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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大規模珠寶展覽

    這個故事的開始,是一個盛大的珠寶展覽的預展。展覽由世界著名的十二家珠寶公司聯合舉辦,地點在紐約。

    不,先別説這個珠寶展覽,還是先説一説金特這個人。

    還記得有一個名字叫金特的人嗎?只怕不記得了吧。就算是一直在接觸我所敍述的各種怪異故事,如果能夠在三十秒之內.記得這個人,並且説出這個人曾在哪一個故事之中出現過,那真是了不起。別説三十秒,就算三十分鐘,只怕也不容易想起這個人。

    事實上,如果不是又見到了他,我絕不會想起他來。

    這個人我曾經和他在一起相當久,超過一個月,可是在和他一起的日子裏——有好多天,幾乎日夜在一起,我從來也沒有聽到他講過一句話。有時候,我向他講話,他也從不回答,而只是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神情望着我。

    那是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神情:他分明是望着你,可是眼神渙散,猜不出他視線的焦點在甚麼地方。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精神極度迷惘,他的口唇隨時準備有所動作,但是不論你等多久,他總是不發出聲音來。

    整個神情,像是他對周遭的一切,全然漠不關心。

    結果是,我們各人分手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受不了他那種過度的沉默,甚至連最有禮貌的普索利爵士,也沒有向他説一聲“再會”。

    對了,金特不會有人記得,普索利爵士,記得他的人一定不少。這位熱衷於靈魂學的英國人,在“木炭”的故事中,是一個主要人物。

    當時,我通知普索利爵士,我有一塊木炭,在木炭之中,可能有着一個鬼魂,普索利大是興奮,約了不少對靈魂學有研究的人到英國去,在他的那間大屋子之中,試圖和靈魂接觸。

    那件事的結果如何,自然不必再在這裏重覆,我第一次見到金特,就是當我帶着那塊木炭,到了普索利爵士的住所,他請來的對靈魂學有研究的人,已經全在了,普索利曾向我一一介紹。

    其中有一個就是金特。

    爵士當時的介紹很簡單,看來他自己對金特也不是很熟悉,只是簡略地説:“這位是金特先生。金特先生,這位是衞斯理先生。”

    我自然握手如儀。現在,我詳細敍述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是因為這樣可以把這個人介紹得更徹底。我當時伸出手來,他也伸出手來,我們握手。

    金特和人握手的那種方式,是我最討厭的一種,他不是和你握手,而是伸出他的手來給你握,他的手一點氣力也沒有。

    通常,只有紅透半邊天的女明星,才有這樣和人握手的習慣。可是這位金特先生,當時打量了他一下,個子不高,不會超過一百六十公分,半禿頭,一點風采都沒有,看來有點像猶太人,但也不能肯定,一副糟老頭子的模樣,至少有五十開外,居然也用這種方式和人握手,真有點豈有此理。

    所以,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絕不算好。只不過後來,我在開始記述“木炭”這件事的時候,在金特身上發生的古怪的事,已經開始了。所以,我才特地加了一句:“這個人,以後有一點事,十分古怪,是自他開始的。”

    在爵士家裏,我和一干對靈魂有研究的人聚會之後,我們又轉赴亞洲,在另一個朋友陳長青的家裏去聚會。這次聚會歷時更久,金特也自始至終參加,可是卻也從來沒有講過一句話。

    我的那個朋友陳長青,十分好講話,有一次,他對着金特獨白了五分鐘,金特連表示一下是或否的神情也沒有,他實在忍不住,對我悻然道:“這禿子是甚麼來路?他是聾子,還是啞子?”

    金特是甚麼來路,我也不清楚。他是普索利爵士介紹我認識的,當然,我要去轉問爵士。

    我找到一個機會,向普索利提起了這個問題,普索利皺着眉:“唉,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他是甚麼人。”

    我笑道:“這像話嗎?他出現在你的屋子裏,由你介紹給我,你不知道他是甚麼人?”

    普索利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事情是那樣,你知道一個靈魂學家叫康和?”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這個人,普索利搔着頭,像是在考慮該如何介紹這個人才好,他終於道:“你知道著名的魔術家侯甸尼?”

