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美蘭的孃家住在白雲區一個樸素的小區裡,小區居民的生活模式實惠而簡單。經過二十多年的建設,小區越來越大,雖然房子一日比一日舊了,但當年羸弱的小樹隨著年華的流逝已長得枝繁葉茂。
十月的廣州,即使大部分的日子最高溫度仍然在30度,秋天還是低調地來了,時不時的小涼風帶走了又潮又悶的感覺,天空也有了湛藍高遠的意思,聒噪的秋蟬在四季不變的綠陰裡聲嘶力竭地叫著,讓人覺得響亮又寂寞。
幾個老頭在大樹下的石桌上下棋,葉美蘭的父親葉茂站在一邊看棋。葉茂敞著懷,在邊上看著看著就指指劃劃說起棋來,不到半日,他先指點樓上的老艾頭殺了對門的大肚黃,又指點大肚黃殺了後樓的高佬曾,再指點高佬曾回過槍來殺了老艾頭,老艾頭那張老臉就撐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大茶缸說:“老葉你來,我和你下。”
葉茂卻不肯,端著架子推了幾下,那老艾頭是個北方種,火上來了,卷著在南方待了大半輩子也沒放平的舌頭衝著葉茂說:“我說老葉你什麼意思呀,操我那?”
葉茂不以為然道:“丟~(廣州方言,和‘操’同意,此處用途相當於‘切’)~說一下棋而已嘛,我也不是特等(廣州方言,相當於‘故意’)的。”
老艾頭氣急反笑道:“操了人,還說不是故意的。”
葉茂也火了,他是本地人,本來不說“操”說“丟”的,這時候為了溝通的緣故,也就臨時用起了老艾頭的語言,他一梗脖子道:“我就操了,怎麼樣吧!”
老艾頭大罵道:“丟!看誰操誰!”
說時遲那時快,葉茂眼疾手快,照著老艾頭的光腦門飛快地拍出一掌,老艾頭猝不及防捱了一記,奮起還擊。
等旁邊的人拉開兩位工人老師傅,眾人盤點戰場,結果是葉茂輕傷,老艾頭吃虧,吃了偷襲的額頭掛彩不算,腳踝還傷得不輕。
艾家當即告到派出所,老艾家的兩個小子放出風來說要揍葉茂。葉茂老婆是個再賢淑不過的,面對年已花甲依然驍勇善戰的男人,她並不敢責備一個字,兒子葉陶神龍見首不見尾,壓根兒找不著人,老太太只得慌慌張張地打電話央求女兒葉美蘭出面擺平。
葉美蘭接到消息哭笑不得,打聽到老艾頭住在大德路省中醫院,連忙趕去省中醫院的住院部探望賠情。她當面看到老艾頭確實傷得不輕,不由得又是替老艾頭著急又是替葉茂擔心。
葉美蘭老記不住CPI(消費者物價指數)是什麼的縮寫,但是她是很清楚現在啥都貴,尤其看病和上學。一向節儉的她忍著一陣陣的肉疼,遞上準備好的五千塊錢,這點誠意好歹算是暫時平息了艾家的怒火。
末了,艾家留了個話頭,說要等著看老艾頭是否有後遺症再說。葉美蘭也知道人家這話不是沒有道理,走之前又給艾家留了兩張電信的200電話卡道:“這卡就留給艾叔打電話用吧。”艾家二小子拉著臉,老實不客氣地接了下來。
葉美蘭回到孃家,看著葉茂一頭花白的頭髮,半天才說了一句:“爸啊,您看您都這把年紀了,讓我說您什麼好呀!”
葉茂大聲回應道:“怕啥!大不了我去坐監,不連累你們!”
葉美蘭拖長了聲調說:“你要再這麼說,我就不幫你交今年的水電物業和手機費了。”
葉茂好漢不吃眼前虧,換個話題說:“你弟弟想學開車,要不你去給他交一下培訓費。”
葉美蘭警惕地問:“要多少?”
葉茂一擺手道:“不多,四千就夠了吧?”
