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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犯錯鑄成大恨

    本來,我可以在店鋪中,等姬娜拍門,讓她進來,可是如今,我卻在原始森林的樹頂之上!

    依白素的説法,甚麼事都不是沒有收穫,如今我雖然狼狽之至,但也不能説沒有收穫。至少,我知道為甚麼找不到姬娜的原因了!

    我們曾在原始森林之中,用所謂“蜜蜂的尋找方法”找了將近一個月,自以為已經搜索得相當徹底。可是姬娜“飛車”的速度,一分鐘的飛行,我們可能要走上好幾天!

    我決定在夜間不採取任何行動。夜間在森林之中,爬上樹最安全,所以找在一根粗大的樹枝上,半躺了下來,等候天亮。

    這時,我首先想到的是,白素一醒來,發現我不知所終,她會怎麼樣?只怕不論她如何設想,也想不到我是吊在半空中離開的!

    這一晚,我不知道在心中對自己罵了多少次“笨蛋”,好好的事情,全叫我弄糟了!現在,不知道上哪裏找姬娜才好。而事實上,我連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回到帕修斯,都有問題,情形糟透了!

    當我在樹上三小時之後,我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嘗試用白素的處世方法,白素總是在事情最困難和最糟糕的時候,找出樂觀的一方面來。我鎮定了下來,仔細想了一想,來尋找事情好的一面。

    首先,我想到了姬娜的那輛“飛車”。這絕對是一輛先進科學的產品。我甚至可以斷定,地球上不會有這樣起飛快速,飛行平穩而速度又如此之高的交通工具。

    姬娜對操縱這輛“飛車”,顯然十分熟練,這輛飛車,自然是屬於神父口中“上帝使者”的東西。

    “上帝使者”,依據我的推測,和米倫太太一樣,來自不可測的一處所在,而這個所在的一切,要比如今地球人類進步得多,所以,有這樣的一架“飛車”。

    從這一點引伸開去,我以前的推測也是對的,我推測姬娜在這十年來,一直和“使者”在一起,而且,居住在一艘太空船之中。“飛車”自太空船中飛出來的,她如今,又回太空船去了!

    今晚的遭遇雖然糟糕,但至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我的推測正確。

    我苦笑着,向天空看去,天邊已經現出了一抹魚肚白色,天快亮了。

    天亮之後,我該怎麼辦?是覓路回帕修斯去,還是發一發狠勁,向着“飛車”飛走的方向前進,去尋找姬娜?我在考慮,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能夠在原始森林之中生存多久?

    正當我在這樣想着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在眾多雀鳥的鳴叫聲中,我所熟悉的那種“胡胡”聲,又傳了過來。

    我心頭狂跳,立即循聲望去,直到這時,在微曦之中,我才看清了那艘“飛車”,呈一種可愛的銀白色。陽光照射銀白色的車身,反映出一種極其柔和,令人心曠神怡的光輝。而這時,我心中的高興,也難以形容!

    飛車回來了!姬娜在找我!過去的幾小時,我陷入極度的失望之中,可是飛車一出現,我沮喪的情緒已一掃而空。

    我覺察到“飛車”來到臨近之後,降低了高度,在迅速地打着圈,我立時攀着樹枝,使自己的身子,冒出濃密的枝葉,雙手揮舞。大聲叫嚷起來。

    我的動作,很快就引起了注意,飛車向我飛過來,在我頭頂不到十公尺處,停了一停。我仰着頭,看到姬娜自車中探出上半身來,向下指了一指,和我作了一個手勢。接着,飛車又向前飛了出去,飛出不遠之後,再降低,隱沒在林木之中。

    我完全明白姬娜的意思,她要我下樹,到她降落的地方去,和她會合。

    飛車隱沒在濃密的枝葉處,離我存身之處並不遠。這時,我心中的高興,實在難以言喻,我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的歡呼聲,一面叫着,一面迅速地自存身的大樹之上,向下落去。

    當我越過了許多橫枝,來到大樹的樹幹上,雙手抱住了樹幹下落,離地大約只有三匹公尺的光景之際,我只消雙手略松,就可以直滑下去了。

    可是也就在此際,在我左面突然傳來了一下隆然巨響。這一下巨響,和一陣耀目迸發的火光,一起發生。

    火光和巨響,毫無疑問。那是一下極其猛烈的爆炸!

    爆炸的火光和聲響傳來之處,就是姬娜在幾秒鐘前,飛車下沉,降落的所在!

