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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葉赫 往事 慘敗 婚禮 對峙 探病

    女真族分為建州、海西、野人三大部,屬於奴兒干都司。

    建州又分建州和長白山兩部。建州有哲陳、渾河、蘇克素護河、董鄂、完顏五部。長白山有珠舍哩、訥殷、鴨綠江三部。哲陳在安東柳和縣東,渾河在安東新賓縣西北,蘇克素護河在柳河縣境,董鄂在通化縣北佟家江流域,完顏在吉林敦化縣西。珠舍哩在安東臨江縣北,訥殷在安東長白縣內,鴨綠江在鴨綠江上游。

    海西分哈達、葉赫、烏拉、輝發四部。輝發在安東輝南縣內,哈達在輝南縣西北,葉赫在吉林四平縣東北,烏拉在吉林省城。

    野人分為渥集、庫爾喀和瓦爾喀三部。渥集在松花江穆稜市東北,庫爾喀在松花江寧安縣與黑龍江下游,瓦爾喀在松花江延吉縣北與烏蘇里江上游。

    目光沿着羊皮紙上描繪的黑色線條來回穿梭了兩三遍,我開始覺得頭昏腦脹其實代善繪製的這張地圖甚為精妙,一點也看不出是出自一個九歲孩童之手,想來已經不難看出他今後在行軍打仗方面會是個天生的將才。

    問題出在我身上,我是個對地理概念完全白痴的人!

    自打從費阿拉城出來,馬車已經一路晃悠了四五天,顛得我屁股發麻,全身僵硬,卻仍是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到底我們要去的目的地在哪裏?

    好在小丫頭阿濟娜倒是十分乖巧懂事,怕我坐車氣悶,不時指點着沿途的江山風景逗我説笑。可她卻一點也不知道我是極怕冷的主,遼東的氣候本來就差,這又是將近年關,大雪紛飛,滴水成冰,自然更是凍得人渾身直哆嗦。

    我可是打從小生長在江南水鄉,何時曾捱過這樣寒冷的大冬天?

    呼我縮在厚厚的軟衾內,手裏捧着暖爐,瑟瑟發抖。

    格格,喝碗□暖暖身子。

    我淺淺的嚐了口,覺得味道怪怪的,不是很喜歡,於是搖了搖頭。

    旅途寂寞無聊,我只能拿温習地圖來打發時間。如果沒必要,我甚至連話都懶得開口説,儘量保持體內的温度。

    繼續回來研究地理環境。

    話説此時的建州已經基本被努爾哈赤統一,現如今在遼東,除了不成多大氣候的野人女真外,目前能與建州女真勢均力敵的只有海西女真四部,外加蒙古察哈爾等部。

    我低頭沉吟,蒙古離得稍遠,海西四部卻是近在咫尺,如果史實無誤,努爾哈赤是必定會統一整個女真部落的,甚至在未來的二十年裏,逐步建國稱汗。接着他的兒子皇太極會稱帝,然後多爾袞會打進北京紫禁城,順治帝最終會登上金鑾殿的寶座

    噓,是我扯遠了,那些都將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就目前而言,皇太極還在他額娘懷裏幸福無憂的啜着奶水呢。

    想到小皇太極,我不禁露出愉悦的微笑。

    格格,最近難得看見你笑呢。阿濟娜歡喜的説,自打跟淑勒貝勒的阿哥分手後,奴婢就沒見你真心笑過。

    我知道這鬼丫頭指的是並非是皇太極,而是褚英和代善。這兩小傢伙在得知我們一行人決定趕在年前返回葉赫時便悶悶不樂。代善還好,喜怒不曾擺到臉上,雖然抑鬱寡言,但到底不失一個阿哥應有的身份和體面。反倒是那個褚英,一聽説我要走,急得哇哇大叫,還險些跟孟古姐姐頂起來。他可真是仗着自己大阿哥的身份,一點沒把他阿瑪的側福晉放在眼裏。

    我揉揉眉心,眼睛有點酸澀,於是索性歪在軟衾上假寐,回想起當日出發時的情景,不免嘆息。代善隱忍不發的一直保持沉默,褚英卻騎馬追出了費阿拉,一直護送到了建州邊界,最後還是我實在看不下去,嫌他礙事,板下臉才硬趕了他回去。

    唉,他們雖然調皮,性子還都帶了點色味,但到底是我在這個時代交到的第一批朋友,説以後不會想念他們,那是假話。

    格格!格格!阿濟娜挨着我輕聲呼喚,格格睡着了?

