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斜陽,垂掛天際,點綴得這浣花溪更美了。
在和煦的春風裏,冷紅溪一竿在手,其樂融融,他此刻正聚精會神地在釣一尾“松花鱸”,説起來這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工作。
從上午起,到現在為止,這尾老松花鱸,始終在跟他鬥法,它甚至已三次吃去了冷紅溪釣鈎上的餌,而冷紅溪都未能覺察。
現在,冷紅溪又看見了松枝似的水紋正在鼓動着,向這邊移來,他知道這尾老鱸又來了,不禁微微一笑,自語道:“這一次我看你還往哪裏跑!”
當時釣竿一平,正要全心地去垂釣,忽然間,斜對岸的蘆葦裏駛出了一葉小舟,帶出了一圈圈的水上漣漪。
冷紅溪不由恨道:“糟了!”
果然那尾老鱸魚,只因有一點動靜,就被驚得潛下水底,冷紅溪一臉悵然,橫目前望,只見那葉小舟,正慢慢的向着這邊划過來。
船上共是三個人,卻沒有一個男人!
冷紅溪微微有些驚奇,不由認真打量起來。
那是一葉兩頭高、當中低的平底小舟。
一個梳着大黑辮子的普通鄉下姑娘坐在正中操槳,而在兩頭尖上,卻坐着一雙絕世佳人。
冷紅溪不看猶可,這一看之下,心絃為之一震。
只見二女,各人戴着一頂平頂寬沿的草帽,居然每人手中也持着一根長竿,在水上垂釣。
坐在船頭的那個姑娘,一身月白綢衣,腰繫着一條綠色的絲帶。
她一隻雪白的玉手,正自輕輕拉着帽邊,遠遠地向着自己這邊微笑着.
冷紅溪只能看見這姑娘的一張嘴和隱在帽影下高高的鼻子,彷彿美到了極點,他劍眉微微一軒,再看船後那個俏立着的姑娘,更不禁為之呆住了。
只見那個立在船後的姑娘,一身紫色的衣褲,俏立在船板之上,有如玉樹臨風,在她後肩上,斜揹着一管翠蕭,小蠻腰看起來幾乎是雙手可握,可是腰下那豐腴的臀部,卻能令人遐思。
總之,那是任何一個男人看了也會動心的身材,只可惜,冷紅溪所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而已。
眨眼之間,這葉小舟,已劃了近來,離着冷紅溪立身的這個亭子,已只不過四五丈左右,接着緩緩停住了。
那個搖船的姑娘,甩上了一個繩圈,套上了岸上的石頭,小船就一絲也不動了。
冷紅溪原非是好色之人,可是這兩個姑娘那種絕色姿容,卻令他怦然心動。
他暗暗道了聲“怪也!我天天來此垂鈞,怎麼沒有發現過這樣一對姑娘?看樣子她二人又不像是偶然來此……”
腦中如此想着,目光不禁又望了過去。
只見那個背向着自己的姑娘,仍然是背向着自己,一心一意地在水上垂釣。
可是那另一個坐在船頭上的姑娘,正微微抬起頭來,又向着這邊笑了一笑。
冷紅溪心中又是一動,因為這姑娘那張臉,看來竟是那麼的眼熟,好似在哪裏見過一般。
他心中奇怪,又向這姑娘看了一眼。
這一眼,竟惹得那個姑娘咯咯地笑了起來。
冷紅溪只看見她那一口如扇貝似的細齒,在陽光裏閃閃發着亮光,心神不禁又大大的震動了一下。
他遂把目光移開,面色同時紅了一下。
他本是一肚子的不高興,可是對這樣的一雙佳人,卻是無從發作。
當下定了定神,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上的釣竿之上。
那尾老鱸魚,經此一驚,半天沒再出現,冷紅溪想下些引子,誘它出來。
就在這時,忽聞那個背向着冷紅溪的姑娘,一聲清叱,長竿一甩,手上的魚線,平空甩出了兩三丈以外,在水上倏地一掠一拉。
陽光之下,但見水面上鱗光一閃,一條三尺長短,細齒密鱗的鱸魚,竟被她釣了起來。
冷紅溪看清之下,真是又驚又氣。
這姑娘所釣起來的這尾鱸魚,正是自己苦守了整日,而未能釣起來的那尾“松花鱸”。
想不到,這姑娘垂釣之術,竟是如此之高,一上來就把自己獵取的對象搶了去,他心中着實地不是味兒。
那姑娘,釣到了這尾松花鱸,似乎甚為高興,轉身笑道:“姐姐你幫着我,把這傢伙取下來!”
