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在聽到一半之際,已經將車子駛到路邊,停了下來,用心聽我講述。
白素道:“齊白和單思之間,有着一定的聯繫!”
我負氣道:“當然有,他們兩個人,一個是職業的,一個是業餘的,全是盜墓者”
我講到這裏,陡地停下,令自己冷靜。的確,單思和齊白之間,一定有着某種聯繫。
由那兩卷錄音帶,和單思的行動,可以串成一些事情。先假定齊白到達某一處神秘的所在,單思知道了這件事,以為齊白髮現了甚麼,又交給了我,所以來向我索取。等到我否認有甚麼時,單思將我打昏過去之後,在我書房中亂找,這便是我的書房慘遭浩劫的原因。
我約略想了一想:“對,單思和齊白,有聯繫。”
白素“嗯”了一聲,重又發動車子,向前駛去。
約莫半小時之後,車子轉入了一條斜路。可以看到單思那幢建造在山上的大花園洋房。這幢房子,是單思的祖上建造的,式樣相當舊,卻保養得很好。
建造這幢洋房,工程極其浩大。整條上山的路,就為了這房子而開。在駛上斜路之後不久,就是一扇看來極堅固的鐵閘。
白素停了車,我待要跳出去,白素道:“我去。”
我笑了一下:“你放心,沒有見到他之前,我不會做甚麼傻事。”
白素沒有再説甚麼,我下了車,來到鐵閘之前,按下一個掣,對講機中立時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請問有何貴幹?”
我道:“我姓衞,找單思。”
那聲音道:“單思先生不在家。”
我大是火光:“別對我説這種廢話,快打開鐵門,讓他出來見我,別以為一道鐵門可以攔得住我,問問他剛才在我家裏幹了些甚麼,快點滾出來見我,我還可以饒他一命。”
由於我實在生氣,是以我是一連串不停口地罵出來的,等我罵完,那聲音才道:“衞先生,你別生氣,單先生真的不在家,兩個月前他到埃及去,沒有回來過。”
我大聲道:“我不信,你讓我進來。”
那聲音:“衞先生,你……你是……”
我道:“我叫衞斯理。”
那聲音陡然歡呼起來:“原來是衞斯理先生,請進來,請進來,真對不起,不知道是你,我們正在等你,請進來。”
那和我説話的人,本來還是一副冰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但一聽了我的名字之後,忽然變得熱烈歡迎起來,我也不知是甚麼原因。而在那人説話之間,鐵閘已打開來。
我回到車中,白素駕着車,循斜路而上,不一會,就看到有一輛敞篷車,車中坐着四個人,迎面駛來,等車子接近時,敞篷車停止,車中四個人全都站了起來,神態十分恭敬。一個禿頭的中年人一面做着手勢,一面道:“歡迎,衞先生,歡迎。”
這樣隆重的歡迎,更使我感到意外,我自車窗中伸出手來,向他們揮了揮手。敞篷車上的四個人又坐了下來,車子掉頭,在前帶路,白素駕着車,跟在後面,又駛了十分鐘左右,才來到大洋房的面前,只見在洋房前,已有七八個人站着,男女都有。
白素才一停車,已有人趕過來開車門,我跨出車子,所有的人又列隊,向我行禮,那禿頭中年人的神態,更是恭敬:“衞先生,請進。”
我心中十分疑惑,心想,那多半是單思知道自己闖了禍,我不會放過他,所以才命他的家人對我這樣客氣,好使我不生氣。
人家既然笑臉相迎,我倒也不便發作,點了點頭,便向內走去。進了門,是一個相當大的客廳,兩個男僕,搶前了幾步,推開了大廳的門。
大廳的佈置十分奢華,是古典西式的佈置,我心中暗自冷笑,心想單思這傢伙,可以説詭計多端!
