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響,藍司洛邊走路邊對手機説話—
「我正準備要去公司開會,怎麼樣?」
電話是藍司洛擔任造型師妹妹Shine打來的。「我前幾天訂了幾本書,剛剛書店通知書到了,你去幫我拿好不好?」
「哪家書店?」藍司洛皺眉問道。「王子?王子那個「王子」?」
「就是那個「王子」!我等下傳地址給你,你進書店找一個瘦瘦高高的女生,跟她説要拿Shine訂的書,你今天一定要去拿喔!」
按照簡訊批示,藍司洛將車停在金華街199巷外邊,徒步走進巷內。正當他左眺右望四處搜尋書店招牌同時,一道黑影突然快速奔來。
藍司洛反射神經好,人影未到他己側身讓出大半道路。這傢伙在趕什麼——他皺眉多看了對方兩眼。
西裝筆挺的男子連停下腳步回頭的動作也無,一徑埋頭往前衝。
「給我站住!」
一聲嬌叱自藍司洛後方傳來,他回頭,只見一名頭髮削薄,身形瘦弱的俊美「男子」追來。藍司洛看着「他」伸手一抓,竟把剛才閃身跑過的西裝男拉退好幾步。
「要走可以,先把欠的錢還來。」
「什、什麼錢?」被逮着的西裝男叫喊掙扎。
從藍司洛的方向剛好可以看見西裝男臉頰被打腫了一邊。
「還不承認!」白雪反剪男人手臂回頭叫:「小萌,把你之前借給她的錢加一加,總共多少?」
藍司洛好奇轉頭,看見一名個頭嬌小的年輕女孩抹着眼淚走來。「三萬塊——」女孩哀怨吐露。「他老説他沒錢繳房租跟手機費,要我先幫他墊,收據我都還保留着……」
「錢拿來。」白雪伸手。
「我身上哪有那麼多現金——」西裝男皮皮地將臉別開。
「他騙人!昨天我朋友看到他在PUB喝酒泡美眉,出手全是大鈔,怎麼可能沒錢!」
「沒有就是沒有,你到底要我講幾次……」
藍司洛終於弄懂眼前三人關係——西裝男跟那個叫小萌的女生大概之前是男女朋友,分手後女生希望男方還錢,男方卻抵死不從,無法可想,女生只好託請好個長相俊美的瘦弱男代為討回。
藍司洛向來最討厭沒骨氣、敢做不敢當的傢伙,這種人根本不配當男人!本着見義勇為心態,不需他人邀請,藍司洛主動介入。
「沒錢沒關係——」藍司洛轉頭衝着白雪一笑。「我幫你搜搜這傢伙口袋裏還有什麼東西?」
白雪看着藍司洛,眼前男子有張看不出年紀的娃娃臉,穿着黑色襯衫長褲的他遠比她高上半顆頭,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白雪沒印象見過他,他想幹嗎?
就見藍司洛從西裝男口袋搜出手機,嘖嘖嘆道:「NokiaN95,市價少説也要兩萬——再加他身上這套西裝,拿去當鋪應該可以當個一萬五、一萬六……雖然離三萬還有點距離,總比連一塊錢都拿不到的好!」
他説完朝白雪眨了下眼睛,白雪心領神會,伸手拉扯西裝男上衣。「聽到沒有?還不快點脱!」
「啊……等等,不要脱我衣服——我還、我還——」西裝男狼狽求饒,衣服被脱光教他拿什麼臉見人啊!「但你們要帶我去提款機領,我身上真的沒有現金。」
這還不簡單!白雪與藍司洛相互交換一眼,不囉嗦,兩人一左一右架着西裝男領錢去。
兩分鐘後——
「吶,三萬。」西裝男將一迭千元鈔塞進白雪手心。「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當然還不行!白雪貼在西裝男面前一字一句慢慢説:「聽清楚了,你最好不要再讓我聽到你跟哪個女生借錢不還,這世界超乎你想象的小,只要讓我知道你死性不改,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一樣會揪你出來還錢。」
西裝男甩開白雪手臂,直到退離五公尺遠,才敢虛張聲勢辱罵她。「你這臭男人婆,我詛咒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有膽在我面前説啊!」白雪一作勢要追,西裝男嚇得落荒而逃。
她是女的?!藍司洛腦筋一下轉不過來,他瞪着白雪筆挺襯衫下的內衣痕跡,還有她玲瓏纖細的腰與細瘦手臂——他真不懂自己剛是被什麼東西糊住眼睛,竟然看不出身旁人兒是位美嬌娃?
