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門邊的招牌,再低頭確認自己的服裝儀容是否整齊,梁怡君微微緊了手中的文件夾,站在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已經是她本週以來的第三個面試,再不趕快找到工作的話,她的存款就要見底,恐怕連房租都快要付不出來了……
如果窮神真的那麼喜歡她,至少要保佑她能應徵上一個小助理的職位,才能讓她吃不飽、餓不死的繼續跟祂老人家糾纏下去啊!
想起壓在自己肩上那些沉重的負擔,她無精打采的嘆了一口氣,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似的駝起背,像個小老太婆似的,一張清秀柔和的臉蛋也跟着黯淡下來,但是還沮喪不到兩秒,她隨即又用力深呼吸,重新恢復成開朗活潑的好青年模樣。
面試時要表現出自己的活力和企圖心!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
收斂了腦中的胡思亂想,她的指尖正要按下門鈴,裏頭傳來隱約卻不容忽視的陣陣吵鬧當下頓住了梁怡君的動作,她有些疑惑的垂下手,雙腳往前踏了半步,小心翼翼的側耳傾聽着裏頭的混亂。
「……我一開始就跟你説過了,如果要改設計的話先徵求我的同意,要改也是我來改!你別老是跟業主説一些自以為專業的意見,然後又擅自改成亂七八糟的樣子!」毫不留情的怒聲咆哮伴隨着拳頭敲在桌上的咚咚聲,讓人聯想到夏日午後那轟轟作響的雷聲。
「唉~~他們急着要改,我臨時又找不到你,所以才自己動手,而且我改的這樣也不錯啊!而且這樣比較便宜……」另一個顯得氣虛的聲音則打哈哈的陪笑着。
「比較便宜是吧?你這麼厲害,幹嘛還要找我來幫你做?」那個奔騰的雷聲重重的哼了一下,強烈的嗤笑連外頭的梁怡君都聽得一清二楚。「如果改好之後跟我説一聲那也就算了,結果竟然是師傅來問我説那個奇怪的設計到底是要怎麼做,我才知道圖被改過!你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證不會再隨意更動我的圖,結果呢?亂畫一通,是想連我的招牌一起打壞嗎?你本來就只會動一張嘴,現在卻連講話都沒信用,有些廠商還跟我抱怨要請款時你都搞失蹤,你到底還有什麼可取之處?」
「喂喂喂!嚴允哲,沒這麼誇張吧?」
「我哪一句是造的你倒是説説看!我真是被鬼遮眼才會又答應接你的案子,下次要我再心軟幫你,等我被鬼附身吧!」
裏頭吵得火熱,梁怡君在外頭則是聽得心驚。
她是不太清楚這間設計公司有什麼內幕,那些專業的東西她也不是很懂,但是聽起來好像老闆對於金錢方面很不爽快,還會拖欠帳款,那是不是表示就算她應徵上了,捧在手上的也有可能是缺一角的破飯碗?
思及此,她吞了吞口水,還在猶豫着該不該打退堂鼓的同時,原本緊閉的門突然被推開,硬生生的撞上反應不及的梁怡君鼻頭。
「啊!」她慘呼一聲,手中裝着履歷表的透明文件夾也隨之掉落在地,空出的雙手則下意識的撫住劇痛的鼻頭。
「抱歉,你沒事吧?」
一個壓抑着怒氣,努力表現出和善卻顯得有些生硬的低沉嗓音在她頭上響起,梁怡君抬起因為疼痛而隱隱泛淚的雙眼,沒料到自己的肉體受到創傷之後,心靈也會跟着受到衝擊。
這男人……好高大!