    我道:“當然知道,侯甸尼十分醉心和靈魂溝通,他曾以第一流魔術家的身分,揭穿了當時許多降靈會的假局,也得罪了很多靈媒。”

    普索利道:“是,康和就是侯甸尼的一個好友,對靈魂學有極深的研究,以九十高齡去世,我年輕時,曾和他通過信。”

    普索利爵士越説越遠了,我忙道:“我問的是金特這個人……”

    爵士道:“是啊,在你見到他之前三個月,金特拿了一封信來見我,信是康和還沒有去世之前寫的,絕無疑問,是他的親筆,信寫得很長,介紹金特給我認識,他真的不喜歡説話,當時我問他,為甚麼有了這封信快十年,到現在才來找我,他都沒有回答。”

    我“哦”地一聲:“那麼,信中至少對金特這個人,作了具體的介紹?”

    普索利道:“提到了一些,説他對靈魂學有深湛的研究,並且足跡遍天下,曾在日本和中國的一些古老寺院中長期居住,在西藏的一家大喇嘛手中,有過極高的地位。也曾在希臘的修道院中做過苦行修士,和在印度與苦行僧一起靜坐,等等。他的經歷,看來都和宗教有關,而不是和靈魂學有關,我真不該請他來的。”

    我想了一想:“他也不妨礙我們,其實,宗教和靈魂學,關係十分密切,甚至是一而二,二而一!”

    普索利爵士當時並沒有立即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們也沒有就這個問題再討論下去。

    金特有着那麼奇妙的生活經歷,這倒令得我對他另眼相看,所以,在分手的時候,我是唯一和他握手説再會的人,可是金特仍然是這樣,手上一點氣力也沒有,當時,當他轉過身去之際,我真想在他的屁股上,重重踢上一腳。

    金特這個人,我對他的瞭解就是那樣。

    約略介紹過金特這個人了。再説那個大規模的珠寶展覽會。

    珠寶展覽會半公開舉行。所謂半公開,就是:參觀者憑請柬進入會場,不是隨便誰都可以進去參觀一番。

    邀請我去參觀的,是英國一家保險公司的代表。這家保險公司歷史悠久,信用超卓。

    這家保險公司在保安工作、調查工作上的成就,舉世無匹,而負責這家保險公司這一部門工作的是喬森。

    有必要簡略地介紹一下喬森,他是典型的英國人,平時幽默風趣,工作極度認真,固執起來,像一頭花崗石刻成的野牛。他投身情報工作之際,不過十五歲,他有一頭紅髮,又講得一口好德語,戰爭期間長期在德國工作,幾次出生入死,德國秘密警察總部把他列為頭號敵人。

    喬森極端冷靜,多年情報工作的訓練,再加上他的天性,他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冷靜的一個。

    我特別強調他的冷靜,是因為有一些事發生在他的身上,這些事,和他的一貫極度的冷靜,全然不合,因而顯得格外詭異。

    戰後,他脱離軍部,到處旅行,後來,曾作為蘇格蘭場的高級顧問、國際刑警總部的高級顧問。

    後來,他忽然失蹤了一個時期,再度出現時,職位是聯合國掃毒委員會的專員,然後,他又離開了聯合國,去從事一樁非常冷門,簡直想都想不到像他這樣的人會去做的工作。他的職位的全稱相當長:“沉船資料蒐集員”。工作範圍是專門蒐集各種沉船的資料,將這些資料提供給大規模的打撈公司。

    我和喬森認識的時候,他在當“沉船資料蒐集員”,一見如故,互相交換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他那時候在日本,正在蒐集一艘叫“天國號”的巨型戰艦下落的資料。

    當時,我們用英語交談,我在聽了之後,呆了一呆:“日本好像沒有一艘戰艦叫‘天國號’,你是不是記錯了?”

    他取過紙來,寫下了“天國”兩個漢字,我搖頭道:“沒有這樣的戰艦。”

    他笑了一下,道:“要是連你也知道,就不用我去搜集資料了,這是日本海軍在戰爭末期建造的最大軍艦,比‘大和’還要大,一切資料都絕對保密,連建造者也不知道自己造的是甚麼。在日本投降之後,有消息説這艘戰艦上一千二百名官兵,決定集體自殺,將船鑿沉,和船共存亡,沉沒的地點則不明,我就是想把它的沉沒地點找出來。根據我已獲得的資料,這艘戰艦上,有不可思議的事發生,這件事……”

    他講到這裏,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吸着,沒有再講下去。

    我想不到那次閒聊,提及的那艘在極度秘密的情形下建造的“天國號”,後來又會和一些怪事發生關係。而且,自從那次之後,我從來也沒有再在任何人的口中,聽到過“天國號”這個名稱。有次,我和一個曾是日本戰時的海軍中將,在海軍本部擔任高職的人提起,他聽了之後,就“哈哈”大笑:“胡説八道,衞君,你是從哪裏聽到這種荒謬的故事?絕無可能。”