葉美蘭不滿道:“葉陶學開車幹什麼?他那個脾氣,就算有車讓他開,保不準哪天就給你惹出事來,萬一他學你的樣,把誰的頭打破,我賺的還不夠賠人家的。”
葉茂假裝沒聽見葉美蘭那句“萬一他學你的樣”,依然毫不偏離主題地說:“那你說怎麼辦,難道讓他一輩子游手好閒嗎?學會開車總是多一項技能嘛。”
葉美蘭沒好氣地說:“我剛幫你賠了人家五千塊,你們還有完沒完?這樣下去,孫建冬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給你們。這不是掠奪式開採嗎?”
葉茂樂了:“你還真是有大學文憑的人了,說起話來文縐縐的。我掠奪你了?誰讓你給老艾家五千塊的?我說了讓你給嗎?”
葉美蘭跺腳道:“你就等著我和孫建冬離婚吧!你們這些破事,我都不敢告訴他!”
老頭身手敏捷,腦子也很清醒,心裡馬上警惕了,那女兒是怎麼拿出這五千塊來的?這麼大一筆數她不可能揹著孫建冬呀。但作為肇事者,這話他問不出口,而且,他想,葉美蘭再怎麼難,總比兒子葉陶混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得讓葉美蘭給葉陶出這個學車的錢。
葉茂老婆心地善良,她很想利用葉美蘭,但是也替女兒擔心,五千元在她看來不是小數,她不由得擔心道:“建冬怎麼說?你們沒吵架吧?”
葉美蘭囑咐道:“你們可千萬別在他面前提這事,我哪裡有臉和他說。”
葉茂不愛聽,一拍桌子道:“怎麼沒臉了?”
葉美蘭不理他,徑自走了。反正孫建冬現在根本不登她孃家的門,只要老頭別湊到孫建冬跟前去擺老丈人的譜,孫建冬也不會知道那五千塊的事情,其實孫建冬已經不關心她願意給她孃家多少錢了,他的態度就是每個月固定給她一筆家用,至於她愛怎麼花,他沒興趣瞭解。
過了兩天,葉茂老婆從外邊一回到家,就喜滋滋地從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袋給葉茂看。
葉茂正躺著舒服呢,看到老婆從牛皮紙袋裡掏出不薄的一沓錢,他眼睛一亮,欠起身來問道:“美蘭給的?”
他老婆點點頭高興地說:“四千呢!”
葉茂得意道:“我早告訴你了,她拿得出這筆錢。”
他老婆再次使勁點頭表示佩服的意思,喜滋滋地說:“還是你說得對。”
葉茂受用地哼哼了兩聲,身子又躺回去。他老婆站在原地有點擔心地說:“美蘭給我錢的時候,臉上不太高興的樣子。你說建冬會不會為了錢和她吵架呀?”
葉茂擺出家長的架子,閉上眼睛,淡淡地說:“你操那麼多心幹嗎?”
他老婆吃了教訓,訕訕地走開去,她小心地把錢放進抽屜裡,又在牛皮紙袋上壓了幾件別的東西,才鎖上抽屜。等她直起身子準備下廚做晚飯,葉茂卻又想起一件事,叫她回來:“你前兩天不是說頭暈嗎,怎麼樣了?
