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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山雨欲來風滿樓

    兩匹駿馬並騎前進,踏過了長巷盡頭。

    眼前有幾棵大槐樹,遮成了大片陰影。午後的驕陽炎熱難當,這裏卻難得的有些兒涼意。

    朱蕾勒住了馬,喘了一口氣説:“在這裏歇一會兒吧!”

    簡崑崙説了聲好,翻身下馬,朱蕾也跟着下來。

    一陣風吹了過來,揭動着她臉上的面紗,她説:“好涼快!”往前面走了幾步,便往擺在樹陰下的一張長板凳上坐了下來。

    一對農村夫婦在賣酸梅湯和西瓜,切開的西瓜,黃澄澄的脆瓜瓤兒,由一個小孩用蒲扇來回扇着,攆着蒼蠅。

    簡崑崙與朱蕾的猝然來臨,對於這家小買賣主客雙方來説,都不啻是件新鮮事兒。

    七八個正在吃西瓜喝酸梅湯的大漢,都不禁停下了嘴。就連照顧買賣的那一對農村夫婦也睜大了眼睛。

    這個年頭兒,女人上街已不多見,更別説騎馬了,更何況朱蕾這般神仙風采的一個妙人兒,焉能不為之怦然心動,看直了眼!

    “我要喝酸梅湯!”朱蕾小聲地在簡崑崙耳朵邊上嘀咕着,忽然發覺到那麼多雙眼睛,都在向她望着,怪不好意思的,便自垂下了頭。

    簡崑崙向那漢子招招手,喚他來兩碗酸梅湯,特別注意這兩隻碗乾不乾淨,如此一來,這兩隻碗倒是非乾淨不可了。

    似乎另外還有別的事情令他掛心……

    緊接着,身後便傳來亂蹄踐踏聲,兩騎快馬風馳電掣地已來到了眼前。

    馬跑得太快了,卻又似忽然想到了什麼,陡地收住了繮繩,長嘶聲裏,帶動着兩匹牲口的頻頻打轉,官道上,瀰漫起大片塵土,看上去就像是懸掛在當空一面極大的黃色紗帳,久久不散……

    騎在馬上的兩個人,頭戴着馬連波的大草帽,滿臉陰詭剽悍之氣,隨着團團打轉的馬勢,有意無意地向着這邊座頭上看了幾眼,隨即喝叱着,又自策馬而去。

    轉瞬之間,便剩下了兩騎背影。

    朱蕾轉向簡崑崙看着:“這兩個人是跟着我們的?”

    簡崑崙哼了一聲:“還不知道,不過就快要知道了!”

    説罷站起來,往桌子上丟下幾個制錢:“我們走吧!”

    解金刀,像是個人的名字。不,它卻是個飯莊子,本地最有名氣的一家大酒館、飯店。

    多日辛苦,直到這一刻,朱蕾才總算吃到一頓最合乎自己口味的飯菜。

    隔着一片竹簾,可以看到食堂的大廳,只是一簾之隔,卻似劃分了雅、俗兩個世界——這裏便是所謂的雅座了。

    金絲雀在籠子裏上上下下跳着,微弱的鳴聲,混雜在一簾之外的嘈雜亂囂裏,氣氛極是不調。

    透過敞開的窗户,偶爾有一些風吹進來,卻驅不散眼前的酷熱。

    二人都已吃飽,用着本地的普洱香茗。

    朱蕾略似神秘地看着他,微微含笑道:“好了,總可以告訴我了,我們這一趟,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

    簡崑崙搖了一下頭,悦聲道:“還説不準,也許只是出來走走……”

    “只是出來走走?跑了二十里,只為了吃一頓飯?”

    “難道不值得?”

