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持續了很長時間。倪辰快畢業了,擺在他面前的,突然出現了可以選擇的很多路途。包括繼續在學校裏讀博士,而美國的一所學院也發出了邀請,同時可以選擇的是,去一家著名的外國企業上班,是鯨的朋友介紹的。
那天晚上,鯨來到倪辰的老式公寓,她帶來了一些資料,還有一束潔白的馬蹄蓮。
她説,第一次來看新家,應該帶些禮物的。然後她在廚房找了一個大口杯,把花放了起來。
倪辰,你是不相信愛情的人吧?突然她笑吟吟地説。
為什麼呢?
我看到你的牀單是白色的。一個用白牀單的男人,心裏帶有某種完美主義傾向,並且苛求。
倪辰微笑。他説,錯了,我相信愛情,而且熱愛它。
他們煮了咖啡,然後選了一張莫扎特的唱片,窗外雨聲大作,打在樹葉上發出嘩嘩的聲音。鯨坐在倪辰的牀上看書,倪辰看資料,不知不覺到了10點多。
我過半小時走,倪辰。
好,我等會送你到車站。
突然外面傳過輕輕的敲門聲。鯨抬起頭看他。我去看看,倪辰站起來。走下樓梯的時候,倪辰感覺自己的心發出聲音。是跳動時的沒有節奏的強勁的聲音。
他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廊下的女孩。漆黑的頭髮,蒼白的臉,穿着一條暗玫瑰紅的無袖絲裙。你好。她看着他。她的聲音很輕,頭髮上都是雨水。
靳輕。倪辰説,能等我一會兒嗎?我現在有個朋友在家裏。靳輕點頭,她看過去疲倦而柔順,臉上一直帶着模糊的笑容。
倪辰帶着鯨走下樓梯的時候,靳輕獨自坐在樓梯的台階上。一大塊寒冷黑暗的陰影籠罩着她,只有暗紅色的裙子像一小簇火焰在燃燒。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笑着對她道別。靳輕,你可以先到房間裏去等我。倪辰説。不了,我可以在這裏。靳輕依然坐在那裏。
大雨中,倪辰把鯨送到車站。鯨笑笑地,對他説,你先回去吧。終於還是忍不住,對他説,她就是寫信的女孩吧?倪辰不説話。鯨又説,她帶着一種災難般的氣息,我很難説清楚,但心裏真的有很深的感覺。
希望你幸運,倪辰。
倪辰快步跑着回到了家。在開門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恐懼,害怕那簇紅色的火焰已經在黑暗的樓梯上消失,但是他看到靳輕依然在。她把頭靠在木欄杆上,微微蜷縮地坐在那裏。
她身上很濕,她看上去很寒冷。
走到房間裏以後,靳輕有一點點無措地站着,她看着那束馬蹄蓮,眼睛愣愣的。倪辰説,你喝點咖啡好嗎?靳輕説,它們很漂亮。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撫摸潔白的花瓣。
倪辰笑笑,走進衞生間去換衣服。
他洗了很長時間。外面很安靜,只有莫扎特的音樂和雨聲還在隱隱約約地滲透進來。走出去的時候,他看到靳輕躺在沙發上睡着了。她的眼睛閉着,一隻手懸空垂了下來,濕濕的頭髮披散在沙發上,光着腳。
倪辰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把被子拉過來蓋在她的身上,關掉了唱機。他從抽屜裏摸出一包煙。他從不抽煙,那是一個朋友偶然遺留在這裏的。他坐在地板上,在寂靜中,透過裊繞的煙霧,看着這個沙發上的女孩。
似乎又過了很久。倪辰看到她的眼睛慢慢地張開來。你醒了,他説。現在是幾點鐘?她的聲音很低,似乎還沒有從夢魘裏脱離。凌晨3點。倪辰説。你睡得很好,我很高興。他身邊的一個玻璃杯裏浸着許多煙頭。
她伸出手拿杯子喝冰涼的咖啡。倪辰看着她,他的視線一直圍繞着她。她喝完了,掀開棉被坐起來。
有什麼事情發生,對嗎?
他被抓進去了,是前天。她説,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倪辰沒有説話,看着她光着腳在房間裏孤單地站着,她説,他留給我的房間,房租是交到今年年底,我還可以住下去。
昨天我第一次一個人睡覺,我覺得很冷。我一直睡不着,看着黑暗渾身發抖。原來在上海除了他我真的什麼人都沒有,沒有可以説話的朋友,沒有能夠安慰的人。你是惟一的一個。很抱歉今天來找你帶給你一些麻煩。
你愛我嗎,靳輕?倪辰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
靳輕沉默。然後她説,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倪辰不説話。靳輕走過去,抱住他的頭,親吻他的唇角。她的嘴唇很柔軟,慢慢地在他的臉上移動,然後貼住他的嘴唇。她的眼淚熱熱地流淌下來。
我準備離開這裏。倪辰。聚散離合總是有命數安排,我知道時間到了。
準備去哪裏?
不知道。
還會寫信給我嗎?
不會。
我們有什麼地方發生問題了,靳輕。倪辰説,我一直覺得困惑。
也許是我們認識的時間和地點不對。她孤單地笑。有些人很好,但是總是無法在一起。很久以前,我就明白這個道理。好像我對你説過,生活是無法選擇的。
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