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裏鞦韆強外道,
牆外行人,
牆裏家人笑。
笑聲不聞聲漸悄,
多情卻被無情惱——
蘇軾·蝶戀花
這是一間寬闊且十足男性化的寢室,前後兩進,內室裏除了錦榻絲被之外,就只簡單的幾座書架、衣櫃、桌椅和茶几。當然,現在還多了一張梳妝枱和一座精緻的玉色花木屏風等柔性化物品,甚至地上還鋪了一張玉色地氈,這都是在主人成親前特別添加進來的。
然而,無論是角落上的墨玉香爐、玉色屏風、玉色地氈,或壁上幾幅幽遠的山水畫和豪邁的草書,都很適切地在粗獷的灑脱中添加幾許高雅而恬淡的意境,減少了原有的生硬感,可見佈置的人也是經過一番細思的。
此刻,宮震羽就坐在那張古雅的黑漆書桌後觀看幾封書信,而屏風後,樂樂正浸泡在冒着縷縷熱氣的澡盆裏吐出滿足的嘆息。
「哇~~真舒服,真香啊!這是什麼香啊,禁衞爺?」
「不知道,」宮震羽漫不經心地回道。「約莫是娘特別吩咐下人們添加的香料,我是不用的。」
「哦!」樂樂掬起了一捧水淋在頸子上,同時流波悄悄一轉。「呃、我説禁衞爺呀!你就不能抽個空去幫幫大堂姊的忙嗎?她好可憐的耶!」
宮震羽打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是娘叫你來當説客的?」
「也不全是啦!」樂樂忙反駁。「那畢竟是我大堂姊呀!而且,從小她就最疼我了,看她這樣我也很難過嘛!」
「那不關我的事。」宮震羽絕然道。
「誰説不關你的事?」樂樂氣憤地拍了一下水,頓時水波亂濺、香氣四溢。「我是你的妻子耶,那她是我大堂姊,死的是我堂姊夫,這樣哪能説不關你的事?」
她氣她的,宮震羽卻兀自拆開另一封書信繼續往下看,嘴裏依舊是漫不經心似的説:「一般而言,江湖上無論黑白兩道,對官家大多下意識懷有排斥的心態,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也自有江湖人的處理方式,甚少會願意讓官家插一腳的;但你大堂姊和伯父卻特地來找我,可想而知這件事絕對不只報仇這麼簡單,牽涉一定相當廣,而且,他們又不敢老實的説出原委,可見理屈的一方大約是你伯父這邊,我沒必要去膛那種莫名其妙的渾水!」
一聽,樂樂不由得愣住了。「啊這我倒是沒想到耶!他們並不知道你就是黑煞神,所以,一開始他們就是專程來找黑禁衞的咦!對了,為什麼伯父他們都以為你叫宮慕雲?」
宮震羽放下信紙。「我小時候是叫宮慕雲,後來師母幫我改了名字。」
「為什麼要改?」
「師母説,如果我不改的話,會一輩子娶不到老婆,宮家從此絕嗣。」
「耶?真的?那改了之後呢?」
「我會在二十六歲這一年,也就是今年娶到妻子,而且,如果不是隻有一個兒子,就是會有七個子女」還未講完,一聲驚噎,屏風後驀地傳來一陣咕嚕嚕的溺水冒泡泡聲。「怎麼了?」宮震羽忙起身轉到屏風後查看出了什麼事。
卻見樂樂可憐兮兮地從水裏冒出腦袋來,邊嗆咳着邊囁嚅道:「你、咳咳有沒有興趣娶、咳咳娶幾個妾室呢?」
宮震羽眉峯倏地皺起,「沒興趣!」説着,他順手從衣架上取下一件紫羅長紗衫。「你泡得夠久了,該起來了吧?」
噘着小嘴兒不情不願地從澡盆裏爬出來,樂樂邊還咕噥着,「七個耶!你不找個人幫我一起生,等我生到最後一個的時候,恐怕已經是個白髮蒼蒼、彎腰駝背的老太婆了!」
宮震羽默默地將長紗衫披在她身上,繼而從她身後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輕地問:「已經四天了,還會痛嗎?」
俏臉兒一紅,「不不會了,早就不會了。」樂樂羞赧地吶吶道。
「很好。」
咦?很好?好什麼?