我才坐下來,在門口迎接的幾個人,又列隊站在我的面前,白素站在一個大玻璃櫃面前,在看看櫃中陳列的瓷器。我知道,這櫃中任何一件瓷器,拿出去拍賣的話,價值都會在二十萬英鎊之上。
那禿頂男人又向我深深一鞠躬:“衞先生,我叫馮海,你叫我阿海好了。”
我皺了皺眉:“馮先生……”我才叫了他一下,他神情變得極其惶恐,連聲道:“千萬別這樣叫我,衞先生,我……算是管家,這些男女僕人全可以聽你的命令。”
我“哼”地一聲:“單思以為這樣子,我就會放過他了?叫他滾出來。”
馮海陡地一呆,像是不知道我叫單思“滾出來”是甚麼意思。他有點不知所措:“衞先生,單先生不在家,兩個月前,他到埃及去,一直沒有回來過。”
我盯着他,馮海顯得很緊張,光禿的頭頂上,有汗在冒出來,我道:“是麼?他沒有回來過?”
馮海道:“是,他……”
我不等他講完,就厲聲吼道:“他要是不在,是誰吩咐你對我這樣客氣。”
馮海道:“是單先生。”
我冷笑道:“那就是了,叫他滾出來!”
馮海的眼睛睜得老大,一副驚訝莫名的神色,其餘的僕人神情也十分古怪。馮海手足無措地做着沒有意義的手勢:“衞先生,只怕你……誤會了,單先生吩咐我們,只要你一來,你就是這幢房子的主人,我們就要聽你的命令,隨便你喜歡怎麼樣。就算你要放火燒房子,我們也要幫着你。”
一聽馮海這樣説,我的氣又平了許多,嘆了一聲道:“算了,叫他出來吧。”
馮海道:“衞先生,他吩咐我這番話,是在他離家以前説的。”
我陡地一怔:“甚麼?”
馮海道:“兩個月以前,他離家到埃及去的時候説的。”
我不由自主地眨着眼:兩個月前,單思離家到埃及去,為甚麼要吩咐他的管家,我可以做這屋子的主人?
白素也轉過身來,同樣的神情驚訝:“馮先生,你慢慢説。”
馮海忙道:“叫我阿海好了,是,我慢慢説,兩個月前,大約是兩個月,正確的日期是……”
我打斷他的話頭:“不必去記了,怎麼樣?”
馮海摸着他的禿頭:“那一天,單先生在地窖,有長途電話找他,我把電話拿到地窖去,單先生一聽就大叫了起來。”
白素向馮海作了一個手勢:“你好好想想,他當時叫了一些甚麼?”
馮海道:“是,單先生對着電話,電話是由我接聽,所以我知道是從埃及打來的,他叫道:‘齊白,你簡直不是人?’對方講了些甚麼我不知道,他又叫道:‘當然等我來,怎麼能沒有我參加。’”
我和白素聽了馮海的複述,互望了一眼。電話從埃及打來,毫無疑問,是齊白打給他的。
而這時候,差不多就是我收到齊白的電報的時候。齊白為甚麼不打電話給我呢?如果他和我通電話,那麼,我就可以知道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馮海見我們兩人不出聲,續道:“對方又講了些甚麼,我也不知道,只聽得單先生又道:‘不,不可能,你一定弄錯了,這種錯誤,只有初入行的人才會犯。甚麼?是我錯了,你少胡説八道。’對方又講了一會,單先生像是生氣了:‘等我來了再説,我立刻就來。’”
馮海講到這裏,向我望了一眼:“就在這時,單先生提到了你的名字。”
我“哦”地一聲:“關我甚麼事?”
從單思和齊白兩人的對話聽來,他們顯然是在商議一樁盜掘古墓的買賣。對盜掘古墓,我一點也沒有興趣,不知道他們兩人何以説話之間提到了我。
馮海道:“那邊又説了幾句,單先生道:‘為甚麼要告訴衞斯理?他……’”
馮海講到這裏,神情有點猶豫起來,我還不知道他為甚麼忽然停了下來,白素已經説道:“不要緊,又不是你説的,只管講好了。”
馮海這才説道:“單先生説:‘為甚麼要告訴衞斯理,他懂個屁。’”
我悶哼一聲,單思真豈有此理,背後敢這樣非議我。馮海繼續道:“對方這次,講了很久,單先生的神色本來很不以為然,但是接着,卻愈來愈興奮:‘好,由得你,不過我還是主張,等我來了再説,也好,由得你,我立刻就來,立刻。’單先生説‘立刻就來’,果然是立刻,一放下電話,他只講了一句話。”
馮海説到這裏,指着一個男僕:“他也聽到的。”
我道:“是甚麼話?”