「沒種!」白雪罵了一句後轉頭注視着藍司洛,正想開口謝他見義勇為,卻不意瞄見他驚豔的眼神。
「你在看什麼?」她直覺抱胸警戒。
「我沒有。」藍司洛急忙表示。
白雪一見他愣直的眼,忍不住「呵」地笑出聲。
沒仔細看她還沒發現,這男人眼睛還真是漂亮——眼瞳純黑深邃,睫毛又長又翹,她幾乎可在他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我只是隨口問問幹麼慌成這樣——謝謝你的幫忙。」她搖搖手上紙鈔。「都怪那傢伙太惡劣,你看他隨便一領就有三萬。卻還動不動跟我朋友借錢!」
藍司洛點頭。「我也猜是這樣,才會主動插手。」兩人照原路回走。「不過剛才真危險,你一個女生對付一個比你還壯的男人!」
他知道她是女的?白雪一臉驚訝。「很少人第一眼就看出我是女人。」
白雪聲音比一般女生低沉,一百七十身高加上一身褲裝打扮,幾乎所有人乍見都以為她是男人。
藍司洛摸着鼻子傻笑。「我承認我一開始沒細看,真的很抱歉,一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女生在我面前,我竟然瞎到沒發現!」
白雪倏地停下腳步。「你沒説錯吧,我如花似玉?」她指着自己鼻頭。
「當然!」見她一臉驚訝,藍司洛直覺想要證實自己沒説錯。「你自己看。」他左右轉頭找着一扇可以映照出人影的不鏽鋼大門,硬拉白雪過來看仔細。「我哪有説錯?你自己瞧瞧你的眉眼五官,你的皮膚,你的腿,哪點輸外國模特兒——」
「夠了!」白雪掙開他手臂,被一個陌生男人勾着手稱讚漂亮的感覺,實在太奇怪,即使這人剛才曾經幫過她。「我的店就在前面,我該走了。」
藍司洛對着她背影追問:「我説錯話了?」
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壹!白雪停步轉頭。「你忘了剛才那傢伙罵我什麼?」
男人婆。藍司洛嘴上辯駁:「問題你又不是,你骨架纖細,從頭到腳就是女孩模樣。」對女人胸腰臀曲線,藍司洛敢説全天下沒有男人比他更清楚——因為他的頭銜之一,正是知名內衣品牌特約設計師。
現在是什麼情況?白雪都搞混了,她為什麼非得站在大街上跟一個陌生人解釋——她看起來像男或女?