她口中説着話,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目光向上一抬,遠遠的瞟了冷紅溪一眼,卻趕忙又把目光移開了。
冷紅溪這才看清了她的廬山真面目!
只覺得眼前一亮,對方少女朝霞似的面影,竟使他吃了一驚。
只見她一張鴨蛋似的臉盤兒,眉似遠山,目如凝波,瑤鼻之下的小小櫻口,看起來吹彈可破,那散在前額的數縷青絲,更平添了幾許嫵媚。
冷紅溪幾乎看得怔住了。
他確信這樣美的一張臉,是自己生平所僅見的,內心禁不住嗵嗵地跳了起來。
這時那姑娘已在她姐姐的幫助之下,把那尾鱸魚自鈎上取了下來,忽然目光向岸上一掃,正好與冷紅溪的目光對在了一塊。
她臉色微微一紅,遂向坐着的那個姑娘道:“姐姐,我們走吧!”
坐着的那個姑娘,偏過臉來向着冷紅溪一望,淡笑道:“慌什麼,你看人家不是也沒有走麼?”
説着不自禁的,又向着冷紅溪媚笑了一下,無限風情傳送了過來。
只是冷紅溪此刻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個俏立在船尾的妹妹吸引住了,對姐姐的這份情意,竟是未能領會到。
這個坐着的姑娘,似乎心裏有氣,手上的魚竿,微微一抖動,立刻有數點水珠,向冷紅溪直飛了過來。
冷紅溪不防之下,竟為濺在了臉上。
當時只覺臉上一涼,不由“啊”一聲,伸手摸了一下,才知自己只顧看那立着的少女,竟遭到了另一姑娘的戲耍,一陣羞慚,同時心中有些不悦。
白衣少女卻咯咯一笑,道了聲:“傻小子!”
隨即回身對那搖船的姑娘道:“咱們回去吧!”
小船在溪水上打了一個轉兒,向來路上劃去。
冷紅溪不知怎麼,竟站起了身子,只見他手中長竿微微一揚,竿上的魚線,平飛出去,不偏不倚的,正好鈎在了對方小舟的後舷之上。
以他那出神入化的功力,雖只是細細的一條魚線,卻仍然把那條小船給拉得定住了。
小船上的三位姑娘。都不由一驚。
那個坐在中間的姑娘,口中“咦”了一聲,加重手力的劃了兩下,小船仍是紋絲不動。
立在後座的紫衣少女,猛地回過身來,那雙剪水雙瞳向着冷紅溪一瞟,冷冷一笑道:
“你……”
只見她玉手向後一揮,“咚”一聲,冷紅溪身子微微往後一蹌,才知魚線,竟已為她揮斷。
那姑娘又狠狠地向着冷紅溪瞪了一眼,似要發作,前面那白衣少女已自驚覺,忙回頭笑道:“算了,我們回去吧!”
紫衣女這才回過了身子,小船才又慢慢地向前駛去。
冷紅溪不由暗暗吃了一驚,深深的欽佩這姑娘功力了得!
因為這條魚線,雖是細細的,可是一經自己內功注入,可就非同小可了。
然而對方一個少女,只是這麼輕輕一揮,用手上的指甲,竟把魚線割斷了!
再説這條魚線隱於水中,自己竿尖點水,再精明的人,乍看之下,也不易察覺出來,而這位姑娘竟能一眼識破。
只憑她這種判察之力,已不是一般江湖姑娘所能比擬的了。
冷紅溪微微一呆,遂即抽回魚竿,猛地縱身上了一艘小木船,這條小木船系在一邊,主人不在,冷紅溪不管許多,運動雙槳,緊緊追了下去。
前面那葉小舟在溪水上行駛甚快,冷紅溪這時與之相距,最少也在十丈以上。
只見對方划行約有裏許左右,竟在一處生滿了葦草的岸邊停泊下來。
那一前一後兩個姑娘,並未等小船靠岸,即雙雙拔身落向了岸上,冷紅溪忙也把小船停下,飄身上岸,卻見二女提着魚具以及那尾活蹦亂跳的松花鱸,向附近林內行去!
