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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段柯古冷眼看着“小蓮莊”的人帶走昏過去的陸明後,就回到小跨院,親自向曲母報告好消息。

    曲母開心極了。

    “我就知道如意一定會贏……對了,她人呢,跑哪兒去了?”

    段柯古神秘一笑。“她正在準備一樁驚喜,需要一點時間。”

    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曲母正想問個清楚,外頭婢女卻來敲門,説是喝藥時間已到。

    “您先休息。”他按按曲母的手。“柯古還有點事,晚點再過來看您。”

    當夜,段柯古找藉口支開服侍的僕傭,然後回到他房間,換上大紅長袍,過來敲曲母的房門。

    已安歇的曲母張眼,問:“誰?”

    “是我,柯古,還有如意。”他停了一下,轉頭牽起身邊人的手。“我們帶驚喜來給您了。”

    “進來吧。”曲母從牀上坐起,正想喚婢女過來點亮燈燭,門卻突然間開了。她眯起眼瞧,忍不住一呼。“天吶!”

    進到門裏的,是戴着鳳冠霞帔的如意,立在她身邊的,則是一身新郎官打扮的段柯古。

    是的,這的確是個驚喜!天大的驚喜!

    拎着大紅燈籠的段柯古先點亮桌上燈燭,然後他牽起如意,雙雙跪拜牀前,虔敬地磕了個響頭。

    “岳母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兩人一跪下,曲母就哭了。她一直很擔心自己的身體,不知道可不可以撐到如意上花轎那日,想不到這兩個孩子,竟會想出這種法子一償她的心願。

    “讓娘看看你……”曲母要他倆起身,然後拉近女兒,好生打量鳳冠底下的嬌顏。

    如意一被她娘冰涼的手牽着,眼淚就止不住了。

    “就跟娘想的一樣漂亮……別哭,你可是娘見過最漂亮的嫁娘。對了,這麼突然,你們上哪兒找來這行頭?”

    “柯古去逼人家的。”如意又哭又笑。

    早先她聽見他的轉述,覺得她將嫁的這個男人,實在離譜到極點,也可愛到極點。

    “昨兒他跑遍了整個揚州城,東一家店買霞帔,西一家店買鞋子,最難找的是女兒頭上的鳳冠,一般人婚嫁,通常都得提前兩、三十月預定,他又是跪又是求又是花銀兩的,好不容易才説動店家,讓給他這頂。”

    “那下午你不在……”

    段柯古代答:“我帶她去裁縫那兒,買來的霞帔不太合身,需要一點修改。”

    如意在一旁點頭。

    曲母又想到。“那今晚這樣磕了頭,你還會派八人大轎,迎我們如意進門?”

    “當然。”他從沒想過要省略這步驟。“我昨兒已經差人帶信到長安,要我爹孃派人來説親。

    我所以提前安排這場面,是想讓娘沖沖喜,想説如此一來,或許可以讓您的病早點好起來——”

    他一聲“娘”,喊得曲母好窩心,她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他的確是個可以託付的人。

    “我先説了。”曲母握住段柯古的手,殷切地看着他。“我女兒交給你,你可絕對不能讓她受任何委屈。”

    “娘放心,柯古在這兒跟您保證,一定會竭盡心力照顧保護好如意。”

    “你呢?”曲母慎重追問:“你真是發自內心,願意嫁給柯古,陪他一輩子,成為他的妻?”

    如意深吸口氣,戴着鳳冠的俏臉重重一點。

    “好。”曲母欣慰地笑,然後把如意的手擱進段柯古手中。“從現在開始,我就把我最割捨不下的寶貝,交給你照顧了。”

    如意再也壓抑不了,抱着她娘放聲大哭。

    當晚,曲母在睡夢中,含笑殞逝。

    一切轉變,猶如夢境。前一晚還是歡天喜地的託付終身,一覺醒來,兩人卻得面對親人已逝的噩耗。

    段柯古跪在靈前,慢慢燒着紙錢,跪在他身旁的如意一直沒説話,只是一味掉淚。

    久久,才聽見他啞着聲音問:“你怪我嗎?”