    朱蕾十分嬌氣地哼了一聲,斜過眼睛來,睨着他只是笑。

    簡崑崙湛湛神采的一雙眼睛,不自禁地又自向隔有一層竹簾之外的大廳望出去……

    外面人聲嘈雜,行拳猜酒,呼盧喝雉,原已亂作一團,更有聲聲琵琶,銀牙打板,疊落在斷續無力的女子賣唱聲裏。

    這麼多亂囂聲音裏,朱蕾卻不曾忽略另一種聲音,聲音雖然不大,卻清新誘人。

    賣花的聲音。

    清香淡雅的白蘭花。

    “你可以為我做一件事麼?”朱蕾笑靨可人地向他望着。

    “買花?”

    “咦?”她簡直詫異了,“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也聽見了!”

    他不但早已聽見,而且也看見了。

    透過竹簾的絲絲空隙,雖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卻也有七分輪廓,一身青布衣褲,腰上扎着根綵帶,個頭兒偏高一些,膚色略黑,身後拖着一條大辮子——便是那個賣花姑娘的一個大概素描。手裏挽着個花籃,像是一隻飛舞花叢的蝴蝶,一忽兒東,一忽兒西,把一串串淡雅清香的白蘭花,送到了客人手上。

    客人毛手毛腳,她卻總是巧妙地閃開來。

    簡崑崙正是一直在欣賞她閃開時的嬌柔姿態,蛇樣的腰肢,燕子般的靈巧……

    這隻燕子終於來在了簾外。

    “買花呀——白蘭花!”

    聲音更美、更嗲。

    隨着這聲清晰的呼喚之後,竹簾半掀,探進來賣花姑娘半面身子。

    “先生,小姐,要不要白蘭花?新摘的,好香!”

    朱蕾才點了一下頭,她便進來了。

    黑紅黑紅的一張臉蛋,嵌着雙活溜溜的大眼睛,眉毛挺黑,也細,怪機靈的樣子。

    先是那麼甜甜地一笑。

    “要花?”便來到了朱蕾近前。

    她籃子裏全是白蘭花,一串一串都早已穿好,屋子裏立時散置着鬱郁花香。

    朱蕾方自伸手,待向籃子裏拿取。

    簡崑崙突道:“慢着!”

    兩個姑娘都似一驚,分別向他疑視過來。

    賣花的姑娘神色微微一變:“先生……”

    簡崑崙一笑説:“拿來先讓我瞧瞧!”

    辮子姑娘應了一聲,遲疑了一下,便向着簡崑崙面前走來。

    “先生也要買花?”

    説時,對方辮子姑娘已在簡崑崙面前站定,只把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骨碌碌在他臉上轉着。

    “我要先看一看!”

    “您嗅嗅看,好香呢!”

    不待簡崑崙伸手,她便先在籃子裏拿了一串。簡崑崙接過來,遲遲不與就鼻。

    辮子姑娘笑了一笑,卻是不説話。

    這串白蘭看起來較別串略有不同,白中透粉,看上去更為嬌豔。

    “好美的花!”簡崑崙抬起頭看向眼前姑娘,“你做這賣花的生意有多久了?”

    辮子姑娘笑説:“很久了,總有六七年了。”

    簡崑崙目光炯炯直瞧着她:“只是你一個人?”

    “不!”辮子姑娘聲音放低了,“還有我娘。”

    她抬起頭,怪不自然地笑笑:“這花好香,您嗅嗅看。”

    簡崑崙搖搖頭説:“這花太香了,怕是嗅不得!”

    “為……什麼?”

    辮子姑娘忽然睜大了眼睛。

    “因為花裏有毒!”簡崑崙陡然沉下了臉,“一嗅之下,這條命便沒有了!”