而且看起來……好凶……
他清爽俐落的短髮此時有些微亂,濃黑的劍眉微微皺着,略顯細長的雙眼雖然被鼻樑上的眼鏡掩去些微光彩,但還是隱約帶着殘留的愠色,高挺的鼻子下則是因為生氣而抿得有些緊的嘴唇。
這樣一個五官立體、輪廓分明的男人,如果他不是正在氣頭上的話,笑起來應該是很開朗顯眼的……
沒察覺自己的心思歪得離譜,梁怡君兩手捂住鼻子,雙眼就這麼目不轉睛的看着對方,嘴巴則愣愣的回答他的詢問,「我……鼻子好痛。」
「抱歉。」嚴允哲再次為自己的魯莽道歉,同時彎身撿起她落在地上的東西,飛快的瞥了一眼,眉間的皺紋頓時又加深了一些,「你來應徵行政助理?」
「呃,我……在考慮……」本來是躍躍欲試的,但剛才無意間探聽到老闆的一點真面目,梁怡君有點想要回家重新打開求職網站了。
聽到兩人的談話聲,剛才被怒聲指控只剩一張嘴的設計公司老闆趕緊擠了過來,卻又像是對身材高大而且目光陰狠的嚴允哲有些忌憚,不怎麼自然的朝着梁怡君滿臉堆笑道:「你是昨天約好要來面試的梁小姐吧?來來來,裏面請。」
雖然對方的態度殷勤熱切,但她原本期待的腳步卻開始顯得遲疑,同時下意識的再度抬眼看向那個已經微微透出不耐煩的男人,像是希望他開口説點什麼似的。
但嚴允哲什麼都沒説,只是將履歷表遞還給她,然後稍微挪了挪那尊散發着強烈存在感的身軀,一聲不吭的讓出空間,毫不阻止她踏入火坑。
硬着頭皮坐在會客處的小桌前,對於面試可説是已經駕輕就熟的梁怡君難得的有些緊張,雖然很想將注意力專注在眼前的老闆和談話上頭,但目光卻總是很不小心的飄向那個又走到堆滿文件的桌子前,板着一張臉翻找東西的高大男子身上。
那個人是誰?
是這裏的設計師嗎?但是聽他們剛才吵得簡直快要拿刀互砍,見到面之後發現他的氣勢更是完全凌駕於「老闆」之上,絲毫沒有為五斗米折腰的忍耐感。
她不太懂設計方面的事,但如果真的錄取了,以後接觸的人都是這種脾氣的話,那也真夠嗆的了……
「對了,梁小姐,你學過3D繪圖嗎?」
「咦?」突然出現一個超出她能力範圍之外的疑問,梁怡君呆了呆,下意識的搖搖頭。「我應徵的是行政助理,不是設計助理。」
求職網站上列出的工作內容只是一些日常庶務雜事,沒説要連專業的一起來啊!
「是這樣沒錯,但有時候案子比較多,大家忙不過來的時候,能多個人幫忙也比較好。」對方放下她的履歷表,看似一臉遺憾,「不過也沒有關係,如果你有心學的話,這不是什麼問題。」
她想了想,點點頭,努力表現出面試時應有的積極進取態度,「我會努力學習的。」能學點新的技能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那學費就從薪水裏分期扣吧!」
「……咦?」學費?
「我以前也在某個補習班裏教過課的,會算你便宜一點,而且公司裏也有很多教學書,你隨時都可以拿去看。」無視於梁怡君震驚的神情,他依然一臉寬宏大量的笑道:「還有,試用期是三個月,這段時間公司不負責你的勞健保,因為現在沒定性的人實在太多了,之前有好幾個都沒幾天就打退堂鼓,造成我們很多麻煩啊~~」
這……這種違法的事情也講得這麼理直氣壯,她是踏進黑店了吧?
終於察覺這一點的梁怡君正想找個理由起身逃走,卻見那個讓她一度心不在焉的男人抱着滿手的圖卷和文件,毫不客氣的站到桌子側邊,無視於還在滔滔不絕的黑店老闆,砰一聲的將小山似的東西放了下來,終於把那個黑店掌櫃嚇得閉嘴之後,再度拾起桌上那份履歷表,不吭一聲的讀了起來。
這個大剌剌闖入他們之間的男人沒有開口,這場面試的另外兩個「主角」也不敢出聲,兩人就像再乖巧不過的小學生,端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的等着兇狠的老師開口教訓人。
「當過總機、助理……」嚴允哲盯着那份稱不上豐富的履歷,一直皺着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總務組長?」跟她其他的資歷比起來,這個職位真是相對的顯赫。
梁怡君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笑出聲來,「那是……小妹組長的意思,那間公司每個人的官都很大,總務組長是最小的一個。」而且是沒有組員的組長。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會讓員工比較有成就感嗎?