    今早驟聞她娘走了,她整個人就崩潰了,幫忙治喪的人手要將她娘移開,她説什麼也不肯放。

    忍受她的拳打腳踢,底下人才能順利收拾現場,將她娘放進棺木合上。

    她轉頭瞧他,紅腫濕潤的眸裏只見哀傷,不見責備。

    半天時間過去,她總算比較冷靜,也慢慢接受這個事實了。

    不過關鍵,還是在剛才過來拜訪的大夫身上。

    “娘有些事一直沒告訴我們。”她把大夫告訴她的話説了一遍。“孃的身子早就不行了,她所以能撐到現在,大概是擔心她突然一走,我不但沒人照顧,跟陸明的比賽,也可能會輸得一塌糊塗。

    所以她要大夫給她很強的藥,硬是撐了下來;但大夫説,那藥根本就是在傷害她身體。”

    她捂着嘴連連搖頭,淚水紛紛墜落。“這些事我都不曉得,我不知道我是用孃的痛苦,在換我自己的安心。”

    “怎麼能怪你。”段柯古抱住她,連他也是滿臉淚。“一整個早上我不停在問自己,是不是我晚一點再完成她的心願,她現在還會活着?”

    “不。”經過大夫的解説,她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我想娘應該很高興,她能及時看見我們倆跪在她面前,身穿嫁衣紅袍……我到現在還記得她開心的表情。”

    “你真的不怪我?”

    “不怪你。”她捧住他的臉,用力地點頭。

    那就好,段柯古抱住她,心頭的大石終於卸下。

    他一直很擔心會不會是他的關係,才讓那麼好一個人,那麼早就魂歸離恨天。

    兩人正在靈前説話時候,一名不速之客突然造訪。

    婢女過來通報:““小蓮莊”陸當家在門外,您倆要讓他進來嗎?”

    兩人互看一眼。段柯古問:“要見他嗎?”

    如意想了下,點點頭。

    陸明早接到曲母已死的消息。他昨晚裝病回到“小蓮莊”,就開始擬定對策,本來還坐困愁城想不出有利他的法子,今早一聽見曲母病亡,他腦袋一下通了。

    這世上什麼人最不礙事?答案就是——死人。

    管他們倆多難纏多難對付,只要通通死了,他們這輩子就再也不能阻礙他!

    不過還有一個關節——被段柯古拆下的“天下一品”牌匾。

    當初它被段柯古那麼羞辱地摘下,陸明想,這回再掛上,他定得弄得風風光光,才能教吃客恢復對“小蓮莊”的信心。

    他今天過來,就是想好了點子。

    陸明一進門,瞧見曲母牌位,立刻下跪,嚎哭着爬到靈前磕頭。

    “我對不起您,我罪該萬死……”

    段柯古與如意一頭霧水。這傢伙什麼時候長了愧疚之心啦?

    陸明哭罷,忽然轉向如意説話:“小姐,小的知錯了。小的一定是被什麼東西蒙了眼,才會做出傷害當家、當家夫人,還有您的事。”

    “這不像你會説的話。”如意冷靜説道。

    “因為昨晚小的夢見了當家……”陸明哭得悽慘。“當家在夢中一直責備小的,還問小的得到“小蓮莊”後,真的有比較好嗎?沒有。小的可以在這裏跟您承認,接了“小蓮莊”後,小的才明白當家為了撐持它,得耗費多少心力……”

    段柯古打斷他。“少在那兒天花亂墜,你想説什麼就直接説。”

    “是。”陸明磕頭。“小的意思是,小的願意把“小蓮莊”還給小姐。”

    如意與段柯古驚奇互望,兩個人都在懷疑,眼前這人,真的是陸明本人?

    “小的知道小姐一定不會相信,不過沒關係,小的有準備證明。”陸明抖着手,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往前一遞。

    如意打開一看,發覺裏邊擱的,是當年她爹簽下的轉讓契。

    她皺眉反問:“你想怎麼做?”

    “這、這麼做。”陸明接過,然後用力撕碎。“現在,“小蓮莊”又是您的了!”

