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斯理一打開了盒子,陳長青和美婦人的視線,自然而然投了過來。那怪人卻自顧自喝酒。自然,盒子是他帶來的,盒子打開之後,盒中有甚麼,他再明白不過。
兇喲蚩之後.各人都是一呆,因為盒中沒有甚麼!
整個盒子,幾乎是實心的。盒子看來像漆器,但那只是外面塗的一層漆。打開之後,可以看到那是一種鐵灰色的物質。
在盒子的中心,有一個圓環形的凹槽,兩面都有。看起來,若是放進一個大小吻合的圓環,天衣無縫。那圓環的大小,説是戒指又太大,説是手鐲又太小,大約直徑在兩公分左右,整個盒子,看來就是那圓環的容器。
衞斯理向那怪人望去,怪人攤了攤手,表示他不知道甚麼,衞斯理還是問了一句:“鷹怎麼説?”
那怪人道:“鷹只説這東西來自陰間,至於那究竟是甚麼玩意兒。他也不知道。他説,那東西是一個老人給他的。若干年前,他曾在黃河風陵渡口,出手救了那個老人,老人就把這東西從土裏掘出來給他,告訴他説,這東西是冥府之寶,人間不會有那麼重的東西。鷹到手之後,帶到了一座喇嘛廟,給很多智者看過,也沒有人知道那是甚麼!”
敝人一口氣説着那東西的來歷,倒説得條理分明。
衞斯理再問:“怎麼會忽然想到了給我?”
敝人的聲調,有點陰陽怪氣:“衞先生你大名鼎鼎啊!你曾到過陰間,一下子就人人都知道了,這東西既然説是從陰間來的,我想鷹的意思,是想請閣下鑑定鑑定!”
衞斯理對這種説話陰陽怪氣的人,沒有甚麼好感,所以沒有反應。那怪人卻又道:“陰間,人人都知是怎麼一回事,衞先生,你到過的陰間,和一般人所知道的陰間情形不同。”。豪婦人在這時,幫了衞斯理一下糾正那怪人的話:“應是和一般人‘假設’的陰間情形!只有到過陰間的人,才能説‘知道’陰間的情形!”
那怪人居然十分虛心,欠了欠身:“説得是,多謝指教,照衞先生看,陰間是怎麼一回事呢?”
衞斯理盯着那怪人看,心中感到那怪人有點“不懷好意”,所以對於這個問題,他答得很是認真。
他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才道:“不知甚麼時候,也不知道從甚麼地方,來了一股力量,在地球上建立了一個空間。目的是收留地球人內體生命結束之後,腦活動所形成的能量——俗稱靈魂。這個空間,就被地球人稱為‘陰間’、‘地府’,或‘冥府’。”
衞斯理很少把一件事用這樣正式的語言來表達,由此可知他對這個問題的重視。
難得的是,雖然聽他發表這個論點的人,都大有酒意,但是人人都聽得很是入神,包括那怪人在內。這表示他們都抱着嚴肅的態度在討論這個問題。
衞斯理頓了一頓,又咽了一口酒,指了指那隻盒子:“從這東西來看,那股力量,自然來自地球之外,也就是我常説的外星人。外星人在地球建立了這樣的一個空間,目的……照我的推測,是研究地球人的行為。也有可能,是根據他們的一些標準,使地球人的行為,在肉體消失之後,來一個‘結算’——俗稱報應。”
那怪人忽然高舉右手,像是學生要發言之前的動作一樣。衞斯理望向他,他放下手:“衞先生,你曾記述過一次經歷,在南美洲的一處地方,可以通過許多螢光幕,看到每一個地球人一生的行為,和這些行為所帶來的‘報應’,那地方,也可以稱為‘陰間’?”
衞斯理點頭:“是,我相信,‘陰間’不止一個。也就是説,不止一股力量,不止一種外星人在地球上進行同樣的活動,以我本身的經歷而論.至少已有兩個,或許會有更多!”。豪婦人在這時,以悠然的神態道:“傳説中的陰曹地府,地獄有十八層,正好説明有不同的陰問。”
陳長青對美婦人的説法大是歎服,連連稱讚:“好,這説法新鮮之極!”