    當時還有好幾個人跟着鬨笑,弄得我十分尷尬,幾乎老羞成怒。

    以後,我也忘記了“天國號”。大約兩年之後,再遇到他時,他已經不當“沉船資料蒐集員”,轉了行,職業更冷門,是“全歐古堡構造研究員”。

    再後來,喬森又做過了一些甚麼,我也不甚清楚。他進了保險公司當保安主任,我是收到了他的信之後才知道。

    喬森的長信,和請柬一起寄到,邀請我的理由是:“像這樣的大型珠寶展覽,以前從來未曾舉行過,所以,在展覽會舉行的一個月間,有可能發生任何意料不到的事情。而衞斯理先生,是應付任何意料不到的事的最佳人選。”

    那張請柬,印得精緻絕倫,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精美的請柬。

    我向着白素,揚了揚這張請柬:“有珠寶展覽,你去不去?”

    白素看來一點興趣也沒有:“人家又沒有請我。”

    我道:“那不要緊,你要去的話……”

    白素不等我講完,就搖頭:“我聽你説過喬森這個人,可是我不明白他為甚麼要你去。”

    我一面用手指彈着那張請柬,發出“拍拍”的聲響,一面也在想:喬森為甚麼要我去呢?

    他的信中,雖然寫出了理由,可是這個理由,實在是不成立的。

    喬森説,這樣大規模的一個珠寶展覽,可以發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而我有應付意外的能力。

    珠寶展覽會有甚麼意外?當然是引起盜賊的覬覦,向那些價值極高的珠寶下手。正如白素所説,我雖然知道有幾個珠寶竊賊,具有一流的身手,但是卻從來也沒有和他們接觸過。

    我只是知道,珠寶竊賊這一行,和其他的竊賊不同,幾乎已是屬於藝術工作的範圍,沒有天才,是不能成為第一流珠寶竊賊的。而且,第一流的珠寶竊賊,平時,在身分的掩飾上,也都是一流的。我就知道其中有一個,有着真正伯爵的銜頭。

    對珠寶展覽本身,我沒有甚麼興趣。引起我興趣的是:喬森為甚麼一定要我去。

    要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是很容易的,我根本不必挖空心思去想,只要去問問他就可以了。

    於是,我根據喬森信上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去,一下子就聽到了喬森那聽來很冷很硬的聲音。當他知道是我的長途電話之後,他的聲音,居然變得充滿了熱情:“你準備甚麼時候來?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房間。”

    我知道,對付喬森這樣的人,和他轉彎抹角講話,那是白浪費時間,所以我立即道:“除非讓我知道你要我來的真正原因,不然我不會來。”

    喬森呆了片刻:“好,的確有原因,但是在電話裏説不清楚,等你來了,我一定告訴你,別推託。到時候,如果你認為這個原因不值得你來的話,我會把另外一件有趣的事告訴你,作為補償。”

    我仍在遲疑,未曾立刻答應,喬森嘆了一口氣:“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你就算只是來看看我,又有甚麼不可以?”

    對於喬森這樣精采的人物的這樣的邀請,很難拒絕。我也只好嘆了一口氣:“好吧,我來。”

    我仍然不知道喬森為甚麼一定要我去,但是我卻可以肯定,情形一定有點特別。

    長途飛行不是很愉快,整個旅程相當乏味,等我在紐約下了機,兩個穿着整齊的年輕人向我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道:“衞斯理先生,喬森先生實在抽不出空,吩咐我們來接你。”

    這兩個年輕人自己報了姓名,舉止有禮。

    我把行李交給了他們,和他們一起離開了機場,上了車,駛向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家豪華大酒店,珠寶就是在這家大酒店的展覽大堂展出。從這個月份的第一天起,酒店便已不再接受普通客人,而只租房間給珠寶展覽會的來賓。

    酒店的房間有大有小,有豪華有普通,前來參觀的人都自認為很有地位,當然人人都想訂到最豪華的房間。酒店方面的措施十分強硬,接受訂房,可是房間得由他們來分配。

    我未進櫃枱,那職員一看到了那兩個年輕人,就大聲道:“衞先生好,你的套房在二十樓,二十樓的貴賓有蘇菲亞羅蘭小姐、根德公爵和泰國的曼妮公主,如果你覺得不適合,可以更改。”

    我笑道:“適合得很。”

    套房的設備,豪華絕倫,我一進房間,就道:“喬森呢?我甚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那兩個年輕人互望了一眼,一個道:“他在展覽場,如果衞先生急着要去見他,我們可以帶路。那地方,沒有特別的通行證件,不能接近。”