冷紅溪由好奇心促使,決心要察查一下這兩個姑娘的底細。
當時,他匆匆自後面跟了上去,二女已步入竹林之中!
這片竹林,乃是一片野生的高大黃竹,糾結蔓延,範圍極為廣闊,微風過處,發出一片沙沙啞啞之聲,甚是悦耳,只是人行其內,卻不易發覺。
冷紅溪踏入林內,卻已失去了二女的蹤影。
他一個人摸索着瞎找了一陣,由於竹林內枝葉叢生,要想找兩個人,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不容易,走完了這片林子,眼前是一片生滿了雜花的斜坡,坡前有一小灣溪水,水淙淙地流着,夕陽下,就像是一條紅色的帶子一樣。
幾隻翡翠鳥兒正在溪邊的石頭上,弄着身上漂亮的羽毛,而在溪的兩岸,又生長着十數株山茶花,看起來很是清雅!
冷紅溪不由讚歎了一聲,想不到這附近,除了“浣花溪”桃林之外,竟然還有如此一處美麗的地方。
眼前這條如帶子似的小溪,必定是流向浣花溪去的,溪水上頭,有一所道觀,紅紅的牆,綠綠的瓦,有幾個道士。不知在觀前樹下做什麼。
冷紅溪不由點了點頭,心説,那兩個姑娘,該不會落身在道觀之內吧!
想着他就由袖內,摸出了摺扇,“呼”的打了開來,一面扇着,一面往前面走過去。
那幾個道士,有的拿着竹笆,有的拿着籮筐,正在幾棵槐樹下,打着槐花。
冷紅溪走了進來,一個道人就停住了手,向着冷紅溪嘻嘻一笑,道:“先生莫見笑,這些槐花蒸好了可以吃,讓它們被風吹跑了怪可惜的!”
冷紅溪合上了扇子,一笑道:“這位道長,你可看見兩個姑娘,由此經過麼?”
那道人立時雙眼眯成了縫。笑道:“看見過……嘻嘻!”
旋即甩手向前面一指,縮了一下脖子道:“往那邊去了,先生好眼力!”
説着,還翹了一下大拇指,紅溪一笑,抱拳別過!
他順着道人所指方向,又一徑走了下去。
草地上,有幾個頭扎髮髻的小孩在放風箏,冷紅溪也沒有招呼他們,繼續前行。這地方看來較諸先前更美了。
又來到一户人家,白粉牆,高大的宅門佔地極廣,門前立着三根極高的旗杆,象徵着此宅主人三代都是科舉功名出身的。
冷紅溪遲疑間,忽見前面花樹叢裏,二女的影子一閃而沒,他連忙繞了過去。
就在一片刺花花叢中,發現了兩扇小紅門,門內佈置着藤架、鞦韆,一座嬌小玲瓏的小樓聳立着,樓前植有桃花和杏花,開得正盛!
冷紅溪不由止步,道了聲:“是了,必定是住在此地了!”
正在引頸張望,就聽得樓內一個女子口音笑道:“快去把門關上,別讓那小子闖進來!”
冷紅溪面色一紅,已見樓內跑出一個一身綠色衣裙的姑娘,模樣兒很像是一個婢女,可是看起來比一般的使女要標緻多了。
這姑娘高高的個子,細眉大眼,一張清水臉,看起來很是敏慧大方。
她一跑出來,呆了呆,右手指尖輕輕咬在嘴裏,“哦”了一聲,望着紅溪道:“你是幹什麼來的?”
冷紅溪搖頭一笑道:“隨意走走!”
這姑娘向他瞟了一眼,噗的一笑道:“留心砸了你的鼻子!”
説着雙手面前一推,“碰”一聲,就把門給關上了,冷紅溪吃了一個閉門羹,自己也覺得甚為好笑。
他定了定神,想道:“我這是何苦?”
當下正要轉身,忽聽得身後嘻嘻一笑,一個老人的聲音響起道:“窈窕淑水,君子好逑,老弟,好風流呀!”
同時一隻手,在他肩頭上輕拍了一下。
冷紅溪猛然大吃了一驚,倏地一個轉身,卻見竟是自己日前甫行結交的好友白老頭兒,不由面色微微一紅,笑道:“白老開玩笑了,我不過是隨便走走罷了!”