「我是女人又怎麼樣?第一,我打得贏他;第二,我大哥在市警局工作,他敢碰我一下試試看」
「我知道你拳腳厲害。」藍司洛指指自己右臉頰。「我看見他臉上瘀青了。」
「我才沒那麼暴力!」白雪急忙解釋。「是他硬纏着小萌,我生氣推他一把,怎知他會跌倒撞上桌腳。」
「原來是間接傷害。」藍司洛恍然大悟。
白雪一聽笑了。這男的講話還滿好玩的。
一見她笑容嫣然,藍司洛突然有些閃神。
「不跟你多聊了,我得快點把錢拿去還我朋友——對了,忘亂請教你怎麼稱呼?」
「我姓藍。」
白雪點點頭。「再一次謝謝你,再見。」
見她轉身要走,藍司洛急忙留人。「剛好你在這附近,問一下,據説這巷子裏有家書店叫「王子」,就白馬王子那個王子,我一直沒看見。」
白雪看着他愣了幾秒。
「你知道那家店嗎?」藍司洛又問。
「跟我來——」她帶着他往前走了幾步,指指店招牌。「你説的是這個「王子」?」
「對!」藍司洛道謝。「你幫了我大忙!」
「沒有。」白雪搖頭。「因為它剛好就是我的店。」
「原來你是幫Shine拿書——」白雪邊點頭邊指着玄關旁的鞋櫃。「記得脱鞋。」剛才她就是多花了時間穿鞋,才給了那傢伙偷跑時間。
白雪一進書店,小萌馬上跑來抱住她。
藍司洛瞧見兩人抱得抵死纏綿,要不是早知道白雪真實性別,他還真會當眼前人是對情侶。
「「王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好了、好了、沒事,別哭了……」
趁白雪安撫小萌,藍司洛出於習慣打量書店陳設——深色木頭地板,十多座頂天立地書架靠牆站立,一方方矮桌堆迭書冊橫亙店中,牆邊還有一堆柔軟的米色抱枕——藍司洛彎腰往木頭地板上一坐,轉頭,正好看見窗台上擱了一隻插着孤挺花與翠菊的粉色花瓶。
難怪剛才Shine會在簡訊裏特別提醒,這家「王子書店」非常特別,他進門千萬別大驚小怪丟她臉。
不久,破涕而笑的小萌拿着三萬塊開心離開書店,不見她身影后白雪將手放下,暗轉脖子嘆氣,真累。她身後突然傳來問話——
「脖子不舒服?」藍司洛看着她問。
白雪這才想起店裏還有別人。「沒有,我去拿Shine訂的書,你等我一下。」她立刻收起倦容,面帶微笑。
要死了,白雪輕拍臉頰要求自己振作,她怎麼會那麼大意,忘了店裏還有客人——中性外表,再添上倔強好打抱不平的個性,自高中開始,她不知不覺中成為友人口中「強而有力的靠山」、「不讓鬚眉的大姐頭」。颯爽瀟灑個性幾乎讓人忘了她的女兒身分,至今幾乎沒人瞧過她脆弱、嬌柔的一面——「幾乎」,這兩個字就代表事有例外。白雪不自覺想起早己分手多年的初戀男友,心情陡然變差。
五年了,跟「那個人」的恩怨己經過那麼久,為什麼至今還會想起他?白雪拍拍腦袋要求自己快點忘掉,就在這時,藍司洛朝櫃枱走來。
「這書店是誰設計的?」
聽見他聲音,白雪倏地回過神來。「書架是我老闆原有的,至於其它部分都是我挑的,有什麼問題嗎?」
「我只是覺得這裏的擺設陳列非常舒服——」藍司洛碰碰洗手間前的亞麻布簾,發現上頭竟繡着玫瑰花紋,好細膩的佈置。他回頭一笑。「與其説是書店,感覺更像自家書房,很能吸引人坐下來看書。」
真的感謝他轉移了自己注意力,白雪笑着將書裝進紙袋裏。「謝謝,Shine訂的書在這,她錢己經付過。」
本以為藍司洛拿了書就會走,怎知他腳步突然停在一片書架前。
「這裏竟然有這麼多「STEIDL」(史泰德)的書!」藍司洛驚歎。
STEIDL——這家位於德國的出版社向來以質精量稀聞名,一本書動輒七、八百上千元,藍司洛沒想到這兒竟然擺了整架,而且全無封膜,任君取閲!
這個,可是外頭書店絕不敢做的大手筆。
一見藍司洛瞠直的黑眼珠,白雪驀地覺得眼熟,感覺她好像在哪見過這雙眼睛似——啊,她眼神倏地一亮,家裏的泰迪熊娃娃!