    話聲出口,陡地一掌,直向賣花姑娘臉上擊來。

    辮子姑娘像是早已留了仔細。

    簡崑崙掌勢方出,她隨即嬌叱一聲,隨着她仰起的頭,一片飛雲般的靈巧,呼!已自翻了出去。

    卻在這一霎,竹簾子刷地倒卷而起,兩條人影,剪波雙燕般地同時閃切了進來,一左一右,在同一個時間裏,直向簡崑崙兑擠過來。

    一口雪花長刀,一雙判官筆,在不及一瞥的當兒,雙雙直奔着簡崑崙身上招呼過來。

    那一口月下秋露,原在几上,隨着他轉動的手勢,匹練般已自掣出。

    叮噹兩聲,雙雙架住了左右來犯的兩般兵刃。

    簡崑崙劍上力道驚人。雖只是一震之力,兩個人亦吃受不住,雙雙反彈出去,足有三四步之多。

    頗似有聲東擊西之嫌。

    便在兩名漢子近身的同時,那個辮子姑娘,燕子般地輕飄,已到了朱蕾座前,一聲嬌笑道,“我們走!”

    蘭花般的手式霍地翻起,便自向朱蕾肩上抓來。

    朱蕾心裏一急,手裏一隻茶碗,連着內盛的茶水,一股腦直向着辮子姑娘身上砸來。

    叭喳!砸在了牆上,茶汁碎片四下濺飛。

    這一手雖不曾傷着了對方姑娘,卻阻攔了她的飛落之勢,便在這一瞬,簡崑崙已閃身而前,一口長劍分心就刺,直逼向辮子姑娘前心。

    劍光刺眼,劍氣四溢。

    辮子姑娘神色陡然一變,識得厲害,一個旋身,飛向屋角,空出的地方,便由後來闖入的一雙漢子補上。

    一口雪花長刀,一雙判官筆左右同臨,似有雷霆萬鈞之勢,卻在簡崑崙亮開的劍勢裏,雙雙後退一步,制止了前進之勢。

    辮子姑娘身子一個打轉,滴溜溜步向中間。如此一來,她與兩名漢子,便自形成了三面夾擊的陣勢,卻把簡崑崙與朱蕾圍在了正中。

    “打開窗子説亮話吧!”辮子姑娘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直認着當前的簡崑崙,聲音清脆卻不失凌厲!

    “姓簡的,我知道你,給你報個字號吧……”

    説到這裏,眼神兒微微一眯,口氣大是老練地道:“門前小橋斜陽低——花自飄落水自流。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走路吧!何必呢,給我們結樑子,對你可是沒有好處。”

    幾句話一經出口,這個看來小小年歲的黑俏姑娘,頓時變了另一番形象,再也不是方才擺籃賣花,聲嬌秀嫩,任人調笑欺凌的姑娘了。

    隨着她向前踏進一步,手勢微振,錚地一聲作響,花籃裏的蘭花,傾出如雨,散置一旁,那個用以盛花的長形竹籃,也似變了形樣,竟由四面落腳之處,各自伸出了兩寸來長的一截狀如狼牙的倒鈎利刃。敢情是屬於名存江湖外七門兵刃之一的跨虎籃,倒也江湖罕見。籃子本身,原為細韌鋼絲所編,只是抹以碧綠,看來與竹絲一般無二,一經施展起來,鬆放自如,配合着籃底的一截青鋒,可就厲害得緊。

    倒是不要小瞧了這個妞兒,看樣子來頭不小,應是這地界,發號施令的一個頭兒。

    簡崑崙原已心裏動了疑念,俟到她自報名號之後,更自斷定所料不差。

    卻也正合乎了他此行的旨意,暗忖着此一番借花移木容或得逞,只是誰又能料定火中取栗的於己無損?

    “倒是失敬了,”簡崑崙抱劍微笑道,“想不到姑娘年紀輕輕,竟為名門器重,職掌一方,真正失敬之至!”

    辮子姑娘措了一下眉毛,淺淺笑道:“簡先生,你用不着給我客套,你的一切,我都有個耳聞,你是見過大陣勢的人,曾是敞主上親自接待的客人!哪裏會把我們看在眼裏?”