    一輛“飛車”降落,發生了這樣猛烈的爆炸,那麼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可想而知!一時之間,我雙手抱緊了樹幹,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那一剎間,就在第一聲爆炸聲之後約莫三五秒鐘,我又看到了一大團火花,那團火光是如此奪目,發出的光芒,近乎一種奇異的青綠色,而且,閃耀着一種異常強烈的閃光,火團才一升起,又是一下爆炸聲。

    那一下爆炸聲,更令得我心頭震動,以致我雙手不由自主一鬆,整個人,自樹上向下,直跌了下來,還好地上的落葉積得相當厚,我雖然是在極度驚惶失措的情形之下落下來,倒並沒有受甚麼傷。

    我立時一躍而起,也顧不得由於我的突然下墮而被驚得四下亂竄的好幾條各種各樣的蛇。我一躍之後,立時向前衝去,高叫道:“姬娜!”

    當我向前奔去之際,並沒有第三下爆炸,耀目的火光也不再出現,只是在前面,起了一股濃煙。

    森林中的林木,生長得十分茂密,我估計冒出濃煙的所在,離我不會超過一百公尺,可是我腳高腳低,撥開自樹上掛下來,阻住去路的藤蔓,跨過腳下盤虯的老樹根,由於實在心慌意亂,還跌了好幾次交,等到我來到了幾株大樹之間的一小塊空地之際,我呆住了!

    我看到了是甚麼發生爆炸,不出我所料,是那輛“飛車”!

    這輛“飛車”的尾部,這時還在冒着黑煙,整個車身,呈現着一種灼熱的光,車身實際上已裂了開來,有許多閃耀着奇異光芒的金屬片,散落在四周圍,而這些金屬片上的光芒,正在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飛車”在降落時失事!

    我同時也看到了姬娜,姬娜臉向下,伏在離飛車主要的殘骸,約莫三公尺處,一動也不動。

    我看到了這樣的情景,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結了,一動也不能動。我相信我只是呆立了極短的時間,便大叫着,向前奔了過去,到了姬娜的身邊,俯下身來,大叫着,伸手將姬娜翻了過來。

    姬娜的臉色,白得可怕,奇怪的是她身上看來竟像是一點也沒有受傷,因為我看不到任何血跡。我在那一剎間,心中還存着希望,希望姬娜是被震昏了過去,並沒有受甚麼傷。我扶起姬娜的頭來,拍着她的臉頰。姬娜立時張開眼來,向我望着。

    看來她的神態,十分疲倦,自她蒼白的臉上,現出了一個笑容。從她的這個笑容來看,她顯然已經認出我是甚麼人了!

    接着,她的口唇顫動着,像是想説話,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我忙道:“別急,你可能受了震湯,別急,你覺得怎麼樣?”

    姬娜的口唇仍劇烈地抖動着,看來她真是急於想告訴我甚麼事,但是她卻始終沒有多發出聲音來。她掙扎着,伸手向前指着。

    當她伸手向前指出之際,手指開始是不堅定的,像是不知該指向哪一個方向才好,但接着,在手指略為移動了一下之後,就堅定地指向一個方向,同時,以十分焦切的目光望着我。

    我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些年來,你在這裏居住!”

    姬娜點點頭,當她點頭點頭到第三下之際,突然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本來,我是托住了她的後腦的,當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之後,她的頭突然向旁一滑,滑開了我的手掌,向一旁垂了下去。

    我陡地大叫了一聲。我的大叫,實在一點意義也沒有,只不過是極度震駭之下的一種自然反應。我一面叫着,一面立時再扶住了她的頭,將她側向一邊的頭,扳了過來。

    姬娜的臉色,依然是那麼蒼白,她的雙眼,也一樣睜得很大。可是任何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姬娜死了!

    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發覺已經沒有了呼吸。可是我還是不願意承認那是事實,我不斷地替她做人工呼吸,又用力敲擊她的心口,每隔半分鐘,便俯身去傾聽,希望可以聽到她的心跳聲。

    我不知道自己忙了多久,當我終於放棄,挺直僵硬、痠痛的身子,發覺透過濃密的林葉射進森林中的陽光所形成的光柱,已經是筆直的,而不是傾斜的了!

    那也就是説,已經是正午了!

