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荒涼的山峰絕頂之上,夜是淒涼的。
晚餐之後,無所事事,瞿濤在室外行了一週,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月,似乎較平日多了許多。
他一人很是無聊,想騎馬夜遊一番。
可是一想到石瑤清的叮囑,他就不便再亂走了。
但是,石瑤清對於他來說,似乎還是一個謎。
他決心要在今後的交往中,慢慢地去認識她。
午夜,他坐在蒲團之上,運行了一遍內功,只覺得神清氣爽。時間差不多已過“子”
時,瞿濤熄滅了燈,正要上床安息,忽見月光由窗口照射進來,甚為明亮,不禁倏地觸發了他的雅興。
他穿上了一件外衣,輕輕推開了石門,月色之下的峰嶺,比之白晝更美了一些。興之所至,信步而出。
他腦子裡雖想到石瑤清關照的話,心中不禁有些猶豫,可是也觸發了他的好奇之心,還是走了出去。
他在附近山嶺間走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態,於是又返回室內,準備關門睡覺。
朦朧之中,他耳中似乎聽到了一絲輕微的響聲,睜開眼睛一看,瞿濤不禁大吃了一驚!
他看見一個身著白衣、長髮披肩的女人,正自背牆而立,直直地看著自己。
那女人,臉上罩著一層黑色的面紗,雖不能看見她的臉,可是卻可以看見她窈窕的身軀。
在沉沉的夜色之中,驀然看見這麼一個人,是相當令人吃驚的。
瞿濤猛地坐了起來,問道:“你是誰?”
那女人發出了一聲媚笑道:“用不著害怕,我只是來拿一點東西!”說著轉身走到了書桌旁邊,右手一晃,立時發出了豆大的一點綠色火光。
她彎下身子,在案頭上翻了一會兒,拿起了一本書。瞿濤見她所拿的,似乎就是那本紅面的“神君散本”,不由心中一動。
這地方,既是石姑娘暫借與自己居住,自己就該全權管理。現在這個陌生的女人,走進來隨便拿東西,自己如何能容得?
他勉強地鎮定了一下情緒,又問道:“你是誰?”
這女人忽地回過身來,笑得全身打顫,道:“你問這些幹什麼?嗯!”
霍濤由聲音裡,已斷定此人決不是石瑤清。
這女人的笑聲,令他毛骨悚然,因為她的聲音雖是嬌脆,可是音調卻是又直又尖,很少曲折,有一種令人說不出的冷冷的感覺!
瞿濤雙手一按床沿,已到了她的身邊,道:“不許隨便拿東西!”
這女人發出了一聲冷冷的笑聲,忽見她身軀一旋,左手五指向外一伸,直向瞿濤臉上抓去!
瞿濤不由吃了一驚,因為她那手上,留有很長的指甲,如被她抓在臉上,那還得了!
他當時冷笑了一聲,雙掌向外一封,那女人發出了一串笑聲,身形迴盪之間,已撲出室外。
西北風瞿濤沉聲道:“姑娘不道出身份,可就怨不得瞿某得罪了!”說著身形陡然一塌,箭似地追了出去。
那蒙面女人並未遠去,正面朝石室站著。瞿濤一出來,她又發出了一聲尖笑,猛地撲過來,雙掌齊出,又向瞿濤臉上抓來。
瞿濤心中大是驚異,因為對方出手,幾乎都是向著面部下手,這種招式,是很少見的。
他冷笑了一聲,足下一個猛掃,雙掌一進一退,向外霍地一送,發出了一招沉實的掌力。
那姑娘對於這種大力,似乎有些難以招架了。她身子陡然拔空而起,就在這一剎那,一陣風把她面上的黑紗揭了起來!
月光之下,瞿濤看清了她的臉,不禁嚇得打了一個寒戰。他真不敢想象,天下竟會有這麼醜陋的女人。那是一張面色赤紅、凹凸不平、五官錯位的怪臉。瞿濤嚇得身形後退了一步,口中不由“哦”了一聲。
那女人身形隨之下落,飄飄有如一方白線,她忽然哈哈一笑道:“小子,真有一手,莫怪乎小清子看上你了。”說著又向前走上一步,隔著面紗細細地打量著他。瞿濤冷然抱拳道:“這麼說,你是石瑤清的姐姐了!”
醜女忽然咧嘴一笑,道:“你來這裡做什麼?你難道不怕……”說著又是一聲怪笑,伸出雪白的一雙手,指著他道:“你是看上了我妹妹是不是?哈哈!你也和他們一樣,是一個愛美嫌醜的人?你……”
她又發出一聲怪笑,狀似至為瘋痴。
只見她笑了幾聲,慢慢走過來,雙手忽地揭開了面紗,發出一聲尖笑道:“看看我!
怕不怕呀?”說著又自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瞿濤嚇得直出冷汗,可是當他想到對方是真人時,他的膽力又恢復如常了。當時冷哼一聲道:“石姑娘,這並沒有什麼好笑的,你為何笑個不停?”
這醜女鼻中“哧”了一聲,道:“你不要騙我,你心裡其實是害怕的,呶!呶!”
說著又揭開面紗,跳了兩下,怪笑了起來。
瞿濤不知怎地,反倒生出了一種同情之心。他知道對方這些動作,必定是由於極度的自卑心理作崇,而滋生出的一種無聊舉動。由於對石瑤清深厚的良好印象,他對於這個醜怪的姑娘反生出了一些愛憐。當時不由得皺了一下眉,正不知如何對她才好,忽見遠處嶺陌上亮起了一盞燈光。翟濤不由吃了一驚,忙引頸望去。
可是當他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已失去了那個醜姑娘的蹤影。這附近山石甚多,自然無法找尋。
瞿濤心中正自納悶,眼見著那盞紅燈,以極快捷的速度,向這邊馳來,轉眼間已到了面前,現出了石瑤清的身影來。
石瑤清穿著一身寬大的紅色衣裙,滿面驚異之色,一見面就問道:“你怎麼在這裡,發現了什麼沒有?”