    停了一下,她才用百靈鳥樣的婉轉聲喉,繼續説道:“話可又説回來了,當日敝上主人,是拿你當客人,今天的情形可就不一樣,小妹奉命行事,説不得多有不當,還要請簡兄千萬不要怪罪!”

    簡崑崙正待答話,卻見簾外已擠滿了許多人,顯然由於屋裏這麼一鬧,都看熱鬧來了。

    辮子姑娘眉頭皺了一下,嬌聲道:“侯老,你是怎麼回事兒。幹什麼吃的?”

    這一嗓子還真有用,簾外立刻有人應了一聲,旋即有人出面,很快地便把擁擠簾外的一干人等驅開,很多人為怕多事,便飯也不吃,乾脆結賬離開。

    簡崑崙微微一笑,注目眼前姑娘,搭上她方才話題道:“今日情形又是如何?姑娘奉什麼命?又行何事?倒要請教!”

    説話之時,一口長劍雖是直抱當胸,冷森森的劍氣,早已充斥室內,對面三人應是俱有領受。

    辮子姑娘雖是年紀甚輕,在萬花飄香組織里,卻是身當四門的門主之一。人稱巧手金蘭,手下管有七個分舵,上千的兄弟聽她招呼,自非尋常人物。

    諦聽之下,她笑了一聲:“你這是明知故問,好吧,我乾脆就告訴你,你的事柳先生很關心,兩位堂主可能都親自出動了……”

    眼神兒一瞟,看向朱蕾,笑意更濃地道:“我們也奉命禮遇九公子,卻是不知,兩位竟然巧聚在了一塊,倒是難得得很……”

    她秀眉一挑,索性又道:“簡先生的武功,我早有耳聞,小妹自問不是你的對手,但是,今天的情形,可就有些兒不同了……”

    簡崑崙道:“今天有什麼不同?”

    “還用説嗎?”

    辮子姑娘眼睛一轉,又瞟向朱蕾道:“這位小姐,可是金枝玉葉的身子,真要打了起來,她能幫上你什麼忙嗎?恐怕是個大累贅吧!”

    朱蕾氣不過,嬌聲嗔道:“別嚇唬人,我可不怕你們!再説,我也不是什麼九公子,十公子的,你們到底想幹什麼嗎?”

    辮子姑娘眼睛一轉,冷冷説道,“你當然不是什麼九公子,十公子,我們只是對你這個人有興趣,卻不是對什麼公子有興趣。”

    朱蕾氣得哼了一聲:“我可對你們沒有興趣!你是誰,竟敢對我説話這麼無禮!”

    辮子姑娘倏地眼睛發亮道,“聽聽這説話的口氣!”目光又轉向簡崑崙道:“怎麼樣,簡先生,我們今天來談談斤兩,只要你肯把這位小姐留下來,今天我們決計不與你為難,可以任你自去,至於以後見面,又怎麼樣,那可是以後的事情了,怎麼樣?”

    朱蕾立時轉向簡崑崙望去,雖是隔着一片面紗,也可以領略出她急迫的眼神,彷彿甚是擔心簡崑崙真的會把她留下來似的。

    簡崑崙慢吞吞地説道:“這幾句話,倒也有些道理……”

    朱蕾頓時神情一震:“什麼?”

    簡崑崙才又慢吞吞接下去説道:“只是這事情既是關於這位小姐自己本身的事情,我卻又如何能代她做主?”

    辮子姑娘道,“不能代她做主?”

    簡崑崙撫劍而笑:“當然只有問她自己本人了?”

