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孩子剛出生的時候,眼睛是清澈無比的藍。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孩,有漆黑的頭髮,濕濕地搭在頭上。我非常想帶她去陝西路的天橋。我想抱着她,把背靠在柵欄上,慢慢地仰下去仰下去,讓我的頭髮在風中飄飛。天空中的雲朵以優美的姿勢大片大片地蔓延過城市。當她逐漸地長大,她會了解,當一個女子在看天空的時候,她並不想尋找什麼。她只是寂寞。我依然留在南方。因為喬和朝顏屬於這個城市。還有我的孩子。
我給朝顏寫信。我不知道可以寫些什麼,就把白紙寄給他。有時候上面有淚滴,有時候什麼都沒有。我在上海的西北角租了小小的房子,我開始繼續寫作,用稿費來養活孩子和自己。如果時光能夠流轉下去,宿命會有它完滿的結局。
一週有兩天,我仍然去學習英文。孩子太小,有時候我帶着她,把她抱在我懷裏睡覺。中途如果她吵起來,我就走到操場上去。我的同桌是個30歲左右的女子,短髮,喜歡穿白色襯衣。她走出來遞給我一支煙,讓我非常感激。
她説,孩子很漂亮。
我微笑,我説,因為她像我愛的人。
她點頭。你很幸福。
是。我很幸福。
我又等到了朝顏的來信。他説,未央,我和一個在日本的上海女孩同居了。我可能不再回來。那封信我看到頭兩句,我微笑,然後放下信,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然後我繼續抽出信紙看……春天的東京很美,櫻花開得像潮水一樣,風一吹,一夜之間就落了。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遺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紀念的,有些事情能夠心甘情願,有些事情一直無能為力。我愛你。這是我的劫難。我相信我愛你。依然。始終。永遠。希望你幸福。
信封裏掉出幾片發黃乾枯的櫻花花瓣。我把它們撿起來。
眼淚温暖地流淌在我的手指上。那些花瓣有了水分開始柔軟起來。我把花瓣放到孩子的手心裏,看她抓着它們露出天真的笑容。我想,她會長成一個眼睛幽藍的女孩,美麗,潮濕,自由自在如苔蘚。
我惟一的一個男人,我愛的人裏面,依然活着的一個。我會繼續用無字的信告訴他我的愛情。
可是,朝顏,離你回來的兩年還有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