    嗯,睡着了。我悶悶的回答。

    阿濟娜先是一愣,隨即咯咯嬌笑:格格你真逗。她歪着腦袋,仔仔細細的瞅了我兩眼,我覺着古怪,便問:怎麼了?

    她笑説:格格的性子變得開朗多了,奴婢以前可從未見你跟誰開過玩笑呢。

    哦,是嗎?我一下來了興致,拍拍身邊的熊皮褥子,過來坐,跟我多講講以前的事你知道的,我燒壞了腦子,以前的事統統都不記得了。

    阿濟娜謙卑的微笑:格格要聽什麼,奴婢便説什麼

    嗯我見她不願過來,知道她謹守主僕的本分,也不為難她,於是只問:我阿瑪和額娘是什麼人?家裏還有什麼兄弟姐妹?對了,我一直沒弄清我和葉赫那拉側福晉的關係,他們總説她是我姑姑,可我有次聽東果格格的口氣,好像又不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濟娜想了想,約莫是覺着我這些問題問得實在古怪,我也不敢催她,更不敢與她目光對視,只得悶頭看着那張熊皮,心裏卻在暗自打鼓聽説這丫頭打五歲起便跟在東哥格格身邊做貼身侍女,我這些問題問得這麼白,會不會被她看出些許端倪?

    格格她幽幽的嘆了口氣,這叫奴婢從何講起好呢?葉赫是個大家族,人丁興旺奴婢只揀些要緊的説吧。格格的瑪法清佳砮貝勒和孟古側福晉的阿瑪楊吉砮貝勒是對親兄弟

    我在心裏飛快的推算,恍然這麼説我和孟古姐姐的關係算是堂姑侄羅?!

    咱們葉赫與別處不同,沿着葉赫河東西兩岸各建了兩座城池,當時清佳砮貝勒居西城,楊吉砮貝勒居東城,東西二城首尾呼應乖乖,果然是大家族,照此推算,我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肯定少不了。現如今西城的首領是格格的阿瑪布齋貝勒,東城的首領是那林布祿貝勒。孟古側福晉便是那林布祿貝勒的親妹,想當年這門親事還是楊吉砮貝勒爺慧眼識英雄,親自定下的呢。阿濟娜已然一副深深迷醉的小女兒痴態,看樣子自古美人還是愛英雄,只可惜這世上的美人卻多半沒有眼力勁,沒能看透英雄的背面其實不過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會有男人的劣根性,特別還是在連封建制標準都還沒達到的滿洲奴隸制社會里,男人更是囂張得一塌糊塗。

    女人算什麼?不過是男人腳下隨意踐踏的玩物罷了!

    我冷然的注視着她,她卻仍是一副深深陶醉其中的模樣,不由叫我更加心灰意冷。看來這裏的女性同胞們一個個還都挺認命知足的。連當人家的眾多小老婆之中的一個,也會被其他人羨慕得要死!

    阿濟娜!我終於忍無可忍,伸指在她額頭敲了個暴栗,不要中毒太深了!人若不自救,那便真的是沒救了!

    哇!阿濟娜悶悶的揉着發紅的額頭,一臉的茫然,顯然不知道我這個主子為什麼突然打她。她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的挪動身子,退到車廂的角落裏去。

    我看着她唯唯諾諾,卑卑怯怯的樣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對她説些什麼才好。

    葉赫部地近北方,大明稱之為北關。在海西扈倫四部中,葉赫部東臨輝發,南接哈達,西靠蒙古,西南方向距開原較近,北與烏拉相通。葉赫先世姓土默特氏,後滅扈倫那拉部,遂姓那拉氏。葉赫屬下管轄十五部,其部民素以勇猛、善騎射著稱。

    葉赫部所在的葉赫城,又分為東、西二城。

    西城依山面水,它位於葉赫河北岸三百米處的山坡上。城是依山建築,城牆寬厚高峻,由土石混雜一塊築成,分為內外二城。外城周長五里左右,全依地勢圍築;內城修在外城中東南部的平頂山丘上,隨地勢圍築呈不規則形狀,周長約二里有餘。

    在西城以東為葉赫東城,它北臨葉赫河,南依嶺崗,依山崗築成,城牆高大聳闊,石城外用木柵圍成一週,謂之柵城;在石城內又有木城。在三城之間均有護城壕溝相隔,並在壕溝之間建有橋樑,可以互通往來,便利異常。

    木城中建有偌大的一座八角的明樓,此刻我便正坐在這八角明樓的一間房內,暖暖的捧着茶碗發呆。

    阿濟娜忙忙碌碌的指揮着一干下人,將我的一些隨身衣物一件件的取出,歸置。

    我有些困惑,為什麼我明明是布齋的女兒,卻不回西城,反而住在東城?