    説時,索性好整以暇,把掌中長劍,緩緩插落劍鞘,擺出下一副偃鼓休兵的姿態,一切聽令於朱蕾的自決而定。

    辮子姑娘雖然並不肯定對方這話的真實性究竟如何,眼見對方長劍歸鞘,卻是實情。

    再者,她此行早已有萬全準備,手下弟兄,都已出動,真個一聲喊打,簡崑崙就算功力過人,也未必就真的穩操勝券,倒也不必示弱。

    當下,微微含笑,轉向朱蕾道:“簡先生這話説得有理,眼下便只有聽從小姐一言了。”

    她嘴角微翹,帶有幾分傲氣地道:“我不妨先把眼前情形向二位報告一下,這裏裏外外,都是我們的人;只要我招呼一聲,要多少有多少,簡先生也許可以毫不費事地攻擊這間飯店,那又有什麼用呢!陸上、水上,我們的人還多的是……為小姐你的安全着想,我以為你還是留下來的好……”

    簡崑崙點頭道:“這話很是有理,只是還是那一句話,請恕我不便為她做主……”

    朱蕾氣得身子微顫道:“有理個屁!”

    一時口不擇言,説了個素日不曾上口的髒字,俟到話已出口,才自發覺,一時大為窘迫。

    要知,她乃公主之尊,自幼受教深宮,禮儀極嚴,皆有專人教導,類似方才出口的那類字眼,決計在禁止之列,眼前由於心恨簡崑崙的薄倖,一時脱口道出,俟到出口發覺不妥,卻已不能改口,一時竟為之呆住了。

    所幸臉上的一襲面紗,為她遮了一時之羞,要不然更不知如何發窘。

    簡崑崙聆聽之下,莞爾一笑,轉向辮子姑娘道:“這位姑娘既説有理個屁,顯然是對於你所提出的條件不以為然了。”

    辮子姑娘一雙大眼睛,逼向朱蕾道:“話雖不錯,我卻希望這位小姐親口説出,怎麼樣,大小姐,願意留下來還是不願意?”

    朱蓄已是發窘,偏偏簡崑崙又重複了一遍她所説的,一時更加窘迫,隔着面紗,狠狠地向着簡崑崙盯了一眼。

    偏偏簡崑崙竟是視而不見,反向對面辮子姑娘奚落道:

    “她已經説了一個屁字,還要她再説一次,你才相信麼?”

    此言一出,朱蕾只羞得哼了一聲,乾脆掉過身子,賭氣地坐了下來。

    這番表態,辮子姑娘直看得如墜五里霧中。

    她當然不知,簡崑崙智珠在握,並不曾把她眼前這陣仗看在眼裏,是以逗趣朱蕾。

    自然這番逗趣,又為着今晨朱蕾在湖心亭拿他開心,因而投桃報李,局外人如辮子姑娘者,自是不知所以,莫怪乎有些莫名其妙,只以為對方故意羞辱,拿她開心,一時氣得臉色鮮紅。

    “這麼説,你們是不答應了?”

    説時,辮子姑娘後退一步,錚然一聲作響,右手抖動跨虎籃再次擺出了架式,其上的幾根狼牙刺,冷森森極是鋒利,看着也是嚇人。

    至此簡崑崙才自擺出了本來態度,身勢輕移,站在了朱蕾當前。

    “大姑娘,你報個萬兒吧?”

    説話時,一隻右手,再次握在了劍上,冷森森的劍氣,直襲向當前三人。

    “哼!”辮子姑娘向後面退了一步,“看來,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我問你的名字!”簡崑崙深沉的目光,直視着她,“簡崑崙劍下不死無名之人!”

    辮子姑娘只是冷笑。她身邊那個手持判官筆的漢子,卻嘿嘿笑道:“小子,你連萬花幫十二金釵之一的巧手金蘭向思思向姑娘的大名都不知道,就敢來這裏撒野,豈不是找死?”

    “哦……”簡崑崙特地拉長了音調,目光轉向這人,點頭道,“我確實是在找死,老兄的大名,還有這一位?”眸子隨即也照顧到了手持長刀的另一名漢子。

    兩個人這時雖然不再戴帽,簡崑崙卻在第一眼看見他們時即已認出,正是方才與朱蕾路邊小憩時,看見的那兩個頭戴馬連波草帽,匆匆策馬而過的人。

    持筆漢子顯然自信過甚,更不知簡崑崙何許人也,聆聽之下,傲然笑道:“你老子姓楚名飛,這位是熊勇,姓簡的……”

    “楚飛!”辮子姑娘向思思忽然插口道,“對簡先生不可無禮!”