「啊!」一聲驚呼,宮震羽冷不防地攔腰抱起樂樂。「幹嘛啦?」
宮震羽不語,先將樂樂放到牀榻上,「該睡覺了。」他説,同時隨手一揮,屋內燈燭倏滅,四周驀地轉為黑暗,唯那淡淡的月光透過窗紗灑入滿地銀輝,朦朦朧朧的,彷佛天上的雲朵兒也飄到地上來歇息了。
「哼,我才不信你會讓我睡呢!」
☆☆☆
一大早,宮震羽囑咐下人不可吵醒夫人就到書房去了,半個多時辰之後,有人送來一封書信,隨後他便出門了。
幾乎他前腳才剛踏出大門,後腳蕭雪瓊就堂而皇之地闖進他的寢室裏,粗魯地搖晃着還流着口水沉溺在睡夢中的樂樂。
「喂、喂!媳婦兒,該起來了。」
「唔嗯嗯?」
「還嗯什麼嗯?羽兒出門了,你還不快起來,有事等着要問你呢!」
「好啦、好啦!起來了啦!」樂樂先打了個大呵欠才嘟嘟囔囔着起身,「人家過三更了才睡的説。」隨即又赧然地躲回被子裏。「啊!好象好象很冷喔!」
蕭雪瓊自然不會笨到去問她為什麼那麼晚睡,更不會去問她,這大冷天的她幹嘛不穿衣服睡覺,只是忙着把衣裙比甲扔給她,甚至還蹲下身去幫她套上繡花鞋。
也許是因為彼此的個性非常相似吧!第一次説話時,這對婆媳就對彼此很有好感,再聊得久一點,兩人就自在得彷佛多年相識一般樣。
又過了一天,這兩個同樣外向開朗的女人一碰在一起,就嘻嘻哈哈的似乎熟得不得了,無論是對話或舉動,都不像是婆媳,反倒像是姊妹,如果不是彼此老是很誇張的故意戲譫地叫對方是「婆婆」、「媳婦兒」,人家恐怕也不會猜想到她們之間的真正關係吧!
樂樂才剛擦了一半臉,蕭雪瓊就搶去毛巾扔開,然後拉着她就跑,害樂樂差點一跤跌在門檻兒上。
「婆婆啊!一大早就要練輕功嗎?」
「太陽都照到屁股了還一大早,看看哪家的媳婦兒和你一樣貪睡!」
「別家的兒子也不像你家的兒子這樣啊!」樂樂馬上嘀咕回去。「人家明明困得要死,可他就是不讓人家睡!」
蕭雪瓊聞言,不由得笑了,她回頭瞄了樂樂一下。「我猜得沒錯,他果然很疼你吧?」
「哪裏有疼我啊?」樂樂馬上大聲否認。「他對我才霸道呢!」
蕭雪瓊又笑了,繼而轉口問:「你問了嗎?」
鼻子俏皮地皺了一下。「哪敢不問啊!」
她這一説,蕭雪瓊就沒再問下去了,直到兩人來到東廂院後的花廳,遠遠的,樂樂就瞧見董百威一家三口正在那兒等着她們呢!
兩人一坐定,連喘口氣都還來不及,董百威就急切地俯向樂樂,問了同樣一句,「你問了嗎?」
「問了、問了!」
「那他怎麼説?」這回發問的是蕭雪瓊。
樂樂掃視了他們一圈,然後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端着空茶杯,她遲疑地望着董百威片刻後,才慢吞吞地説:「他説他不管這種閒事。」
「咦?他真這麼説?」蕭雪瓊似乎很意外。「你沒有央求他嗎?」兒子不像她猜想的那麼疼媳婦兒嗎?