馮海道:“單先生説:‘立刻準備車子,送我到飛機場去。’他説着,已經連跳帶跑,出了地窖,直到大門口,催司機快點開車。我看慣了單先生的怪行為,連忙跟着上了車,在機場,替他買票,辦手續,送他上機,臨上飛機,他才吩咐我,又提到了衞先生你的名字。”
他講到這裏,神情又猶豫起來了。
我已經知道,一定是單思不會有甚麼好話,只好故作大方:“你只管説,單思根本是一頭怪驢子,不論自他口中講出甚麼來,我都當他放屁。”
馮海竭力忍住了笑,還裝出一本正經的神情來:“單先生説:‘阿海,你聽着,我走了之後,有一個人可能會來找我,這個人叫衞斯理,他根本是一個怪驢子,不過他要是來了,你們就要當他是主人,不管他要做甚麼,都得聽他的話,就算他要放火燒房子,你們也得幫着他放火!’”
馮海的敍述告一段落,他望着我,我心中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單思會有這番吩咐。向白素看去,白素也緊蹙着眉,顯然她的心中,也沒有頭緒。
我坐了下來,揮手道:“你們先去忙自己的,等一會要是有事問你,再叫你。”
馮海大聲答應着,令男女僕人離去,他自己則退到客廳的一角,垂手恭立。我知道單家的上幾代,做過幾任大官,家裏的排場氣派很大,管家垂手恭立,是他們家的規矩。反正我和白素要討論的事,也沒有甚麼值得瞞人的,我就由得他去。
我對白素道:“看來,齊白先打了電報給我,才和單思通電話的。”
白素“嗯”地一聲:“有可能,一定是齊白提到了你,單思才會説你不懂甚麼,但是齊白已經通知了你,有東西要交給你,所以單思才只好説‘由得你’。這是他們提到你的原因。”
我道:“哼,我看單思才甚麼都不懂,齊白正因為我懂,才會將錄音帶寄給我。”
白素笑道:“少向臉上貼金了,齊白寄來的錄音帶,你就不知道是甚麼。”
我有點氣惱:“至少,單思知道我如果收到了齊白的東西,就有可能來找他,所以他才這愫吩咐了馮海。”
白素搖頭道:“不會那樣簡單,其間一定還有我們不明白的事情。單思臨上機前的吩咐十分奇特,不知是為了甚麼。”
我同意白素的話,補充道:“從單思的答話看來,齊白在埃及有了甚麼驚人的發現。能夠將齊白和單思兩人聯繫在一起的,只有古墓。我想齊白一定是發現了一座極隱秘,但是又極偉大的古墓。”
白素道:“有可能,這是吸引單思一秒鐘也不耽擱,立時啓程的原因。”
我來回走了幾步:“單思一去就是兩個月,難道一直在古墓之中?”
白素道:“不見得,其中只怕又有曲折,他忽然出現,可知他和齊白兩人之間,一定有過不愉快。在古墓中發現了一些東西,齊白並沒有給他,而是交了給你。”
我大聲道:“齊白並沒有交甚麼給我。”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至少,單思以為他交了給你,他來向你拿,可知他和齊白之間,另有曲折。”
我苦笑:“我們在這裏亂猜,他究竟上哪兒去了?他既然回來了,總要回家的。”
白素向馮海望去,馮海忙挺直了身子。
白素道:“單先生已經回來了,他可能發生了一些意外,以致到現在還沒有回家,你派人儘可能去找他。”
馮海大聲答應着,立即走了出去,我們在客廳中,也可以聽到他在大聲吩咐人的聲音。我信步來到幾個陳列櫃之前,看看櫃中收藏着的各種精品,那些精品,全是世界博物館和收藏家夢寐以求的東西。
看看這些古董,時間倒也不難打發,只看到馮海忙着奔進奔出,但是一小時過去,天早已黑了下來,單思還是沒有出現。
我已經很不耐煩,馮海走過來,恭恭敬敬地道:“晚飯準備好了,請先用晚飯。”
我覺得肚子有點餓,便點了點頭,和白素一起到了餐廳,單思這傢伙,平時吃飯用的餐具,居然全是康熙五彩,也不知道他是從哪一座古墓裏掘出了那完整的一套康熙五彩餐具來的。
吃完飯,我看看時間已經不早,和白素商量了一下,不如回去再説,便吩咐馮海,單思只要一出現,立刻就通知我。為了怕單思不敢和我見面,我還特地説了“一切全不計較”。
回到家裏,傷口究竟令人感到不舒服,倒在林上,就想睡,白素忙着替我收拾書房,我在蒙朧之中,正要睡過去,白素突然走了進來:“你睡着了麼?你看看,這是甚麼?”