白老頭今天仍是一身白,白色的絲絛紮在腰間,他那滿臉的皺紋,望着冷紅溪時,一條條都張開了。
在夕陽下,看起來,這個人似乎是太老了。
但是他這時呵呵一笑,執起冷紅溪一隻手笑道:“不要賴嘴,年輕人哪個不喜歡這個調調兒!來,小兄弟,你到我那裏坐坐去!”
冷紅溪既為對方看破行蹤,再不承認也不行了。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好吧!”
説着又戀戀不捨地向着硃紅小門之內看了一眼,白老頭見了,呵呵一笑道:“要説,這兩個小妞兒,可是長的真不錯,兄弟你真是好眼力!走,我們慢慢談談,也許我老頭子,還能幫你一個不大不小的忙。”
説罷又嘿嘿一笑,徑自向前面行去。
冷紅溪忙跟了上去,他本以為這白老頭住處必定離這裏並不很近,卻未曾想到,不過是拐了個彎,就見有一幢花石砌就的小平房。
白老頭笑指着道:“呶!你看,這就是我那蝸居了。老弟,你可別嫌簡陋!別嫌髒!”
呵呵一笑,右手三指,向着冷紅溪肩頭之上按了下來。
可是冷紅溪卻一沉肩膀,白老頭三指拍了一個空。
冷紅溪並非是有心如此,他只是不喜歡人家拍拍打打的,覺得那樣子很不舒服。
白老頭卻也毫不在意,用手在嘴上摸了摸,呵呵又笑了幾聲。
其實,又有誰能説白老頭是無心的呢?或許這一次,他三指之上,暗含了內家真力也未可知!
二人走到了門前,白老頭伸手在門上一根細索上一拉,兩扇大門便自行打了開來。
冷紅溪隨他向門內走入,回身看了看,二女所住的那幢小樓,就在前面不遠。
而且她們的後門,正對着白老頭所居這間石屋的大門,不由覺得甚為希奇。
入室之後,白老頭笑道:“老弟,隨便坐,別客氣!”
冷紅溪見室內陳設很是簡陋,幾把竹椅子,一張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個瓦壺和幾隻茶杯。
這大概是一間堂室,堂室之後通連着一間卧房,內中卻是十分雅緻。
冷紅溪可以看見那間房內一些擺設,無不是上等質料,奢侈已極,看起來這老人,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
白老頭倒上了一杯茶,笑道:“兄弟,這地方你覺得怎麼樣?”
冷紅溪點了點頭,目光一掃,瞥見窗前有一個甚為高大的竹架,架上飄懸着數百根紅色的細繩子,每一根繩子上,皆繫着一枚通用的制錢兒。
在微風裏,這些制錢互相碰擊,發出一陣陣輕微的聲響,十分悦耳!
冷紅溪心中微微一動,驚異的道:“白老倒是用功得很,在下真是失敬了!”
白老頭怔了一下道:“老弟,你這話怎麼個説法?”
冷紅溪手指外面的竹架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白老哥,你這必定是用來練習暗器聽風用的,可是?”
白老頭呵呵笑道:“猜錯了,猜錯了,我不過是愛聽它們碰出來的聲音罷了!”
冷紅溪微微一笑,也不再追問,心中卻止不住暗暗想道:“你也不要對我裝模作樣了,還當我看不出來麼!”
自古以來,凡是有功夫的人,幾乎都是犯着同樣的病,那就是生怕別人知道會功夫,是以冷紅溪對此倒也不見怪。
白老頭忽然眯着眼睛笑道:“老弟,你可知那兩個姑娘是誰麼?這兩個人,可是不大好惹呢!”
冷紅溪笑了笑,沒有説話。
白老頭咳了一聲,道:“兄弟,你可知道江湖上盛傳的小寒山二女,玉鷹、雪雁麼?”
冷紅溪不由心頭一震,他點了點頭,道:“知道的!”
白老頭呵呵一笑道:“那麼,你猜猜她們倆又是誰呢?哈哈!你與她們倒真是郎才女貌呢!”
冷紅溪忽然憶起月前為一竿老人赴約之時,所見過的那個“玉鷹”姑娘,果然正是方才坐在船頭的那個姑娘,推想起來,那個後面的姑娘,當必是雪雁無疑了。
當下他哈哈一笑道:“久聞這兩個姑娘一向是居住在小寒山莊,怎會來到了浣花溪上?”