瞿濤點了點頭道:“方才你姐姐來過了,我因不知她的身份,多有得罪!”
石瑤清似乎有些發呆,左右看了一眼道:“走!我們進去說話!”說著匆匆熄滅紅燈。二人隨即入內,點亮了蠟燭,這時瞿濤才發現出她的面色極為蒼白。
她仰頭像是深思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輕嘆了一聲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入夜之後不要外出麼?”
瞿濤搖頭道:“是她自己進來的,她說是來拿一本書。”
石瑤清苦笑了笑道:“完了!”說著搖了搖頭。瞿濤大是驚異,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這麼說呢?”
石瑤清長嘆了一聲,道:“我姐姐雖和我是同父同母,可是性情迥異。自從她易容之後,性情更是特別怪異……”
瞿濤一驚道:“易容?這是怎麼一回事?”
石瑤清冷冷一笑道:“方才你莫非沒看見她的臉?她本來很美的,可是後來……
唉!”
瞿濤輕輕“哦”了一聲,驚道:“原來她的臉是後來變成這樣的!”
石瑤清眼淚汪汪地說道:“這都怨我那個死去的爹爹……”
瞿濤忍不住問道:“鬼面神君?”
石瑤清看了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瞿濤面色微紅地點了點頭,道:“我方才看見神君所著的一本書,才……”
石瑤清嘆了一聲,道:“你既然知道,我也不必瞞你了。我父親自走火入魔之後,性情大變,晚年研究易容換相之術,幾近瘋狂,他最大的錯處是不該用姐姐做試驗……”
瞿濤不由怔了一下,點頭道:“我明白了!只是,神君為什麼不把她的面容再恢復原狀呢?”
石瑤清冷笑一聲,道:“要是那樣就好了,我姐姐自從變相之後,性情大變,整日哭笑無常,她……”說到此,她面色微紅,好似無法啟齒,又抬頭看了看瞿濤,才訥訥道:“我怕她會對你不利。”
瞿濤一笑道:“姑娘,你太多慮了,我和令姐並無仇恨,再說也無甚關連,她怎會對我不利?”
石瑤清又嘆了一聲,道:“你哪裡知道?我雖和她有手足之誼,對她也不能不時時提防,何況你一個外人呢?”
瞿濤眨了一下眼,說道:“姑娘大可放心,以後我對她注意些就是了!”
石瑤清這才回憂作喜,她忽然站起來道:“你的武功,我深深地佩服。我姐姐武功雖比我高,絕非是你的對手,我想她對你也無可奈何!”說到此,她一笑道:“天明之後,我要去採買些東西,約在一二日即可以回來,你願在這裡等我麼?”說著一雙眸子,直直地逼視著他。瞿濤感激地道:“瞿濤一介凡夫,承姑娘多方關照,感戴之心難以言論。如姑娘不棄,願作知己之交,如能長居於此,日夕與姑娘習武論交,真是何幸如之!”
瑤清不由“哧”地一笑,道:“又來了!好吧!我是直性人,一句話,只要你誠心對我,我今生今世不會負你就是!”說著背過身去,微微以手拭了一下眼角的淚。
瞿濤知她身世悽苦,又因個性倔強,是以乍遇知己,即作海誓山盟之約。似如此真潔之女,塵世尚不多見,一時面色通紅,只覺得一顆心通通直跳。
短暫的無言,卻勝似有言。他們似乎都已感知對方的真情,良久,相視一笑,石瑤清道:“你要什麼東西不要?我明天就下山了!”
瞿濤在孤燈之下看她,只覺得她是那麼的美,那張蘋果似的嫩臉,彷彿吹彈即破,一時竟自看得呆了!
石瑤清面色微微一紅,笑道:“真是的,人家在問你呢!老看什麼……”說著把身子背了過去。瞿濤忙自鎮定,微微笑道:“姑娘如需要採購什麼東西,我下山一趟也就是了,又何必自己勞累?”
石瑤清瞟著他,笑了笑道:“你能有這一句話,也就證明你是一個有心的人了,謝謝你吧!”
瞿濤一身鋼骨鐵筋,這時早已為姑娘的柔情蜜意折服了,他只覺得對方的美令自己無法抗拒。
人的一生總是有個歸宿的!奇怪的是,每一個人——即使是最堅強的人,在一生之中,也總會為一個人折服的。
瞿濤就遇見了令他折服的人。他只覺得對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無不美到極點,令自己甘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石瑤清乍遇知己,更是如同古井拋石,熱情澎湃,無法自已。雖然在表面上看起來,兩人都保持著幾分含蓄,可是各人的心中都把對方認定是意中人,真可說是相見恨晚,一見鍾情。
瞿濤萍蹤江湖,巫山駐馬,巧待佳人,一腔喜悅心情,幾乎是無法表達的。雖然他對這個姑娘還有些好奇,但是這樣更加激發了他對她的興趣。
他情不自禁握住了石瑤清的手,只覺得對方溫玉般的肌膚使自己生出一種莫名的快感。他低聲地道:“石姑娘……我……”
石瑤清不禁全身一陣瑟瑟戰慄。
她沒有想到對方會有這一手,更沒有想到瞿濤的膽子會這麼大,他太放肆了。
當下兩道蛾眉驀地向兩邊一挑,忽地一摔手道:“你……”
可是當她的目光觸到對方那雙痴情的眸子和微微發紅的俊臉時,一切的憤怒,頃刻間消於無形。
不知怎麼,她的雙頰驀然間紅了,就像升起兩朵紅雲一般,她扭了一下身子,嬌聲道:“你這個人真是……好沒羞!”
可是,當瞿濤再次握住她的手時,她卻再沒有力量拒絕了,她也不想拒絕了!