    該相信他嗎?如意看了段柯古一眼,後者搖搖頭,連他也覺得不可置信。

    “你願意交還“小蓮莊”,我確實很驚訝,也很開心;但是你呢?你把“小蓮莊”還我,你要上哪兒去?”

    “小的願意離開。”陸明渴盼地看着如意。“只是小的還有一個心願……”

    “説。”

    “小的想親眼看見“天下一品”牌匾,再放回原位。”

    段柯古插話。“可以啊,我待會兒就把牌匾送回去……”

    “不不不——”陸明搖手。“不行這個樣子。當初大人在大庭廣眾下把牌匾拆走,着實傷了“小蓮莊”信譽,所以小的想,可不可以請小姐再安排個宴會,請幾桌客人,還有兩位大人……”

    段柯古聽懂了。“你是想要如意在大夥面前證明“小蓮莊”料理,確實夠格稱作“天下品”?”

    “對對對。”陸明點頭如搗蒜。“小的就是這意思。”

    段柯古一瞧如意。“你怎麼説?”

    想到陸明過去的行徑,如意大可不理會他。只是再一想“小蓮莊”處境,辦這麼一場宴,確實可以重新贏回主顧們的心。

    “我不反對。不過有一個問題,你説你想親眼看見大人把牌匾放回去?”

    “是啊!”陸明點頭。“還有件事得請小姐幫個忙,看準備宴席這般時間,是不是可以暫且收留小的在府裏……”

    “不行。”段柯古拒絕。“留你在“小蓮莊”,萬一你趁如意不注意,對她不利怎麼辦?”

    “不會的。”陸明舉手發誓。“如果小姐不放心,大可將小的手腳綁起來,不準小的出門走動……”

    “有鬼。”段柯古還是懷疑。“你越説你想留在“小蓮莊”,我越是覺得你心裏有歪主意。”

    “大人,您這回真的是冤枉小的了……”陸明故作可憐。

    “等一下。”如意看向段柯古,示意一旁説話。

    “留他在府中,日夜找人盯着他,或許會比放他到外頭安全;畢竟他一離開“小蓮莊”,我們就很難掌控他行蹤了。”

    段柯古沉吟。這麼説是也沒錯,但他就是覺得哪裏奇怪,卻又説不上來。

    “你覺得如何,要答應他嗎?”她又問。

    “你想答應他?”

    她皺起眉,好半晌才點頭。“我想不出不答應的理由。”

    “那就依你意思吧。”段柯古望向仍跪在地上的陸明。“至於綁他看顧他的事,我會幫你多注意。”

    如意綻出安心的笑來。

    幾天後,曲母喪事結束,如意跟段柯古才一塊搬回“小蓮莊”。隔日,在江州苦等不到主人的段家傭僕,終於找上了門。

    “大人!”

    段家老管家——於伯一見段柯古出現,急忙迎上去。“您真快把小的給急死啦,小的們幾個都到江州六、七天了,還不見您身影。”

    段柯古白眼一翻。“急什麼?我不是説過時間一到,我就會到江州去。”

    “但是您始終沒有捎格訊來,您人是好是壞,小的都不知道……”

    “好啦好啦。”段柯古拍拍於伯肩。

    這老頭從小看他長大,府裏邊最記掛他的人,除了他爹孃,就數於伯了。

    “不過話説回來,你怎麼知道我在“小蓮莊”?”

    “是問過周大人的,小的們剛到揚州,就想説不定您會跟知府大人碰面。”

    還真被他蒙對。段柯古點點頭,瞧了一眼外邊。“你帶了多少人過來?”