我睜開眼來,看到白素站在牀前,雙手像是拿着東西,可是一時之間,卻又看不見她拿着東西。我坐了起來,立時知道白素為甚麼明明拿着東西,但是我卻有她並沒有拿着了甚麼的錯覺。原來她的手中,拿着一隻玻璃盒子,透明度極高,甚至沒有邊,所以在睡眼蒙朧之間,才會產生錯覺。
我揉了揉眼睛:“一隻玻璃盒子?哪裏來的。”
白素道:“你看清楚,不是玻璃盒子。”
我又是一呆,那不是玻璃盒子,而是一整塊玻璃,難怪白素剛才用雙手捧着,看來很沉重。
我將這一塊玻璃拿了起來,是相當重,是一整塊完全實心的玻璃,極其晶瑩透徹,一點氣泡都沒有。很少看到那麼大的一塊玻璃,製造得這樣完整的。
這塊玻璃,大約有二十公分乘二十公分乘三十公分,是一個立方體。説“一塊玻璃”或者會導致誤解,説“一塊很大的玻璃磚”,比較有概念一些。
我又問道:“這玻璃,哪裏來的?”
白素道:“在你書房,一大堆書下面,書從書架上倒下來,我整理的時候,看到了它。”
我搖頭:“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這塊玻璃。”
白素道:“真怪,我因為從來也沒有看到過,所以才拿來給你看看的,它是從哪裏來的?”
我道:“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一塊玻璃,不值得動腦筋去研究它,或許是甚麼人來看我的時候,留下來忘了帶走的,可能是單思。”
白素揚了揚眉:“單思進來的時候,有沒有帶着這塊玻璃,難道你沒有注意?這塊玻璃的體積不小,而且也很沉重。”
我攤了攤手:“真的,我疏忽了,因為單思的樣子很怪,所以我並沒有留意他是不是身上帶了甚麼。”
白素望了我一眼,又去注視那塊玻璃:“玻璃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
我不明白白素這樣説是甚麼意思。世界上有很多看來普通但卻十分奇怪的東西。然而,玻璃卻不在其內。玻璃,實實在在,是十分普通的東西。
我笑了一下:“怪在甚麼地方?”
白素指着那塊玻璃:“地球上所有的物質,光線能夠完全透過的,只有玻璃。”
我仍然不明白她想表達些甚麼,只是隨口應道:“所以,玻璃看來透明;但實際上,玻璃也不是完全毫無保留地讓光線透過去,它會折射光線,像這塊玻璃那樣晶質純淨的,並不多見。”
白素點頭,表示同意我的説法,她停了片刻,才又道:“剛才我説玻璃很奇怪,是因為我想到,它無法隱藏秘密,玻璃中如果有甚麼秘密,一定可以看得到。”
我失笑道:“當然,它透明。”
白素用力搖着頭,像是連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忽然會對玻璃發表了這樣的議論。我道:“見到單思,倒要問問他,為甚麼行動這樣古怪。也要問問他,這塊玻璃是不是他留下來的。”
白素將那塊玻璃,自牀上取了起來,放在一個架子上。這樣方方正正、品質純淨的玻璃,是一種十分別致的裝飾品。
她放好了之後,後退了一兩步,像是在欣賞着,然後她道:“單思的行為古怪,一定和齊白有關。”
我“嗯”地一聲:“齊白的古怪行動,和他寄給我的錄音帶有關。”白素陡地轉過身來,揮了揮手:“對了,事情一定也和‘病毒’有關。他們三個人,曾在埃及病毒的住所聚會。”
我感到很興奮,本來,整件事,一點眉目也沒有,如今發現了一點頭緒:“齊白在一個古怪的地方多半是一座古墓,發現了甚麼,單思要找的,就是那個。而齊白進入那座古墓,是病毒叫他去的,在他寄來的錄音帶中,清楚地提到過。”
白素道:“所以……”
白素才講了兩個字,我就打斷了她的話頭:“所以,如果真的要找尋根源的話,我們可以去找病毒。”
白素點了點頭,我來回走了幾步,又搖頭道:“算了吧。我看只是兩個盜墓人分贓不勻,沒有甚麼大不了,不值得萬里迢迢去找一個超過九十歲的老頭子。”
白素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神情,並沒有表示甚麼意見。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我抓起了電話,那邊便傳來了一個十分急促的聲音:“衞斯理先生?”