    我怔怔地望着姬娜的確體,緩緩轉過身,叫着,奔向身邊的一株大樹,一拳一拳向樹上打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為了甚麼,可是我卻必須這樣做,以宣泄我心中的懊恨和悲傷。

    事情竟是從哪裏開始,以致演變到如今這樣糟糕局面的?從我要尋找姬娜開始?我要找姬娜,那並沒有錯,她既然將這樣一疊古怪的文稿寄給了我,我當然要弄明白這批文稿的內容,唯一的辦法,也只有找到她才行,那並沒有錯。

    可是,總有甚麼地方犯了錯誤!

    我思緒亂待全然無法控制。突然之間,我想到了,我所犯的最大錯誤,是我低估了雜貨店老闆頗普的恐懼!

    頗普對於神秘的、在深夜出沒的姬娜,懷着極度的敬意,也有極度的恐懼。當我和白素訪問他,他忍不住講出了一部分有關姬娜的秘密之後,心中的恐懼更甚,害怕姬娜會向他報復,所以,隔不幾天就溜走了!

    而在頗普離開之後,事情就開始一步一步越來越糟糕。

    以後的事情,有些是被我弄糟的,我突然在雜貨店門口出現,姬娜一時之間未曾將我認出來,嚇得她立時逃走,而我雖然及時抓住了“飛車”上的一根管子,可是卻偏偏無法開口!

    當我被逼要跌下來之際,我才開口叫了她一聲。我相信,姬娜在離去之後,再度回來找我,一定是她聽到了我這一聲叫喚。

    一個能叫出她名字的中國人,除了我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所以她才又飛回來找我。

    本來,我們可以見面,許多許多問題,在我和她見面之後,都可以解決,可是她卻在降落時,突然出事!

    我不知道出事的經過和原因,在外表看來,姬娜沒有傷痕,一定是劇烈的震湯使她受了內傷,以致她連講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死了!

    這一切,陰差陽錯,如果不是我那樣舉止失措,不夠鎮定,我們根本可以在頗普的雜貨店中相會!

    當我想到這裏之際,我心中更是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絞痛!

    一直過了好久,射進林子的陽光柱,又已開始斜了,我才漸漸鎮定下來。我一生中,經歷過許多突如其來的變故,可是像如今那樣的劇變,卻也還是第一遭。雖然説定下神來,可是仍然不知道該如何才好。我只是想到,我這樣自怨自艾,一點用也沒有。可是,甚麼又有用呢?姬娜已經死了!

    我懊喪自己根本不應該到圭亞那來,就讓那一大疊奇異文字寫成的文稿永遠成為謎團好了,那又有甚麼關係呢?至少,比現在要好得多了!

    事情會在一剎之間,演變成這個樣子,那真是我事前絕對想不到的!

    我又嘆了一會,慢慢地走向姬娜,我必須先處理她的確體。

    若是任由她的確體留在森林中,那麼,只要一夜,她的遺體,就會成為毒蛇、猛獸的食糧,雖然説人死了,甚麼也沒有分別,但是我卻不想那樣。

    我必須將姬娜的確體,帶回她的“住所”去!直到這時,我才又想起,姬娜在臨死之前,曾經堅決地向一個方向指了一指。那個方向,是在西南方。而我曾問她,她是不是這些年來一直住在那裏時,她又曾點頭。

    我抬頭向西南方看去,身在濃密的原始森林之中,向前看過去,除了樹木和樹身上掛下來的藤蔓,根本看不到別的東西。

    我沒有交通工具,一個人要在這種蠻荒地方行進,已經十分困難,再要加上一具體,我實在不能想像我是否有能力到達那個不可測的目的地!姬娜臨死之前,只不過是伸手一指,指出了一個方向,可並沒有指出距離。那一指,可能近在咫尺,也有可能在一千公里之外!

    我再定了定神,走向那架“飛車”的殘骸,看看是不是有甚麼可供利用的東西。

    車身早已停止了冒煙,除了許多碎片之外,還剩下了斷成兩截的主要部分。

    我發覺車身斷裂部分的金屬片,依然是那種耀目的銀白色,而且斷口的邊緣,十分鋒利。我先扳下了狹長的一條來,這狹長的一條金屬片,看來像是一柄利刃,可以供我在森林中開路和自衞之用。

    車身的後半截,在卷裂的金屬片之中,是許多散亂了的,我全然不知用途的機械裝置。我試圖去弄明白這些機械裝置的作用,徒勞無功。

    我又去注意車身的前半截,整個“車身”,是欖橄形的,樣子像是一艘流線型的小快艇。在車身的前半截,有着兩個並排的座位。座位的柔軟部分,已經完全毀於高熱,但是金屬架還在。