緊跟著,她那豐腴的身體,被一雙結實的臂膀摟住了。
石瑤清嚇得幾乎要哭了,連聲道:“不要這樣……不要這樣……瞿兄……”
瞿濤眉心沁出汗珠,那雙精光閃閃的眸子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那火熱的雙唇,已情不自禁地吻在了石瑤清的粉頰上。
“哦!姑娘……姑娘……”
他吻她的臉、眉、發和粉白如玉的頸項。
“瞿濤,你聽我說……不要……不要……”
可是感情的奔馳,如平原馳馬,如果在一開始的剎那間,你無力抗拒,那麼後來就一發而不可收了。
石瑤清眼裡滾出了熱淚……淚水弄溼了她蘋果般的雙頰,那是一副弱者的表情,女孩子總歸是女孩子,是受不了一點委屈的,即使她是心甘情願的!
瞿濤像是一隻餓虎,熱烈地吻著她。
這在二人來說,都是一生中破題兒頭一遭。
儘管如此,二人僅有的一點良知,還能阻止著他們不要放浪下去,再進一步就不堪設想了!
那副結實的身子,有力地壓下來,石瑤清掙扎著用力把他推開!
他們趺坐在地上,各自背靠著石壁,頻頻氣喘。
瞿濤直著瞳子,意態朦朧,像個傻子。
石瑤清衣衫不整,秀髮蓬鬆。
喘息了一會兒,他們清醒多了。
僥倖!真僥倖!沒有做出有傷大雅的事情。
他們只是互相望著,用那雙充滿了羞澀和柔情的眸子,萬般心情意念,俱在不言之中。
忽然,石門被推開了。
二人不禁驚得身子一動,但眼下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他們只能用惶恐的眸子,望著門口。
一個面覆黑紗的女人,站在石門前。
她發出一串嬌媚的笑聲,音韻悠揚!
石瑤清忽地自地上站起來,羞澀地道:“姐姐……我們什麼也沒做……你來這裡做什麼?走,我們回去吧!”說著就要走出去。
那個黑紗覆面的女人,卻伸出一雙手攔住了她。格格地笑道:“清子,好呀你,半夜三更……”
石瑤清忽然叱道:“你胡說……”
瞿濤見狀自是大慚,忙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上前含愧地道:“你不要誤會……”
石瑤清用臂一搪他,嗔道:“沒有你的事……”
瞿濤只得後退。石瑤清理了理頭髮,強作笑臉,對那黑紗覆面的女子道:“我給你介紹一下吧,這是……”說著用手指了瞿濤一下,道:“這就是我給你說過的那個人,他的名字叫瞿濤!”
她姐姐發出了一陣蕩人心魄的笑聲。
燈光之下,她那身著黑裙的身子,在陣陣地顫動著。如果不看她的臉,只聽這聲音,那是多麼嬌脆動人的笑聲!可是一想到她的臉,這聲音就會變得那麼陰森和怕人!
石瑤清又轉過頭來,對瞿濤含笑道:“這是我姐姐石霜清!”
瞿濤抱了一下拳,道:“失敬!”
石霜清似乎正在隔著這層黑紗全神貫注地打量著瞿濤,聞言之後,她笑了笑,回過頭來,對石瑤清道:“這人是你讓他住在這裡的?”
石瑤清面色微微一紅,點了點頭道:“是的,暫時借住幾天!”
瞿濤不由汗顏,道:“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可以立刻搬出去。”
石瑤清忙道:“不用!這房子現時沒有人住,空著也是空著!”
石霜清也媚笑了一聲道:“不必客氣,你自然是可以住下去的。如果你願意,可以一直住下去,是不是?”說著格格地笑了幾聲。石瑤清不由秀眉微皺,她輕輕推了石霜清一下道:“姐姐!天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石霜清冷然道:“我就是來找你回去的!誰知你竟會在這裡胡來……”說完低下頭又笑了起來。石瑤清見她當著瞿濤的面,竟是如此放蕩,口不擇言,不禁又羞又氣。當時憤憤地說:“你如果不走,我就走了。”說著獨自出門而去。
石霜清格格一笑,對著瞿濤媚聲道:“那麼我也走了,以後我會來看你的!”
瞿濤一時反倒不知說什麼好了,只對著她尷尬地點了點頭,隱隱聽見她姐妹二人爭論之聲漸漸遠去。
熄滅燈火之後,瞿濤仰臥在榻上,回想著方才的情形,還禁不住陣陣心跳,暗中忖道:好險!
如果那時讓石霜清撞見,後果真不堪設想。自己是一個男人,還說不上什麼吃虧;可是石瑤清的貞節,豈不要毀於自己之手?
想到此,他禁不住冒出了一頭冷汗。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既非無情無義,而瑤清亦非弄情負心,二人雖未明言終身之約,可是卻已有所暗示。有情人在一起,此類事情又怎能夠不發生?
他由石瑤清聯想到了石霜清,二人雖是姐妹,可是在言行上,卻是極大差別。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人一變性情,就連羞恥之心,也不存在了?
石霜清既然如此,自己對她要格外注意才是。
他獨自輾轉反惻,左思右想,時喜時憂,不知過了幾個更次,東方既白,他才沉沉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是一個陰雨霏霏的日子。
瞿濤在石室內,枯坐了一天!
他雖是不時地翻閱著書,或觀望著風雨巫山的景緻,藉以消悶。可是大部份時間,他的腦中仍然在追憶著那個可愛的姑娘,此時此刻,未免有些“英雄志短,兒女情長”
了!
他腦子裡想,自己已是二十好幾的年歲了,實在也該有個家了。
眼前這位石瑤清,端莊淑靜、秀外慧中,實是千里難覓其一的理想伴侶,自己又何必猜疑?
再說,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長住巫山,這樣和對方相處下去,終究不是一個常事。
還是早作定算,不如等瑤清返回之後,當面向她求婚;然後自己也就定下心來,離開這個地方了。
想到此,內心真是火似的熱!
正當他意亂情迷之際,忽然聽見石門上,有人輕輕地叩著。
瞿濤翻身下床,問道:“是誰在外面?”
室外傳出一片哧哧低笑聲,瞿濤立刻知道是誰來了,他忙把衣服穿好,猶豫地問道:
“是霜姑娘麼?”
