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也是老資格的銷售代表,行業資歷八年,在DB服務了兩年多。面試過的人太多,HR並不見得都能記住誰是誰,特別是銷售代表這個人羣,人多,流動又快,拉拉往往見到人大概知道他是哪一組的,但要想把人和名字對上號卻不容易,就是陳豐,也不敢保證能清楚地叫出自己大區每一個銷售代表的名字。但拉拉對這人的名字倒是有印象,她眨巴着眼睛回憶説:“這個是不是當初面試她的時候,説話有點衝的那個?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個子比較高?我記得她挺能説,但是邏輯不夠好,回答問題有點答非所問,越繞越遠,得把她拉回來才行。”
陳豐笑道:“就是她。看來人長得漂亮還是有用處,你記得很牢。”
拉拉説:“她的名字比較特別,艾艾。我記得當時我們有點擔心,覺得她思路不夠清晰,尤其比較自我。但是南生滿意她,説她能搞定客户,經驗也很豐富,後來我們還是同意南生招她了。現在她表現怎麼樣?”
陳豐介紹説:“人際關係有問題,聽説最近和她的主管施南生也處得有點磕磕碰碰的。”
拉拉不太滿意地説:“她大專畢業這麼些年了,一般人處在這種背景下,想在大公司發展的,都會去夜大拿個本科文憑的,她怎麼不做這個努力?我有點擔心她是不是學習能力不行?陳豐,你是知道的,我向來主張,升經理,最好要求是本科生,本科和大專,在學習能力、邏輯思維上,還是有區別的,這是無數先烈印證過的事實了。”
陳豐笑道:“你這是教育出身的偏見呀。大專生也有邏輯比本科生強的,人家可能只是當年高考一時失手。”
拉拉説:“我就是説個概率,你那是小概率事件。高考失手是過去,既然現在想發展,為什麼不去充電呢?總監以上級別不説了,就從大區經理和市場經理級別來看吧,全國二十來號人,你找不出一個大專文憑的。沒人去看着文憑決定提拔與否,只是等把這些發展較好的人放在一起一分析,就發現教育確實是個指標,和人的智慧相輔相成。”
陳豐認為拉拉的要求太高,就勸説道:“你説的是中高層的情況,小區經理是典型的基層幹部,戰鬥在第一線的,教育方面的要求可以低一些。能升到大區經理的小區經理,比例也就十之一二。”
拉拉同意道:“這倒是。那你覺得她合適不合適?”
陳豐斬釘截鐵地説:“這人不行,是非多,喜歡抱怨,經常散佈負面言論。她和王海濤的那個銷售代表還不太一樣,那個只是判斷力有問題,這個呢,是性格不太好——我原本就想着要不要把她換到小一點的區域呢,沒想到南生還把她報來競選經理。”陳豐心裏估計施南生也和王海濤一樣為了往外推不好處理的人,心裏就對施南生不太高興,只是嘴上沒有説出來。
拉拉嘻嘻笑道:“這下麻煩了,怎麼和當事人溝通落選的原因,説她愛生是非?”
陳豐思索着説:“除了性格問題以外,她的邏輯思維、學習能力確實是大問題——可以讓她上機做個IQ測試就看出問題大小了,恐怕10分都考不到,四十分鐘下來,我估計她就暈得找不到北了。但是有個技術問題,EQ和IQ我們好像是規定不和當事人溝通的是吧?’
拉拉説:“這個沒問題。她一考下來,分數就有了,我可以馬上問她,是不是壓力太大答題時慌張了,要不要重考一次?我估計,她可能連重考一次的勇氣都沒有,那就等於主動棄權了,我見過這樣的。”
陳豐説:“那就這麼定了。”
拉拉説:“這主意不錯,反正所有打算送到上海去過評估中心的應聘者,都得先在廣州測了IQ和EQ再説,免得浪費機票錢。不然愛生是非的毛病,你和她溝通起來就費力了,團隊合作呀,大局觀呀,價值觀呀,得好大功夫才能講完。”
陳豐搖搖頭説:“沒辦法。把施南生也叫來教訓教訓吧,什麼人都往我這兒送。我成收容所了。”
拉拉好奇地問道:“這個銷售代表招進來也兩年了,實際情況看,有啥長處?做生意的能力還行是吧?”