「你表情好奇怪。」藍司洛回頭,一與他目光相對,白雪忍不住笑——泰迪熊!難怪她乍見他時會覺得眼熟,那個鼓鼓的臉頰——她真想伸手捏個兩把。
「有什麼好笑?」
「沒有,沒事。」白雪不敢告訴他她剛在想什麼。「你説的STELDL的書是我老闆的收藏,你現在站的地方,原本是他的私人書庫。」
「你老闆拿他的私人藏書出來販售?」
「不,你身後那一櫃是非賣品。我乾脆解釋一下我們書店來由算了。我老闆很忙,但非常愛書,買了書沒時間整理,甚至沒時間一一讀完,所以他妻子建議他開書店,順便把他的藏書拿出來分享。
原來如此,藍司洛點點頭。「你説這些是非賣品,那麼如果我真的很想買呢?」
「只能請你多來王子,坐着把它看完,我們歡迎客人待在這看書。」
藍司洛驚詫。「開書店卻不希望客人把書買回家?這樣的書店怎麼賺錢?」
白雪聳聳肩。「我老闆本來就不是為了賺錢才開這家店。」
這書店果真像Shine説的一樣怪——藍司洛接過白雪手中提袋,突然想起自己曾記了幾本書在口袋PDA裏。
「我剛好有幾本書想買,説不定你這有。」
白雪借出紙筆供藍司洛抄書名,同時她按照紙條上的名字搜尋店裏庫存。「——店裏是有兩本書,不過這兩本書都是非賣品——這樣好不好,我待會兒發mail詢問國外出版社還有沒有庫存,有的話就幫你訂,沒有,只好請你抽空到店裏看書了。」
「那就麻煩你。」藍司洛本是想有空上amazon.com(亞馬遜網絡書店)碰運氣,她提議代勞,他自然樂得輕鬆。「我留電話給你,看怎麼樣跟我聯絡。」
白雪點頭。「好。」
不久後藍司洛拎着紙袋離開「王子」書店,上車時他才想到,竟然忘了問那小姐貴姓芳名。
藍司洛再進「王子」己是五天後的事。
説也碰巧,藍司洛才剛在想那個書店小姐怎麼這麼久沒跟他聯絡,才過半小時就接到她電話,説他想看的書己到店,有空可以來拿。
擇日不如撞日,藍司洛一查發現下午沒事,車開着就到王子書店。
推門走進,發現店裏除了白雪之外,還有一個扎着兩根麻花辮的小女孩。
白雪回頭,發現竟然是他。「我還以為你明後天才會到。」
「剛好下午沒事。」藍司洛説道:「我的書在哪?」
「啊——」白雪正要説話,坐她身旁,等着聽故事的小女孩卻不耐煩地催促。
「快點,巧巧要聽皮諾丘怎麼了。」
白雪摸摸小女孩頭髮軟聲要求。「讓阿姨跟叔叔説幾句話就好——」她抬頭看着藍司洛。「抱歉,我先幫她把小木偶故事説完,再幫你拿書?」
「我不急。」
白雪一笑,低頭繼續念故事。「然後啊,皮諾丘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頭上,竟然長了兩隻驢耳朵——巧巧知道驢耳朵有多長嗎?」
「這麼長?」小女孩往自己頭上比了個高度。
「太短了,真正的驢耳朵,有這麼長喔!」白雪將巧巧頭側的小辮子往上一拉。
「這麼長!」巧巧驚訝一呼。
小女孩雙眼圓瞠的表情好可愛,不只白雪,連坐在一旁聆聽的藍司洛也笑了。
「然後呢?」
「然後皮諾丘就哭啦,他嚇壞了,想説自己怎麼會長出驢耳朵,以後怎麼見人吶——」白雪做了一個揉眼睛哭泣的動作。「後來他想了個辦法——」
後來白雪説到皮諾丘怎麼被鯨魚吸進脖子裏,藍司洛發現自己一直沒辦法集中注意力,眼睛老是不自覺會往白雪身上瞟。過了一會兒,他索性放下書,着迷地看着她生動的表情。
藍司洛突然對白雪產生好奇——同一個身軀,怎麼會擁有這麼多不同的樣貌?