    楚飛挑動着濃而短的眉毛,有些不服,卻不敢與向思思違逆,躬身道了聲:“是!”

    簡崑崙微微一笑道:“既然自稱老子,當然武功高強,我就先向這位老子請教了……”

    隨即轉向一旁的朱蕾道:“要打架了。”

    有了前次經驗,一聽要打架,朱蕾慌不迭站起來,閃向簡崑崙身後。

    巧手金蘭向思思皺了一下眉,緩緩説道:“簡先生還請三思,兵刃無眼,一旦動起手來,簡先生或將無妨,這位小姐……”

    朱蕾嗔道:“要打就打,少拿我當擋箭牌,我才不怕呢!”

    向思思睨着她哼了一聲:“好吧,既然這樣,那就得罪了!”

    那一條搭垂在她前胸的辮子,忽地自行撂起,蛇也似地在空中繞了個彎兒,盤在了她的頸項之上。

    簡崑崙長劍在握,卻遲遲不拔出。

    雙方一番對答,看似無聊,卻有必要。直到這一霎,簡崑崙直覺到差不多了,才不惜出手。

    向思思作了一個不十分顯著的暗示。

    楚飛,熊勇已雙雙撲身而上。

    前者一雙判官筆,後者是一口雪花長刀,兩般兵刃一股腦直向正中簡崑崙的身上襲進過來。

    驀地,簡崑崙拔出了久握的長劍。劍勢如虹,直指向當前的向思思。

    向思思悚然一驚,點足而退。哪裏知道,對方劍招波譎雲詭,極其不測。

    這一劍看似直逼向思思,其實卻兼及側翼,向思思急中不察,被迫得閃身後退,腳下方移,已知不妥,慌不迭再次進身,卻已是慢了一步。

    簡崑崙這一劍,施展的是極其詭異的分光劍式,一連三式,極是凌厲,虛實相間,有鬼神不測之妙。

    巧手金蘭向思思發覺不妙,亟欲補救,其勢已有所不及。眼看着對方劍勢,光華極盛,刺目難開。楚飛、熊勇,一時俱為所懾,禁不住挫了一挫。便只是這麼一頓的當兒,已為對方乘隙而入。

    叮噹一響,熊勇手上的雪花長刀首當其衝地迎着對方劍勢。只覺着手上一緊,其力萬鈞,雪花刀哪裏還拿握得住?緊跟着一個倒蹦,已脱手飛出,篤!銀光四顫裏,倒釘懸樑。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這口劍卻閃向了另一面的楚飛,由他分開的一雙判官雙筆間,切了進去。

    楚飛大吃一驚,慌不迭往後就退,可來不及了,簡崑崙這一式分光連環,原就是專為了對付他的。但只見劍勢輕轉,寒光乍現,楚飛拿着鐵筆的一隻右手,齊着手腕子,活生生地已被切落下來。

    叮噹一聲,連筆帶手,一併跌落。楚飛啊的慘叫一聲,一連幾個踉蹌,差一點倒了下去,一面咬牙切齒,用左手鐵筆,快速地在傷處附近點穴止住了流血。

    卻在這一霎,簡崑崙已轉身托住了朱蕾右臂,叱了聲:“我們出去!”