「是有啊!可是」樂樂又猶豫着看向董百威。「伯父,你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這件事這件事不只替大堂姊夫報仇那麼簡單吧?」
聞言,董百威父女三人不約而同地變了臉色面面相覷,同樣一副既心虛又慌張的模樣,一看便教人起疑竇。
樂樂立刻了然宮震羽説的沒錯,而蕭雪瓊則頗意外地看看樂樂,再狐疑地盯住董百威三人。
「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董百威勉強擠出笑容來。「就是就是很單純的那麼一回事而已,哪還會有多複雜?是是誰跟你亂説的?」
樂樂輕嘆。「是我家禁衞老爺説的。」
董百威難看的臉色馬上又加重了幾分。
「所以他才説不想管那種不清不楚的閒事。」樂樂瞅着董湘雲。「大堂姊,你如果不把詳細情形説出來,我很難幫忙的呀!」
董湘雲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隨即又闔上,並垂首無語。
董湘萍卻強硬地搶過話去。「你管那麼多做什幺?反正人家殺了姊夫,你就該幫忙報仇啊!難道你忘了咱們家對你的養育之恩了?」
「這話不能這麼講啊!二堂姊,」樂樂滿面為難。「事情總要先弄清楚,否則」
董湘萍神情一沉,看樣子又想破口大罵了。
蕭雪瓊馬上握住樂樂的手,並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
「我也覺得應該先弄清楚狀況,否則不明不白的,就算羽兒願意幫忙,我也不贊成!」説着,她牽着樂樂起身。「你們最好考慮考慮,看到底是要説實話,還是就這樣算了!」話落,她就帶着樂樂離開了花廳。
一路無語,蕭雪瓊和樂樂來到慈苑的書房裏。
兩人一坐下,她才問:「羽兒還説什麼?」
樂樂苦笑。「他説這事兒可能理屈在堂姊夫這邊,所以伯父和堂姊他們才不敢説出實話。」
蕭雪瓊恍然地頷首。「難怪,難怪我問你伯父究竟是什麼事因,他老是支支吾吾地説不清楚,我原先還以為可能是為了女人,所以他不好意思説出口,這樣看來,事情可能不是這麼簡單了。」
「我也這麼想。」樂樂同意道。「伯父那個人其實是很好的人,一般來講算是很正派的了,否則,他就不會在我爹孃過世之後,就毫不猶豫的把我帶回他家了。雖然他對我滿嚴格的,但是,記得我十多歲時,老吵着要他帶我出門,可即使他再不願意,儘管嘮叨嘀咕着,最後還是帶着我去了,這樣對我還不夠好嗎?
「可是,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伯父也有他的缺點,而且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缺點:他很護短,而且護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只要是自己的親人,無論犯下多大的錯誤,他都會單方面地只相信自己人的説詞,不管那説詞有多麼矛盾不合理。」她露出無奈的苦笑。
「譬如我堂弟個性任性自私又暴躁衝動,有一回和人爭吵,明明是他先動手打殘了人家的腿,那可是有很多人證的,可是伯父卻只聽信堂弟的詭辯,説是對方先動手,他不得已才反擊自衞的。
「雖然後來伯父私底下還是賠了人家一大筆銀子,但這種事還是讓人覺得對他有點心寒。下回要是堂弟殘的是人家的命,而不只是腿,難道伯父也打算只是賠一筆銀子就算了嗎?那可是一條命耶!」
「唔!倒是沒想到親家是那樣的人。」蕭雪瓊沉吟了一會兒,繼而眼色一凝。「那麼你打算如何呢?」
愣了一下,「我打算如何?什麼我打算如何?」樂樂不解地問。
蕭雪瓊白眼一翻。「拜託!我是説,如果知道了前因後果之後,你預備如何?幫還是不幫?這點你可要先有個底才行哪!」
「啊!這個嘛」樂樂很認真地想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説:「如果一切就像伯父所説的那麼簡單的話,那我當然要幫到底羅!可萬一真是理虧在堂姊夫這邊的話」她又考慮片刻。「我想,我還是要以整個事件的起因來決定吧!」
「哦?怎麼説?」
「我是説」樂樂猶豫了一下。「如果是堂姊夫先不小心得罪了別人,結果人家卻要了他的命來懲罰他,這也未免太過了吧?」
蕭雪瓊點點頭。「的確。」
樂樂笑了,「所以説,如果是那樣的話,我還是要幫到底的。但是」她的笑容又消失了。「如果是堂姊夫先錯手殺了無辜的人,以至於對方的親人找他報仇而殺了他,那那我也無話可講了,堂姊夫是寶貴的命一條,人家可也是一條寶貴的命呀!總不能因為堂姊夫的身分不同,他就可以毫無緣由的亂殺人吧?」
蕭雪瓊很滿意地笑了。「你能這樣想就好了,雖然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單純,但是,基本上只要你分得清是非黑白,明白孰可為、孰不可為,這樣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至於你伯父對你的養育之恩,我們總會想辦法回報他的,但絕對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亂幫忙,否則就失去做人的原則了!」
「我懂,婆婆。」樂樂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慈祥地撫挲着樂樂的頭髮,蕭雪瓊微笑道:「其實,那天咱們倆半夜裏一塊兒跑人碰上時,我就很喜歡你了,總覺得你和我應該會很合得來。可是,後來卻殺出了你二堂姊,説她才是羽兒的新娘子,當時我還真是失望得很,怎麼看都覺得她配不上羽兒。」
「但二堂姊可是咱們那兒出了名的大美女耶!」樂樂一臉的不服氣。
蕭雪瓊輕搖頭。「外表不足以代表一切,在我看來,你二堂姊實在醜陋得很,還好羽兒自己把你給逮回來了,否則我一定會很後悔當時強逼羽兒成親拜堂。」
樂樂突然歉疚地垂下雙眸。「可是二堂姊」雖然不是有心的,但她好象真的是搶了二堂姊的新郎呀!