「老闆開心。」開心了就比較不會刁難員工,這是最大的意義。
嚴允哲瞄了她一眼,像是不怎麼明白她為何會因為這種無聊小事而笑出來似的。
不過她這一笑,雖然只是淡淡的,卻給他一種彷佛看見棉花糖融化瞬間的錯覺,輕飄飄、軟綿綿,明明只是勾起唇角,雙眼微眯的普通神情,卻隱約帶着淡淡的甜意,再加上那頭看起來蓬鬆柔軟的微鬈長髮,讓他不自覺的有了這種突兀的聯想與片刻的恍神。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錯覺,那女人被門撞上的鼻子都還是紅的,再怎麼看都應該是好笑的臉,真不曉得自己是在温馨個什麼勁!
只不過相較於剛才那副小心翼翼,像個快要故障的機器人似的呆板模樣,她還是笑起來看得比較順眼。
「會計之類的工作會嗎?」嚴允哲將目光移回履歷表上頭,繼續發問。
「基本的會。」雖然不知他為什麼問,但梁怡君還是趕緊斂起笑容,認真的答道。
「電腦方面的文書處理、作業系統沒問題?」
「沒有,我也考了相關證照。」
「可以接受加班嗎?」
呃……「不要太誇張的話沒關係,我跟家人一起住,太晚回家怕吵到他們。」
聽她這麼説,嚴允哲又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卻沒多説些什麼。
在他眼中,這顆棉花糖就像個天生的奴才,剛才那個無良的王大明開了那麼多吃人的條件,別説是反對或爭辯,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照樣是一臉呆樣的杵在那裏,反而是他這個旁觀者聽得怒火中燒,很想直接衝過來,左右開弓的戳這兩個傢伙的腦袋。
而自己剛剛問她加班的事,她先問的也不是加班費或是太晚回家不安全,而是擔心自己回家會吵到別人,這種人若不是體貼入微到視犧牲奉獻為美德,就是奴性重到會自己套上牛犁和轡頭去做牛做馬的類型。
這樣正好,他就缺這麼一個人!
「想要多少薪水?」
「咦?」梁怡君又是一呆,「依公司規定。」她來不及多想,求職範本上的標準答案就這麼脱口而出。
「公司沒有規定,你要多少自己開口。」
這表示她有機會被錄取嗎?怎麼辦?她要不要開個天價來讓對方打消主意?她雖然在經濟上有點窘困,但是剛才老闆開的那些條件,讓她聽得很害怕,很不想在這裏上班啊!
梁怡君還遲疑着,卻聽見剛才面試她的老闆哇哇大叫起來,「嚴允哲,她是來我的公司應徵,你在旁邊問什麼問?還説什麼薪水自己開,你到底想幹嘛?」
「這個助理我要了。」既然對方誠心誠意的發問了,他也就大方而直接的表明。
王大明聞言拍桌起身,氣勢洶洶的往嚴允哲面前一站,只可惜身高差異造成他必須抬眼怒瞪的姿態,硬生生的削弱了氣勢,「你要助理的話為何不自己去登徵人廣告?」
咦?所以這個兇巴巴的男人不是這裏的人嗎?梁怡君坐在原位看着兩個男人對峙,腦中慢半拍的察覺了這件事,心裏則莫名其妙的鬆了一口氣。
「既然在你這裏剛好遇到一個,我又何必多此一舉?」面對王大明的指責,嚴允哲倒是一點都沒有心虛的模樣,「反正她今天面試完,回家之後也是要重新找工作;我平常又沒什麼時間約人面試,既然在你這裏遇到了,正好可以省下大家的時間。」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一副擺明了他這裏留不住人的可恨嘴臉!王大明氣沖沖的抓過計算機,按了幾個數字遞到一臉困惑的梁怡君面前,「梁小姐,這是我們公司的新人價碼,你覺得怎樣?很不錯的!」
她接過計算機,看着上頭的數字,秀氣的臉蛋泛出幾絲困惑和抱歉,「我……沒有覺得怎麼樣。」也就是不怎麼樣,毫無説嘴餘地的數字啊!不曉得王老闆是在驕傲什麼?