    “為方便趕路,小的只帶兩個人出門,其餘僕傭就要他們先在江州等。”

    “於伯,有件事要煩勞你費心。”他暗忖,加上於伯三個人,看顧陸明應該夠了。

    “大人儘管吩咐。”

    “跟我來,邊走我邊告訴你。”

    段柯古帶於伯他們去的地點,是關着陸明的小房。依他自己説的,前後門窗皆派有僕傭顧守,一隻手還扣了段柯古借來的鐵銬。但就算這樣,段柯古還是覺得不放心。

    畢竟顧在外邊的僕傭,先前是曾經伺候過陸明的,説不準他們會在陸明的威逼下,做出什麼傷害如意的事。

    於伯他們來,正好解了他燃眉之急。

    聽完來龍去脈,於伯一拍胸脯。“沒問題,看顧陸明的事就包在我們幾個身上。不過大人,容小的提醒您一句,再五天,就是您到任的最後期限。”

    “我知道。”段柯古打斷他,於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到任時間已近,這事他怎不曉得,問題如意才剛回來“小蓮莊”,五天之後,想必還沒辦法跟他一塊到江州。

    這是他當初沒想到的事,“小蓮莊”一交還,如意大擔子一扛,反而更沒機會陪在他身邊。

    於伯察言觀色,確定段柯古沒生他氣,才又開口問:“對了,小的聽周大人説,曲府的如意姑娘,明日要在“小蓮莊”設宴?”

    “沒錯,怎麼樣?”

    “沒怎麼樣,只是小的聽説,大人跟這位如意姑娘……”

    段柯古瞪於伯一眼,他還真是厲害,人才剛到揚州不到半日,一下就聽説了這麼多事?

    “我們情投意合。”他直接告訴於伯答案,省得他去外頭探聽些旁門左道。“且我已經修書要我爹孃派人來提親,只要親事談好了,你就多了個少夫人了。”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於伯笑不攏嘴。一直以來於伯最擔心他這個十六爺,會真像外邊人説的,打光棍一輩子。沒想到才到揚州幾天,十六爺就動了凡心,想娶妻進們了。

    “聽説如意姑娘相當漂亮?”

    他橫於伯一眼。“你少把府裏那碎嘴的個性帶到“小蓮莊”,什麼事都能讓你聽説到!”

    “小的關心大人嘛!”於伯憨笑。

    “她現正在灶房裏忙,晚一點,我再安排你們跟她見個面。”

    於伯説時,一行四人已來到關着陸明的屋前。段柯古撤下原本看顧的僕傭,交由於伯三人負責。

    他手一指房裏,提醒:“不得有誤。”

    於伯等三人恭敬一拜,同聲答道:“絕不辱大人託付。”

    當夜,如意最後一次確認湯底材料皆已備妥,這才鎖上灶房門,要底下人回去休息。

    她一回到“漱香小院”,伺候她的婢女立刻迎了出來。

    “辛苦了小姐,小的已幫您備妥熱水,您要現在就洗沐,還是?”

    “幫我脱衣裳吧。”

    如意半垂眼任婢女解去身上羅裳,邁腿跨進木桶,漫上身的燙熱水温讓她舒服得嘆了口氣。

    她抓來布巾擦着手肘跟胸脯,一邊問:“段大人呢?”

    “應該在房裏吧。”婢女在她身後拿着木梳幫她梳頭,一邊説:“我剛去後院打水,聽見段大人吩咐要人幫他送熱水過去。”

    如意停下動作,心想,這麼説,柯古也該在房裏洗沐嘍?

    一個主意自她腦中閃過,她輕喚婢女閨名:“水盈。”

    “小姐有什麼吩咐?”

    “你去幫我把伺候段大人的僕傭支使開,叫他們晚上不用再回來了。”

    “小姐?”水盈一下反應不來。

    如意一推她。“叫你去就是。”

    瞧小姐臉色紅潤,一副嬌羞模樣,水盈才隱約懂了小姐的意思。

    她掩嘴一笑,輕盈站起。“知道了,小的就去辦。”

    水盈一走,坐在水中的如意慢慢自桶裏站起,被熱氣蒸燻的鋼鏡映出她白嫩姣好身段,她取下掛在一旁的衣袍,柔軟的緞布擁抱似地罩住她身體。

    沒多事地套上兜衣跟褻褲,因為她今晚,要做一件大膽的事。

    她望着鏡裏的自己深吸口氣,心裏免不了忐忑,她此刻的決定,是否會過於大膽躁進?