衞斯理繼續發揮:“地球人的腦部活動所形成的記憶組,通稱靈魂。陰間就是靈魂的最後歸宿,像是電腦資料被儲進了電腦一樣,我所到過的陰間,在我看來,無數靈魂,每一個只是小小的亮點。但是靈魂本身,卻有全然不同的感受。曾死過的王大同就説陰間和傳説的一樣,有城有市,有許多‘人’熙來攘往;有寶殿,有懲罰有獎勵,有閻王有判官在主持公義,權衡報應——這一切,只有死了,成為靈魂之後,才能有這樣的感受!”
死了又還陽(復活)的王大同,是着名的腦科醫生,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衞斯理巳記述過,所以這時,一提起王大同這個人,聽的人都知道那是甚麼人。
那怪人像是在自言自語:“這個王大同,才是真正到過陰間的人,衞先生,你不能算是到過陰間。”
衞斯理同意:“可以這樣説,我只是一個參觀者,無法知道陰間的真正情形,王大同才是親身經歷者,他才知道陰間的真正情形。”
那怪人間:“他現在在哪裏?”
陳長青回答:“在精神病院.專家説他是最沒有希望的瘋子——你要是想見他,我可以陪你去。”
那怪人望向衞斯理,提出了意料之外的邀請:“衞先生,我們一起去。他真正到過陰間,給他看看那東西,或者他能告訴我們那是甚麼!”
衞斯理知道王大同如今的情形,根本不可能有條理地和人談話,但是他並不反對那怪人的提議。至少,他可以和那怪人多相處,去了解那怪人究意是甚麼來路。他和那怪人相處的時間雖短,但已覺得對方是一個還可以相處的人,外形雖怪,人卻並不討厭,很是高深莫測。
陳長青更是高興,向美婦人望去,意思是想邀請她也加入……豪婦人雙手攏了攏秀髮.姿態優美:“反正必然有機會去親身體驗,何必去聽人敍述。”。豪婦人的態度豁達之極,陳長青又大是欣賞,鼓起掌來。那怪人道:“照衞先生的推論,那種力量,或是種種在地球上建立了‘陰間’的外星人,可惡之至!”
陳長青揚了揚眉:“何以見得?”
衞斯理立即知道那怪人接下來想説甚麼,因為他也早已有了同樣的想法。
丙然,那怪人接下來所説的,和衞斯理所想的,基本上一致。
那怪人道:“可惡在他們強迫把地球人的靈魂都集中在陰間,而不理會地球人的意願!”
衞斯理舉了舉手,表示同意那怪人的説法。
陳長青呆了一呆,卻是一臉迷惑,他提出了一個問題:“人死了之後,靈魂若是不到陰間去,到哪裏去?”
那怪人應聲回答:“愛到哪裏就到哪裏,為甚麼非到外星人設定的陰間不可?”
他們之間,討論“陰間”這個在一般觀念中看來是虛無飄渺的存在,竟到了這樣認真的地步。衞斯理皺着眉:“照我看,也有例外的……多半是靈魂本身,如果堅持的話,也可以遊離陰間之外,不是有孤魂野鬼之説嗎?”
陳長青喃喃地道:“孤魂野鬼豈不是更可怕?”
那怪人“哼”了一聲,滿面不屑之情,説的話,也很是不客氣:“就是有你這種鬼,才會有陰間!”
陳長青也不是好欺負的,一下子跳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嗓門也大了:“喂,你這是甚麼意思?我還沒有死,怎麼説我是鬼?”
那怪人的行為很奇特,他愛亂説話,可是一有人糾正他説的話,他也不和人爭,反倒立即認錯。這時陳長青一嚷,他立即道:“對不起,我説錯了,你現在還不是鬼。”
陳長青漲紅了臉,卻無話可説。那怪人的言下之意,雖然在説陳長青遲早會是一個鬼,但那是必然的事。
陳長青憤然坐了下來,衞斯理嘆了一聲:“要了解陰間的情形,其實有一個人最是權威——從陰間來的李宣宣,只是可惜不知如何和她接觸!”
那怪人很認真地道:“她是陰間的使者?”
衞斯理點頭:“她的情形特異之至。嗯,陰間的使者,人類的語言之中,也只有這個稱呼,最合乎她的身分了。當然,實際上,她的身分相當複雜,她甚至還負有管理陰間的責任!”
陳長青駭然:“閻王?判官?牛頭?馬面?”。豪婦人笑:“聽説她極美麗,當然不會是那些可怕的鬼物!”