陳豐説:“這大半年的生意只能説過得去。長處嘛,她酒量特別好,搞客户關係還行,還有就是比較賣力,責任心比較強。現在好的銷售代表很難找,行業發展太快,到處都缺人才,暫時將就着用吧。反正,我看施南生還能鎮得住她。但是最好不要再用她做大區域了,一來她的增長很一般,而且性格方面有一定風險,從長遠看,還是換到中小區域比較合適。”施南生人未到聲先到,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陳豐剛問了句:“南生,你批這份申請的理由是什麼?”
施南生就説:“艾艾的性格我最清楚了,我認為她肯定不行。可她和我説,別組的人報名人家經理都批了,再説了,即使不行,她來試一試,也能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裏,以便今後努力——她都這麼説了,我就沒好意思擋下來。看來,您二位都認為她不行,我會和她溝通的。這事是我沒有處理好,我已經認識到了。下次我對這種事情就有經驗了,保證處理好,不給老闆添麻煩。”
她這一通説辭,噼裏啪啦夾七帶八連檢討帶保證,能説的全叫她一口氣給説完了。饒是陳豐智商奇高,也一下説不出話來怔怔地看着她,她就主動徵求意見説:“老闆,拉拉,你們還有要交代的嗎?”拉拉看了看陳豐,陳豐這才説:“南生,你説她肯定不行,是哪些地方不行?”
施南生乾脆地説:“團隊合作不好,喜歡搬弄是非,所以人緣不太好:而且她比較情緒化,有時候不分場合説些抱怨公司的話,影響新人的士氣:另外,就是她的邏輯不太好,對投資重點的選擇有點問題,但是又比較固執,不夠謙虛,經常是你好好和她説,她還不聽,非按她自己那套來,等到結果不行了,她又反過來抱怨資源不夠。”
拉拉聽了,覺得施南生對艾艾的問題診斷得還是比較準的。這時候陳豐繼續問施南生:“針對你説的這幾個問題,你是如何輔導她的,有什麼改進的行動計劃?”
施南生愣了一下,感到陳豐很認真地在按公司的標準流程追問自己。她有點壓力了,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坐得直了點,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道:“我加強了和她設定目標,要求她嚴格按照我們定下的投資計劃來執行。至於性格問題,改起來比較困難,我主要是採用及時輔導的策略,每次她一發表負面言論,我就當場指出,加深她的記憶,免得事後她不認賬。基本就這樣。”
陳豐沉吟道:“你有沒有考慮過給她換一個小一點的區域?”
施南生一聽就明白老闆的心思了,她謹慎地説:“艾艾的性格不太理想,好走極端,我想盡量不刺激她,慢慢引導她。艾艾這人,就是歪嘴的騾子當驢賣——全都壞在那張嘴上!幹活她還是很賣力的,和客户也從不敢使小性子。”
陳豐説:“你自己剛才也説了,性格問題很難改。我是擔心有朝一日矛盾總爆發,會影響客户。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我也不是非要你馬上就給她換區域。”
施南生呆呆地看着陳豐,不知説什麼好。
拉拉問她:“南生,你是覺得艾艾能改,想給她機會,還是擔心她不能接受調換小一點的區域跟你鬧?”
施南生猶豫着説:“都有一點吧。”
陳豐覺得這件事一時討論不出個定論,他揮揮手説:“沒別的事了。”
施南生笑吟吟地進來的,愁眉苦臉地出去了。
陳豐和拉拉説:“剛才聽施南生一説,我發現艾艾的問題比我知道的還要嚴重一點——你有沒有發現,施南生好像不太敢動她的區域?估計就是怕她鬧。最頭痛的就是碰到這種性格有缺陷的,不好處理。”
拉拉很贊同,有一次她和陳豐一起面試一位應聘者,那人一進來,兩人就覺着他眼神不對,問了他兩個問題,回答思路都顯得十分怪異,而且有仇富傾向,好像周圍的人都虧欠他什麼。兩人謹慎地挑了幾個大眾化的很好回答的問題拋給他,無論那人的回答是什麼,他們都給予充分的肯定,整個過程持續了二十分鐘,然後讓陳豐的助理客客氣氣地把人送出公司大門。
那人一走,拉拉就嚷嚷起來:“這人太危險了!千萬別刺激這樣的人!你看那眼神!還仇富!”
