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桃園寶祥安養所
「珈珈。」正站在安養所門前掃地的工友老王,一見到珈珈身影,馬上停下掃地的動作,抬起手與她打了聲招呼。「這麼早又來看媽媽呀?」
「是呀!王伯伯。怎麼樣,這幾天有沒有發生什麼好玩的事?」
「有噢!」
王伯伯最喜歡跟珈珈説故事了,珈珈知道老人家總是寂寞,所以每次來安養所看媽媽時,她總會停下腳步陪着工友王伯伯掃一會兒地,笑容可掬地聽他講完這禮
拜發生的事情,之後再進門去看媽媽。
「哎呀呀,時間不早了呢!我得趁我媽剛吃飽飯,心情正好的時候去看看她,王伯伯你先去忙,我等會兒再來聽你説故事。」
「代我跟妳媽媽問聲好呀!」
「我會的。」
珈珈背對着王伯伯揮了揮手,纖巧的身影一下子就步出走廊,來到所裏闢出的花圃邊。這裏是珈珈媽媽最喜歡的一個地方,因為這裏總是有那麼多的花。
「哈囉,妳早。」
由於珈珈的媽媽記不得她曾經生過珈珈,所以完全不準珈珈叫她「媽媽」。之前她還曾經為了珈珈叫她媽媽,氣到不願搭理珈珈,因為她覺得珈珈太沒有禮貌了,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當人家的媽!
自從知道母親的狀況之後,孝順的珈珈也就順了她的意,嘗試着開始以一種平輩的方式來與媽媽相處。
看見珈珈來,珈珈媽媽皺紋滿布的臉上並沒有歡喜的表情,她只是朝珈珈點了下頭後,就自顧自地織起了毛衣。
不過説也奇怪,珈珈的媽媽不太記得這個常常跑來看她的女孩,但卻清楚地記得年輕時最擅長打的毛線。珈珈蹲在媽媽身邊,瞧着她兩隻手上下交換移動的棒針,就這樣靜靜的陪着媽媽,什麼話也沒多説。
直到媽媽開口趕人——
「妳都不用上班的嗎?妳已經在這裏坐很久了呢!」
珈珈抬起眸子等着媽媽把話説完,瞭解她接下來還會有一大篇話!
「我媽媽説年輕人就是要勤勞,不能老是坐着不動!等我將來長大了以後,我一定要出門去上班,而且我還要交很多的朋友——這樣我就不用一直待在房間裏,可以常常跟朋友出去玩了。」
説完話後,珈珈媽媽還會一臉同情地望着她輕問:
「是不是因為妳的朋友太少,所以才會常常跑來坐在這邊?」
每回聽到這裏,珈珈總會被媽媽眼睛裏的同情給惹紅了眼睛。她笑笑地説:「我再一下子就會回去。」
「這樣才對,這樣才對。」珈珈媽媽點點頭。
瞧着媽媽又沈入編織毛衣的世界裏頭,珈珈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我要回去了。」
「嗯。」珈珈媽媽頭也沒抬,繼續着手裏的動作。
珈珈看了她一會兒之後,才懷着失落的心情踱出安養所。
走出大門,珈珈瞧見工友王伯伯等在門口旁邊,他身邊站着一個懷裏抱着一隻小黑狗的男孩。
工友王伯伯一見珈珈出現,立刻要小男孩把懷裏的小黑狗抱給珈珈看。
「怎麼了?」珈珈不解地看看狗狗,又看看王伯伯。
王伯伯摸了摸頭之後,訥訥地説:「妳之前告訴我妳在台北一家獸醫院裏當櫃枱小姐。我孫子的狗生病了,我們這鄉下地方一時也找不到醫生看,所以打算請妳幫幫忙,把寶兒的狗帶回台北看病。」
王伯伯從口袋裏掏出三千塊要給珈珈。拿。」
「這是狗狗的醫療費,不夠再跟我
「這我不能收。」珈珈很堅持不收王伯伯的錢,她跟他們倆要了一個大手提袋裝好狗狗之後,就帶着牠坐上了駛回台北的公車。或許是因為狗狗身體很不舒服的關係,一路上都見牠無力地偎在手提袋裏,連陌生人搬動牠,也沒有什麼反應。
在公車上時,珈珈打了通電話給週中,跟他説明原委,週中二話不説馬上要她把狗狗送到醫院來。
一見到狗狗,週中立刻把牠抱上診療台,他彎下腰仔細地觀察狗狗眼角和鼻子,並用筆形燈照過牠的眼睛,看看有沒有任何畏光反應。
之後,週中幫牠打了一支針,露出輕鬆的表情。
「還好送醫得早,只是犬瘟熱初期,我們只要多費心點照顧牠就可以了。」
知道狗狗會平安無事,歐珈珈終於大鬆了口氣,她親愛地摟着狗狗,將牠送進
醫院後方的狗籠子暫住。
還得出門看診的週中,提醒了珈珈幾句話後,就自顧自地出門去了。
珈珈拿起手機,撥通王伯伯家的電話號碼,跟他報告小狗狗的事。
當她説到狗狗所患的病名時,忽地一愣。
犬瘟熱……這個名稱有點熟悉,好象之前她曾聽誰提過它!