門外又傳出一陣格格笑聲,瞿濤不由皺了一下眉,他無可奈何地走過去打開了門。
卻見石霜清穿了一身翠綠,頭上那塊用以遮面的黑紗卻摘去了,現出她那鬼似的一張臉來!
瞿濤不由嚇得後退了一步。可是他立刻保持風度,微笑道:“姑娘深夜來訪,莫非有什麼事?”
石霜清閃身而入。瞿濤不禁吃了一驚,窘笑道:“霜姑娘,有事但請吩咐,夜深了,這樣怕不太……”
卻不想石霜清霍地轉過身來,冷冷一笑道:“怎麼,只有瑤清來得,我就來不得麼?”
瞿濤不禁面色一紅,他強忍著心中的不悅道:“姑娘如以為我不該住此,我可以馬上搬走,不必如此挑剔!”
石霜清回過身子望了望他,發出一聲冷笑,卻又笑罵道:“好狠心的小賊!你竟敢對我如此無禮,要不是看在我妹妹的份上,今夜何肯與你甘休?”
瞿濤忍著怒道:“姑娘有何貴幹?”
石霜清慢慢在一張石椅上坐了下來,她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綢包,裡邊好像包著什麼東西。
忽然,她尖叫了一聲,一隻手撫摸著膝頭道:“啊唷!痛死我了!”
瞿濤怔了一下道:“怎麼回事?”
石霜清咧著嘴道:“方才我為了摘這幾朵花兒,不慎自崖頭上摔了下來,大概是錯了骨了,你肯為我把錯了的骨扭正起來麼?”
瞿濤點點頭,道:“這自然可以。”說著他走了過去。卻見石霜清翹起一條腿來,短裙分開,露出了那條欺霜賽雪的白腿。
瞿濤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道:“此女夜半來訪,未必是為這一點點事情,恐怕是另有心機,我需防她一防!”想著就立住了腳步。
石霜清見他如此,嘻嘻一笑道:“怎麼,你不肯麼?哎喲,疼死我了!”
瞿濤不由面色一紅,轉念一想,只要自己立心端正,她既是瑤清之姐,為她療治一下腿傷,又有何妨?
想著彎下身子,去看她的傷處,卻見她就手遞過那個綢巾包兒,道:“你看看這幾朵花可好?這是巫山的特產,只怕你沒有見過吧!”說著把那綢巾包兒遞了過來。
瞿濤伸手接過,只覺得分量很重,心中一動,暗忖:這是什麼樣的花兒,如此沉重?
想著,退後一步,打開綢包,卻見其中有一顆類似靈芝的東西,通體奇黑,油光發亮。
最奇的是,這黑亮的莖枝之上,生著一種小如粟米的奇形花朵,花色奇豔,紅紫都有。
這時他鼻中又聞到了一種清香,沁人心肺。
石霜清嘻嘻笑道:“你聞一聞吧!”
瞿濤一時好奇,竟沒有料到其他,當時情不自禁地把這棵奇怪的花放到鼻端聞了一聞!頓時,就覺得一股幽香直入人心肺,上透腦門,全身似有一種莫名的懈怠,當他放下了手上的花時,整個身子竟情不自禁地倒下了……
以後發生的事,是那麼的殘酷!一個有為的青年,頃刻間毀於不幸!
一切的不幸都已成為事實之後,那蕭蕭的細雨仍兀自落個不停……
當瞿濤猛然醒悟,翻身坐起來時,才發覺自己身上竟是一絲不掛,赤裸裸地睡在床上!
這一驚,把他嚇了個三魂出竅,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他左右望了望,室內空無一人,只是榻上被褥零亂,枕畔散有幾根秀髮和一支金釵!
這一驚,不禁令瞿濤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跳下床來,找到了衣服,匆匆穿好,暗忖道:“天呀!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幾乎要昏過去了,靠著牆,思忖了一會兒,才想起了是怎麼一回事,當時益發慚愧,幾不欲生!
這一切,都是石霜清卑鄙的伎倆……
瞿濤不由一陣怒火上衝髮梢。
就在這時,他耳中聽得一陣歌聲,石門開處,石霜清含笑而入。她那張臉,白天看起來,簡直比鬼還怕人,一臉橫肉,麻麻一層毛,就像是毛栗子一樣敷生在臉上。
瞿濤強忍著內心的怒火,他要把事情作個了斷!在他心胸內,此刻已萌生了殺機!
石霜清格格一笑,她右手拿著一面銅鏡,左手卻在掠著頭上的長髮,媚笑著道:
“早呀!我的人兒!”
瞿濤目眥欲裂,道:“無恥的賤人,你……”
他再也無法忍下這一口惡氣了,當時右手一揮,“啪”一掌劈出!
石霜清格格一笑,身形一閃。
瞿濤的掌力,把壁上的石板整整地打下了一層。
石霜清竟笑得更厲害了,她躍身在石桌之上,笑著道:“姓瞿的,你已是我的人了!
一夜夫妻百世恩,你竟忍心打我!”說著又自放聲怪笑起來。
瞿濤這時早已失去了理性,這女人竟會這麼卑鄙、無恥!自己一生,已毀在了她的手中,自己還有什麼臉去見瑤清?
想到此,真是痛不欲生。
他大吼一聲道:“你是夢想!”
說著,整個身子直向石霜清撲過去,雙手一分,向著石霜清兩腋之下插去。
可是他卻不知道,這石霜清武功也非泛泛,她口中格格一笑,身形一偏,又閃在了一邊,口中仍笑道:“姓瞿的,生米已成熟飯,我看你將就點吃吧!我妹妹瑤清,是不會再要你了!”
瞿濤冷笑了一聲,咬牙切齒地道:“醜鬼!你別作夢了!我瞿濤乃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豈能要你這無恥的賤貨,今天我要殺了你!”
他聲色俱厲地說著,可是石霜清並不害怕,她尖笑了一聲道:“瞿濤,你現在已不是從前了,你當我妹妹還會看上你?哈哈,你別夢想了!”