頭一次遇見,她不讓鬚眉揪着男人衣領理論,隨後又搖身成為稱職的書店店員,而今天她則又化身成温柔保母跟説故事高手——藍司洛凝視白雪揮舞的手,驀地想起先前有人罵過她是男人婆——那傢伙真該來看看她現在表情,瞧她現在表情多温柔、笑容多甜蜜!藍司洛半眯着眼循着故事情節前進,彷彿自己己變成皮諾丘,竟在鯨魚肚子裏找着他最親愛的爸爸——
「睡着了?」
藍司洛聽見聲音,張眼,只見白雪巧笑倩兮地瞅着他。往她身後一看,剛才還興致勃勃聽故事的小女孩早己歪身睡倒,一條薄被掩住小女孩半個身體。
「你真是個説故事高手。」藍司洛拍拍被自己丟在一旁的書。「我原本打算邊看邊聽,沒想到最後腦子裏全是皮諾丘的故事。」
被他一誇,白雪害羞摸頭。「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早到,不然就會晚點再説故事給巧巧聽。」
「小女孩是?」
「樓上鄰居的小孩,常會到店裏找我玩。剛才她外婆不小心摔跤,她媽媽急着送她外婆去醫院,所以託我照顧。」
她真好心,藍司洛心裏又幫她多加了一分。「她外婆沒事吧?」
白雪搖頭。「不知道,救護車來的時候我忙着安撫巧巧,沒看見。」
「你好像很習慣安慰人。那你自己呢?你疲倦難過的時候,有人會借你肩膀給你安慰嗎?」
白雪愣了一下。「你到底想問什麼?」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總覺得他問題有那麼一點窺探她隱私的感覺在。
「沒有。」藍司洛一臉無辜。「我只是想到上一次你目送那個小萌離開的表情,很累很疲倦的樣子。」
「你想太多了。」白雪打斷他的形容,俊秀臉龐籠罩寒霜。「我拿你訂的書給你。」
「你不習慣跟人討論你?」藍司洛的好奇心早己被她挑起,見她轉身,他也跟着追問,只想跟她多聊一些。
「你這個人真——」白雪回頭想叫藍司洛閉嘴,可沒想到他竟然跟在自己身後。藍司洛冷不防撞上。「噯!」
「小心!」藍司洛趕忙抱住她。「你沒事吧?」
一發現兩人呈現什麼姿態,白雪兩頰倏地熱紅。「放開我!」
「對不起。」他忙將兩手鬆開。「我不是故意撞你,我只是想多瞭解你,我很少遇上女人像你一樣,獨立又温柔,知性又有才華……」
白雪再次打斷他。「我不懂你一而再稱讚我有什麼用意,但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喜歡。」太肉麻了,她惱怒地看着他。這種話説給一般小女生聽,大概會聽得樂陶陶,但她——不必了!
「你不相信我説的?」
廢話!白雪緊抿住嘴懶得説。孔老夫子説得好,巧言令色鮮矣仁!她才不肯讓這些好聽話停駐心頭太久,只見她彎下腰自櫃枱抱出紙箱。
見箱子沉重,藍司洛欲伸手代勞,她卻扭身不讓他靠近。「我可以自己來。」
她取出刀片劃開膠帶,望着她變得嚴肅的表情,藍司洛知道自己搞砸了。他只是好奇,想多瞭解她一點,為什麼這麼不順利?
憑着親切温暖的個性,再加上彷彿具有療愈能力的陽光笑臉,藍司洛在人際相處上可説是無往不利,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給他一點時間他定能跟對方混熟。但這能力用在白雪身上,似乎沒用?
藍司洛暗歎了口氣。
好久了,三年有吧。自與前女友Susanna分手,他一直沒再跟其它女性交往。並非對Susanna餘情未了也缺女性示好,但他總是感覺少了那麼一點探究的渴望——直到遇上她!藍司洛注視眼前白瓷般細緻的臉龐,多希望自己有那能耐,能瞬間軟化她高高豎起的警戒高牆。
「幹嗎那樣看我?」白雪下意識摸摸胸口,確認襯衫釦子沒突然間少了一顆。她不喜歡他看她的眼神,她又不是什麼教人垂涎的冰淇淋還是糖果,他幹麼這麼目不轉睛!