是周華説過!
就在心頭浮現周華名字時,那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情感,教珈珈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強打起精神,結束和王伯伯的對話後,強忍已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地落下。
想不到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記得在周華失蹤的第二天,週中便拿了周華交代的鑰匙開門進周華的公寓,珈珈望着週中那張和周華一丁點也不像的臉龐,腫得跟兩顆龍眼似的大眼再度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淚。
週中一副瞭然一切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後扶起她,帶她進卧房,強迫她上牀休息。
週中拿出從藥房買來的肌肉鬆弛錠,強塞進珈珈嘴裏,不久,就見仍掙扎不肯入睡的珈珈沉沉睡去。
關於那陣子像個遊魂似的生活,珈珈到現在仍記得非常清楚!
每天每天,她睡醒了就哭,哭到體力透支,又不吃不喝,把自己弄得瘦到不成人形。
直到週中眼見情況不對,大聲罵醒了她!!
「周華當初可不是為了要救妳這一把軟骨頭,才去拚命的!」
珈珈瞬間醒悟了,她的命的確是周華救的,所以她沒有資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她要照着周華信裏的意思,安全、好好地過下去。
從那一天開始,珈珈就在週中三天一叮嚀、五天一鼓勵中,慢慢恢復往昔的精在終於恢復體力,足以下牀的那天,她一個人逛到IKEA,幫她與周華挑了
一張方桌,三把椅子。因為她知道周華不會把外人帶回家,那第三把椅子是幫他大哥週中買的。
珈珈心想,將來等周華回來了,説不準他起意想邀請哥哥一塊到家裏吃飯也不一定。
然後珈珈幫自己買了一輛摩托車,也託人找了一個老實的設計師,幫她重新整理被火燒掉的家裏。她每天就騎着摩托車在獸醫院、她家跟周華的家三處打轉,騎久了倒也覺得還挺能適應以摩托車代步的生活。
接下來,她也開始嘗試自己安排旅遊行程,自己搭車到處亂玩,台中的精誠街、高雄的六合夜市跟恆春的墾丁公園。
珈珈心想這樣一來,等將來周華回來之後,她也會有屬於她自己的遊記可以跟他説,而且搞不好還可以換她幫他打點一切,換她帶着他去玩。
但珈珈唯一沒想要實現的願望,便是到宜蘭的礁溪泡温泉。因為之前周華曾經説過,將來有機會就會帶她到礁溪泡温泉,這是他親口答應過她的,所以珈珈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把這件事給空下來,等他回來帶她一起去。
她相信只要一直等下去,總有一天,周華一定會回來。
一定會的。
可是至今一年過去了,為什麼他連隻字詞組都不肯捎給她?
難道他不知道她會擔心他,擔心到每天夜裏都很難入睡嗎?
