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説盛會一連舉行了三天。
常言説得好:“越賭越遠,越喝越近。”——一些人在一起聚賭,久了必有糾紛,不歡而散的情形居多。但是,一些人聚在一起喝酒,卻越喝越親近。三天下來,由不相識可以變成朋友。
衞斯理當然沒有一連三天都泡在酒會之中。第一天他離去之後,對這樣的盛會,心嚮往之,對白素一説,白素咋舌:“你的壞習慣已經太多了,可千萬別上了酒癮!”
衞斯理笑:“放心,這樣的好酒,普天之下,再也不會有第三杯了,哪裏容得我上癮!”
衞斯理一面回答,一面也長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唸到得意處,趁着酒興,哈哈大笑,把白素抱了起來,大聲酣呼,連拋了三下,拋得白素幾乎要使一式“倒拔垂楊柳”,把他直摔下樓梯去!
那酒的酒力,十分持久——一點也不覺得酒醉的難過,只覺得酒逗留在體內的那種舒適,而肝臟似乎也不急於把那酒的酒力化去,真是神奇之極。
到了第三天,才感到酒力的影響完全消退,倒也神清氣爽,並不特別懷念酒後的樂趣,可知不會增多一項壞習慣,白素不必擔心。
第三天接近午夜時分,衞斯理才想:古酒盛會三天結束的時間快到了,在這三天之中,不斷在喝那好酒的不知有多少人?他總共喝了不過一幾杯,已維持了兩天酒意。若是一直喝下去,只怕酒量再好的人,也爛醉如泥了。古人記錄之中。有一醉經年的,喝的大約就是這種酒了。
衞斯理想像力豐富,思緒如天馬行空,全然不受羈絆,他正待想開去——在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天地之中馳騁,對他來説,是一種無窮的樂趣,可是電話鈐忽然響起。
那是他書桌中間抽屜中的電話,只有和他很熟的人才知道號碼,所以他雖然不願意,但還是拉開抽屜,按下了一個鈕。
他立時聽到了陳長青的聲音,即使事實上絕無可能,但衞斯理還是感到,似乎有一陣酒味,透過電話,撲面而至!陳長青有點“大舌頭”,可是話還説得很清楚。和所有有了酒意的人一樣,他説話的聲音很大:“衞斯理,快來,酒快喝完了。”
接着,又是齊白的聲音,情形相仿:“衞斯理,快來,你猜,到最後,還剩下幾個人是清醒的?”
衞斯理沒好氣:“一個也沒有!”
他的意思是,連你齊白和陳長青都醉了,哪裏還有甚麼人清醒?
齊白卻認真否認:“錯,還有六個人,我們六個人,正在喝最後一杯,慢慢地喝。這一生,只怕再也難以遇到這樣的好酒了。”
衞斯理嘆了一聲:“對不起,我不來!”
接下來,又是陳長青的聲音:“你要來!臀頤竊諞黃鸕募父鋈耍有趣極了。其中有一個是代替羅開來喝酒的,亞洲之鷹!染圃趺茨芴媧呢?可是他堅持説可以,經過“他心通”,他喝了酒之後有甚麼感覺,羅開在萬里之外,也會有同樣的感覺,你説這是甚麼道理?”
衞斯理笑:“道理太簡單了,他喝醉了,所以胡言亂語!”
陳長青嘆:“唉!衞,一個人要是喪失了好奇心,生命就等於喪失了一半!”
衞斯理不受誘惑:“我寧願只有一半生命,只要那一半生命是清醒的。”
説到這裏,衞斯理已準備不再交談下去了,忽然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加入:“衞先生,鷹有一樣東西給你,那東西,據他説,是從陰間來的!”
衞斯理陡然一怔,約有十秒鐘之多,不知如何反應。
鎊位,故事到此處,算是正式開始了,以前的敍述,全是“引子”——沒有“引子”,故事難以開始,但引子和故事沒有直接關係,看故事的朋友,要明白這一點。
我閲悄吧的聲音説了幾句話,故事就正式開始了呢?因為那人的話中,提到了“陰間”:“有一樣東西帶給你,他説,是從陰間來的。”
亞洲之鷹羅開有一樣東西給衞斯理,那東西,是從陰間來的。
衞斯理最近的經歷是知道了有“陰間”的存在,他知道有人自陰間來,他和白素,也曾被人帶到陰問去過,那是他許多怪異的經歷之中,很是奇特的一回。而且,他也感到,整件事,並沒有真正了結,還有大多的謎,無法解釋。
他有鍥而不捨的探索精神,可是苦於不知從哪裏下手才好,忽然羅開有從陰間來的東西,是不是可以有新的突破呢?