「景氣不好,大家都在降薪,我這邊可沒有!」他理直氣壯的説道,還想繼續自誇的時候,卻被身邊的冷笑聲打斷了驕傲的豪語。
「那是因為再降的話就要跌破基本工資了吧!」嚴允哲無視王大明的怒視,逕自拿過計算機又按了幾下,「扣掉勞健保、退休金,還有你那個半桶水的教學課程……看來我離開這裏之後,你唯一有長進的也只有剝削員工的功力了。」
王大明被説得老羞成怒,臉紅脖子粗的叫囂道:「少羅唆!你這麼了不起的話,把條件也開出來啊!」
嚴允哲也不推辭,把計算機又推回那顆呆頭呆腦的棉花糖面前,「你上一個工作的薪水多少?」
突然被這麼問,她也就傻傻的按下數字,等他收回手之後,梁怡君才偷偷的懊惱着應該稍微灌水一下自己的身價,畢竟她活了二十五年以來,從來沒想過會有兩個男人為了她而爭吵的情況發生,現在可説是她人生中最受歡迎的幾分鐘了!
但是想歸想,她也沒那個膽量向這個兇巴巴的男人説謊,雖然他放話説要找她當員工,可是他脾氣這麼壞,她實在沒什麼信心可以跟他好好相處……
嚴允哲盯着小螢幕上的數字,忍不住幽幽的嘆了一口長氣,原來現在的勞工這麼廉價,難怪她看起來瘦巴巴的,該不會是連飯都吃不飽吧?一向沒什麼同情心的他,頓時覺得這女人有點可憐。
聽見他的嘆氣聲,梁怡君有點心慌,忍不住開口解釋,「因為我在前一家公司做得比較久,有調了一點點薪水,一開始的起薪其實跟這邊是差不多的,所以……呃……再減個兩千塊也可以……」
聽她這麼説,王大明的胸膛挺得更高了,「我就説我這邊是行情價!」數年來換過十幾個助理,他對這方面可是很內行的。
「少不要臉,你那是土匪的行情價吧?」重重嗆了王大明一句,嚴允哲的目光移回驚疑不定的梁怡君臉上,「你來當我的助理,工作就是接電話、整理帳目和文件……總之就是一堆雜事。
「待遇的話,我給你比這個數字多五千塊的薪水,包含勞健保,偶爾會有加班的時候,最晚到九點,加班費另計;週休二日,但如果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照樣算加班費。」
大概是看出她很缺錢,這男人開的條件每一項都提到錢,而且以一個普通助理的行情來看,真是優厚到讓人覺得可怕。
「我……我應徵的是行政助理,那些繪圖什麼的專業技能,我不會喔!」梁怡君趕緊聲明。
「那些事我自己會做。」他自己做得又快又好,幹嘛讓她這個外行人來浪費時間?「還有什麼問題?」
「呃……你會不會等一下就跟我説,這個工作要先繳多少保證金?或是要買什麼產品之類的?」見他眼底又開始冒出憤怒的火苗,她急忙解釋道:「這年頭感覺只有詐騙集團會開這麼好的條件,我家很窮,買不起那些東西,你從我身上騙不到什麼錢的……」
好心被雷劈!他難得大發慈悲的將她從王大明這個土匪窩拉出來,還給她一個條件好上數倍的工作,結果竟然被她以為是詐騙集團?!
嚴允哲覺得心底那把火都快燒到喉嚨了,只能緊緊抿着嘴,免得一開口又是一陣控制不住的咆哮。
「她不想做的話,那我來做。」剛才還在咬牙切齒的王大明難得見嚴允哲吃癟,不禁幸災樂禍的説着風涼話,「保證把你伺候得服服貼貼~~」把這個老是仗着身高睥睨他的傢伙,整到以後再也不敢對自己大小聲!