蕭雪瓊拍拍她的手。「不必想那麼多,我看得出來你喜歡羽兒,而羽兒也喜歡你,那就」
「才不呢!」樂樂立刻抗議似的否定了。「我才不覺得他喜歡我呢!」
「是嗎?」蕭雪瓊眼神曖昧地斜睨着她。「他要是不中意你,會堅持指定要你,而且只要你一個嗎?」
樂樂窒了一下。「可是可是他從來沒有任何表示,我」
「當然不會,無論他有多喜愛你,他也不會明白的表現出來,甚至不會想讓你知道。」
小嘴兒立刻不滿地噘了起來。「為什麼?」
蕭雪瓊突然黯然地轉開臉,「因為他不」她頓住,而後嘆了口氣。「算了,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現在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的照顧他,他看起來很冷漠、很堅強,但有些地方卻特別脆弱,脆弱到禁不起半點打擊。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保護他,不要讓他再受到傷害了。」
「脆弱?」感覺責在很不可思議!那個人真的會有脆弱的地方嗎?「哪裏?」再?他曾經受過傷害嗎?
蕭雪瓊瞟她一眼,而後慢條斯理地説:「感情,我只能這麼提示你,其它的需要你自己去觀察。你可以任性、可以耍賴、可以不聽話、可以跟他吵架,但是絕對不能背叛他,甚至是誤會也不行,這點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謹記在心。一旦他認為你背叛了他,那麼一切就完了,他不會給你任何機會解釋或補救,他會恨你到死為止!」
「恨?!」禁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這麼慘?!」樂樂喃喃道。「連審判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判死刑了嗎?」
「沒錯。」蕭雪瓊嘆道。「唉!這都是我」她又停住了,神情無奈又苦澀地再嘆了口氣。
樂樂疑惑地端詳着一向笑咪咪的婆婆,奇怪她為什麼會有如此痛苦無奈的表情,同時也很認真地想了一下她剛剛説的話,直覺上認為這一切和宮震羽母子之間的某件糾紛有關係。
她一直覺得宮震羽對他母親很不客氣,原以為這是宮震羽的個性使然,不過現在看起來,很可能他們母子之間曾經發生過某件事,導致他們之間的不合。當然,她現在也不好探問得太深入,但是,總有一天她會搞清楚的,屆時,她一定要好好想個辦法解決他們之間的誤會。
嗯!這是她身為兒媳婦的責任!
☆☆☆
喀喀喀!
輕敲着那兩扇紫檀格子門,樂樂邊在腦子裏思考着説詞。
「進來!」
遲疑了一下,樂樂才咿呀一聲自行推開了那兩扇門,轉眼一瞧,就瞧見了坐在那張大紫檀木書桌後的宮震羽,他手執毛筆在信紙上迅速揮毫,動作奇快無比。
「什麼事?」
再一次遲疑了。「呃我説禁衞爺呀!那個那個」
「説!」
樂樂有些不快地嘟了嘟嘴。「那個伯父説了啦!他説堂姊夫是去訪友時喝醉了酒,結果和鄰桌的客人起了衝突,導致一言不合打了起來,最後堂姊夫不小心打斷了人家的腿,那對方就不甘心羅!所以就找了好幾個朋友回過頭來想找回場面,那就就變成那樣了。」
揮下最後一撇,宮震羽放下毛筆,同時抬起頭來。「你相信嗎?」
「嗄?問我啊?」樂樂擠眉弄眼老半天,最後還是又嘆了口氣。「不相信!」
宮震羽哼了哼。「那你來找我幹什麼?」