    另一個的神態,看來有點曖昧,講話也遲遲疑疑:“衞先生,你何不休息一下?喬森先生最近……情緒……很有點不穩定……他在工作,不喜歡有人去打擾他。”

    我陡地呆了一呆,不禁氣往上衝,但對方看來是一個不怎麼懂事的小孩子,真不值得生他的氣。所以我忍了下來,冷冷地道:“第一,據我所知,全世界的人都會情緒不穩定,喬森先生決計不會。第二,我是他特地請來的人,要是他有半分不歡迎的表示,我立刻就走。”

    我的話,已經是可能範圍之內最客氣的了,可是那年輕人還是聽得滿臉通紅,囁嚅着想爭辯甚麼,但是又不知如何開口。

    我倒有點不忍,伸手在他肩頭上拍了拍:“算了,帶我下去見他吧。”

    那年輕人仍然脹紅了臉:“真的,喬森先生的情緒,很……不穩定。”

    我聽得他一再這樣提及,心中倒也不禁疑惑。本來我已向門口走去,這時轉過身來:“他的情緒如何不穩定?”

    那兩個年輕人又互望了一眼,那個脹紅了臉的道:“我們和喬森先生住在一個套房的兩間不同的房間中,房間和房間之間,隔着一個客廳……”

    我不等他再講下去,就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不必形容你們的居住環境,你只要告訴我他的情緒如何不穩定。”

    那年輕人道:“接連幾天,他都講夢話。”

    我一聽,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兩個年輕人都有惱怒神色。另一個急急地道:“是真的,我們全聽到。”

    我走前幾步,將雙手分別按在他們的肩上,本來是想向他們解釋的,但是繼而一想,何必對他們這種年輕人多費唇舌?所以,我就不再講,只是淡然一笑:“那也不算甚麼,走吧。”

    那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看來比較容易衝動,而且固執:“他講的夢話很怪,來來去去都是那兩句。”

    我忍無可忍,對他們的無知,十分生氣,沉下臉來:“聽着,人人都可能會説夢話,但只有喬森不可能。他是一個極出色的情報人員,曾經嚴格地自我訓練,不但不講夢話,而且還進一步,可以控制自己的意志,故意講夢話來迷惑旁人。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全世界不超過一百個,而喬森恰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個年輕人看出我真的生了氣,忙道:“那或許……是我們聽錯了。”

    固執的那個卻還在堅持:“不,我們沒有聽錯,他説夢話,昨晚我們又聽到了。他在大聲説:‘我沒有!我們沒有!你有嗎?你們有嗎?’”

    我盯着那年輕人,他神情固執而倔強,我只好嘆了一聲:“或許他在對甚麼人説話?”

    那年輕人道:“不,只有他一個人在房間!”

    我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值得再為這問題討論下去?”

    那固執的傢伙總算同意了,可是他還是咕噥了一句:“我講的全是事實。”

    我沒有再接口,走過去開了門,向外走去。

    這幾天,在這家酒店中的住客,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豪富顯貴,所以保安工作之嚴密,真是無出其右,除了各個顯貴住客自己帶來的私人保鑣之外,酒店方面也請了近百名保安人員。

    我才走出房門,就看到四個典型的英國保安人員,在一間套房門口徘徊,那自然是根德公爵的護衞。另外,還有四個膚色黝黑,身材矮小,看來十分強悍的人,在盡頭處另一間套房之前守着,那可能是泰國公主的保鑣。而走廊中,電梯口,樓梯口,還有酒店方面的保安人員。

    我和那兩個年輕人來到電梯口,等電梯到了,一起跨進去,電梯中的閉路電視攝像管在轉動着。電梯向下去,一直到了展覽會場的那一層停下來,我不禁被外面的陣仗,嚇了老大一跳。

    全副武裝的警衞,守在川堂上,大門前,神情嚴肅,如臨大敵,看那情形,守衞得比希特勒當年的秘密大本營還嚴。

    我們三個人才一跨出電梯,就有一個面目看來相當陰森的中年人大叫一聲:“請停步。”

    他雖然在“停步”之上,加了一個“請”字,但是語氣之中,殊乏敬意。

    我根本不想聽從他的命令,但在我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卻拉住了我。那中年人走過來,用探測儀器繞着我的身子,上下打轉。在我身邊的年輕人已經道:“告訴喬森先生,衞斯理先生來了。”

    立時有另一個人,接下了無線電通話儀,轉達這句話,會場的門打開,喬森出現在門口。我的忍受程度,到這時,也至於極限,一看到了喬森,我就大聲道:“喬森,你知道我在想甚麼?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向這裏的保安系統挑戰!”