「你貼我兩倍的錢,我就考慮看看。」又不是閒着沒事幹,幹嘛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怒瞪了王大明一眼,嚴允哲很不愉快的將目光又移回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身上,「不想做就説一聲,我也不是非找你不可。」説着便重新抱起那一大疊東西作勢離開。
察覺他的聲音比起方才明顯多了距離和冷意,梁怡君知道自己的胡思亂想大概誤會了他,趕緊開口道歉,「對不起,我的猜測太失禮了……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你開的條件也很好,但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只是隱約猜測你也是做室內設計方面的工作……」
「只要知道我是誰就行了吧?」不耐煩的打斷她絮絮叨叨的辯解,嚴允哲又是砰的一聲將文件擱回桌上,伸手掏出皮夾,遞了張名片給她。「那裏有電腦,你大可到網路上查一查,去啊!」
説不清自己是被他的威勢所懾服,還是心裏其實也真的好奇,梁怡君先是仔細的看了他的名字、公司名稱及地址,確定不是在什麼荒郊野地之後,還真的就打開搜尋引擎找了起來。「啊!有了……」
「怎樣?説我詐騙了多少錢?」他很小心眼的記恨。
梁怡君假裝沒聽到他的挖苦,只是若無其事回道:「你的客户説你脾氣很差。」真是表裏如一。
嚴允哲則是不以為意的哼了一聲,「那又怎樣?大家都知道我脾氣差,還不是照樣來找我。」
是,她看到的每一篇文章都説他個性差、脾氣硬,但也説他的態度認真負責、嚴謹仔細,客户的要求都能巧妙而確實的融入設計之中;雖然看起來不和善,但説明問題的時候卻淺顯易懂又不厭其煩……
看了幾篇文章和評論,梁怡君心裏偷偷的鬆了一口氣,原本那些疑慮和不安也漸漸化去。
「好了,那些歌功頌德的東西沒必要看太多。」本人就站在她身後,她有必要棄他不顧,反而看那些網路文章看得這麼認真嗎?盯着她認真讀着那些網頁的背影,嚴允哲心裏有些莫名的彆扭,「怎樣?滿意了嗎?願意為我做牛做馬了沒?什麼時候可以上工?」
對於他這串連珠炮似的追問,她站起身,迎視着這個架式十足的新任老闆,「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隨時都可以開始上班。」嗯……他看起來還是有點可怕,要早點習慣才行。
「很好。」俐落的抱起那堆被他又拿又放的資料,他這回顯然不打算再被什麼給絆住腳步,快步往門口走去的同時只撂下一句話,「明天早上九點到名片上的地址報到。」
他走得好快,才剛説完話,後腳就已經消失在門後……
梁怡君收回目光,正好和原本面試的老闆四目相對,看着他哀怨瞅着自己,彷佛在無言控訴的模樣,她也不免有些尷尬。
「那個……也很感謝王先生給我這個機會,祝你早日找到優秀的員工。」拿起擱在一邊的包包,她也跟着小心翼翼的往大門退去,「不過我覺得還是要誠實的替員工辦勞健保比較好喔……」
***
將近九點的早上,雖然仍是交通尖峯時刻,但遠離大馬路的巷子裏,明顯稀少的行人和車潮讓街道少了幾分喧鬧的氣息,再加上剛下完雨,從雲層中散落的温和日光,讓這條以住家居多的小路更顯沉靜清新。
站在依然微濕的柏油路上,梁怡君有些猶豫的盯着面前的屋子,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
她低頭看看手中着的名片,又轉頭看看四周,想找個人來問一下,偏偏整條巷子的住户像是説好了似的都門窗緊閉,安靜得只聞鳥叫。
她無奈的又回頭看向門牌,確定地址無誤之後,才有些遲疑的伸手按下電鈴。
她是不是又被騙了啊?畢竟這個地方,與其説是公司,其實更像是一棟民宅。
而且……是淳樸的民宅。
大約與她齊高的樹籬區隔出馬路與住家,縫隙之間隱約可見到裏頭有幢低矮的、如今已經很難見到的木造房子,連扞衞着庭院與房屋的大門也是令人懷念的雙扇紅色木門,讓人有種彷佛一跨過這個入口,就會回到十幾年前的懷舊感。
就算這一帶是住宅區,附近也都是略有年紀的兩、三層獨棟樓房,但仍是這幢看似低調老舊,卻又理直氣壯佇立在其中的日式平房最為顯眼。
只不過,這裏真的是嚴允哲的工作室嗎?