樂樂立刻滿懷希冀地瞅着他。「我們一起去找出真相,再來考慮要不要幫他們好不好?」
誰知道宮震羽竟然毫不考慮地就拒絕了。「不!」
樂樂馬上垮下了小臉蛋。「為什麼嘛?現在又還沒輪到你進宮,閒閒沒事嘛!就當是去遊山玩水不可以嗎?」
「我不做那種浪費時間的事。」宮震羽冷硬地説。
下唇噘起來了。「陪人家不行嗎?」
宮震羽卻兀自又拿起毛筆來濡飽了墨汁後在信封上揮毫。
「在家裏就可以了。」
「哪裏可以啊?」樂樂不由得大聲抗議。「就算是在家裏頭,你還不都是窩在書房裏不知道搞啥,只有用膳時或晚膳後你才會陪我,那人家一整天都不曉得要幹嘛嘛!」
「去做女紅、捻箏、作詞,隨便你。」
頓時受不了地翻了個大白眼,「那不如叫我去死吧!」樂樂低低嘟囔。
又放下了毛筆。「娘沒教你黑衞府主母該做些什麼嗎?」
「有啊!不過,那些個事伯母老早以前就教過我了,」樂樂很沒精神地説。「我早就會啦!還熟練得很呢!而且,婆婆也説現在不需要我幫忙,要我來找你陪我到處去走走,那你就陪我嘛!」
宮震羽注視她片刻。
「你想到哪兒?」
臉色一喜,「你肯陪我啦?那就陪我回孃家吧!」樂樂忙道。
「要回孃家明年再説,」宮震羽淡淡道。「換別個!」
「可是人家就是想回孃家嘛!」樂樂終於忍不住大聲起來了。「你到底陪不陪人家回去嘛?」
「不去!」宮震羽斷然道。「而且你也不能去!」
「為什麼?」樂樂尖叫。
「因為我這麼説!」
「為什麼我一定要聽你的?」
「因為你是我妻子!」
「你的妻子要休假!」
「不準!」
「那我不要作你的妻子了!」樂樂賭氣地大叫。
宮震羽驀地臉色一沉,「那麼你想作誰的妻子?」他低吼。「你三師兄嗎?」
「你提他幹嘛?莫名其妙!等我從孃家回來後再作回你妻子不行嗎?」樂樂毫不思索地叫回去。
宮震羽似乎愣了一下,「你以為作我的妻子可以這麼隨便,説不作就不作,説作就作嗎?」他的聲調緩和下來了。
「為什麼不可以?」樂樂卻還是維持她耍賴的大叫。
「這就是你伯母教你的嗎?」宮震羽冷冷地説。
窒了窒。「才不是,是是我自修來的!怎麼樣,不可以嗎?」
「你越來越放肆了!」
「那又怎麼樣?是你先不講理的呀!」她又開始大聲了。
目光一寒。「我不會讓你回去的!」
一見他雙眸中又流露出那種陰森又冷瑟的光芒,樂樂不由得心頭一凜,馬上就想敲起退堂鼓來了,於是很快的,她就決定先掛出免戰牌退兵,以後看情形再説,或者乾脆就趁他不在府裏時溜去就好了。
「好嘛!那我」可是才剛起個頭,她驀然想起那天婆婆的警告,突然間,她直覺地認為以往常用的這招好象不太適宜用在宮震羽身上,所以,她想了又想之後,還是提起勇氣ㄑㄧㄤˋ聲回去。「不好,如果你不讓我回去,我就趁你不在時偷溜回去,看你能怎麼樣?」
很奇怪的,宮震羽居然沒生氣,他只是深深的看她一眼,而後就轉開了話題。
「你伯父還不知道我就是黑煞神嗎?」
「嗄?」突然跑開話題,樂樂似乎有點轉不過來。「啊?呃、應該應該不知道吧?我沒告訴他,他也沒問我啊!」
「你為什麼沒告訴他?」
樂樂困惑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聳聳肩道:「我是想説,四禁衞不是都很神秘的嗎?那你一定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這件事,可我二堂姊那張大嘴巴一向守不住秘密,我是説別人的秘密,她自己的秘密守得可緊了!