他老婆說:“沒關係,我自己知道。”
葉茂一揮手道:“你知道什麼!難道你是醫生嗎!過兩天你和美蘭說一下,我們倆要一起去檢查一下身體,叫她給你兩千塊吧。”
他老婆吃了一驚道:“廠子裡今年不是組織我們做過體檢了嗎?再說,檢查身體也要不了兩千那麼多呀。”
葉茂很有見識地說:“老年人一年應該檢查兩次。廠子裡組織我們做的體檢,一個人才花一百來塊,現在排骨都要十二塊一斤,一百來塊能頂啥?盡做些不鹹不淡的項目,管什麼用!真有病也查不出來——總之叫你去要你就去要。”
葉茂老婆不忍心道:“我們才向美蘭要了給葉陶學車的錢。”
葉茂狡黠地教導賢良淑德的老婆說:“我們兩個老的身體好,不拖累美蘭,就是對她最大的支持。如果我們身體有問題,要她照顧,她才麻煩大了。”
葉茂老婆被他說得沒有了主意。老太太心裡替葉美蘭那頭覺得為難,囁嚅了幾句又想不到能從邏輯上駁倒老頭的詞兒,只得仍舊返回自己在廚房的崗位。
直到萬家燈火的時分,葉陶才拖拖拉拉地回家混飯。葉美蘭長得像她媽,小個子,身子和五官都平平坦坦,做起事來責任心很強,就是缺乏想象和應變的能力,但這並不妨礙她喜歡相貌上乘的男人,哪怕對方對她霸道些也堅忍不拔,這點仍是像極了她媽;葉陶則長得像葉茂,和老頭年輕時一樣,他高大英俊,能說會道,挺招女孩子喜歡,同時,也和葉茂一樣,葉陶說話做事都不靠譜。
區別於葉美蘭的循規蹈矩、按部就班,葉陶頗有些小聰明,但就是不肯用功,勉強唸了個計算機應用的大專,畢業後眼高手低,二十六歲的人了,工作換了幾份,難得有一份能幹得超過一年,全虧了沒人敢借錢給他,才沒有造成明確的負資產。但是他並不氣餒,姐姐葉美蘭其貌不揚,尚且可以通過婚姻改善經濟狀況,他葉陶相貌堂堂,對於找個“好老婆少奮鬥二十年”的目標,更是充滿信心。他的“好老婆”的標準,首先就是賺錢的能力要好,至於模樣,只要別自己看著難過就行,他覺著,老婆樣子一般更好,自己憑模樣英俊就能扳回婚姻中的籌碼了。
應該說,在葉家,葉陶算是有點戰略思想的,他以為,出身不能選擇,但道路可以選擇——既然當初沒有好好唸書,導致考大學時失去了人生第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就業後難免步步落後,於是更要在擇偶問題上好好把握,這是人生第二次改變命運的機會了,他可不願像有些男人那樣,傻乎乎地找個無能的老婆,累死自己。
葉陶有兩個哥兒們,從小學起就同學直到高中畢業,一個叫趙子萌,另一個叫李亞平,三人曾在酒桌上扯起關於老婆的標準,趙子萌一心想找個漂亮的,李亞平的理想則是一個溫順聽話的老婆,輪到葉陶,他顯得特別清醒地說:“漂亮的老婆不是他自己這樣的窮人該想的,至於溫順,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頂錢使,如今啥都貴,男人要是自己沒本事,就更該找個有本事的老婆,否則,就是對家庭、對社會都不夠負責了。”葉陶的一番話說得趙、李二人直翻白眼。
飯桌上葉茂提起廣州要禁摩了,想賣掉家中那輛老舊的“五羊”摩托。
悶頭吃飯的葉陶聞言自告奮勇道:“我有個朋友有門路,能賣個好價錢。”
葉茂聽了很高興,他把車鑰匙扔給葉陶,叮嚀兒子道:“儘量賣高一點。”
葉陶給他吃定心丸說:“行啦,沒問題。”
過了幾日,還是在飯桌上,老頭兒想起賣車的事兒,問葉陶:“車呢?”
葉陶順口說:“賣了。”
葉茂伸手道:“錢呢?”
葉陶只顧吃,頭也不抬地說:“花了。”
葉茂瞪圓了眼睛道:“你說啥?”
葉陶這才抬臉望了他一眼道:“有筆生意急需用錢,我拿賣車的錢先給墊上了。”
老頭嗖地立起身子,四處找傢伙,葉陶勸道:“您老人家別動氣,回頭我一擋,小心傷著您。”
葉茂老婆慌忙上前拉他,葉茂一時找不著順手的武器,想想自己確實不是葉陶對手,只好幹拿手指著葉陶說:“敗家子!你個啃老族!吃定老子了是吧?!”
葉陶不愛聽了,他一扔筷子,嗓門比葉茂還大:“我怎麼敗家了!不就借你倆錢,至於嗎?哦,一千五百塊,這就算我啃你了?那你不是早把我姐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葉茂被他拿這話一頂,氣得滿頭花白的頭髮,像疾風中的枯草那樣抖起來了,葉陶看看把父親氣得過了點,扔下句空話道:“又沒有多少錢,等我和朋友做完這筆生意就還你!”說罷一溜煙跑了。
葉陶從家裡跑出來,獨自在小區裡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一時想不好上哪兒去。天已經黑透了,小區裡的路燈十盞倒有五盞爆了燈泡,管理處也不安排個人來換,葉陶雖然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環境,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住到一個亮堂體面的小區去。
他正無聊地瞎逛著,忽然看到,在一幢水泥外牆的舊樓下,一個女孩獨自一人站在一樓的公共防盜門前發愁。葉陶湊過去一看,原來,一把斷了一截的鑰匙正塞在防盜門的鎖孔裡。
閒著也是閒著,仗著爹媽給的高大英俊,葉陶上前熱心地問人家:“要幫忙嗎?”