衞斯理道:“可以假設那些陰間的主要管理者,都是外星人。牛頭馬面,就是怪異的生物造型,我就確知有一種外星人的頭部像牛,被古埃及人尊奉為牛頭大神。但是牛頭馬面不能到人間來,當有必要在人間活動時,就必須通過李宣宣這樣的使者來進行!”
陳長青連連點頭:“傳統的説法之中,也有這樣的人物,簡稱‘陰差’,連西方的傳説之中,都有這種角色——人一死,陰差就來拘魂了!”
那怪人自顧自道:“有意思的是,陰差也會作反,李宣宣上一代的陰差就作了反,偷了陰間內的一樣重要東西,逃到了陽世,那個陰差不知下落何處,結果如何?”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無人可以回答。
餅了一會,衞斯理才道:“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所知的是,那陰差帶出來的東西,被稱為“許願寶鏡”,成為人世間爭奪的寶物。在爭奪的過程中,曾有過許多腥風血雨,最後,落入王大同的祖父之手!”
陳長青補充:“百歲老人祖天開,曾參與最後一次的爭奪!”
那怪人又自言自語:“嗯,這祖天開,也要見一見!”
衞斯理揚眉:“眼下看來不單是代表鷹來喝酒,還另有任務!”
敝人直認不諱:“是,想弄清楚陰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服氣何以地球人死了之後,靈魂非受外星人擺佈不可!”
陳長青駭然:“一直是這樣的啊!”
那怪人説得斬釘截鐵:“現狀可以打破,傳統可以更改,規範可以重設!”
他這三句話説來慷慨激昂,陳長青聽得吐了吐舌頭,倒沒有再和他爭辯下去,齊白仿着聽京戲時的叫好聲喝采。
那怪人又指着那盒子:“這東西看來,像是一個容器,是不是?”
衞斯理點頭:“看來是。”
敝人陡地吸了一口氣:“不知這是不是也是前一任陰間使者偷出來的?”
他不斷提出問題,可是十個問題之中,至少有九個是沒有人答得上來的。他也不以為意,一個問題未完,下一個問題接着又來了:“祖天開曾參與搶奪那許願寶鏡,不知道曾見過這東西不?”
陳長青道:“那得去問他!”
敝人向衞斯理望來,意思是問衞斯理去不去。衡斯理還沒有回答,怪人就道:“若是你不去,這東西得借給我一下,給祖天開去看看。”
衞斯理一揮手:“我也想進一步弄清楚陰間的情形。老實説,我不想我死了之後,靈魂去到一個莫名其妙的空間中,成為一個小亮點!”
那怪人大力鼓掌——他雙掌互擊所發出的“拍拍”聲,十分響亮,倒像是兩塊鐵板在互擊一樣。
衞斯理順口稱讚了一句:“好掌力,是鐵砂掌吧!”
那怪人一聽,立時停止了鼓掌,一雙手像是無處放,神態很是忸怩,連聲道:“小意思,小意思,年輕的時候,胡亂鬧着玩的!”
他這種擺明了是掩飾的話,説得十分幼稚,衞斯理也不揭穿,心想,多半是由於他在掌法上出名,容易叫人從鐵砂掌這種冷僻的功夫上,聯想到他的身分,所以他才要加意掩飾。自己還是想不起他是甚麼人,但不要緊,回去問白素,她對武術界的各路人物.熟悉之至,練鐵砂掌的人又不多,一定可以説得出那怪人的來歷。
倒是那美婦人的不明來歷,想要弄明白,就比較困難一些了。
他剛想到這裏,那美婦人已懶慵地站了起來:“已過子夜,三日聚會已過,告辭了!來年若再有這樣的好酒。自當再會!”
她説着,向外走去。這時,睡着了的那瘦老頭又醒了過來,伸一個懶腰,也站了起來,向美婦人道:“我看全世界女人,酒量之宏,以你為最!”
稱讚一個人的酒量之宏,用到了這樣的語句,已經可以説是恭維之至的了。
可是美婦人一聽,卻柳眉一揚,大有嗔意:“嗯?”
那老人一時之間,不知自己的話,有甚麼地方惹了對方的不滿,抓着頭,不知如何反應才好,齊白笑了起來:“老先生的話,要刪一個字,把“全世界女人”中的那個‘女’字刪去才行!”。豪婦人微一昂頭,發出“哼”的一聲,意思再明白不過:可不是嗎?