    聲出人起。

    呼!一片飛雲輕飄飄,已自飛身窗外。

    向思思言之不虛,窗外果有埋伏。

    簡崑崙、朱蕾身方落地,大片刀光閃動,一個既成的八人陣式,霎時間現了出來。

    非僅如此,兩側道旁連同着高起的屋角、瓦檐,都有人嚴陣以待。

    八個人、八口刀,配合着一定的腳步,一擁而上,呈現出一個八角陣式。幾乎在同時之間,八口刀自空而落,分向二人包抄過去。

    簡崑崙一隻手緊護朱蕾,右手長劍爆發如虹,霍地向外掄出。噹啷一聲,竟將來犯的八人同時震得後退一步。

    朱蕾哪裏見過如此陣仗,早嚇得花容失色,嚶然一聲,掉轉過身子,撲抱在簡崑崙懷裏。

    人影連閃,巧手金蘭向思思、熊勇以及受傷幾至面無人色的楚飛,相繼縱身而出。

    眼前地勢,已是離開了解金刀飯店,一窗之外,便自是另一個世界。

    向思思身子方自縱出,旋即飄身縱上一堵高牆。尖聲喝止道:“慢着!”

    既為一門之主,卻也有她的威風。

    一聲喝叱,眾人頓時止住了攻勢!端看她如何發號施令?

    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簡崑崙、朱蕾的身上。朱蕾卻是緊緊依向簡崑崙懷裏,頭也不敢回一下,卻不知這個舉動,給簡崑崙帶來了許多拘束與不安,特別是這麼多雙眼睛,都向他盯着的時候,真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保護朱蕾的平安,正是他奉為圭臬的使命,不要説讓她落入敵手萬萬不能,即使略有不測,嚇着了她,也不是好玩兒了……

    手挽玉人,噓氣如蘭,這軟玉温香抱滿懷的旖旎感觸,暈暈乎,飄飄然,若是平常時候,該是何等温馨受用?眼前他卻是無能分心,卻要投注於眼前的眾多敵人。

    他卻又滿懷自信,自忖着不應為敵人所乘。

    “喲……”向思思發出了聲音説,“好親熱呀,怪不得難捨難分呢!”

    她乾脆抱着一雙胳膊,“咯咯”有聲地笑了。

    “既然這樣,兩個人都留下來算了……我們倒也省事了。怎麼樣?還要我們動手麼?”

    朱蕾原本伏在簡崑崙胸脯上,頭也不抬,聽見向思恩這麼説,氣不過地回過頭來,狠狠向對方盯了一眼。

    “這個丫頭真討厭,我真想撕她的嘴!”

    説着乾脆嚶地一聲把頭枕在了簡崑崙的肩上,卻小聲嗔着:“看吧,這都是你惹的禍,好好在家裏你要出來,這可怎麼辦?總不能又怪我吧!”

    她的身子更偎緊了一些,到底説出了真心話:“我好害怕呀……”

    簡崑崙輕輕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意在安慰。一雙眸子早已把現場每一個人都照顧到了。

    就實而論,眼前這個八人陣勢,他並不曾看在眼裏,倒是對面瓦脊間的一列強弩,以及身後牆、轉角的三個暗卡有些討厭。

    自然,這些對於他本人來説,並無顧慮,加上了一個朱蕾,可就不同,略有不慎,可就不堪設想,這麼想着,着實不敢輕舉妄動。

    他仍然信心不失!怎麼想,那個假設的救兵,也該來了,豈能事有意外。

    巧手金蘭向思思,眼見朱蕾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對簡崑崙做出如此親密狀態,真個觸目驚心。

    正在這當兒,忽地傳來大列馬陣移動的聲音。

    起初還只在隱約之間,繼而蹄聲得得,一霎間,勢如高山滾石,而滾鼓……終至雷霆萬鈞,彷彿千軍萬馬之勢。

    大隊人馬來了。

    簡崑崙終而現出了微笑,那一隻擁護着朱蕾的手,至此才為之鬆開。

    朱蕾嚇了一跳,兩隻手掀開了帽緣的面紗,向着聲音來處看了一眼:“啊……”

    簡崑崙微笑道:“怎麼樣,我沒有猜錯吧,為我們解圍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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