瞿濤狂笑道:“我殺了你,也就和你們石家絕了緣!”說著身形向下一塌,已再次撲到了她身前。
可是石霜清“唰”一聲,已先自撤出了劍,冷焰向前一逼,瞿濤只得退後三尺。
“慢著!”石霜清高聲叫道:“你難道還不知道,你已經……”
瞿濤身子又向下一塌,預備再次竄出去,可是他忽然覺得背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當時用手向後摸了一下,這一摸,直如當空炸響了一個霹靂,他嚇得身形一晃,道:
“我的背……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石霜清又發出了一陣媚笑之聲,道:“你明白了吧?駝子……哈哈……你現在已是一個駝子了!怎麼,我還配不上你麼?”
瞿濤用力地往牆上撞著,可是怎麼也弄不掉背上那個包袱。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腰果然是彎了。
這是一個多麼殘酷的現實!瞿濤的腿頓時軟了,“撲通”一聲坐了下來!
他用一隻手捂著臉,叫道:“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竟變成了一個駝子?”
當他的手觸摸面頰時,另一種更殘酷的現象使他大驚失色!
他就像被抽了筋似地,打了一個寒戰道:“我的臉……我的臉怎麼了?”
石霜清格格一笑道:“瞿濤,我告訴你老實話吧!你已服下了我石氏門中秘製的易形易容丸,今生今世,你也變不回來了!”說著尖聲大笑著,跳了一下,冷笑道:“你不是看我醜麼?哈!現在你應該知道,你比我還要醜,你和我都吃了這種藥了!瞿濤,我們現在應該是同病相憐,如果你不反對,我們就結成夫妻吧!”
她彎下身子,格格地笑道:“瞿濤,怎麼樣?”
瞿濤氣得全身連連戰抖不已,他咬著牙道:“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石霜清怪笑了一聲,道:“到了現在你還不相信?好的,這是鏡子,你自己拿過去看看吧!”說著把手中的鏡子擲了過去。
瞿濤接鏡在手,對著臉一照,大叫一聲,幾乎嚇得暈了過去!
鏡中人,已不再是英俊的自己,而是唇翻齒露、鼻扁目斜的一個怪人,尤其是臉上一層毛粟一樣的肉,更令人作嘔。
這簡直不是一張人的面孔,人不會有這麼醜的!
瞿濤只覺得渾身絲絲冒著冷氣,鏡子脫手落了下來。
僅僅以“憤怒”來表達他的心情,那是不夠的!他傷心、悲痛、憤怒……他甚至想到了死!
當他低下頭時,一顆亮晶晶的淚珠,像豆子似地,滾落下來。
他強忍著極度的悲憤,抬起頭問道:“石霜清,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恨?你為什麼要用這麼狠毒的手段來害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整個身子,籟籟直抖,臉色也一陣陣發青!
石霜清由床上站起來,嘻嘻笑道:“你知道,我是需要一個伴兒的,可是誰會娶我?”
瞿濤冷冷地道:“所以你就用這種手段?”
石霜清格格一笑,道:“我恨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自從你一來到這裡,我就愛上了你。可是你對我絲毫也不在意,你只是愛我妹妹。我暗中發誓,一定要把你搶到手裡,現在你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
瞿濤啞聲一笑,內心憤恨的怒火,已使他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他緩緩站了起來,慢慢地向著她走過去。
石霜清仍不自覺,笑著說:“你我既已同床過夜,也就等於夫妻了,你可以搬到我現在住的地方去,那地方比這裡好多了!”
瞿濤已走到了石霜清身前,冷森森地一笑,恨聲道:“石霜清,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害了我,也害了自己!”
霎時間,他全身顫抖,目放血光。
石霜清立刻覺出不妙,她身子向旁一閃,揮動手中劍道:“你要作什麼?你……”
瞿濤哈哈大笑,他身子向前一縱,已到了門邊,用手把石門重重地一關,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這時候,石霜清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她大聲道:“瞿濤!你不要糊塗,我不嫌你醜,我是很愛你的!要不然我也不會把清白的身子送給你!”
瞿濤一聲不哼,伸手從床頭上撤出了劍。
他回過身來,冷笑道:“現在太晚了,即使我殺了你,也不能補償你對我的創傷!
你居然還有臉向我求情討饒?”
石霜清面色一變,霍地撲到門前,正要用力去開門,卻見瞿濤縱身過來,一劍刺了過來!
石霜清回身用劍一格,發出了“當”的一聲,她身子乘機向左一竄,撲出了一丈左右。這時她先前的銳氣,已一點也看不出來了。她面無人色地道:“瞿濤……你不要犯傻,我錯了!”
可是瞿濤卻卻像一隻憤怒的獅子,再也無法剋制自己了,他第二次撲過來,掌中劍“長虹貫日”直向著她背心上刺去!
石霜清身子向下一蹲,雙手託劍向上一迎,又發出了“當”的一聲,並趁勢用右腳的腳尖,一腳向著瞿濤心窩上點去!
瞿濤冷笑一聲,左掌向下一切,石霜清趕忙縮足,同時身形一滾,掌中劍“晴空揮羽”斜著刺出,向碧濤側肋之上劃了過來!
招式險到了極點!很顯然,石霜清這是情急救命的殺手招式。
就在這口劍堪堪已將挨近瞿濤的肋骨時,這位少年奇俠發出了一聲怪笑。他用雙手在地面上一揮,整個身子彈起了七八尺高下。隨著他急速的下落之勢,他掌中的那口劍,向外一吐,白光一閃,那石霜清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
這一劍,齊齊地把她的一隻右手砍了下來,鮮血像泉水似地噴了出來。
石霜清足下用力一點,負傷的身子,“嗖”一聲竄了出去,“砰”一聲撞在了石牆上,她身子一晃,坐倒在地。
瞿濤擰身而上,一聲怒吼,手中劍就像是一道閃空的銀虹一般,只聽得“噗”的一聲,已刺進了石霜清的前胸,劍尖由背後穿了過去!
石霜清口中“喔”了一聲,她整個身子向前猛力一撲!寶劍一直貫穿到柄,鮮血順著劍把流淌下來。瞿濤足尖向外一挑,石霜清的屍身仰面摔了出去!