陳豐也長吁了一口氣道:“我剛才都怕他當場有什麼毛病要發作了。”
拉拉説:“可不是嘛,他進來的第一分鐘,我就看出他肯定不行了,就是怕刺激他,才有意小心翼翼地問了他二十分鐘,讓他説一説爽一爽,這是哪個小區經理推薦給我們的呀?”陳豐讓助理把幾個小區經理都叫進來,問大家:“剛才這人是誰推薦的?”
王海濤認了。
陳豐有點生氣地説他:“你什麼眼神呀?這號明顯是偏執狂的你也敢往裏招?”
王海濤嘟囔道:“我也沒辦法,是客户介紹的,不推給你們見一見,我怕在客户那裏交不了差。再説,我早上和他談的時候,這人怪是怪一點,但好像也沒在你們面前表現得那麼嚴重。”
陳豐聲音不大,但臉色很嚴肅地批評道:“海濤,這還不嚴重,那你説要怎樣才算嚴重?我告誡過你們,哪怕你招來的是個笨蛋呢,最壞的情況就是招來個性格極端的。”
王海濤有些尷尬,一臉的不自在,施南生趕緊湊上來幫他解圍道:“啊呀,老闆,拉拉,給你們見的人,都是我們已經篩過一遍的了,好不好不敢説,起碼都還算正常。我們初選的時候,啥怪模怪樣的都有。我昨天下午見的一個,也是客户推薦的,這人一進來就先要給我朗誦一首抒情詩,我和他解釋説,‘先生,您可能比較少到外企來面試,我們這兒不興朗誦詩的。’他又掏出一瓶礦泉水給我看説,‘施經理,今天我口很渴,但是為了這次面試我一直忍着不去喝它。’我還緊着給他解釋説,‘茶水間裏有礦泉水有咖啡,喝的東西管夠。’他不接我的茬,猛地掏出一把大頭釘説,‘施經理!你看!這是什麼?’聲音那個大呀,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他要拿大頭釘扎我呢!結果還好,他説,‘你看,這瓶水是滿滿的,我現在把這把大頭釘都扔進瓶裏。’然後他就真這麼幹了。大頭釘浮在水面上,水面高出了瓶口一些,但是水並不流出來。他激動地對我説,‘施經理,你知道這説明了什麼?’我説,‘説明啥呀?不就是表面張力的一個物理試驗嘛。’他説,‘這説明了,我就像這個瓶子,只要你們肯給我機會,我能承載超出你們想象的東西!’要不是我給擋下了,他今天就該來給老闆和拉拉表演魔術了。”
田野也説:“我昨天看的一個也很暴躁,面試完,我正準備送他出去呢,他忽然讓我把他的簡歷還給他,我很驚訝,但還是準備照他的意思做。這人這時候怒氣衝衝地説,‘因為我不想在我走後你們把我的簡歷當草稿紙!’我很平和地解釋説,‘我們公司很尊重每一位應聘者的隱私,所有不合用的個人資料都會用碎紙機碎掉的,絕對不會用來當草稿紙。’他一聽又要把簡歷還給我,我哪裏敢留呀!只好説我們已經有他的聯絡方式,簡歷他可以帶回去了。”
結果變成了幾個小區經理的現場訴苦會,倒顯得陳豐和拉拉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拉拉今天一提,陳豐也想起了那天的訴苦會,兩人一起笑了起來。末了,陳豐説:“南生的這個代表雖然沒有極端得那麼嚴重,但是性格還是有缺陷,對銷售這個職業而言,還是要慎用的。”
拉拉贊同地點點頭道:“你放心吧,我看南生剛才出去時的那個表情,她會重視這件事情的。”
陳豐顯得不太放心道:“到時候還是要幫着她一起處理這個事。我不太放心。’
拉拉寬慰他説:一艾艾在行業做了八年了,應該知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的道理——哪怕你不在DB幹了,客户總是這些人,你換家公司,還是要和這些客户打交道,除非你不想在這個行業?昆了。相信她不會亂來的。其實換個小區域對她也有好處,不用那麼辛苦,收入也不見得少。”
陳豐説:“就是看她年資也不短了,我還稍微放心點。南生有點大大咧咧的。唉!真是操碎了心呀,我兒子都説我又添了白頭髮。”
拉拉笑道:“你這樣顯得更時尚,這效果叫挑染,人家是要花錢才能有你這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