女孩聞聲轉過頭來,有點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葉陶馬上理解地稍稍退後了一步,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道:“我們家住五號樓,離你這兒很近——你叫保安了嗎?”
女孩點點頭,似乎對葉陶的來歷放心不少,她有點焦急地指著那截斷鑰匙說:“不知道是誰,把鑰匙斷在裡面,不弄出來就跑了。旁邊雜貨店的老闆幫我叫過保安了,保安讓我在這兒等樓裡的人出來。可我都等了好一會兒了,也不見樓裡有人出來。”
這是一幢有著二十來年樓齡的舊樓,公共防盜門顯然不是原裝貨色,而是後來加上去的,並且安裝得很馬虎——這也難怪,住在這樣一棟陳舊馬虎的建築裡,要麼是經濟狀況很一般的人家,要麼是些租客,誰也不願意為了公共設施多花銀子。這個防盜門其實防不了真正的賊人,幾根稀稀拉拉的鐵桿,上端都沒有封頂,露出一點空間正好夠一個人的身子擠過,身手敏捷些的人,要想攀越過去不算十分困難。
葉陶看了看地形,對女孩說:“我翻過去,從裡面把門打開。”
女孩心中求之不得,卻又不好太過直接,便拿捏分寸,表現出輕度的不好意思說:“能行嗎?那你小心點。”
這時候,旁邊小雜貨店的老闆也踱過來看熱鬧,他是認識葉陶的,叫了聲:“阿陶,這麼熱心!”
葉陶用白話回答雜貨店老闆說:“人家一個女仔,能幫就幫下咯。”
雜貨店老闆轉頭對女孩說:“沙小姐,沒事的,阿陶一翻就過去了,你不用不好意思,最多等下你請他喝一支汽水就是了。”
葉陶常年運動,練成一副敏捷身手,這時候發揮了作用,他順利地把自己的身子擠過防盜門上方的那條縫隙,除了防盜門頂端生了鏽的粗糙鐵條不知趣地把他的襯衫鉤了一下,發出棉布撕裂的帛聲,他在黑暗中低聲罵了一句粗話。
女孩站在地下仰著個腦袋,聽到動靜有點擔心地問道:“怎麼了?”
葉陶沒有說話,他看清地面平坦,就跳下地來,得意洋洋地打開防盜門,放女孩進去。
女孩這時候才顧得上就著影影綽綽、半明不亮的燈光仔細觀察葉陶,她驚喜地發現,先前光注意到這助人為樂的身段不錯,沒料想居然臉盤子也令人垂涎欲滴!再一看,挺面熟:這人長得怎麼這麼像電影演員佟大為!聲音跟動作都像!
女孩想,長這麼帥是不需要當流氓或者搶劫犯的,否則不是浪費資源嗎——她不由對人家添了三分放心四分好感,再一看,葉陶的衣服都讓鐵條給鉤破了,又多了幾分過意不去。她打消顧慮,熱情地邀請葉陶道:“我就住三樓,上樓喝口水吧。”
葉陶反倒猶豫了,他覺著這麼黑乎乎的晚上,又不認識人家,不過順手幫著翻了個牆,上人家一個陌生女孩家不合適,加上雜貨店老闆在旁邊看著,他更不好意思這麼跟著上樓了。
葉陶這一猶豫,女孩對他更放心了,她說:“你衣服都掛破了,要是連水都不喝一口,我真的不好意思。”
葉陶這才無可無不可地點頭應允,雜貨店老闆多嘴多舌地在邊上嘎嘎傻笑了幾聲,葉陶聽了直想捏住他的脖子讓他閉嘴。
一樓好歹還算有點昏黃的燈光,兩人一轉彎,樓道里就一點燈光都沒有了,每一級階梯的高度似乎不夠勻稱,因為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地面坑坑窪窪,兩人這一路摸索著上樓,有點高一腳低一腳的意思——不過葉陶並沒有任何詫異的感覺,他們家那棟樓也差不多這條件,只不過他熟悉地形,哪兒有坑,坑有多大,都瞭然於胸,摸黑行動時能更利索一點而已。
還好就在三樓,很快就摸到了,女孩掏出鑰匙,葉陶機靈地摁了一下手機的鍵盤,給她照亮。等她打開門一開燈,葉陶卻吃了一驚,他完全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粗陋陳舊的建築裡,會有這樣配置的人家!