白老頭摸了一下下巴道:“那你就錯了,這姐妹二人在各省各郡,凡是風景美好的地方,都有駐腳之處,她們每年都會來此住上一些時候!”
冷紅溪冷冷的道:“這倒是冤家路窄了,那位姑娘,不久前與我有過一點過節,想不到在此竟又碰上了!”
白老頭呵呵一笑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其實我看那位玉鷹對你倒是不惡!小兄弟,這件事,我願作個冰人,給你們雙方撮合一下。”
冷紅溪搖了搖頭,笑道:“白老,你不要錯會了我的意,我決沒有這個意思!”
白老頭笑道:“得啦!這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冷紅溪淡淡一笑道:“這兩個姑娘是不懷好心而來的,我避之猶恐不及,哪裏還會找上門去?白老,不要再談這件事了!”
白老頭那雙老於世故的眸子裏,閃動着一種迷惘的光芒,遂又微微一笑道:“一切隨你就是!”
於是二人話鋒一轉,又談了一些別的,直到天色大黑,冷紅溪才起身告辭。
白老頭一直送他走了很遠,才獨自返轉。
此時繁星點點,銀河寂寂。
四下環境是那麼的靜,只有喳喳的昆蟲鳴聲和輕微的潺潺流水之聲。
冷紅溪來到溪邊,發現自己來時所乘坐的那一艘小船,已經不在了,倒是在不遠的地方,停着一葉小舟,其上空無一人。
他就走過去,方待騰身而上的當兒,忽然,他覺得頸後一股寒風吹了過來,勁勢甚為尖鋭。
他困處澗內九年,早已練成了獨特的接發暗器手法,自是不放在心上。
當時身形微微向前一伏一轉,順勢右手袖子向後面一撥一拂,“叮”一聲,已把襲來的暗器打落在地。
他低頭一看,見是一支頗為細長的針狀之物。
這種暗器,倒是他生平僅見的。
當下,正要彎身去抬,就在這時,“哧哧”又是兩聲尖嘯。
這一次卻一連飛來了兩枚,黑夜裏看不清發自何方,只覺銀光一現,這兩枚鋼針,已飛臨到面前!
由來勢上看,是直取雙目。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好手法!”
説着倏分雙手,各以二指,向着飛來的兩枚鋼針之上點去,“叮叮”兩聲,兩針遂落。
可是就在這兩枚針狀暗器方自落地的剎那之間,“哧”一聲,一枚極小的鐵丸,又飛到了他的眼前,直向他眉心“窄竅”之上打到。
冷紅溪不由暗吃了一驚,來人這種手法,顯然是十分的高妙了。
以不同的暗器,連環發射,這在暗器手法上來説,有一個名字,叫做“暗釦血花”,非得高明傳授,是不易做到的!
今夜此時,設非他是冷紅溪,只怕誰也不易躲開這三針一丸。
就是他,也是絲毫不敢怠慢,肖下膝頭向下徽微一點,雙掌霍地向前一拍,“啪”
一聲,就把這枚紅色的小鋼丸夾在了掌內。
經此一來,他不由勃然動怒。
他口中低叱了聲道:“相好的,暗算傷人,算得了什麼英雄!”
他口中説着,雙掌同時向着兩個不同的地方推了出去,巨大沉實的掌力,使得掌風過處,枝葉橫飛。
同時,霍地拔身而起。
但見就在溪水旁邊,一座荒棄的石亭,屹然的靜立着。
冷紅溪拔起來的身子,有如是凌霄的大雁,雙手一合一分,翩然向亭上落去。
驀地,迎面湧來了一股罡風!一個姑娘的口音道:“去!”
冷紅溪就勢在空中一翻,避開了掌鋒正面,向下墜落。
就在這瞬息之間,他看見一條極快的影子,自石亭之內霍然的拔了起來,有如一鶴沖天,足足升高有六七丈高下。
這身影,以極為美妙的身法姿勢,直向附近的一棵大黃果樹上落去!
在川發境內,這種黃果樹遍處皆是,樹身奇大,枝葉繁茂,一棵樹覆蓋八九丈方圓是常見的。
眼前這棵黃果樹就差不多這麼大,黑壓壓的,看起來真是嚇人!