瞿濤發出了一聲狂笑!可是,這笑聲接著又被飲泣之聲取代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更不知自己為什麼哭!
他匍匐在地上,不知哭了多久,最後,連一點力量也沒有了,他才止住了哭聲。他站起身子,糊里糊塗地想:“我還是死了吧!我不能再見瑤清了!”想著拿起了劍,正要往頸上抹去,忽然,他心中動了一下,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不行,我不能就這麼死,這樣死了太不值得!再說瑤清回來,又該怎麼想呢?我豈不是更留下不白之冤麼?”當時丟下寶劍,腦中已是一片混亂,變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一般!
他把行李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背上了長劍,走出了石洞,天上仍飄著纖纖的細雨。
“瑤清姑娘……”他的腦子裡,仍不能忘懷這個姑娘,他嘆息到:“我們的緣份完了!”
他眼中淌下了兩行熱淚,口中喃喃地道:“瑤姑娘,你要原諒我,我不能再見你了!”
他走到後面,拉出了他的馬。天空響著隆隆的雷聲,烏雲聚集得更密了。
瞿濤翻身上馬,策馬冒雨向山下行去!
可是這千迴百轉的山路,他已不能清楚地分辨,糊里糊塗地亂走一氣,雨卻是下得更大了。
風和雨在空中咆哮著。瞿濤渾身上下,已經都溼透了。他看了看前面,竟然走不通了,胯下的馬,也不禁仰頭長嘶了起來。
眼前有一處凸出的山石,瞿濤翻身下馬,看著風雨中的巫山,只見白茫茫的一片,雷聲震得山搖地動!
瞿濤昏昏沉沉地靠在石頭上,內心似乎被當空的霹靂震碎了似的……
雷雨一直持續了一天,瞿濤在石下蜷曲著身子,昏昏迷迷地進入了夢中。
黑夜,大概是子時前後。瞿濤忽然被一種異樣的聲音驚醒了。人驀地睜開了眸子,發現眼前有一盞紅燈,紅燈下,一個女人正在低頭飲泣著,聲音至為悲傷。
這情形,不由令瞿濤出了一身冷汗。他定目看了看,才看出來,這個女人竟是石瑤清!這一驚,差一點又讓他昏了過去,他忽然跳起來,想過去拉馬逃走。
可是,一隻玉手卻死死地拉住了他。
瞿濤啞聲道:“你是誰?快放開我,我不認識你……我……”
石瑤清失聲痛哭道:“瞿濤,你不要騙我,你化成了灰我也能認識你……瞿濤……
一切的情形我都明白了,我姐姐的死,是她自找的。她太可惡了,她不該這樣對待你……”
說著死命地拉著他的手,禁不住又失聲痛哭了起來。
瞿濤也由不住落下了淚。他一隻手遮著臉,顫抖著道:“姑娘,一切都晚了,我對不起你……我配不上你……你走吧!”
石瑤清忽地撲過來,抱住了他,泣道:“不!不!我們一塊走,我不嫌你醜,我願意嫁給你!你不能一個人走!”
瞿濤用力地掙開了她的手,猛地跑開去,縱身躍上了馬,回頭說道:“姑娘……我愛你……可是我配不上你……”
石瑤清忽然撲過來,抱住了他的一條腿,拼命搖晃著,苦苦哀求道:“帶我走吧!
哥哥,不要撇下我……我愛你……你就是變成了鬼我也愛你……”
瞿濤用力地掙開了她,策馬就跑。石瑤清拚命地在後邊追趕,她邊跑邊叫道:“瞿濤……帶我走吧!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
瞿濤策馬如飛,他狠心不去理她,可他的心卻要碎了!
他拚命跑了一程,才定住了馬。人馬都喘成了一團,這時他耳中已聽不見石瑤清的聲音了。瞿濤再也隱忍不住,伏在馬背上大聲地哭了。
他想著石姑娘邊跑邊自揮著那盞燈籠的樣子,那種真情的流露,忘魂的狂奔……一時心肝盡碎,再也坐不住,竟由馬背上摔了下來!
當他慢慢地由地上爬起來時,東方已透出了魚肚白,天也差不多大亮了。
這一陣亂跑,益發迷失了方向,反倒是向山上跑了。他只得把馬頭帶回,悄悄地向山下行去!
前行不遠,他看見一條曲折的山路,心中盤算著,順著這條路走下去,也許可以行抵山下,便沿著這條山路策馬而下。
此時,雨已經停了,一陣陣的涼風,吹得人毛骨悚然,遍體生寒!
瞿濤策馬疾行,他想盡快離開巫山。可是,他的目光,卻忽然發現一個人影,立於樹下,從背影上看過去,極像石瑤清,瞿濤不由怔了一下。
他心中忖道:“她還沒有走麼?”
就在這時,又吹過來一陣山風。那個立著的背影,被寒風吹得滴溜溜轉過了身子。
瞿濤定睛一看,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差一點兒由馬上栽下來。
他驚叫道:“天啊!這不是瑤清姑娘嗎?”
想著單手一按馬鞍,自馬上飛身而下,起落之間,已撲到了樹前。
一根紅綾,垂吊著石瑤清的身子,在山風裡滴溜溜地旋轉著!
瞿濤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他的腿再也站不住了,“撲通”一聲跪下來,口中大聲喊道:“瑤清……”
他只覺眼前一黑,口中一陣發鹹,“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頓時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瞿濤醒來之後,把石瑤清埋葬在她居住的石樓之前,並豎立了一塊墓碑。在墓碑上,他深情地刻下“玉女石瑤清之墓”七個大字。
他發誓,今生今世,絕不離開巫山!
石瑤清雖然死了,可是她仍然活在他的心中,他就是靠著這一點幻想才活下去的!
每逢晨昏,他總要在這石墓前,徘徊徜徉一番,修剪一下墓前的松柏,拔一拔墓邊的野草。
在這座石樓附近的曠地上,他種上了杜鵑花,每當春天來臨的時候,這些杜鵑花便開得一片爛漫,紅的、白的、紫的,爭奇鬥豔。
這時候,瞿濤總愛對花神馳,他常常幻想著,這些花,也許就是瑤清變成的,用來安慰自己的痴情和寂寞!