    我立時動手,拆下了其中一個,搬了出來,抱起姬娜的確體,放在座椅形的金屬架上。那樣,我可以用一條鏈來拖着走,比較省力。當我放好了姬娜,我再去留意車身的前半截部分。在並排的兩個座椅之前,是許多儀表。那當然是“飛車”的控制部分。

    我發現其中有不少儀表的損壞程度,並不十分嚴重,就試着按下一些掣,或是旋轉着它們,到我接到了其中一個淺黃色的掣時,一旁的一個螢光屏,突然亮了起來,在那二十公分的螢光屏上,我看到了許多閃耀不定的線條。

    這些線條,或許代表着甚麼,但在我看來卻毫無意義。我看了一會,由得這些雜亂的線條閃動着,再去觸摸其他掣鈕,在旋轉一枚深黃色的掣鈕之際,我發現螢光屏中的線條在轉變,變成了一個一個的半圓。如果那是一具示波儀,那麼,這種半圓形波浪式的波形,是正弦波。

    這具附有螢光屏的儀器,本來可能是一具通訊儀,它顯然已經損壞了。

    我渴望試圖在螢光屏上得到一點甚麼,可是花了相當的時間,一點結果也沒有。在這期間,我又發現了在儀表板的右下方,有一個鐵箱子。那鐵箱子和整個“飛車”,卻顯得格格不入,而且,那種金店,我十分熟悉,那是普通的不鏽鋼。

    這隻鐵箱子,顯然並不屬於飛車原來的設備。

    鐵箱的蓋子上着鎖,我設法將之撬了開來,箱蓋一撬開,我就忍不住叫了一聲。鐵箱中是一副無線電通訊儀,在這具通訊儀之下,還有一個小小的商標牌,商標牌上,是一個我熟悉的廠家的名字。

    這真出乎我意料之外,略為檢視了一下,就發現那是一副性能十分優異的無線電通訊儀,而且,對於操作這樣的通訊儀,我也並不陌生,有一個時期,我曾經熱衷於業餘的無線電通訊,用過和這具通訊儀相類似的儀器。我有了這個發現,心中暗暗希望它沒有損壞,我先按下掣,然後,拉出了耳機,塞在耳中。我立時聽到了一些雜亂的聲音。

    那種雜亂的聲音,相當微弱,但也很有規律,其中有一種“得得”聲,大約每一秒鐘,就響上一次。我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然後,我又小心地旋轉着另一掣鈕,改變着頻率,不一會,就聽到了一陣拉丁音樂,那不知道是哪一個電台的廣播。

    這時,我的心中十分緊張。因為我在這裏,發生了一些甚麼事,身在帕修斯的白素,完全不知道。而我的面前,是一具性能優良的無線電通訊儀。當然,我絕對無法和白素直接通話,但是我卻有希望聯絡到業餘無線電通訊者,可以通過他們,設法轉告白素。

    我慢慢地旋轉着掣鈕,在十多分鐘之後,我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聲,一個道:“我這裏正在下雪,雪積得很深,我一定要多準備些柴火來取暖了!”另一個則道:“雪?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

    一聽到這樣的對話,我就知道是兩個業餘無線電通訊者在對話,我忙道:“對不起,打斷你們,我有要緊的事!”

    那在對話的兩個人停了一下,然後,其中一個歡呼道:“有第三者了,歡迎介入!”

    我忙道:“我不是來參加通訊的,請問,你們兩位,在甚麼地方?我需要緊急援助!”

    歡呼的那一個道:“我在比魯的山腰,我們這裏正在下雪,你在甚麼地方?”

    我苦笑了一下:“你離我太遠了,還有一位,請問在甚麼地方?”

    那一個説道:“我是聖保羅市的一箇中學教員,你在甚麼地方?”

    我嘆了一口氣,道:“我在法屬圭亞那,距離帕修斯市不知道多遠的一處叢林之中!”

    那兩人同時叫了起來:“能幫你甚麼?”

    我道:“我要請巴西的朋友幫忙,我叫衞斯理,請你記下我的名字,用無線電通知駐貴國的國際刑警總部。”

    那中學教員答應着:“你是一個大人物?”

    我道:“不是,可是他們知道我的名字,在通知了他們之後,你要他們轉告在法屬圭亞那,帕修斯的我的妻子白素,告訴她,我在——”

    那中學教員叫道:“等一等,可太複雜了,我用錄音機錄下來。”

    我等了半分鐘,心中極其焦急,因為這種通訊,隨時可以因種種干擾而中斷。

    總算在停了片刻之後,我又聽到了他的聲音,我忙道:“請你告訴他們,轉告我的妻子,我在帕修斯附近的叢林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是我必須向西南進發。而最重要的一句話是:姬娜死了!”