    那個

    格格有何吩咐?阿濟娜剛巧出門了,吩咐在外屋當差的一個小丫頭在我跟前伺候着。我眨巴下眼,心想問你也是白問,就是從阿濟娜嘴裏,也不定能問出什麼事來。每回只要一問起我阿瑪的事,她言辭總是躲躲閃閃的,也不知道在藏掖些什麼。

    我揮揮手説:沒事。

    小丫頭木訥的行了個跪安禮後退下。

    打量這間佈置奢華,卻也透出濃濃陌生感的房間,我壓抑在內心許久的寂寥情緒突然全部湧了出來。到古代這麼久,這還是我頭一次如此強烈的想念現代,也許是因為換了個陌生環境吧。

    手指慢慢撫過牀榻上雕刻的繁雜花樣,我心裏一陣泛酸,以後恐怕要在這個陌生地方長期生活下去了,因為這裏是我在這個時代的家。

    家啊家的概念是什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回過頭,只見一身穿玫瑰紫褂面,領子裏擁着玄狐斗篷的中年男子手扶着門框,氣喘如牛的望着我,眼裏滿是又驚又喜的神情。

    我才一怔,他就從門檻外跨了進來,疾走兩步,一把摟住了我:我的東哥!我的小東哥你終於回來了。可把阿瑪想死了!

    我被他抱得莫名其妙,下意識間的用手擋開他的身子。他錯愕的看了我一眼,痛心的説:還不能原諒阿瑪嗎?阿瑪已經知錯了你這次任性離家去建州,阿瑪也不曾攔你,只是想你歡喜便好。

    雖然已經認知到眼前這個男人便是東哥的阿瑪布齋,但是突如其來的親情還是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只得將目光投向他身後的阿濟娜。

    阿濟娜果然機靈,見我向她求援,忙上前行禮説:回貝勒爺,格格在建州生了場大病,大好後便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布齋一愣,扶着我的肩膀細細打量:難道是真的?我上月才接到努爾哈赤的書信,只是不信。他上下摸索,憐惜而又心疼的説,如今你可大好了?身上還有什麼不適嗎?要不要命大夫過來瞧瞧。

    我見他愛女心切,心裏也覺暖暖的,有這樣的父親疼愛着,東哥應該是個很幸福的女孩子吧?

    不必了。阿瑪我低低的喊他。這輩子我還從沒喊過爸爸,在現代我只是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親生父母打從生下我就拋棄了我。沒想到如今做了東哥,居然平白無故的多了個阿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老天對我的一種補償?

    阿瑪,我除了不記得事之外,一切都好,身子也比以前結實了許多,您不必擔心!叫了幾次,這阿瑪竟是喊得越來越順口。

    布齋又仔仔細細的看了我兩眼,終於笑道:果然是長高了些,人也覺着精神多了。這次去建州,可瞧見你姑姑沒?她可安好?

    姑姑她才生了位小阿哥,取名皇太極!

    哦?有這等喜事?布齋喜上眉梢,回頭對身後一人説,孟古姐姐得子,咱們可不能不送禮,這份面子葉赫得給她撐足了!

    是。那人微笑作答。他是跟着布齋一塊進來的中年男子,瘦長臉,八字須,顴骨高高突起,給人的感覺不是很爽利,就像他身上穿的夾襖一個顏色,灰灰的。

    這是你叔叔!布齋見我愣神,忙解釋説,唉,好好的,怎麼話説一半,那林布祿把手搭在他肩上,笑着説:這也沒什麼,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他雖然笑着,可我覺着那笑容陰沉得詭異。

    一時又説了些別的話題,布齋和那林布祿顯然還有重要事情要商談,於是匆匆忙忙的又走了。臨走,他還關照我一句説:若是還不想回去,便仍住在這裏。什麼時候你想回去了,便告訴阿瑪一聲你哥哥也挺想你的。

    我滿心歡喜的送他出了八角明樓,隨後回屋打算去好好補個美容覺,以養這麼些天在馬車上所受的苦。可誰知走到門口,無意中聽見外屋當差的那小丫頭正在和阿濟娜説話,那聲音裏透着一股歡快雀躍,一點也不像在我跟前時那麼木訥。

    這可真是奇怪了,難道我是老虎,在我面前説笑半句,我就會吃了她不成?