那條美妙的身影,向樹上一落,即隱沒不見了。
冷紅溪在憤怒頭上,如何能甘心受此戲弄就此算了!
當下他冷哼了一聲,猛地一個“鷂子翻身”,把身子竄了起來,緊隨着向樹上落去!
他足尖方自一接觸到樹枝,目光尚未看清一切,眼前黑影一晃,已有一人猛然欺近身前。
那是一個一身玄色緊身衣靠的姑娘,身材修長,可人已極,一頭秀髮結成了個奇怪的髮結。
最奇的是,這姑娘面上罩了一個“心”形的面具,將五官正中遮去了一半,使人難窺真貌。
這黑衣少女陡然現身,手下可是毫不含糊。
只見她身子向前一欺,右掌已用“梭形掌”向前一推,直取冷紅溪肋下穴眼。
冷紅溪朗笑了一聲,右手倏地向外一翻,用切手向對方手腕之上削去,那黑衣少女也冷笑了一聲。
只見她雙足在樹枝上用力一點,全身疾竄了起來,向正中濃密的枝葉間隱去。
可是冷紅溪豈能任她如此而去?
他獰笑了一聲,道:“姑娘,打了人想走可是不行!”
他口中這麼説着,雙掌一併,驀地向外一推。
只聽得“砰”地一聲,整個樹身,都為之震動了。
在動盪着的樹波里,一聲嬌叱,拔起了一條倩影,向一邊草坪中落去。
冷紅溪見她現了身形,不由冷笑道:“姑娘,你還想跑麼?”
説着雙手在樹枝上一按,“嗖”一聲,又復騰空而起,可是草地上的那個姑娘,卻似有心在考究他的輕功一般。
冷紅溪身子方自一落,她卻又驀地騰了起來。
似如此,三起三落,全是一般無二。
這種情形,看來很是好笑,冷紅溪不動,她也不動,冷紅溪只要一動,她也跟着起身。
雖只是起落幾個動作,冷紅溪卻已經看出來,對方這個夜行少女,果真是負有一身過人的奇技。
可是這種情形畢竟是不能堅持甚久的,冷紅溪急怒之下,使出了“潛龍升空”的輕功絕技,足足地把身子拔起了十丈有餘。
他身子平着向外一飄,可就把彼此的距離,拉得更近了。
夜行少女好似自知跑不脱了,她倏地身子一轉,雙手互交着,向外一擊,整個身子在草地上一個翻滾,避開了正面,來到了冷紅溪的側面。
緊接着,銀牙一咬,身形霍地又向下一塌,右手疾探而出。
她竟用“鐵弓手”向冷紅溪背上猛打了過來。
這是一式內家的重手法,可是冷紅溪卻視若無睹,毫不迴避。
只聽得“叭”一聲,少女的一隻玉手,結結實實的打了個正着,她清叱了聲:“躺下吧!”
同時蓮足飛起,在冷紅溪胯上一點,飄身退出了兩丈以外。
當她回過身子,再瞧冷紅溪的時候,卻不由嚇得呆住了。
敢情對方就像個沒事人兒似的,仍然立在原來的地方,由他面上那種微笑的表情看,分明是沒有什麼痛苦的樣子!
黑衣少女,平素自負極高,因為差不多的人物,在她手下,幾乎是沒有一個能討得好的!
眼前這個紅燈盜冷紅溪,雖説在江湖上聲名顯赫,可是在她想來,不見得就怎樣了不起。
卻沒有想到,甫一交手,對方竟是如此一個棘手的人物,最後那種情形,更是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冷紅溪朗笑了一聲,道:“姑娘,你這兩手三腳貓,還差得遠呢!”
説罷身子霍地拔起,向下一落,一式“金豹露掌”直向黑衣少女肩上捺下。
黑衣女見自己重手法,居然沒有把對方打倒,心中已經有點慌了!
這時眼見冷紅溪撲到,忙把身子向下一縮。
那亭亭玉立的嬌軀,竟縮成了一團。
冷紅溪雙掌捺了一個空,才知道對方竟擅縮骨御肌之術,不由也吃了一驚!
黑衣女發出了一聲清叱。
嬌軀猛然向後一倒,竟比箭還快的倒竄了出去,可是冷紅溪今夜已下定了決心,説什麼也不叫她逃出手去。
他冷笑了一聲,施出了浸淫多年的“隔空取物”內家功力。
只聽他一聲斷喝道:“回來!”