衞斯理很想對陰間有進一步的探索,因為那和人類生命的終極有關,對人類來説,沒有甚麼事,比弄清楚自己生命的奧秘更重要的了!
在那十秒鐘之中,衞斯理心念電轉,他的結論是:“好,我立刻就來——留一點酒給我!”
電話中傳來了陳長青、齊白,和另外幾個人的轟笑聲,顯然是許多人對終於能請動了衞斯理的大駕而高興。在轟笑聲中,居然有女性的聲音在!
衞斯理在走出書房時,不由自主,搖了搖頭,覺得太不可思議了。然而,他立即又想到,來自陰間的使者李宣宣,就是女性,而且還是顛倒眾生的大美女。嗯,亞洲之鷹帶給自己的,又是甚麼東西呢?會不會和那“許願寶鏡”一樣?
(“許願寶鏡”是來自陰間的多功能儀器,其中的功能之一,是可以使人突破空間的限制,到達陰間。)
(“許願寶鏡”當然並不是那多功能儀器的原來名稱。而是那儀器流落人間時被人加上去的名稱。)
(那儀器之所以被稱為“許願寶鏡”,是由於它被發現能接收人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而展現有關這人的未來才加上去的!)
(這是一種難以想像的功能!)
(而且,這儀器是如何會到人間來的?)
(在“從陰間來”和“到陰間去”這兩個故事之中,只是記述了大美人李宣宣從陰間來,在陽世尋找“許願寶鏡”的經過,還有許多疑問,沒有答案。)
(衞斯理很希望亞洲之鷹給他的東西,有助於解開這些謎團,因為他知道,羅開不會無緣無故帶一樣東西給他,必然是在看到了他近來有關陰間的記述,所以才有此一行動的。)
衞斯理剛才懶洋洋地不願意去,可這時,卻心急得可以。把車子開得飛快。
當他推開酒店厚厚的玻璃門時,他就呆了一呆,因為整個酒店大堂之中,充滿了濃郁的酒香——事實上,酒店的任何角落都瀰漫着酒香,一直到三個月之後,才漸漸消退。而敏感的人,甚至在一年之後,還可以聞到酒香。
酒店大堂顯得很冷清,有不少員工,由於不能長期在酒香中工作,而被調走或批准休假。齊白從漢代古墓中弄出來的兩大杯酒,竟會弄得一家豪華大酒店天下大亂,當真是始料不及。
衞斯理走進那個大廳時,當然酒香更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環顧大廳中的情形,不禁發笑。
大廳中還有過百人,可是個個東倒西歪,醉得一動都不能動,看起來如同一批姿勢不同,千奇百怪的人體塑像。
只有六個人,還坐在一組沙發上,未曾醉倒,有三個人,看到了衞斯理,十分俐落地站了起來,表示歡迎。另外三個,看來也很想站起來,可是經過了一番努力,顯然力不從心,所以他們並沒有站起來,只是坐在沙發上,向衞斯理揮手。
不能站起來的三個人之中,有陳長青,和一個身形魁偉之極的大漢,年紀看來只有二十上下。還有一個,則是一個乾瘦老頭,和那大漢相比,更顯瘦弱。
站起來的三個人中,一個是齊白,一個是風姿綽約,滿面温柔的女士,只覺得她明豔照人.一時之間,竟無法分別她的年齡——但當然已不是少女,是成熟女性,年紀可以介乎二十八歲和四十八歲之間。
另外有一個人,樣子怪得很,膚色深黑,但又不是黑人,雙目深陷,鼻如鷹釣,雙頰下陷,額角卻又很是凸出,陰森之中,帶着神秘。
三人之中,齊白身子微搖,也到了醉倒的邊緣。那美少婦臉泛桃花,天然嫣紅,當然酒意也濃,只有那怪人,看來不動聲息。
所有人之中,也是那怪人先開口:“衞先生,尊駕來得好快!”