藍司洛倏地回神,直覺知道她不會喜歡他此刻想法,他得説點別的。
他憨憨一笑。「我突然想到,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名字,我總不能一直叫你「書店小姐」?」
「我不介意。」白雪答得多快,擺明不想跟他廢話太多。
「啊?!」藍司洛一愣。「我惹你生氣了?」
白雪這人就是吃軟不吃硬,一見藍司洛無辜的眼,她暗暗地責備自己反應過度——這傢伙跟她不過第二次見面,怎麼可能知道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我只是不喜歡人家莫名其妙稱讚我。」她嘆口氣取出他訂的書。「算了,剛才的事我也有錯,我不應該對你那麼兇。」
見她表情和緩,藍司洛暗鬆了口氣。「只要你不生我氣,怎樣都好。」
白雪正想説話,睡得正香的巧巧突然發出哀鳴。「嗚——」
她立刻拋下藍司洛輕拍小女孩肩膀。「巧巧怎麼了?別哭別哭,什麼事跟白阿姨説。」
「我夢見外婆摔倒了……」巧巧在她懷裏啜泣,突然又説:「肚子餓餓……」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念頭乍起乍落,完全沒點邏輯。白雪摸摸巧巧頭髮。「白阿姨冰箱有吐司,我去幫你烤一烤塗上厚厚草莓果醬好不好?」
巧巧開心點頭,白雪一進茶水間,巧巧目光馬上落在藍司洛身上。
「你在做什麼?」巧巧眨巴着大眼問道。
藍司洛微微一笑,指指旁邊位子要她自己來瞧。巧巧難敵藍司洛魅力,一、兩分鐘時間己開始藍叔叔長藍叔叔短。
白雪看見就這一幕——小女孩坐在藍司洛懷中,大眼亮晶晶注視他手中鉛筆。兩人表情專心,就連她端着吐司跟阿華田出現也沒發現。
「還有人要吃草莓吐司嗎?」
「白阿姨快過來!」巧巧獻寶招手。「藍叔叔畫的,有兩根辮子的是我,旁邊這個是你!」
白雪一瞧,忍不住多看了藍司洛一眼。
紙上有着她剛才摟着巧巧説故事時的速寫,簡單幾筆便將小女孩圓圓臉蛋與她纖細身形完全表現,還有她臉上的笑——白雪有些尷尬地放下手中托盤,一邊納悶,她剛表情是這樣嗎?笑得如此温柔?
「吐司!」巧巧歡叫過來,白雪拿了張小椅墊高托盤,軟聲提醒她阿華田燙,要小口小口喝。
「謝謝你幫忙照顧巧巧。」她目光自巧巧歡愉的小臉上挪開。藍司洛着迷地看着她,他好喜歡她現在的眼神,既温柔又放鬆。
「等等。」他突然抬手觸碰她頭髮。
白雪嚇了一跳,身體倏地往後彈。好在藍司洛及時拉住她,她才沒撞上在她身後吃吐司的巧巧。
「你頭上有面包屑。」他拿到她面前證明。
「——謝謝。」她面紅耳赤地挲着頭髮,為自己的笨手笨腳感到不中用好意思。
巧巧瞧瞧白雪又看着藍司洛,不太明瞭兩人怎麼會突然抱在一起又分開。她猛然想起。電視連續劇好像也有類似動作。「喔,你們兩個在談戀愛!」
「你在的説什麼?!」白雪嚇了一跳。「什麼談戀愛!」
「電視上都這麼演啊!」巧巧人小鬼大。「男生女生抱在一起,然後就啾……」她做了一個親嘴的動作。「就是戀愛了啊!」
小孩感覺真是敏鋭,完全瞞不了他們。藍司洛一臉佩服。
「我哪有跟他——」白雪回頭一瞪藍司洛,見他不説話猛笑,惱了。「你快解釋清楚啊!」
「解釋什麼?」
他竟然説這種話!「你這個人——」白雪張口欲罵,卻突然記起自己不應該在巧巧面前生氣。「算了!」她惱怒起身不想再理藍司洛,他卻突然抓她卻不讓她走。
「我叫藍司洛。」
「我管你叫什麼名字——」白雪直覺回嘴,不過再一想他名字,好像在哪聽過?她回頭朝臨旁書櫃看了一眼,驀地記起自己曾在哪見過這名。「圓桌武士Lancelot(蘭斯洛特-加龍省)?」
藍司洛嘆氣。「答對。」就猜她應該會知道他全名典故。
白雪俯視藍司洛,這會兒換她笑到肚子痛。一個有着泰迪熊眼睛的男人叫蘭斯洛特-加龍省——天吶,終於被她找到一個跟她名字一樣經典的人!