他——西北風瞿濤,就是這麼一年又一年地生活著,人們淡忘了他,他也與世隔絕了!
光陰茬苒,幾十年就這樣過去了……
瞿濤講完了自己的愛情經歷,發出了一聲喟嘆,頻頻苦笑,目光望著蕭葦,道:
“小葦,我想這故事,你過去並不大清楚吧!”
晴空一羽蕭葦和車釵,早已聽得如痴如醉,唏噓不止,尤其是聽到了最後,車釵竟自淚如雨下,抽泣起來。
聞言後,蕭葦點了點頭道:“這故事實在是太感動人了,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為之落淚!大哥,這多年來,莫非你一直住在巫山?”
瞿濤站起來,走到窗前,目眺前方。
他苦笑了笑,道:“這是我心甘情願的,這樣我才比較快樂!”
車釵一面擦著眼淚,一面抽泣道:“瞿大哥,以前我不懂事,請你原諒我,我沒有想到大哥你竟是這樣的一個人,太感動人了。”
西北風瞿濤回過身來呵呵一笑道:“姑娘,你太傷感了。我方才不是說過,這只是一個故事,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你又何必傷心落淚?”
他口中雖這麼說著,可是那雙眸子裡,卻早已禁不住淚光婆娑!
車釵見狀,反倒不敢再傷心了,只怕勾起他的傷懷,她微微嘆了一聲,道:“我家世代居住巫山下,竟不知道,此處有如此一個洞天福地,更不知有石瑤清姐妹和大哥你!”
瞿濤嘆了一聲道:“近十數年以來,我從沒有下過山。”
他目光註定在車釵身上,點頭道:“不過,令尊大人,我卻是久仰的,九頭金獅車飛亮,是沒有人不知道的!”
車釵聽他竟提到了父親,一時不禁悲從中來,低下頭去,落淚不已。
晴空一羽蕭葦冷冷一笑道:“大哥,你莫非不知道,車飛亮如今已不在人世,去年就喪身敵手了!”
西北風瞿濤吃了一驚道:“哦?有這種事?”
他望著車釵,皺了一下眉道:“令尊武藝高絕,人多勢眾,怎會死於他人之手?這人叫什麼名字?”
這是車釵一件傷心的事,她苦笑了一下,道:“是非曲直,我也不知。這人姓邊名瘦桐,是當今首屈一指的少年奇俠,武功之高,令人莫測高深!”
晴空一羽蕭葦卻禁不住在一邊微微冷笑起來。
西北風瞿濤聞言,眼望著窗外,停了一會兒,回過頭來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莫非姑娘就算了不成?”
車釵禁不住面色微微一紅,她訥訥道:“不瞞瞿大哥說,我這一點本事,萬萬不是那邊瘦桐的對手!”
晴空一羽蕭葦鼻中哼了一聲,道:“車姑娘此話不錯,那邊瘦桐自幼得異人傳授,一身功夫十分了得!”
瞿濤冷笑了一聲,道:“難道你也不是他的對手麼?”
蕭葦嘆了一聲,道:“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西北風瞿濤聞言後呵呵笑了,他道:“這麼說,我倒要會他一會了。”
晴空一羽不禁面色一喜,笑道:“如得大哥援手相助,那邊瘦桐必不是敵手!”
可是他說完這句話後,立刻就後悔了,他以為這種請人報仇的行為是可恥的!
車釵聞言不由一怔,急道:“瞿大哥已發誓不下巫山,怎能為你我之事,自毀誓言,那豈不是我二人之罪麼?”
蕭葦不由一怔,心道:“怪也,這姑娘竟是真的棄殺父之仇不報,反倒處處為那邊瘦桐開脫,真令人不解!”想到此,內心浮上一種莫名的憤怒,冷笑道:“這個,姑娘就不要操心了!”
西北風瞿濤道:“我一生最恨仗技欺人的人,這邊瘦桐雖然年歲不大,看來為人卻是太過任性,自負欺人。”說到此,他看著二人道:“二位既是我這醉風樓的客人,我焉能坐視你們被人欺凌?我自有辦法會他就是!”
晴空一羽蕭葦冷冷地道:“老哥哥,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二人並沒有要求你,那邊瘦桐雖和我有點仇恨,我卻並不想借助於你,你應該知道!”
瞿濤那刺蝟也似的鬍子,一根根倒豎了起來,說道:“小葦子,你不要看我是化外野人,其實江湖中事,我多少也有些耳聞!”說著他冷哼了一聲,道:“那邊瘦桐,我是聽人說過的,聞聽此人為人正直、武技超群,只是鋒芒太露!你當我會出手傷害這麼一個人麼?那你就錯了!”
蕭葦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非曲直,各人見解不同;只他對我蕭葦忘恩負義一節,我就是瞧他不起!”
瞿濤冷笑了一聲,道:“你當初來醉風樓,我傳你武功時,曾對你說過的話你莫非忘了?”
蕭葦搖了搖頭,道:“我已記不起來了。”
瞿濤哼了一聲,道:“你我雖是兄弟論交,可是你卻是受我武技最精的一人。你如今被那姓邊的打敗了,我這老哥臉上總是無光,所以……”他冷笑了一聲,道:“我雖明知那邊瘦桐為人不惡,卻也要會他一會了!”
蕭葦苦笑了笑,道:“想不到,你的火氣還是這麼大;不過,我先說在頭裡,這可是你自願的,我並沒有勉強你!”
瞿濤微微一笑,道:“小葦子,在外面跑了幾年,你倒是變得聰明多了,我喜歡你也就是這一點!”
蕭葦和車釵都忍不住笑了。可是車釵內心卻暗暗地為邊瘦桐擔心!