他一開口,衞斯理就聽出,他就是亞洲之鷹派來的喝酒代表——喝酒而派代表,這種妙事。自然也只有亞洲之鷹這樣的妙人才能做得出。
衞斯理知道,這人能代表亞洲之鷹,自然不是等閒之人,所以他開門見山:“一聽説有東西給我,那恰煤臀易罱的經歷有關,能不快些來嗎?”
説話之間,那怪人和衞斯理一起伸出手來相握。衞斯理覺得那怪人的手,奇硬無比,像是全手是骨,並無肌肉。他知道那怪人必在手上下過功夫苦練,練的多半是鐵砂掌之類的中國傳統武術。可是他迅速地在一些武術大匠的名字中去找,卻一時之間,找不到這個怪人的來歷。
那怪人像是知道衞斯理的心意,咧着嘴,露出了一口焦黃的牙齒,笑道:“不必想我是甚麼人了,無名小卒,不值一提,只是個愛酒之人。”
衞斯理倒是由衷地佩服:“真正高人,才能如閣下那樣瀟灑,尋常人怎能做得到!”
這樣的恭維,出自衞斯理之口,算是很不害易的了。一時之間,熟悉衞斯理的人,如齊白,陳長青,都面有訝異之色。可是那怪人卻神情淡然,當仁不讓,像是正該如此,全都接受。
衞斯理和怪人握完了手,視線便轉向那美婦人,美婦人也和衞斯理握手,嫣然而笑,笑容之中,竟大有少女的佻皮,她道:“剛才給衞先生那樣一説,我也只好當無名小卒了,賤名何足掛齒,只是一個愛酒的女人而已!”
衞斯理“哈哈”一笑:“好極!”
他伸手自陳長青手中接過酒杯來,喝了一大口,心知這時還保持清醒的那幾個人,個個都不簡單,那美婦人談吐如此風趣,衞斯理也想不出她是甚麼人,又不能旁敲側擊地去問,他只好道:“幸會!幸會!”
另外兩個坐着的陌生人,這時,頭一歪,竟不約而同睡着了,也不知他們是真睡還是假睡。衞斯理向齊白望去,齊白緩緩搖了頭,看來他們在一起喝了三天酒,並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和來歷!
衞斯理估計那大個子和枯瘦老頭是假裝睡着,原因是他們不想説自己的名字身分,但是又不願仿效那怪人和美婦人,所以就只好裝睡了!
衞斯理的冒險生活之中,常遇到各種各樣出色的人物,江湖上高人甚多,但一下子遇上了四個莫測高深的人物,倒也不容易。
他在陳長青的身邊坐了下來,看到沙發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一隻很大的,容量約有三公升的水晶瓶。
那水晶瓶,是真正的水晶所制——近年,世間把人工製造的含鉛玻璃,統稱“水晶”,那是對水晶的一大侮辱。這種人工製品,充其量只能稱之為“水晶玻璃”,和大自然的傑作水晶,不可同日而語,簡直一天一地。
那水晶瓶的形狀很奇特,不規則,自然是遷就水晶原來的形狀製成的,乍一看,似空無所有,但一用神,就可以知道,瓶中正滿儲着那古酒。
那怪人道:“這是準備給鷹帶去的!”
凡是和亞洲之鷹稔熟的人,都簡稱他一個“鷹”字。衞斯理笑:“不是説,你在這裏喝,你有甚麼感覺,他也有甚麼感覺嗎?”
衞斯理這樣説,並沒有不相信或是嘲弄的意思,只是想進一步弄明白“他心通”在鷹和那怪人之間,已經靈通到了甚麼程度。
那怪人的回答,一本正經:“是,鷹的回應是:這酒好極了,他要額外多要一些。”
齊白高舉雙手:“旁人不行,羅開可以!”
衞斯理聽得有趣——當時,他只當那怪人是想騙酒喝,所以才巧立名目。他隨口問:“鷹在哪裏?”
敝人卻不回答,只是道:“我來的時候,鷹説我有機會見到衞先生,果然如此,幸甚幸甚,早兩天見到你,圍在你身邊的人太多,所以沒有主動和你打招呼,不然,這東西早就給你了!”
他一面説,一面取出了一隻扁平的盒子來。那盒子是鑲着銀絲的漆器,晶亮烏黑,大小一如舊式的煙盒,看來很是悦目。
衞斯理一看到是漆器,就心中一動,自然而然,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聲他立即想到,李宣宣這個陰間派出來的人,自陰間帶出來,放那“許願寶鏡”的容器,也是極好的漆器。莫非使用漆器,正是陰間的習慣?