    兩個人同時叫了起來:“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我道:“我無法向你們解釋,只要求轉達我的話。”

    那中學教員道:“我一定盡力!”

    我吁了一口氣,在事情最糟糕的情形下,可以讓白素知道我的下落,那自是一件好事。

    我同時也想到,在我從事不可測的征途,去尋找姬娜的“住所”之際,這具無線電通訊儀可能有用,所以我將它拆下來。

    可是,當我移開那隻鐵箱子之際,卻拉斷了一根極細的金屬絲。那根金屬絲一斷,電源就切斷了!

    這又使我頹然,只好放棄原來的念頭。在樹上拉下了一條鏈,系在金屬架上,並且將姬娜的確體綁緊。看了看時間,已經將近下午四時了。大約兩小時之後,天色就會黑下來。天黑之後,我無法在叢林中前進,如今出發,還可以利用這兩小時。

    我將樹幹負在肩上,像是縴夫一樣,拉着金屬架,向西南方向走去。

    行進的困難可想而知,我不想多費筆墨來形容我路上遭遇的困難,在接下來的十天之中,我是一個與世隔絕的野人,拉着一具體體,天一黑,就上樹休息,天一亮,就繼續向西南方向走。

    其實,我早在第五天起,就應該放棄姬娜的確體了!可是我卻固執地仍然拖着她的屍體在叢林中行進。那情形極其駭人。我早應該放棄屍體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任何體,即使美麗如姬娜,在若干時日之後,必然會變壞。而我固執地不肯放棄,是因為心中對姬娜的死,感到內疚,想為她做點甚麼。如今我所能為地做的,似乎只有努力將她的確體帶回她的住所去。

    可是到了第十天,我無法不放棄了。

    我在一株大樹之下,掘了一個洞,埋葬了她,並且做了一個記號,而我則繼續前進。

    到了第十三天,我走出了叢林,在我的面前,是一條相當寬闊的河流,河流的對面,是高山峻嶺。

    在過去的十餘天,我一直在向着西南方向走,我未曾想到在面前,會有一條河流阻住去路。

    河水看來十分平靜,我估計如果游泳過去的話,不到半小時就可以過河。但是任何人,除非是無知,否則決計不敢在南美洲的河水中游泳。南美洲的河流之中,至少有六種以上,成羣結隊而來,能使一頭野牛在三分鐘內變為白骨的食人魚!

    我在河邊停留了片刻,運用那片金屬片,砍着樹枝,花了一整天時間,編成了一個筏,估計可以仗以過河,我站在筏上,用自制的槳划着筏,向對岸進發。

    渡河相當順利,過了河之後,當天晚上,已經來到了山腳下。

    而到了山腳下之後,我躊躇了起來。

    我全然不知自己是在甚麼地方,過去的十幾天,我只是一直向西南走。在平地上,依循一個方向向前走,還不成問題。可是,在山中,怎樣能依循一個方向前進呢?

    我在山腳下躺了下來,不知道該如何才好。四周圍靜到了極點,就在寂靜之中,我聽到了一陣鼓聲,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我站了起來。當我看到了這座山脈之際,我已經想到,我推測中的太空船,一定就在那座山中某一處,可是茫無頭緒地尋找,不會有任何結果。我也想到過,當地如果有土人的話,或者可以問出一點線索來,可是偏偏十多天來,一個人也沒有遇到。

    而這時,我聽到了鼓聲,鼓聲自山中傳出來,山裏有人居住!這使我大為興奮,我忙循着鼓聲向前走,鼓聲斷續傳來,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時,我已可以看到對面山腰處,傳來火光。

    我加快腳步,向前走,鼓聲一直在持續着。而當我開始可以更清楚地聽到鼓聲之際,我不禁呆住了!

    最初,我一聽到鼓聲之際,我就試圖弄清楚鼓聲的涵義。因為所有蠻荒土人,都用鼓聲作為通訊的語言,不同的鼓聲,代表着不同的意義。西藏的康巴族人,甚至擁有一套完整的“鼓語”。

    可是,我一直未能弄清楚斷續聽到的鼓聲的含義,而這時,當我可以更清楚地聽到鼓聲之際,我發現鼓聲或長或短,那簡直是電報密碼!