邊瘦桐這個人,雖和她不過數面之緣,可是不知怎麼,在她內心,竟會佔下了這麼大的一個位置。
她默默地回想著這幾次和邊瘦桐會面的經過,第一次,是在父親八十壽筵上,這也是最令自己痛心的一次!第二次,是在邊瘦桐中毒後,移居“虎風嶺”,自己偽裝投降見過他,也就是這一次,自己對於這個人的認識開始有了轉變,並偷偷地愛上了他。第三次,是在押送邊瘦桐的途中,自己偷偷把他和啞童放下小舟,可是仍然被南海雙鷗追上,劫走了。
車釵還記得,那一次,她是多麼的傷心,多麼至誠地為他祈禱!
第四次……也就是最後這一次!
想到這裡,她的眼圈紅了。
她還記得,邊瘦桐當時那種憤怒的樣子,可是在自己的目光下,他竟變得那麼柔順,那麼聽話地走了!
想到這裡,車釵心中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知道自己已偷偷地愛上他了。她也知道這種愛是多麼荒唐,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可是無論如何,自己愛上了他,這是真的。而現在要讓自己計劃著去對付他,將是多麼不自在的一件事呀!
她默默地不發一語,用繡計一針針地繡著緞面上的鴛鴦,氣氛暫時平靜下來。
他二人走出了長廊,來到了平臺上,瞿濤忽然回過身來,用力地抓住了蕭葦的雙肩,道:“小葦子,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蕭葦心中不由吃了一驚,道:“愛上誰了?”
瞿濤鼻中哼了一聲,道:“這位車姑娘呀!”
蕭葦不由呆了一呆,他面色微微一紅,笑道:“大哥,你不要開玩笑!”
瞿濤搖了搖頭,道:“你不要騙我,我是看得出來的!”
晴空一羽蕭葦不由苦笑一下,訥訥道:“瞿濤……”
瞿濤伸出大手,重重地拍了他一下道:“不要害羞,我知道!”他嘆了一聲,接下去道:“也許現在我勸你已太晚了,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
蕭葦後退了一步,搖頭道:“現在說這些太早了,我和她不過結識幾天而已;而且這姑娘是有很重的心事!”
西北風瞿濤冷笑了一聲,道:“年輕人,拿準了主意,就不要再三心二意,遲則生變!”
他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這件事我可以幫助你!”
蕭葦呆了一下,道:“大哥,你可不要亂來,這事情是冒失不得的!一來人家姑娘不一定願意;再者,我眼前事情太多!大哥,你不瞞你說,赤城島完了!”
瞿濤哼道:“我早就對你說過,夏侯三那人不可久處!”
蕭葦冷哼道:“你猜錯了,赤城島並非壞在夏侯三手裡;而是被紅線金丸邊瘦桐一手挑了!”
瞿濤“哦”了一聲。這老人滿頭亂髮,一陣顫抖,根根的挺了起來,雙瞳內泛出了兩道精光,他沉聲道:“是怎麼一回事,告訴我聽聽!”
蕭葦嘆了一聲道:“詳細情形你也不要問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和夏侯三以及西珊島的海鬍子,都栽在這個人手裡。我們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如今……”說到這裡,他牙關緊咬,星目放威地哼了一聲:“如今我和他已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此仇不報,這口怨氣永不能消!”
瞿濤只是頻頻冷笑,不發一語。
晴空一羽蕭葦道:“夏侯三眼下和島上剩餘的兄弟,也來到了中原,他們也在找尋邊瘦桐,欲報此仇。赤誠島是完了……我們只要有三分氣在,此恨必雪!”
瞿濤聞言冷笑了一聲,自語道:“這娃娃也太狂了……”
蕭葦臉色微微發窘,道:“不瞞你說,這次來到巫山,我是想學你的‘乾坤一十三掌’,你肯傳授我麼?”
西北風瞿濤冷哼了一聲,道:“你說得艱輕鬆!這乾坤一十三掌,豈是三朝五夕能學會的?以你今日功底,雖是事半功倍,可是如無一年的苦練也不易見功!”
晴空一羽蕭葦聞言之後,現出一副失望的神情,嘆息道:“這麼說來,我的仇短時是不容易報了!”
瞿濤冷哼道:“小葦子,沉住氣,你這筆仇,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蕭葦冷笑了一聲道:“這是我蕭葦的事情,我不想讓大哥牽扯其中。”
瞿濤哼道:“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到時候再說吧!”
蕭葦不由心中一動,訥訥道:“這麼說,大哥莫非要誘他上山不成?”
瞿濤點了點頭,遂又笑道:“你既有心學我的乾坤一十三掌,就該從今天起,痛下功夫,自不難有所成就,報仇的事先丟開不談才是!”
蕭葦星目一亮,不由大喜。他知道眼前這個怪人,已答應把他生平的絕學“乾坤一十三掌”傳授給自己了。這是一個極難得的好機會,蕭葦自不會放過。他當時緊緊握住了瞿濤一隻手道:“一言為定,你卻不能說了不算數呢!”
瞿濤沉聲一笑,道:“我這醉風樓多年冷清,如今來了你們兩個客人,好像又恢復了生氣,使我這醜怪的老頭子,也有了伴兒。只要你們願意,可以永遠住下去!”
自此以後,晴空一羽蕭葦和車釵就在這“醉風樓”裡住了下來。
蕭葦自此絕口不談“仇”字,只是每天辛勤地隨著瞿濤苦練掌功;可是這種高深的武學,進展是極慢的,短期內很難看出有什麼特殊的成就。
至於那位車釵姑娘,在傷心、傷情雙重打擊之後,更由於身上的傷病,使她厭惡江湖,懷恨家裡的人。而眼前這個地方,倒是一個舒暢身心的最好的地方,她也就暫時住在這裡不走了。
瞿濤雖是一個又醜又駝的老人,可是當車釵獲悉此老以往的那些經歷之後,對於他非但沒了厭惡之心,反倒生出無限敬愛欽佩之情。對於蕭葦這個人,也同時有了好感。
可是,這並不能取代邊瘦桐在她心中的位置,這是多麼的矛盾!
未來是那麼渺茫,誰知道以後會生出些什麼特別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