「至於我伯父和大堂姊對他們所謂的自己人,嘴巴也關不緊,而他們所謂的自己人,天知道到底有幾十幾百個人!總而言之,在沒有得到你的同意之前,我當然不能隨便告訴任何人羅!」
這回宮震羽盯着她看的眼神更深更久,也更悠遠。
「他們那天沒看清楚我的孤煞劍嗎?」
認真地想了一下,「應該是沒有吧!如果有的話,他們一定會問,可是他們連提都沒提過,所以,我想應該是沒注意到吧?」樂樂推論道。「當時每個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二堂姊脖子上的那條血痕上,誰會特別去注意那是什麼利器?只要知道能切割掉人頭就很多啦!」
「嗯!」宮震羽拿起信紙慢條斯理地折迭起來,並塞進信封裏。「我待會兒想喝兩杯,你去做點菜來陪我喝。」
他説得若無其事,好象剛剛的爭吵全都是假的一樣,隨便轉個話題就想把她給打發了,樂樂看了不覺心頭火起,正想再飆上一飆,可眼珠兒一轉,也不曉得突然給她想到什麼,居然眉開眼笑起來了。
「好、好,我馬上去!」
兩個時辰後,在寢室前廳裏,饒是宮震羽酒量再好,在樂樂有意無意的頻頻勸酒呃、不!灌酒之下,不覺喝得有六、七分醉意了。
樂樂看着好象時機不錯,於是就賊笑兮兮地湊了上去。
「我説禁衞爺呀!你老婆我的手藝不錯吧?」
宮震羽溜她一眼。「何止不錯,簡直好得出乎我意料之外。」
立刻嘻開了小嘴兒,「那當然,雖然我的琴棋書畫和女紅比不上大堂姊,武功又及不上二堂姊,可就這中饋,大家都説連伯母都比不上喲!」樂樂得意洋洋地説。「如果你真喜歡的話,以後我就常做給你吃,你想點菜也行喔!」
宮震羽馬上點了點那道柳蒸煎鱔魚和錦雞籤。「這兩道,我很喜歡。」
「哇~~這兩道最麻煩了,可是既然你喜歡嘛!那我一定會再做,不過」樂樂笑咪咪地為他斟滿了酒。「我這麼辛苦,你總得給我一點獎勵吧?」
宮震羽慢吞吞地端起酒來一仰而盡,樂樂即刻又為他斟上,他才淡淡地瞟她一眼説:「可以」樂樂神情一喜,可宮震羽的下文馬上又讓她變了臉。「除了讓你回去之外,什麼都可以。」
樂樂的喜色僵了一剎那,隨即變為面無表情,繼而起身端起那兩道宮震羽最喜歡的菜走出去在廊下站定,只聽她大吼了兩聲「大黑、小黑!」,頃刻間,只聞兩個巨大的狗吠聲迅速地由遠而近,不一會兒,兩隻大得像小馬似的黑色狼犬已在她面前乖巧的坐定。
她笑咪咪地放下兩盤菜在地上,再拍拍它們的腦袋。「乖,你們最聽話了,這兩盤菜是禁衞爺賞你們的,你們乖乖享受吧!」
一轉身,她的笑容又消失了,慢條斯理地回到屋裏,連看他一眼都不曾,就逕自進入內室去了。
宮震羽又喝乾了杯裏的酒後,才慢吞吞地起身到外面去看着那兩隻畜生狼吞虎嚥地享受他妻子的手藝。
「好吃嗎?」
大黑、小黑回以唏哩呼嚕的搶食聲。
「天兒越來越冷了,也許該宰只狗來進進補了,你們認為呢?」
大黑、小黑露齒低吠,忙着爭最後一塊雞肉。
「或者兩隻?」
大黑、小黑還在愉快地舔着盤子,盤底馬上清潔溜溜,比洗過還乾淨。
「嗯!那麼,我想你們應該也會贊同抓外面的狗,不如宰府裏的狗要來得乾淨一點吧?」
「汪!汪!汪!汪!」(太好吃了!)
「汪!汪!汪!」(還有嗎?)
「很好,既然你們也同意的話,那就決定是你們這兩隻畜生了!」
☆☆☆
樂樂已經足足有半個多月拒絕跟宮震羽説話了,連見了面都別過頭去當作沒看到,甚至晚上還跑到蕭雪瓊那兒擠一張牀。
不料,宮震羽也毫不客氣地跑去敲開母親的房門,也不管那時已是半夜三更了,就這樣大剌剌的在蕭雪瓊的抗議聲中,硬是闖進去把半睡半醒的樂樂扛上肩走人,並在樂樂的尖叫聲中回到自己的寢室裏。
「我不要跟你睡!」
「你不跟我睡要跟誰睡?」
「婆婆!」
「不準,你不準跟其它任何人睡!」
「好,那我就去跟大黑、小黑睡!」
宮震羽當下決定翌日一定要把那兩隻畜生給宰了、吃了!可是第二天,大黑、小黑竟然連同樂樂都不見了。
「夫人呢?」
宮震羽順手抓住路過的婢女就低吼,那張臉黑得可比大黑、小黑身上的毛還黑,鼻孔還冒煙,嚇得婢女雙腳一軟,差點沒跪下去,全靠宮震羽拎住她的衣領才勉強站*立着。
「夫夫人一一大早就就帶着大黑小小黑上上紫金山打打獵去了!」
撲通!宮震羽手一鬆,婢女就滾到地上去了!