我一聽,就聽出那是黃堂。
黃堂在喘着氣:“衞先生,一個叫單思的人一定要見你。”
我立時道:“單思,他在甚麼地方?”
黃堂嘆了一聲:“他在一幢大廈的天台上。”
我皺了皺眉,單思真是一個怪人,跑到一幢大廈的天台上去幹甚麼?這時,我還未曾想到,何以單思在一幢大廈的天台上,會勞動到警方一個高級人員黃堂打電話給我。
我忙道:“好,是哪一幢大廈?快告訴我,我也等着要見這個人。”黃堂告訴了我那幢大廈的名字,我聽了之後,就不禁怔了一怔,那是中心區,最高的一幢大廈,單思的行動未免太古怪了!
我只説了一句“我立刻來”,就掛上了電話。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懶懶地搖了搖頭。
三十分鐘之後,我駕着車,駛近大廈,已經覺得事情不是很對頭,不少警員在維持秩序,而在路旁,聚集了許多人,每一個人都抬頭向上望着。再駛近一些,還看到了幾輛消防車。
當我駛得更近一些時,兩個警員走過來:“天,你再不來,黃主任會吞了我們。”
黃堂的手下簇擁着我,登上電梯,八十多層高的大廈,電梯的速度再快,也要相當時間,我在電梯中問道:“那個叫單思的人,在大廈天台幹甚麼?”
一個警官沒好氣地道:“要自殺。”我不禁伸手,在自已頭上打了一下,單思在大廈的天台上,想跳下來,所以吸引了那麼多人向上看,造成了交通擁塞。電梯到了頂樓,我衝出去,又衝上了一道樓梯,就看到了通向天台的門。
黃堂站在門內不遠處,我叫了他一聲,他轉過頭來,大聲道:“好了,你來了。”他又轉過頭去叫:“衞斯理來了。”
當他叫到下一句之際,我已經走過了那道門,到了天台,也看到了他對誰在説這句話。他對單思説話,而單思,這傢伙,站在天台圍牆上。
天台的圍牆,只有一公尺高,大約是三十公分寬,單思就這樣站在上面,面向着圍牆的外面。大廈很高,風也相當大,吹得每一個人的頭髮凌亂,單思也不例外,亂髮披拂在他的額前,看他的樣子,任何時候都可以直摔下去。
天台上有不少警員,但是卻不敢太接近單思,只有在圍牆腳下,有兩個警員伏着,不讓單思看到他們。我一看到這種情形,又驚又怒,立時大叫起來:“單思,你在鬧甚麼鬼?快下來。”
單思經我一叫,在圍牆之上,半轉過身子來。他的那個動作,真是危險到了極點,我聽到好幾個警員,不由自主大聲吸着氣。
他向我望來,同時,伸手向我:“別走得太近,不然我就向下跳。”
我更是驚怒交集:“我是衞斯理。”單思道:“當然你是站住。”
他那“站住”兩字,用極其厲的聲音叫出來,聽來令人不寒而慄。
單思看到我停住了腳步,神情詭異,看來像是在極度驚恐、激憤的情形之中,但是卻又感到十分滑稽可笑。
本來,那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然而這時,他一定是真的有這樣的感覺,不然,他決不可能現出這樣的神情來。
我心中雖然覺得古怪,卻也無暇去深究,想先令他脱離險境。我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輕鬆:“單思,你在鬧甚麼鬼?那有甚麼好玩的,快下來。”
單思並沒有立即回答我,只是急速地喘着氣。我又一面摸着還扎着繃帶的後腦,一面道:“你怕我向你報復?老實説,我沒有受甚麼傷,不會也將你的頭打穿,你放心好了。”
單思聽得我這樣説,現出十分苦澀的笑容,喘着氣:“叫警察全走開,一個也不留,全走開去。”
這時候,黃堂就在我的身後,發出了一下憤怒的悶哼聲。單思陡然之間,又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聽到沒有?所有警察,全走開去。”
我轉過身,向黃堂作了一個手勢,黃堂十分不願意,我壓低了聲音:“要是因為警方不肯撤退而跳了下去,實在很難交代。”
黃堂揮着手,下着撤退的命令,不到一分鐘,天台上一個警員也沒有了。
黃堂最後退出去,他將那扇鐵門關上,發出了“砰”地一下聲響。
我定了定神,使自己的聲音聽來若無其事:“好了,甚麼事?究竟是甚麼事?”