也莫怪白雪反應如此誇張,蘭斯洛特-加龍省可是中世紀阿瑟王傳説中,最勇猛多情的圓桌武士,但眼前的男人——白雪瞪着藍司洛圓圓黑眼,腦裏再次想起那名字,泰迪熊。
一個擁有武士名字氣質卻像泰迪熊的男人——白雪又一次大笑。
「換你了。」
「什麼?」白雪揩去眼角笑淚。
「你名字啊。」
她看他一眼,她什麼時候答應要告訴他名字了?
見她仍不回答,藍司洛突然向吃着吐司的巧巧發問:「巧巧,藍叔叔問你,巧巧的媽媽是不是有教你,人家問你名字的時候要大方、清楚的説出來?」
「對啊。」小女孩點頭附和。「巧巧每次上台都會很大聲告訴台下小朋友,我叫林巧巧。」
「那你説,白阿姨聽見我問她名字她卻不説,該怎麼辦?」
「不可以這樣喔!」巧巧煞有其事地搖着手指頭。「媽媽常跟爸爸説,大人要以身作則。」
「大人要以身作則。」藍司洛強調,笑得好不無辜。「聽見了沒白阿姨?」
這傢伙還真聰明,料定她不可能在巧巧面前耍賴——白雪深吸口氣,豁出去。「我姓白,單名一個字,雪。」她垂低頭等待即將到來的大笑。
「白雪。」藍司洛反覆念着得來不易的名字。他之前問過妹妹Shine,沒想到連她也只知道她綽號叫「王子」。好美的名字——這名字真適合她!
「你不覺得好笑?」白雪驚訝地看着藍司洛。幾乎所有人聽見她名字,都會來上一次誇張的爆笑,他竟然沒取笑她?
「哪裏好笑?」藍司洛一臉不解。
白雪沒想到自己還得提醒他注意「就……我的名字跟我本人……」
「很適合啊。」他理所當然點頭。「你皮膚白,五官精緻又秀氣,白雪這名字活脱就是你給人的感覺。」
她瞠目結舌。這男人品味真的很特殊——他竟然會覺得她跟她名字很搭配!她自小學畢業後就沒再聽人這麼提起過。「我投降,我真的不知道該跟你説什麼。」
「沒人這麼説過?」藍司洛一臉驚訝。
「廢話!」白雪起身要他看仔細一點。「想想上次那傢伙叫我什麼,還有我的綽號,你應該聽過Shine提過,「王子」,你認為別人為什麼會這麼喊?」
「大概是因為他們只見過你幫朋友伸張正義的那一面。」藍司洛微笑。「像你剛摟着巧巧説故事,還有上回目送朋友離開的表情,都非常有女人味啊。」
「巧巧看過白阿姨哭哭喔!」巧巧突然插話,從她表情,八成是誤會現在是在比誰比較瞭解她的白阿姨。「上次大毛死的時候。」
「大毛是誰?」藍司洛問。
「巧巧……」白雪捂臉呻吟,她們不是約好了嗎?她不會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怎麼這麼容易就泄露了呢?