莫名其妙,大冷天的打什麼獵?説躲他還正確一點吧!
好,看她能躲到什麼時候!
火氣正旺,沒想到一進書房,就瞧見沈君陶那張笑嘻嘻的臉,宮震羽不由得更冒火。
「你來幹什麼?」他吼得更大聲了。
笑容一斂,「是三小姐要屬下來提醒您,前些日子裏虎玉跟您提的事兒,二爺準備要什麼時候過去?」沈君陶小心翼翼地問。真衰,一來就碰上火山爆發,溶漿四處亂噴!
可一提到這事,宮震羽似乎就忘了他的火氣,轉而有點猶豫了,他雙眉微攢,略一思索。
「好吧,我現在就去,你去跟老夫人説一下,我會在三小姐那兒待上三天。」
「是!二爺。」
「記住!多餘的話不要亂講!」
「記住了,二爺。」
宮震羽離去後不久,黑衞府門前忽地快馬來了一封急函,是給董百威的。
董百威拆函一看,立刻就變了臉色,隨即匆匆跑去和兩個女兒作緊急研商。
近午前,禮部侍郎夫人派人前來邀請蕭雪瓊過府午宴,蕭雪瓊出門不到一刻,樂樂就領着兩條興奮過度的大狼犬回來了。
「爺呢?」
「不知道,只知道爺要三天後才會回來,至於上哪兒去,那就要問老夫人才知道了。」
「那老夫人呢?」
「上禮部侍郎府裏去了,聽老夫人説她可能會留在那兒玩豆葉戲,大概要明兒才會回來。」
「哦!」樂樂聳聳肩。「那麻煩你幫我準備浴水,我跑得全身都是汗,臭死了!」
半個時辰後,她坐在浴盆裏哼着小曲兒哼得正開心,董湘雲和董湘萍卻莽莽撞撞地闖了進來。
「樂樂!」
驀然吃了一驚,樂樂差點沉到浴盆裏,她忙抓緊了盆緣吐出不小心喝進去的半口水。
「大大堂姊、二堂姊,你們你們幹嘛呀?人家正在洗澡説!」
「我們要問你,」董湘萍一副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模樣。「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説服那個人到咱們那兒去幫姊夫報仇啊?」
樂樂不覺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已經在想辦法了呀!可是禁衞爺他就是不肯,我有什麼辦法呀?你沒看我都有好一段時間不跟他説話了,昨兒個我還躲到婆婆那兒睡覺,居然也給他抓回去了,我我真的有在想辦法呀!」
董湘萍和董湘雲互覷一眼,而後道:「這樣好了,趁他現在不在,你先跟我們回去,晚一點他就會追上來了。」
馬上翻個白眼給她看,樂樂嗤之以鼻道:「才不會呢!他在這兒有他的事要辦!哪能隨隨便便説離開就離開呀!」
「總可以試試看吧?」
想了想,樂樂還是搖頭。「不要,這樣他會生氣的,我寧願慢慢磨,磨到他答應為止。」她有預感,如果她真這麼做的話,宮震羽肯定會認為她背叛他了,她才不想讓他恨一輩子呢!「反正早報仇晚報仇不都一樣嗎?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最後終能報仇不就行了?」
「可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呀!」董湘雲脱口道。
樂樂微微一愣。「為什麼?」
「這」董湘雲頓住,而後苦着臉央求道:「樂樂,算我求你,大堂姊一直都很疼你的不是嗎?你就不能跟我們去一下嗎?」
她這麼一説,樂樂不由得感到更疑惑了,因為從她們的態度,以及她們所説的話來判斷,她們實在不像是要報什麼仇的樣子,反倒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必須趕緊處理。
於是,幾乎有十成十可以確認的,樂樂肯定有哪邊不對了!她看看董湘雲,再瞧一眼董湘萍,隨即起身從浴盆裏出來,披上長袍衫後,她才回過身來狐疑地來回看着她們。
「你們真的有什麼事瞞着我對不對?就像禁衞爺説的,你們真的想騙我們上什麼當,對不對?」