這種情形,實在很難想像,陰間不應該有人,衞斯理見到的,全是在一冊巨大的“書頁”上的細小如針尖的“亮點”,哪裏有用到甚麼器皿的必要?
可是,李宣宣從陰間來,她又絕不是甚麼鬼魂,是人,人在陰間,總要用一些器皿的確,這種古怪的問題,想下去,會令人思緒紊亂。
衞斯理知道,那是他自己對陰間所知太少,還有太多不明白的事存在之故。
所有人中,陳長青最好奇,那怪人才一取出這扁平的盒子來,他也想起了李宣宣閨房之中的那件漆器,被祖天開用大環金刀劈了開來的那個,他更肯定:“不假,這東西確然從陰間來!”
那怪人一翻眼:“你怎麼知道?”
陳長青道:“我見過另一件從陰間來的大漆器。”
那怪人分明不以陳長青所説的為然,可是他自己提出來的理由更發噱,他道:“鷹説了,那東西是從陰間來的,所以它就是從陰間來的!”
陳長青本性好辯,那怪人這樣説,他自然不服,但衞斯理不等他開口。就道:“打開來看看是甚麼!”
那怪人把盒子遞向衞斯理,衞斯理隨手接了過來,卻不料那小小的一隻盒子,竟然很是沉重,事先沒有在意,盒子一到手,向下一沉,幾乎脱手跌落!
衞斯理好奇心大盛,脱口道:“好重!”
他一面説,一面已在心中迅速地計算——地球上比重最大的物質是鉑,俗稱白金——比重是二十一點四。這樣大小的一塊鉑,重量應該在三公斤左右——普通煙盒大小,重量超過三公斤,已經很驚人了。可是事實上,這盒子的重量,卻在十公斤左右,若不是重量如此之甚,衞斯理怎會鬧了個幾乎脱手?
那也就是説,在地球上的已知物質之中,不可能有那麼重的東西。
那麼,順理成章,這東西是從地球以外來的了。陰間,當然可以算是在地球以外的另一空間。
衞斯理見過“許願寶鏡”,他曾把那東西放在手中,倒不覺得特別重。不然,照體積來算,那寶鏡的重量,會超過一百公斤!
衞斯理一説“好重”,陳長青好奇心大作,伸過手來:“有多重?”
他一面説,一面也把那盒子一把自衞斯理的手中,抓了過來,可是他一下子沒有拿得住——那小兇擁鬧亓砍乎地球人的想像之外。盒子自他的手中滑下,卻見坐在他一側的美婦人一俯身,伸手一抄,已將那隻盒子,抄在手中,含笑道:“果然好重!”。豪婦人的動作快絕,反應快絕,而更難得的是她舉重若輕,在十分之一秒中內完成的動作,卻清脆玲瓏,叫在旁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怪人喝采:“好俊的身手!”
衞斯理也看出,這簡簡單單的一接,若不是身負武術絕學,極難做得到,他自己和白素,是不是能有這樣敏捷的行動,也難以肯定。
這美婦人竟有這樣的身手,自然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她不肯説,衞斯理竟也想不起她是甚麼人,不由得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
那怪人所想的,顯然和衞斯理一樣,他的一雙怪眼,瞅着那美婦人,簡直已到了不禮貌的程度。衞斯理看得暗自好笑,心想你自己不肯通姓名在先,難怪人家也不肯告訴你來歷了。
那美婦人在怪人的注視之下,若無其事,把盒子交給陳長青,一面道:“真重,那不是地球上的物質,至少,不是陽世間的物質。”
陳長青吞了一口口水,這一次,他不敢怠慢,雙手捧了,掂了一掂。才還給了衞斯理。同時,他對那怪人道:“那麼重的東西,你放在身邊幾天,也夠了不起的了,看來,所謂無名小卒,全是卧虎藏龍的高人!”
那怪人壓低聲音説了一句:“還有忽然睡着了的兩位呢!”
衞斯理見的世面多,知道高人也好,低人也罷,各有各的行事方式,最好別去干涉別人。他看了看手中的盒子,隨便一揭,就把盒子打了開來。
那盒子的厚度約是一公分,恰悶脛寫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