    就在晚膳之前,柯古幫她引見了於伯幾人。柯古赴任在即,這事他早跟她説過,可沒看見於伯他們,她還真沒意識,時間已追在眉睫。

    還剩不到五天時間,他就要離開她到江州去了——

    一整個下午,如意稍有得空,這件事便不斷自她腦中竄出。按理説他是她未來的夫婿,她應該一道同行,好方便籌措婚事。但是瞧“小蓮莊”百廢待舉的模樣,她知道自己實在走不開。

    不回“小蓮莊”,她還真沒料到裏邊景況多糟蹋。一些與她爹合作多年的廚子、菜販米商等等,全都被陸明得罪光了。光添買明日宴席的料材,就費了她好大把勁,她得一家家店去求、去拜託。她很清楚,他們所以答應再把料材送來,全是看在她爹的情面上。

    “小蓮莊”想回復先前的榮盛景況,少也要費上一年半載,這還是在有其它得力助手的幫忙下。問題現在灶房裏的廚子,勉強堪用的,也只剩劉麒、王裕幾個。

    兩人勢必得先分開一陣,就是這領悟教她愁煩,她不希望柯古會因此懷疑她的情意,所以,才會突然有這個念頭來證明自己,這輩子不管她身在何方,她永遠是他的人。

    即使兩人好一陣不能相見——

    忖度這會兒時間,水盈該把其它人帶開了。踩着微顫的腳步,如意推開柯古的房門,入眼,便見他揹着人坐在熱氣氤氲的木桶中。

    一聽見開門聲音,他忍不住抱怨:“你們去得還真久。”

    剛才如意的婢女上門,説有急事非要找伺候他的小廝幫忙不可。他沒多想就答應了,怎麼知道,兩人竟一去不回頭。

    望着柯古強健結實的臂膀,如意渾身像爬滿了螻蟻,心頭一陣亂。

    説來,她還是頭回看見男子赤身露體,即使眼前人是她芳心戀慕的良人,心房,仍舊驚顫不已。

    段柯古再次催:“還愣在那兒幹麼?還不快點過來擦背。”

    如意猛地回神。卷高嫩黃的衣袖,她拿來布巾沾濕後,一路兒他頸脖肩膀慢慢擦過。直到這時,段柯古還不知身後人,並不是他的小廝。

    洗過了整片背,他“譁”一聲從水裏站起。

    “底下也要……”

    他的吩咐隨着一聲低呼響起,原來他起身時熱水濺上如意,嚇了她一跳。

    聞聲,他驚訝轉身,怎麼也想不到如意會跑來他房裏,還幫他擦背!

    “怎麼是你?”

    “我……你……”如意不是故意,可她視線,就那麼剛巧落在下身。

    他一見她眼瞪着他哪裏,倏地又坐回桶中,藉水遮掩自己。

    現在是什麼情形啊?揹着她,他驚魂未定地問:“底下人呢?”

    “我要他們下去了。”開頭的驚訝褪去後,她突然覺得這場面好好笑。

    “你怎麼會實然跑來?天吶!”回想剛才的窘樣,柯古抱住頭,都不知道該拿什麼臉面對她。

    瞧他尷尬的!

    她湊身環住他濕淋淋的臂膀,較聲道歉:“對不起,我嚇到你了。”

    他側頭瞪她一眼。“我都被炸嚇傻了……”只是一接觸她柔情似水的眼眸,他忍不住一嘆。

    “你啊!”

    她蹭着他臉頰呢喃道:“因為人家想讓你知道,我心裏面,只有你一個人……”

    “我從來沒懷疑過。”他轉身直視她眼。“説,為什麼有這念頭?”

    她手指細細撫過他俊朗的眉眼,然後是他的嘴。“因為你就要到江州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心裏頭的捨不得,所以……”

    他嘆氣。“你現是在告訴我,你到時不能陪我到江州去了?”

    “短期間不能。”她急忙表示:“我想了一個法子,可以維持“小蓮莊”,又無須我老在一旁顧守,我打算找回先前的二廚、三廚,邀他們一道經營,我出地,他們出手藝,再一起把“小蓮莊”

    名聲打響。”

    他一訝。“你不打算親自照料?”