她翩若遊鴻,向外走去,各人目送着她的背影,那老人兀自摸着頭,神情惘然,喃喃自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他這樣説,也不知是甚麼意思,他一面説一面也走了出去。這時,那大個子忽然發出了長長的“啊”地一聲,雙手伸向上,嚷叫起來:“我竟然也醉倒了,真不能相信!”
那怪人笑:“真醉不稀奇,假醉才有趣!”
那大個子像是十分憨直:“誰假醉了?”
那怪人沒有回答。衞斯理目送美婦人和老人出了廳堂,也想打道回府,也順手向几上摸去,是想拿了那隻盒子就要離開。
由於他知道那盒子很重,所以伸手出去的時候,已經用足了力,可是一摸之下,卻摸了個空。
衞斯理心中想:真豈有此理,難道記性不好,記錯了方位?
罷才他們在討論的時候,那沉重無比的奇異盒子,就放在茶几之上,好幾次,衞斯理還用手按在那盒子上,按理是不會記錯方位的。
衞斯理心中有點難過——這樣的情形下,也會記錯方位,那不是好現象。
他轉過頭,向茶几看去,一看之下,就呆了一呆。
茶几正中,是那隻盛滿了古酒的水晶瓶,還有幾隻杯子,有的杯中還有殘酒,有的酒杯已空,若是照這情景畫上一幅畫,大可以用“宴會已過”這樣的標題。
可是那隻盒子呢?那隻盒子在哪裏?
那隻盒子不見了!至少,它絕對不在茶几之上!
衞斯理心中一凜,先向陳長青看去。只見陳長青還怔怔地望着廳堂的門,想必是在回憶那美婦人的一舉一動,心嚮往之。
衞斯理知道陳長青的為人,他不會對美婦人有甚麼非分之想,只是他一貫欣賞美好的一切而已。
在那樣的情形下,陳長青就不可能收起那隻盒子。
衞斯理立時又向那怪人望去,那怪人的視線。才從廳堂的門口收回來,也投到了茶几之上。
只見他陡然怔了一怔——顯然他望向茶几,目的也是看那盒子,一發現盒子不在了,他才震動,他也是失望了陳長青一眼,再望向衞斯理。
一和衞斯理的視線接觸,他自然也可以看出,衞斯理比他先一步發現那盒子不見了。
他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才把陳長青的視線吸引回來,衞斯理伸手向茶几上一指,陳長青也立時發現那盒子不見了。齊白收回視線時,恰麼蛄艘桓齪喬罰所以最後發現。
必須説明的是,一發現盒子不見了,那怪人、陳長青、衞斯理,齊白四人,都心念電轉,立時分析那盒子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下不見的。
那分析的時問極短.可是分析的過程要寫出來卻相當長,是一個典型的“説時遲,那時快”的情形。
四個人的思路和分析都差不多,且舉衞斯理在剎那間的想法作準。
衞斯理知道自己沒把盒子藏起來,那怪人也不會做這種事——盒子根本是他拿出來的,他不拿出來,誰也不知有那樣的一隻怪盒子。
陳長青也不會——這人雖然愛搗蛋,但有一個極大的好處;行事光明磊落,從來不鬼頭鬼腦。他若是看中了這盒子,可能會明搶,絕不會暗盜,齊白也一樣。
廳堂中雖然還有別的人.但全在十公尺之外,只有三個人是在茶几附近的。
一個是美婦人,最早離去的是她。但衞斯理認為她沒有嫌疑——當她站起身離去時,衞斯理可以肯定,那盒子還在茶几上,美婦人無法下手,因為那時,各人的目光並沒有集中在她的背影上。
所以,美婦人充其量,不過是個共謀——利用了她動人的背影,吸引了那怪人、陳長青和衞斯理的目光,好讓別人下手。
能下手的人,只有那老人,和眼前這個大個子了!
衞斯理想到了這裏,只不過是三四秒鐘的時間,他也來不及説話,伸手向那大個子一指,身形閃動,已向外疾掠而出。
出了廳堂,只見川堂之上,靜悄悄地,幾架升降機.有的在上升,有的在下降。衞斯理知道,已經遲了!
十幾秒鐘,也足夠使人消失在大酒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