    我故意提高聲音,人人可以聽得到。一時之間,氣氛緊張。喬森向前走了兩步:“衞,他們開不起這種玩笑,對不起,一切不便,全由於我的命令。”

    喬森才走出來的時候,我沒有好好打量他,這時聽得他一開口,聲音之中,充滿了疲倦,我不禁呆了一呆,喬森精力瀰漫,幾乎永無休止,聲音是他,可是實在又不像他,當我看清楚他時,我更加怔呆。

    上次我見到他的時候,一頭紅髮,滿身肌肉,精力充沛,但這時,站在我面前的喬森,雖然紅髮依舊,身體看來也很強壯,但是卻一臉倦容,更令我驚訝的是,他全身的精力,彷佛全已消失無蹤了。

    一個人看起來是不是精力充沛,或是無精打采,本來相當抽象。可是,我一看到喬森,這種感覺之強烈,得未曾有。我相信只要以前見過他的,都會有同樣的感覺。

    我的神情,一定強烈表現了我的訝異,所以喬森立時伸手在他自己的臉上摸了一下,現出一個苦澀的神情:“我怎麼了?”

    我嘆了一聲,過去和他握手:“你看來好像不是很好。”

    喬森呆了一呆,嘆了一聲:“我……太疲倦了,這個展覽會,簡直要了我的命。”

    我聽得他這樣講,對他十分同情,搖着頭:“何必那麼緊張,我看,不會比對付納粹更困難吧,有甚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喬森的神情高興了一些:“有,我給你一個地址,你到那邊去見一個人。這個人是一個超級的珠寶竊賊,你要設法讓他知道,向這個展覽會下手,絕無可能成功……”

    他説着,就在身上掏摸着,摸到第三個口袋,才取出了一個對摺了的信封,交了給我。看到他這樣的動作,我又不禁皺了皺眉:精神極端不集中,恍憾的人才會這樣!

    我接過了信封:“我們甚麼時候,喝一杯酒?”

    喬森道:“晚上我來找你。”他招手把那面目陰森的中年人叫了過來:“衞斯理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以後他可以自由進出,不要對他進行例行的保安手續。”

    那人答應了一聲,我向會場中張望了一下,看到不少工程人員正在忙碌工作,喬森也一副立逼我去辦的樣子,我只好道:“好,晚上見。”

    我自己一個人轉身走進電梯,到了大堂,拆開那信封,裏面有一個地址,和一張模糊不清的側面像。

    喬森説我要去見的一個人是一個超級珠寶竊賊,照片雖然模糊,但我卻有十分熟悉的感覺。

    地址,是紐約高級住宅區。

    我想不到老遠趕來,會做這樣的事,雖然老大不願,但既然答應了,也只好先做了再説,喬森辦事十分妥當,已替我準備了車子。

    到了那個地址,我不禁躊躇起來。事情如何進行,很傷腦筋,我總不成上去按鈴:“你是超級珠寶竊賊嗎?”然後再説:“我來警告你,別打主意。”

    真是這樣子,不被人家送進精神病院去才怪。所以,下車之後,來到了那幢大廈門口,我還在想該如何進行才好。

    那是一幢十分高級的住宅大廈,大門口一大幅空地,豎立着一個高大的現代雕刻,我站在這個雕刻之旁,望着大廈。

    大廈的門是玻璃的,可以看到用雲石鋪出的大堂,有兩個穿制服的司閽在。地址給我的是這幢大廈的頂樓。通常來説,這一類大廈的頂樓,是全幢大廈中最豪華的一個單位。

    我在考慮如何進行,引起了那兩個司閽的注意。我看到他們先是交談了幾句,然後,其中一個打開了門,向我走了過來。

    我不禁感到十分尷尬,同時心中也下了決定:如果他大聲呼喝趕我走的話,那麼,我就索性把他打昏,衝進去,再打昏另一個,我就可以上樓去見我所要見的人。

    可是,接下來的情形,卻出乎意料之外,那司閽來到了我的面前,十分有禮:“先生,請問你是喬森先生派來的嗎?”

    我陡地一呆,大是高興,忙道:“是,是。”

    那司閽忙道:“頂樓的那位先生,等了你好幾天了,請進來。”

    跟着他走到門口,裏面那司閽搶着來開門,我進去之後,給了他們相當可觀的打賞,兩人的態度更加恭敬。

    一個司閽按動了對講機:“先生,喬森先生派來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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