不僅沒有招牌,而且安安靜靜,感覺待會兒出現在門後的會是個退休之後在這裏隱居的老先生,慈祥和藹的問她有什麼事,是不是迷路了之類的……
心裏還在胡亂猜測着,門鈴下的對講機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雜音,像是什麼東西打在受話器上,聽起來啪喳作響,讓她有些好奇又不禁緊張起來。
「哪位?」不悦的男聲夾雜着明顯的睡意從對講機中傳了出來,打破了梁怡君對這裏是退休老人之家的幻想。
這個彷佛從對講機上泛出火氣,讓人光聽就心生退縮的聲音,果然是嚴允哲。
她趕緊湊上前,準備報上名號。「你好,我是……」
「我不訂報紙。」他也沒聽完,直接就開口拒絕了不相干的事。
「呃?我不是……」
「也不買保險。」
「你誤會了……」
「要借醬油的話去隔壁。」話裏的不耐煩愈來愈明顯。
這男人怎麼都不讓人把話講完呢?梁怡君有些無奈,只好深吸一口氣,準備一氣呵成的喊完自己要説的話,不再給他打岔拒絕的機會。「我是昨天和你面試然後你要我今天來上班的助理!」
原本兇巴巴的粗聲沒再回應,另一頭一片平靜,好一會兒之後才又響起懶洋洋的低沉嗓音。「哦,是你。」
棉花糖助理。
方才那股氣勢在達成目的之後便迅速的軟了下來,讓她重新回到必恭必敬的小員工狀態,「你要我九點來報到……」
嗶的一聲,梁怡君愣愣的聽着另一頭似乎是結束了通話狀態,還沒反應過來,裏頭已經傳來開鎖的聲音,隨即是門板撞擊上門框的響亮砰咚聲,拖鞋在地上半拖半踩的啪答啪答頹廢聲響,中間還隱約夾雜了幾句低咒,混亂的交雜成一股令她神經緊繃的壓迫感,迅速往她逼近過來。
解了門閂,暗紅色的木門在她面前打開,嚴允哲高大的身軀幾乎擠滿了那半扇門扉的空間,由他背後照射而下的陽光更是在他身前映出一片陰影,霸道的將她籠罩其中。
他的出現讓她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目光也急急垂下,但隨即想起這樣不太得體,於是又小心翼翼的將視線由他蹬着拖鞋的腳趾移開,抬頭與他對視。
結果這一看,卻令梁怡君呆在原地,原本還忐忑不安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平時就不甚靈光的思考功能也在瞬間停擺,只能用一雙睜得滾圓的眼睛傻瞪着嚴允哲,連話也跟着説不出來。
她莫名的狂野注視讓嚴允哲皺起眉,很不客氣的斥道:「看屁啊?還不快進來?」
「你、你沒穿衣服。」飄遠的意識被他的怒聲給硬生生扯了回來,梁怡君結結巴巴的説道,臉蛋也後知後覺的迅速刷紅。
嚴允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只有』衣服沒穿。」又沒露出什麼不該露的,他還穿了條短褲,很端莊、夠保守了!
「可是……這樣我會很尷尬……」像這種情況算不算職場性騷擾?讓純情女職員這樣臉紅心跳是正確的嗎老闆!
雖然心裏又羞又慌,但是他那張顯然帶着起牀氣的臭臉,卻也明白的表現出他並沒有什麼肉體誘惑的意圖,讓梁怡君勉強穩住腳步,沒有因此拔腿就跑。
而且……他的身材真好看,肌肉勻稱結實而不誇張,膚色也是漂亮的淡褐色,雖然散佈着幾道不太明顯的疤痕,還是美麗得教人移不開目光,連她出聲糾正的時候都忍不住又偷看了好幾眼,反而自己才像是心懷不軌的那一個。
對於她口不對心的小小抗議,以及若無其事的悄悄打量,嚴允哲只是嘖了一聲,像是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我以後會記得穿襯衫和西裝褲睡覺。」扔下這句故作正經的嘲諷,他抓了抓一頭亂髮,轉身又踩着拖鞋啪答啪答的往屋子走去,「進來之後記得鎖門。」
梁怡君趕緊跟着踏入木門,心裏卻莫名的有種奇異感,彷佛自己即將跨進的並不是新職場,而是一個從未見識過,不知是好或壞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