    她搖搖頭,手指在他肩頭勾勾畫畫。“坦白説,我比較想陪在你身邊。”

    説了半天,就數這句話最動聽。他點她鼻頭。“我本來還擔心你有了“小蓮莊”之後,就不會要我這個夫婿了。”

    這麼瞧不起自己?她故意説:“萬一我真的這麼説呢?”

    他嘴一咂。“只好想個辦法把你拐上江州……或許來個苦肉計?”

    “你好壞,故意惹我心疼。”她輕揮他一拳頭。

    他按下她頭,愛憐地蹭着臉頰。“也是你會心疼才算得數……不過我可以跟你保證,只要連個幾天沒吃你做的菜,就算不用苦肉計,我也一定瘦一大圈。”

    她唇一抿。“你這麼説我哪捨得讓你一個人去江州?”

    “捨不得,你得儘快讓“小蓮莊”上軌道。”

    “一定。”她勾住他脖子微笑。“就為了儘快陪在你身邊。”

    “就是在等你這句話。”濕漉漉的指頭端住她臉,他親吻她唇。

    如意嚀嚅一聲投入他懷裏,全然不顧會把自己身子弄濕。他的嘴唇探索她每一寸,温柔、佔有又堅定,直到她雙臂無力地垂放,他才挺身抱起她,同時邁出木桶。

    兩個跨步,他將她放倒在大牀上,她無限嬌羞地看着他。

    他執起她手親吻。“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確定你想與我共度一夜?”

    “我確定。”她臉雖紅,但眼神卻是堅定的。

    他閉起眼嘆了口氣。“説真話,我想象的洞房花燭夜,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眼一瞠。“我太大膽了?”

    他手指輕壓她唇。“我話還沒説完,我要説的是,再一想,這樣的洞房花燭夜,也沒什麼不好。”

    嚇她。她嗔羞地輕搥他胸。

    他一擄將之擱在嘴邊,一根一根,當着她的面,將之含在嘴裏品嚐。

    如意筋疲力竭地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細微的晃動喚醒她。

    張開眼,她發覺已在自個兒牀上。“……柯古?”

    “我在。”他端着一杯温茶出現在她牀邊,攙起她,温柔地喂她幾口。

    “你抱我回來的?”她低頭一瞧,自己衣袍已穿妥。

    “是啊。”他放好杯子回來抱住她。“雖然我們已經在娘面前互許終身,但外邊人不曉得,我不想留個話柄,讓人説你閒話。”

    她摸摸他長了青髭的下顎,忍不住問:“你先前説的燕好跟敦倫,就是我們做的那個?”

    “喜歡嗎?”他低頭咬齧她指,眨了眨眼。

    她臉一紅,囁嚅許久才擠出答案來。“……好,但也好累。”

    他忍不住大笑。“我真看不膩你的反應,要不是我很確定我人很清醒,不然瞧你這模樣,還會以為剛才在我懷裏低喘嬌吟的女妖,只是我作的一場春夢。”

    討厭,愛糗她。她不依地別開頭。

    他手一勾又將她臉轉向他。“怎麼辦?經過這一夜,我越來越不想離開了。”

    “我也是。”她滿臉捨不得地攬住他頸脖。“我一想到幾天後,就不能再被你抱着,我就……”

    她哭了,一顆顆眼淚如散落的珍珠滑落,教他看得又疼又憐。

    “我真不應該説這種話。”他吻去她腮邊淚痕。“比起我,你要辛苦多了,你得一個人撐持這麼大一座莊園,而我,也不過是忍些相思苦……”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她吟出《詩經》《隰桑》裏邊兩句,意思是在告訴他,她對他的感情啊,會永遠收妥在心裏,不敢一日忘記。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段柯古愛憐地蹭着她臉頰。“好個“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我明日會再修書回家,催催我爹孃快點派人來提親。”

    她破涕為笑。“我也會努力在婚期之前,把“小蓮莊”整頓好。”

    “就此約定?”他翻開掌心。

    她將手交迭在上,允諾:“絕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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