這是個兩房的小單元,客廳的尺寸不大,所有的家電也都小巧玲瓏。引起葉陶注意的是,從傢俱到電器,從窗簾到拖鞋,明顯是一水兒嶄新的貨色,這還不算,主要是這些貨色的價格和檔次,明顯高於小區裡的大部分人家慣常使用的貨色。
就拿葉家來說吧,那些亂七八糟的傢俱壓根兒就不是一個風格的,甚至顏色都大相徑庭,完全沒有配套協調這一說,小小的客廳裡,卻擺放著一張笨重粗大的沙發,鬧得人都不知道往哪裡站了,針對這個沙發,姐夫孫建冬就說過一次,大房子要用大傢俱,小房子就該配小傢俱,葉陶深以為然。
眼前這戶人家的客廳裡,不僅布藝沙發的顏色和水磨石地面的顏色搭配和諧,就連窗簾的顏色也明顯是搭著窗邊的胡桃木餐檯配的,日光燈格外明亮,一看就是新換上的名牌燈管,不像葉家,所有的燈管似乎都患上了營養不良,夏天不亮冬天不曖,有氣無力的德性。
就在葉陶坐在沙發上觀察著這一切的功夫,女孩從冰箱裡拿出一聽可樂,熱情地拉開了才遞到葉陶手上。葉陶認真地看了看她,臉長得一般點,至於這張臉到底一般在什麼地方,他一下還說不上來,似乎臉有點大,l.65上下的個子在南方還算高挑。
女孩拉了張餐椅在他對面坐下,笑眯眯地說:“我叫沙噹噹,怎麼稱呼你呀?”
葉陶說:“我?我叫葉陶。你不是本地人吧?”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是幹嗎的?”但葉陶明顯感到女孩似乎比他向來結交的那些女孩更有分量,她不說你叫“什麼”,說怎麼“稱呼”,她的名字叫“沙噹噹”,葉陶認為這三個字比他所有女同學或者女同事的名字都更富有撒嬌的意思,這些感受在他剛進門時的驚訝之上又給他增加了一點壓力,也給了他幾分似有似無的新奇和激動,葉陶下意識地把到嘴邊的問題給硬嚥了下去。
沙噹噹說:“嗯,我是成都人,這是我剛租的房子。”
葉陶驚訝地說:“你一個人租兩房的房子?”
沙噹噹自豪地介紹說:“對,我一個人住。房子剛租下來的時候,又髒又舊,我讓房東把原先的那些破爛傢俱都搬走!然後,花了幾百塊錢,找人把牆粉刷了一遍,看上去就亮堂多了。你現在看到的這些傢俱呀、電器呀,還有窗簾,都是我自己一樣一樣買回來的,花了我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呢,累死我了!你別說,這些東西一到位,房子就徹底變了個樣兒——怎麼樣,還看得過去吧?”
葉陶由衷地點頭說:“很不錯!你真能幹!這得花不少錢吧?”
沙噹噹得意地賣弄道:“也不算很多錢:21寸的彩電,菲利浦的,促銷,才九百多,跟白送差不多了;這海爾的小冰箱,一千出頭,我自己一個人住,夠用了;全自動洗衣機,我買了個3公斤的,我的要求是能洗毛毯就行了,也差不多一千塊——這牌子是松下合資的,我父母家就用的這牌子,挺好使的。”
沙噹噹說得來勁,索性起身邀請葉陶參觀自己的勝利成果,葉陶也確實非常好奇,沙噹噹受到鼓勵,熱情更加高漲,她指點著說:“臥室裡的空調和一衛生間裡的熱水器都是房東的,我看還湊合著能用,就沒換新的——主要這兩樣安裝起來太麻煩,我懶得整那麼大動靜了,以後帶走也不方便。”
葉陶聽了,小心地試探道:“帶走?你剛來就想再搬呀?”
