶起來,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那人“啊喲”一聲,頓時醒轉,一雙凌厲的大眼睛,向阿難子及古浪一掃,身子猛然一挺,由阿難子的懷中掙了出去。
他像是一個受傷的野獸一般,縱出了一丈多遠,然後轉身望着他們二人,面上的表情非常怪異。
阿難子向他招招手,説道:“不必害怕,你且過來!”
那少年人卻是一動不動,目光閃閃,恰似兩顆光芒四射的寒星。
阿難子説完之後,靜靜地等着他,但是他像是聽不懂話一般,古浪接口説道:“兄台既然到‘達木寺’來了,何妨明白談一談!”
那人聞言之後,仍然不動不語,但是他的目光,已然向四下游動。
阿難子笑道:“小兄弟,我只不過問你幾句話,你還是過來的好!若是想一言不發就離開此地,恐怕不很容易呢!”
那少年的心事被阿難子説破,似乎有些無可奈何,這才移動身子,緩緩地向他們走來。
古浪由於與他年紀相仿,不禁仔細地打量他。
只見他生得一表非凡,劍眉入鬢,一雙大眼睛極是深邃明亮。
他年紀看來比古浪大上兩三歲,可是身軀卻高了許多,生得健壯結實,皮膚微黑,真是堂堂一表。
他來到二人之前,冷澀的目光向他們一掃,吐出低沉、帶有川腔的口音説道:“喚我作啥子?”
古浪還未答話,阿難子已經説道:“小兄弟,你先告訴我姓名,也好稱呼你。”
那人遲疑了一下,説道:“我叫石明松,你……你可是門陀和尚?”
阿難子笑道:“我若是和尚,焉會有這麼長頭髮?”
石明松滿臉疑惑之色,目光射在阿難子手中的那隻小筆上。
阿難子玩弄着手上的小筆,笑道:“你以為這是春秋筆麼?錯了!我若得了春秋筆,何必還在青海逗留?”
石明松説道:“那麼你叫什麼?”
阿難子搖了搖頭,説道:“我雖不是出家人,不過名字對我也是毫無意義,多年不用,連我自己也忘記了!”
石明松轉身對古浪道:“你叫什麼名字?”
古浪答道:“我叫古浪!”
石明松望了他好一陣,説道:“你們若是沒有事,我可要走了。”
阿難子説道:“且慢!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師父是哪一位?”
石明松臉上湧上一層惱怒之色,雪白的牙齒,緊緊地咬着嘴唇,説道:“我沒有師父!”
阿難子頷首一笑,説道:“好吧!你可以走了!”
古浪及石明松都很詫異,阿難子卻連連揮手道:“去吧,去吧!”
石明松遲疑了一下,轉身而去,他才走出了一丈多遠,阿難子突然又道:“小兄弟,且慢行一步!”
只見他三指向前輕輕一點,石明松如受敵襲,雙臂一振,拔起了七尺多高,身法姿勢,既美且速,很是驚人。
他在空中一個轉身落了下來,阿難子呵呵笑道:“好了!我已經知道了!”
石明松莫名其妙,沉聲問道:“老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阿難子笑道:“你有一身極好的武功,絕不是沒有師父的人,剛才你出來搶筆之時,我已略有所悟,現在出手一試,就更是明白了!”
古浪這才恍悟,阿難子原是來試探人家的門户。
石明松臉上有一層憤怒之色,以懷疑的口吻説道:“依老師父看來,晚輩是屬於何門何派?”
阿難子把那隻小筆放入懷中,笑道:“如果我老眼不花,你師父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呢!”
石明松面色一變,説道:“是誰?”
阿難子説道:“看你方才的起縱之術,應該是琴先生的傳授才是!”
阿難子此言一出,古浪及石明松均是一驚,石明松更是面色大變,怔怔地望着阿難子。
阿難子笑道:“怎麼樣?老夫説得可對?”
不料石明松滿面怨憤,狠狠地咬着牙齒,説道:“我不認得什麼琴先生!我更不是他的徒弟!”
阿難子一笑説道:“好吧,算我猜錯了好了!”
石明松面上的神情,仍然充滿了憤怒,好似他與琴先生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狠狠地一頓腳,人如飛鴻,極快地越上了那片山坡,一連幾個起縱,消逝在林木之中。
古浪問道:“老前輩這是怎麼回事?”
阿難子説道:“我説的一點不錯,此人正是琴先生最得意的弟子,我在十年以前,就聽説琴先生收了一個神童,接受他的衣缽,今日一看果然不差!”
他的話不禁引起了古浪很大的興趣,又問道:“他為什麼要否認是琴先生的徒弟?”
阿難子皺了皺眉頭,説道:“這一點我也非常不解,剛才我提到琴先生的時候,他滿面憤容,好似他們師徒間有什麼仇恨。”
他們談論了一陣,阿難子説道:“琴先生的弟子已經來了,想必他本人也會來,我們的時間不多,趕快練功吧!”
古浪連聲答應着,心中卻止不住疑忖道:“看樣子,阿難子對琴先生也不敢輕視,難道琴先生能與他抗衡不成?”
阿難子再次取出了小筆,説道:“這一次我動作更慢些,你要用心了!”