珈珈擦乾眼淚,整理着心情,不想再自怨自艾下去。這時,她突然聽見醫院後邊傳來一陣可疑的聲響,珈珈好奇地走過去看,只見一個龐然的黑影突然從醫院通往車庫的門裏竄出,瞬間那抹黑影一把牢牢抱住了珈珈。
「啊!」
珈珈嚇得放聲尖叫,不過當聽聞到來人熟悉的笑聲後,她的尖叫聲突然停止,瞪大眼睛,滿臉驚訝地瞧着來人。
周華!
「你回來了?!」説話的同時,眼淚控制不住地如雨落下。
「我回來了。」
瞧着懷裏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珈珈,周華忍不住心疼地揉了揉她一頭已變長的黑髮。
「奇怪,怎麼每次我看到妳的時候,妳都在掉眼淚呢?」
「還敢説!誰叫你老是喜歡做這些會惹我哭的事情!」
歐珈珈撐開了點身子,抹抹自己臉上的淚滴,不過當又瞧見周華熟悉的面孔時,她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該不會是在作夢吧?!真的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嗎?」
「是,真的是我,妳沒在作夢,我真的回來了!」
周華緊緊抱着珈珈的身體,頭偎在她的頸邊,深深地嗅着她熟悉的香味。
「我等你好久了……」珈珈將頭埋在周華的胸前激動地説。
「我也等這天等好久了。」
「才怪!」聽到他這麼響應,珈珈突然間推開周華,生氣地埋怨起來:「你根本才不想我勒,討厭鬼啦你!只會把我丟着不聞不問,你才不會想我勒……」
「對不起,是我不好,害妳擔心了。」周華拉着她的小手,在她耳邊喃喃地道着歉。
「這才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的,我要你補償我!」
「那妳説妳想要什麼樣的補償?」周華憐愛地凝望着她。
「我要你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你這一年都跑哪兒去。」
「好。還記得前一陣子鬧得風風雨雨的收賄案嗎?」拉着珈珈的手,周華將這一年他所經歷過的事,約略透露了一些。
歐珈珈皺起眉頭想了一下,驀地豁然開朗。「原來那就是你消失的原因吶!」
周華苦笑地點點頭。「光為了釐清所有『相關人士』的參與程度,就花了我大概八個月的時間,情況越是明朗我越是覺得灰心,我頭一次如此清楚地見到,原來我之前所尊敬的那些長官,他們的私生活竟是如此不堪入目……」
伸手撫着周華瘦了的下顎,珈珈滿臉心疼的低語:「辛苦你了。」
「不,是辛苦妳了。這一年來,妳心裏鐵定不好受吧?!」
珈珈想到了當初他留在計算機裏的那些字,想到這一年來的相思煎熬,眼淚又忍不住落丁下來。
「我當然不好過!你只留下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就離開,害我……害我差一點就不想活了……」
「寫那封信時我考慮了好久,一直在猶豫我是否該在信裏頭留下承諾,可是我又不確定這一去會不會發生危險。」
周華伸手擦去珈珈頰上的淚,珈珈抬起頭睇着他,聽他説話。「所以我才留下那封看似無情的留言,我當時在想,真的有什麼萬一的話,那我寧可妳忘掉我,重新好好過妳的生活。」
「笨蛋!」珈珈瞋了他一句。「什麼叫如果有萬一,我從來沒想過你不會回來,不管你害我掉多少眼淚都一樣,你非回來不可,我不許你不回來!」
瞧着珈珈跺腳嬌怒的模樣,周華一臉陶然地將她摟進懷中。
「妳放心,絕對沒有下一次,我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妳了。」
真的嗎?
珈珈詫異地瞪大雙眼,周華輕啄了她一下,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絲絨盒子裏頭放着一條美麗的單鑽項鍊。
「永遠跟我在一起……好嗎?」
珈珈定定地看了周華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周華一愣,緊張地問:「為什麼不要?」
「除非你先答應我幾件事。」
聞言,周華鬆了口氣。「一百個條件我也答應妳,説吧!」
「我要你陪我去看我媽。」
「我同意。」
「我還要你陪我去礁溪洗温泉。」
「舉雙手贊成。」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哪一點?」
「讓我們永遠在一起。」
聽見她的要求,周華深深地注視着她,眼眶微微地紅了,他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
「我答應妳。」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