    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最普通的摩氏密碼,這樣與世隔絕的圭亞那腹地中的土人,也不會懂得使用的!

    然而,當我停下來,再仔細傾聽之際,發現自己並沒有弄錯,那是摩氏電碼,而且,我已經聽出了,鼓聲在不斷重複着四個字:“我在這裏!”

    老天!那是白素!

    那一定是白素!在巴西的那個業餘無線電通訊者已經設法代我通知了她,而她趕在我的前面,已經到了前面的那座山中!

    她當然是利用了先進的交通工具前來的,根據我説的方向,來到了那座山脈中,她自然也是在到了山中之後,不知道怎麼走才好,所以才停了下來。

    白素也料到我一定還未曾到達,所以才利用了鼓聲,告訴我她在山中!

    這些日子來,由於姬娜的猝然死亡,我的心情,真是沮喪到了極點,每天,除了向着固定的方向前進之外,腦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想些甚麼,我之所以這樣固執地,要依靠步行,在沒有任何裝備的情形下,向着姬娜臨死之際指出的方向走着,全然是為了心中的內疚,彷佛我自己在原始森林中多受一分苦,就可以使我心中的內疚減輕一分。

    在這樣的情形下,雖然我目前只不過聽到了鼓聲,並不是聽到了白素的聲音,但是我既然可以肯定那是白素,她在前面等我,我心中的興奮,實在是難以形容,一面不可遏制地淚如泉湧,一面我大聲呼叫。

    我大聲呼叫,當然沒有作用,鼓聲自山中傳來,不知有多麼遠,白素不會聽到我的叫聲。但是我還是不斷叫着,不但叫,而且向前狂奔,像是隻要奔上片刻,就可以見到她。

    我奔了足足有一小時之久,到了一條小河旁,筋疲力盡地倒在河邊,身子向前略為滾動了一下,肯定了那條小河中不會有甚麼危險的生物,將頭浸在水中,大口地喝着水。

    等到喝飽了水,抬起頭來,打量一下四周圍的形勢,我已經到了山腳下,大約再有一小時的途程,就可以進入山區的範圍。

    鼓聲還在傳來,由於隔得近了,聽來也更清晰,仍然是“我在這裏”的密碼。我挺直了身子,直到此際,我才發覺自己是多麼可怕,頭髮蓬鬆,滿面鬍子,看來簡直是一個野人。

    我伸手抹乾了臉上的水,正準備再向前走去之際,突然看到,在前面的山上,升起了一架小型的直升機,那架直升機升起之後,略一盤旋,就向着我飛了過來。

    久在蠻荒之中,陡地看到了文明的產物,而那直升機又極可能是來找我的,心中自然更興奮,我脱下了已被森林中的荊棘勾得破爛不堪的上衣,揮舞着,一面不斷地跳躍。

    不到五分鐘,我就看到直升機向着我直飛過來,顯然是直升機的駕駛者已經發現了我。直到這時,我才發覺自己是多麼疲倦,我在河邊的草地上,頹然倒下來,攤成一個“大”字,四肢百骸,像是一起要散了開來。

    自直升機上望下來,我這樣躺着,自然是最好的目標,不多久,直升機便盤旋着,在離我身邊不遠處降落。

    等到直升機停定,我才坐起身來。看到白素自機上跳了下來,向着我直奔了過來,她來到我的身前,我欠身,拉住了白素的手,令得她和我一起滾跌在草地上,我們互相望着對方,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説甚麼才好。

    過了好久,白素才取出了一小瓶酒來,掀開瓶蓋,遞了給我。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的確需要酒,我一大口一大口,三口就吞完了這一小瓶酒,然後,我長長地叮了一口氣,將至酒瓶遠遠地拋了開去:“我們又在一起了,我們又在一起了!”

    白素見到了我,當然也極其歡喜,但是她卻並沒有像我那樣激動,只是道:“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看來,一定發生了甚麼不尋常的事?”

    我的心又向下沉去,慢慢地走向河邊,望着流水,白素跟在我的後面,我嘆了一聲:“姬娜死了!”

    白素陡地一怔,用一種十分疑惑的神情望着我:“那天晚上,聽到外面有點聲響,起來看,只看到店堂的門開着,你已經不見了。姬娜是不是曾經來過?”

    我點了點頭,從白素的神情上,我看出她急於想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但是整件悲慘的事,由於我的“失誤”而造成,再叫我從頭至尾講一次,實在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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