單思道:“他們要殺我。”
在所有的警方人員撤退之後,單思仍然站在天台的圍牆上,搖搖欲墜,險象環生。我一聽得他這樣講,不禁陡地一怔。
有人要殺他?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實在並不説明任何問題,我作着手勢:“有人殺你?甚麼人?下來再説好不好?”
我説着,直盯着單思,看到他現出了一種猶豫不決的神情,像是他心中決定不了是下來還是不下來好。而接着,他搖了搖頭,拒絕了我的要求。
我要不是怕他跌下去,真有點忍耐不住心頭的怒火:“你站在上面,要是跌下去,那就不必等人家來殺你。”
單思大口喘着氣:“我寧願跌死,也不願落人他們的手中。”
我更是怒意上湧,大聲道:“那麼,你找我來,究竟是幹甚麼?”
單思的聲音變得十分急促:“我只問你一句,一句。”
我冷笑道:“快問。”
單思道:“齊白,齊白真的沒有給你甚麼?真的沒有?”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剎那之間,我心念電轉,心想不論怎樣,先要令得他安全才好。
事實上,齊白只寄了兩卷錄有莫名其妙聲音的錄音帶給我,根本沒有甚麼別的。
單思這時正處在生死邊緣,仍然念念不忘齊白的東西,由此可知,那一定十分重要,他一定極想得到它。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可以利用這一點,先將他從天台的圍牆上落下來,令他離開了險境。
我立時裝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唉,就是為了那東西。好,我承認,齊白給了我,你如果要的話,我就給你。”
我説得像真的一樣。我相信單思一定會叫我騙信。
任何人來推測下一步的發展,一定是單思來到我的面前,向我要那東西。
然而,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全然不是那樣。
單思一聽,陡然笑了起來,他發出的那種笑聲,只有“慘笑”兩字,才能形容。他只笑了幾聲,便陡然停止。
單思道:“好,那就好,在你手上,不會被人搶走。衞斯理,這極重要,重要到你想像不到的程度……”
他急促地講着,不容易聽清楚,而且,所講的話,也全然不合邏輯。前後矛盾,我實在不知他究竟想表達甚麼。
而他喘着氣,還在繼續説着:“別對任何人説起,絕不要對任何人説起。不然,你會有殺身之禍,像齊白和我一樣。”
他講到這裏,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齊白已經死了,我相信他已經死了。”
我看他還沒有意思自天台的圍牆上下來,心中又是着急,又是生氣,忍不住大聲喝道:“你要是有那麼多話説,下來再説好不好?”
單思向我作手勢,説道:“不會有很多話了。衞斯理,我和齊白……齊白和我……我們……”他突然笑了起來,“我們做了些甚麼,你一定絕猜不到。”
我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哪有心情去猜。我大聲道:“你和齊白在一起,還有甚麼好事可以做出來的?我看,除了盜墓,還是盜墓。”
單思道:“是的,是盜墓,可是我們盜的是甚麼樣的墓,只怕將你的腦袋扁了,你也想不出來。”
他説到這裏,感到有一個難題可以將我難住,竟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頑童,一面現出一種奇詭的神情,一面哈哈大笑了起來。
到了這時候,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我想衝上去打他兩個耳光,但還是先大聲罵了他一句:“你去死吧。”
誰知道單思一聽,便止住了笑聲:“對,我是該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