沙噹噹解釋說:“那倒不是,我已經跟房東簽了半年的合同,可我以後總得自己買房吧?我想住到天河去。現在這不是暫時過渡過渡嘛。”
葉陶驚訝地看著沙噹噹,看起來,她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說起買房,口氣卻像計劃一次泰國遊那樣輕鬆。葉陶不由自主地提醒說:“天河的房子很貴的。到那裡買,不合算吧?”
沙噹噹充滿信心地說:“我知道,天河是廣州最好的區嘛,房子當然貴。租房的時候我向中介打聽過天河的房價,我覺得還負擔得起,等我在廣州站穩腳跟,就開始考慮買房。”
葉陶有點慚愧,他太想問“你到底是幹嗎的”了。葉陶忍著好奇,做出隨意的樣子問道:“對了噹噹,你說你是成都人?”
沙噹噹轉過臉來說:“是呀,你去過成都嗎?”
葉陶順嘴說:“沒有,不過,我看一本書,叫《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沙噹噹卻說:“有這書嗎?沒聽說過,不太清楚。我只看過《瘋狂的石頭》。”
葉陶說:“你喜歡看電影?”
沙噹噹說:“還行,我在成都的時候,下班後喜歡上網,到廣州這半個月太忙了,還沒顧得上去申請寬帶——等申請了寬帶,我要去買個IBM的筆記本。”
葉陶一聽就來勁了,他熱心地推薦道:“珠海有人從澳門帶學生機過來賣,挺合算的,一臺X41型號的筆記本,能省三千塊。”
不料沙噹噹卻說:“為了三千塊,跑那麼遠到珠海去,划不來。聽人說,崗頂的電腦城裡有水貨賣,也能省不少,還有保修卡。”
葉陶反應很快,馬上說:“那也行。我知道崗頂電腦城裡一個不錯的店,老闆的信用非常好,所以很多回頭客——哪天你有空,我陪你去?”
沙噹噹深感本地人還是門路多,她高興地說:“真的呀?那,就下週六吧!”
葉陶拍胸脯道:“沒問題!你提前給我個電話約一下就行了。”一面就順理成章地和沙噹噹交換了手機號碼。
看著沙噹噹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存好後,葉陶問道:“噹噹,你以前來過廣州嗎?”
沙噹噹說:“倒是來過兩回,不過不太熟。”
葉陶急於搞明白沙噹噹的身世,繼續試探道:“那你在這兒有親戚朋友嗎?”
沙噹噹歪了歪頭,狡黠地看著葉陶說:“我這兒沒有親戚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嘛。”
葉陶被沙噹噹的熱辣感染,立馬大膽地接話道:“這可是你說的!等你有空,我帶你吃遍廣州玩遍廣州。”
沙噹噹爽快地說:“幹嘛要等以後呀!今天你幫了我,我還沒謝你呢,就現在,我請你去宵夜怎麼樣?”
葉陶一聽挺開心,他做出穩重的樣子提醒沙噹噹說:“樓下那鎖還沒解決,保安八成指望不上了,我們去找雜貨店的老闆借個工具,把那半截斷鑰匙取出來吧,不然,回頭你還是進不來。”
沙噹噹見葉陶這麼替她著想,很是受用。
等搞定了鎖的問題,葉陶考慮自己的衣服上還掛著片破布條不太便當,就對沙噹噹說:“噹噹,今晚我還有事兒,不能和你去宵夜了。等你買了筆記本,我再來幫你裝電腦吧。”
沙噹噹高興地說:“一言為定。”兩人分手前,她又好奇地追問了一句:“葉陶,你是搞IT的呀?”
葉陶含糊地“嗯”了一聲就告辭了。對美男子具有無可救藥般嗜好的沙噹噹獨自站在黑地裡,陶醉地回味了一會兒葉陶酷似佟大為的面容、輪廓乃至嗓音,方才高一腳低一腳地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