「你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董湘萍突然老羞成怒地叫了起來。「反正叫你跟我們去,你就跟我們去,我們又不會害你們!!」
「如果真的不會傷害到我們,你們為什麼不敢説呢?」樂樂馬上反駁回去。「一定是有什麼不利於我們的,對吧?」
「就算是又怎麼樣?」誰知道董湘萍卻更是撒潑地叫了回來。「咱們家養你這麼久,你也該報答一下吧?就算理虧一點又怎麼樣?」
樂樂突然眯起雙眼,好半晌不出聲,只是斜睨着董湘萍狀似正思考着什麼;而董湘萍則是一副「你聽話最好,不聽也得聽」的蠻橫表情;董湘雲似乎想説點什麼來緩和一下火爆的氣氛,卻被樂樂阻止了。
「大堂姊,是不是」樂樂慢條斯理地説:「是不是家裏的誰闖了什麼大禍,所以希望禁衞爺去替你們解決呢?是是堂弟又」
還沒説完,董湘萍突然飛出一指點倒了樂樂,董湘雲驚呼一聲,忙抱住樂樂。
「湘萍,你想幹什麼?」
董湘萍冷冷地睨着人事不知的樂樂。「我們已經沒時間再和她蘑菇了,這是最快的方法!」
董湘雲猶豫着。「可是」
「還有什麼好可是的?」董湘萍不耐煩地揮着手。「當初要是我嫁進來,我敢保證三兩天就可以把那個冷酷的混蛋騙到那兒去,就算是你,應該也沒多大問題,可偏偏那個混蛋要的是樂樂,而樂樂就只會拖」
「那我們就告訴她實話,」董湘雲脱口道。「讓她知道時間有多麼緊急!」
「告訴她實話?」董湘萍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你是白痴啊你?以樂樂那種自以為正義的個性來講,就算是她親老爹做出那種事,恐怕她也只會冷眼旁觀她老爹受苦受難,嘴裏還説是她老爹自找的!」
董湘雲頓時啞口無言。樂樂那種直腸直性、黑白分明的脾氣她比誰都瞭解,會有這種反應也不奇怪。
「就算樂樂願意幫我們好了,可那個冷酷的混蛋一知道實情,就更有理由拒絕我們了!」
董湘雲貝齒輕咬下唇。「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董湘萍認真想了一下。「這樣吧!我們先讓樂樂睡到牀上去,你再跟下人們説夫人吩咐不要來吵她,晚膳也不用叫她,我會在這兒守着,如果有人來找她,我都會擋回去。
「等今晚起更後,我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帶走了!最好那個傢伙會追上來,若是他不追來也無妨,黑禁衞的夫人,他們多少也會有所顧忌吧?」
「可是樂樂會肯幫我們嗎?」
眸中狠色一閃。「我會讓她肯的!」
董湘雲長嘆。「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樣了。」
☆☆☆
蕭雪瓊才剛回到黑衞府,往日都是暗中出現的沈君陶居然就神色慌張地貿貿然出現在她眼前了。
「咦?你你怎麼」
「老夫人,您知道董家父女到哪裏去了嗎?」
蕭雪瓊一怔。「不在府裏嗎?」
「不在!不在!連夫人也不見了!」沈君陶腦袋搖得快斷了。「二爺叫我來盯着夫人別讓她亂來,可是我才剛到,就發現這兒也忙着在找夫人呢!」
蕭雪瓊神情一凜。「難道你問過總管他們了嗎?」
「問過了,」沈君陶臉色更凝重。「根據總管和夫人身邊丫鬟的説詞猜測,夫人應該是被董家父女擄走了!」
「他們」蕭雪瓊驚訝地愣了一下,隨即也跟着猛搖頭。「胡鬧!胡鬧!真是太胡鬧了!」
「我想,我最好趕緊去通知二爺。」語畢,沈君陶回身就要走。
「等等!」
沈君陶回首。「夫人?」
「記住,一定要告訴二爺,夫人是被擄走的,不是她自願走的,」蕭雪瓊非常慎重地囑咐他。「這點你切記一定要告訴他,記住了嗎?」
「記住了,老夫人。」
「好,那你快去吧!」
一個時辰後,兩匹健馬拉開四蹄怒奔向貴陽府而去;再過一個時辰,又是五騎同樣如飛也似的離開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