「大毛是貓咪。」巧巧童言童語地説着,橘子色的大毛是野貓,常常在書店討食,前一陣被車撞死,白阿姨哭得多傷心的事……「我也哭了……」巧巧説着眼眶也紅了,藍司洛摸摸她頭安慰。
「巧巧真的很喜歡白阿姨喔!」
何止!巧巧挺起胸膛宣佈:「巧巧長大要跟白阿姨結婚,還要賺很多很多錢買書給她,還要帶她去坐馬馬……」
藍司洛腦子立刻浮現手長腳長的白雪擠在小孩坐的電動「馬馬」上,忍不住笑。
「噓。」白雪警告一瞪。
藍司洛趕忙收起笑容。「我知道,不能傷她心,對吧?」
「什麼?」巧巧一臉不解。
藍司洛正要回答,突然感覺胸前口袋一陣震動。是手機。他掏出一看,輕輕皺了下眉頭。「巧巧對不起,我接一下電話。」
白雪與巧巧看着藍司洛拿着手機走到門外,巧巧停了幾秒扯扯白雪衣袖。
「白阿姨。」她臉頰紅撲撲。「藍叔叔好帥喔,你等一下可不可以幫巧巧問,巧巧長大可不可以跟他結婚?」
白雪覺得好氣又好笑,這小傢伙,剛才還信誓旦旦説要賺錢幫她買書,才多久就變心了。
她摸摸巧巧臉蛋。「這個問題你應該自己問比較有誠意吧?」
對喔!巧巧臉色大亮,一待藍司洛講完電話再進門,她一骨碌撲進他懷裏。「藍叔叔,我有問題要問你……」
藍司洛輕鬆抱起巧巧,依她示意將耳朵靠近。
「可以嗎?」説完巧巧企盼地看着他。
藍司洛看了白雪一眼,她一聳肩要他自己處理。
「但你剛不是才説要跟白阿姨結婚?」
「是跟白阿姨結完婚再跟你結婚啊!」小妮子答得多理所當然。
「可是我記得警察伯伯有規定,一個人一次只能跟一個人結婚,也就是你有了白阿姨就不能再跟我結婚——」
是這樣嗎?巧巧轉頭望向白雪,白雪點點頭。
她大驚失色,眼淚當場滾下。「那這樣子,我以後也不能跟爸爸、媽媽結婚嘍?!」
「巧巧別難過,藍叔叔有一個很好的法子。」他抱着她走來白雪身邊。「只要我跟白阿姨結婚,就像你爸爸媽媽一樣,你不就可以同時跟我們在一起了?」
沒錯!巧巧破涕而笑。「藍叔叔好聰明!」
但白雪卻不喜歡他這主意。「你在胡説什麼?」什麼她跟他結婚,小孩童言無忌他也跟着胡言亂語!
藍司洛與巧巧兩人互相對看。「你白阿姨好像不喜歡這主意?」
「你再胡説。」白雪是真動了氣,她認為他的話己超過玩笑程度。「以後就別再來了。」
糟糕,弄巧成拙!藍司洛暗想。看她表情似乎很不喜歡他剛才那有所意圖的探問。「好,我不説。」他轉頭跟巧巧説話。「巧巧對不起,藍叔叔公司打電話來,説有急事要我回去處理,我得先走了。」
「你還會來跟我玩嗎?」巧巧抱着他不放。
他瞅瞅白雪,她臉上還殘有一絲壓抑的不悦。他摸摸巧巧腦袋。「如果你白阿姨還歡迎我過來……」
巧巧回頭扯着白雪衣袖央求同意,不知不覺她竟成了兩人的小邱比特。
奸詐,竟然利用小孩説項。白雪瞪着藍司洛。「如果你藍叔叔答應,下次不會再説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就不反對。」
「耶,白阿姨説你可以再來找我玩!」小傢伙才不管前頭叭啦叭啦一堆但書,她只聽她想聽的部分。「打勾勾,藍叔叔一定要再來喔,我們約好了!」
「當然。」藍司洛摸摸巧巧的頭,直起身望着白雪説道:「我會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