右手五指驀地向外一抓,五指分發出了幾縷內家真氣,黑衣女身子本已撲出,卻為這無形的內力硬生生地又抓了回來。
她身形一個蹌踉,差一點摔倒在地。
冷紅溪一聲朗笑道:“姑娘,你可認輸了?”
説着身子方自向前一飄,忽見對方少女肩頭一沉,一聲嬌叱,一口寒光奪目的寶劍,已由她手中翻了出來。
冷紅溪斷斷沒有料到,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對方竟能掣出了兵刃。
當時為之一怔,慌不迭向後疾退。
劍光一閃,冷紅溪長衣下襬,竟被斬下了一塊,黑衣少女乘勢一翻腕,掌中劍“白蛇吐信”,照着冷紅溪咽喉上就點!
冷紅溪因此更被激怒了。
只見他長腕一翻,用中食二指,在劍身上一敲,“當”地一聲,黑衣女掌中劍禁不住向下一沉,連手心都麻了。
她不由大大吃了一驚,劍尖一抖,正要挺起來,卻已是來不及了。
冷紅溪右手二指,已捏在了她的劍身兩邊。
他冷冷一笑,道:“放手吧,姑娘!”
二指向上一提,那口劍“嗡”地一聲,猛地衝空而起,黑衣少女面色一變,向後退了一步。
冷紅溪哈哈一笑,道:“姑娘你也太不知自量了!”
説着左手向空一抓,已接住了自空中落下來的寶劍,低頭細細觀賞起來。
黑衣女此刻似乎已呆住了。
當她發現對方手中所持的寶劍,是自己所有時,立時又猛地撲身而上,雙手疾探,向冷紅溪握劍手腕抓來。
冷紅溪微微一笑,劍尖一挺,正好指向在她的前心,她只要再前進一步準死不能活,頓時就被鎮住了。
冷紅溪一笑道:“我與姑娘素昧生平,何故暗中害人?”
少女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你是個橫行不法的強盜,人人得而誅之,對你這種壞人,還有什麼客氣的?”
聲音之美,直令冷紅溪心絃震動。
他聞言之下,狂笑了一聲,道:“佩服,佩服,只是姑娘誅人不成反被人誅,這卻是姑娘沒料到的吧?”
黑衣女一雙澄波的眸子,在黑夜裏,似乎格外分明,滴溜溜地在冷紅溪身上轉着。
她緩緩的説道:“你的功夫雖然高,可是我卻也未盡所長,實在説起來,我也不見得就不是你的對手!”
冷紅溪見事到如此,她仍然還不服輸,不禁“哧”地笑了一聲。
少女似乎很是氣憤,咬了一下嘴唇,道:“你打算如何?”
冷紅溪朗笑道:“我要把你擒回家去關起來,臊一臊你的臉,然後再看情形處置你!”
黑衣少女忿忿道:“不行……”
冷紅溪一笑道:“不行也得行!”
説着一抖劍身道:“走!跟我上船去!”
那姑娘精眸微轉,忽然道:“姓冷的,你看看誰在你背後?”
冷紅溪忙轉頭張望,就在這剎那之間,那姑娘身子猛地向前一欺,左手探處,已捺在了那口劍的劍把之上。
同時之間,右手疾使“玄烏劃沙”絕招,向着冷紅溪肘腕之間劃到!
冷紅溪一聲狂笑,身子猛地一擰,竟平空倒立了起來。
那姑娘一招失手,連忙雙手向外一揚,想用“崩手”,把冷紅溪給摔出去。
可是冷紅溪的身子,竟像是粘在了她的手上一樣,休想甩開分毫,他那偌大的身子,在倒立起來之後,那少女覺得似乎又僅僅只有四兩重。
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好鬆開了劍把,縱身後退。
她身子剛剛縱出數丈,冷紅溪已如同一片浮雲似的又落在了她的身前。
他冷冷一笑道:“姑娘,你逃不了的!”
少女又退後了一步,道:“寶劍我不要了,你讓我走吧?”
紅溪冷笑道:“你説得好輕鬆,姑娘,我看你還是知趣一點的好!小船就在溪邊,我們現在上船吧!”
少女低頭想了想,冷然道:“好,看你又敢把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