古浪連忙又答應了一聲,阿難子提高了聲音説道:“我説過這一招之中,含了三式變化,第一式變化名為‘百鳥朝鳳’!”
他説着右掌向上一託,小筆盤旋而起,但是這一次起得極慢,好似有一股力量在支持着它一樣。
古浪全神貫注,由於這次速度較慢,他本就聰明,又經阿難子事先把招式告知,所以很容易便看了出來。
那隻小筆雖然筆頭亂轉,但是每轉向一處,便向外伸吐一下,好似有人在操縱。
古浪看得很清楚,這正是“百鳥朝鳳”之式,心中好不駭然。
突然,小筆猛然向前飛出,耳旁已聽得阿難子大聲喝道:“注意!第二式變化‘鳳尾迎風’!”
古浪連忙注意望去,只見那隻小筆筆頭已然不動,但是筆桿卻是左右掃蕩,烏光油油,亂人心神。
緊接着又聽阿難子喝道:“第三式‘銀燕千啄’!”
古浪便見那支小筆驀然下沉,這一式變化與上一式恰恰相反,筆頭卻是一片亂閃,古浪耳旁聽得一陣陣勁疾的破空之聲。
這時阿難子又喝道:“快把它接住!”
古浪一時福至心靈,驀然悟透,他右臂一伸,以“雲拂手”的功夫,二指如電,向筆尾抓去。
這一次果然奏了效,那支小筆被他穩穩地接在手中,絲毫不感到吃力。
至此,古浪不禁大為感嘆,忖道:“我真是福分不淺,遇上天下第一人了!”
阿難子見他把小筆接到手中,顯得很是高興,笑道:“孺子可教!果然你已經領會到了,現在我再詳細地給你講解一下。”
於是,二人就坐在樹旁,阿難子把剛才的三式變化,詳詳細細地講解給古浪聽。
古浪有些奇人傳授,心中既緊張又興奮,全神貫注,阿難子所説的要點,他很快地便都吸收了。
阿難子見古浪已完全領悟,站起身來,説道:“好了,現在你自己練習吧!”
在阿難子從旁指點之下,古浪開始練習這使天下羣雄側目的“春秋筆法”。
至於這一代怪傑,為何如此匆忙地把“春秋筆法”傾囊傳授,那就無人知道了。
他們一直練習到天近黃昏,阿難子才收起了那支小筆,飄然而去。
古浪自己又複習了一下,也就回房休息。
不一會的工夫,哈門陀就回來了。
他一回來之後,立時把古浪叫了出來,面色嚴肅地説道:“古浪,這些日來你的武功雖然很有進步,但是與我的要求還相差很遠,現在時間不多,你要加倍努力才行!”
古浪口中答應着,心裏很是奇怪,忖道:“阿難子也説時間不多,難道為‘春秋筆’的大戰,就要發生了麼?”
他才想到這裏,哈門陀又接着説道:“你也許很奇怪,這幾天表面上看來平靜無事,事實上,很多討厭的老傢伙都已來到青海了!”
古浪聞言不禁很緊張地“啊”了一聲。
哈門陀接着説道:“哼!他們雖然不露面,但是誰也逃不過我的眼睛!”
古浪忍不住問道:“那個叫琴先生的人來了沒有?”
哈門陀雙目一閃,兩道白眉向上吊起,説道:“他……我想他是來了,就算沒有來,也已在來此途中,因為我已看見了他的徒弟!”
古浪心中一動,脱口問道:“是不是石明松?”
哈門陀白眉一吊,説道:“你怎麼知道?”
古浪心中一驚,知道自己説漏了嘴,連忙接口道:“我以前在江湖上,曾經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哈門陀點了點頭,説道:“嗯,就是石明松,他是琴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他既來了,琴先生必然也會來!”
古浪心中納悶,忖道:“看樣子哈門陀先生也是頗有戒心,那琴先生果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古浪想着,不禁對琴先生興起了莫大的好奇之心,又忖道:“我見不着琴先生,總可以先會會他的徒弟!”
想到這裏,他下定了決心,要與石明松一會。
哈門陀又接着説道:“在‘哈拉湖’以東不遠,有一處叫‘土丘’的地方,你可知道?”
古浪對這一帶地形非常熟悉,立時點頭道:“我知道!”
哈門陀點了點頭,説道:“好的,你現在即刻出發,趕到土丘去,為我打探一下情形!”
古浪奇道:“打探什麼情形?”
哈門陀面上現出一種異樣的表情,略為遲疑,用急促的聲音説道:“我知道石明松住處在那裏,但不知琴先生是否也來了,我因為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所以只好讓你代我去打探一下。”
古浪正想看一看琴先生是何人物,同時石明松對他有一種吸引力,當下立即答應下來。
門陀接着又説道:“琴先生若是來了,你一去就會被他發現,但是你不必害怕,好好地應付,必然無事!”
古浪點點頭,心中想道:“看樣子哈門陀也怕那個琴先生……”
一念未畢,哈門陀又道:“如果琴先生尚未來,你就設法由石明鬆口中打探一下!”
古浪又點了點頭,返身欲行,哈門陀又道:“三更時分,我們在‘哈拉湖’會合,你快去吧!”
古浪離開了“達木寺”向“土丘”方面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