    阿濟娜姐姐,格格這趟出門,回來可真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她和大爺一見面就吵得臉紅脖子粗,有時二爺在邊上勸解兩句,她連二爺的話都會頂回去!今兒個倒真是新鮮,別説沒拌上半句嘴,父女兩個還有説有笑的

    格格性子是有些變化,不過,還是因為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吧?

    真不記得了?全都不記得了嗎?那也就是説她把歹商貝勒的事也給

    噓。阿濟娜突然捂住她的嘴,小聲些,格格回來聽到了怎麼辦?

    我一懍,這裏頭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大秘密?雖然我不是很八卦的人,但是有秘密聽,自然也會好奇。

    我瞅見格格送爺出門了,一時半會哪裏還會回來?她原先就不愛在這屋待,三天兩頭跑出去遛馬。她在這裏住着那是客,二爺不好約束她,二福晉更是不敢管她阿濟娜姐姐,你説這次格格氣消了,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搬回西城住了?

    阿濟娜輕笑:我看是你這小蹄子想見大阿哥想瘋了吧?屋內傳出兩人嬉戲打鬧的聲音,好一會,阿濟娜才又説,你也別急,格格忘了歹商貝勒,自然也就不會再和大爺慪氣,搬回去那是早晚的事。所以今兒個我吩咐他們把好些東西直接拉回西城去了,都沒拿過來

    唉,只可憐了歹商貝勒,死得真有些不值了!咱們家格格雖説不是頂喜歡他,可也沒説討厭不嫁他。去年我還以為格格嫁去哈達,姐姐你必定會跟了去,少不得日後我要一個人寂寞了誰曾想這不過是大爺和二爺拿格格作餌,訂下的計策。歹商貝勒還滿心歡喜的從哈達親自過來迎娶,結果

    行了,別再説了。要是被爺知道咱倆嚼這舌根,非揭了咱們的皮不可。阿濟娜畢竟老成,那丫頭卻混不在乎的説:怕什麼,又沒旁人。我只是替歹商貝勒可惜了,好好的為一個女人白白搭送了一條性命!偏我們格格還把他給忘了

    這話我聽着可別扭,難道你的意思還是怪格格的不是了?阿濟娜畢竟是我的貼身丫頭,這話一聽就知道她心裏向着我。

    我哪敢啊小丫頭輕笑,咱們的布喜婭瑪拉格格,可是打才出生,便被族裏最有威望的薩滿預言,她將來可是

    聲音越説越低,我悄悄扒着窗欞往裏偷看,卻見她倆走進裏屋替我收拾牀褥去了,雖還在交談,卻因為隔得遠了聽不真切,我又不能衝進房去繼續聽壁腳,只能悻悻作罷。

    不過就剛才聽來的八卦,可真有點叫人消受不了。

    居然有個人,因為我死掉了!

    真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轉眼便是農曆除夕。

    在現代我是孤身一人,年節時常跟着sam他們跑專訪,忙得大年夜晚上都回不了家,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過年的冷清和忙碌。

    相比而言,在古代的第一個新年卻過得異常熱鬧。不僅是因為年味比現代的要強上數倍,還多虧了這葉赫那拉家族人丁興旺。

    布齋所出的女兒並不只我一個,我也不可能指望着古代的男人只生一個女兒。事實上,在多妻多子的時代,我之所以能夠在眾姐妹們中脱穎而出,關鍵在於我這張與眾不同的臉蛋。

    布喜婭瑪拉,長得極美!美到我每次照鏡梳妝的時候,都會看得心馳神搖,久而久之阿濟娜那丫頭幾乎以為我這個主子得了自戀情結。

    這樣的一副花容月貌,隨着年歲的增長,或許會變得更加嫵媚動人吧?清純中透着跳脱的妖嬈,這是我在自己臉上看到的真實形容詞。

    雖然因為年幼身量未足,但是僅憑着這張臉,她已是當之無愧於女真族第一美人的稱號。

    而在現代,以我的長相,不過是中上之姿,説不上難看,卻也絕對不屬於明星臉孔那一類人,所以走在大街上絕對不用擔心會產生那種回頭率300%的超強恐怖感。可是東哥不同!大大的不同!

    初來古代的那會兒我還並沒有意識到這種不同的感受,可是自打聽説曾經有個男人輕易就為了我而賠上一條性命後,我開始真正注意到東哥的美貌所能帶來影響力是多麼的巨大和可怕。我開始留意那些平時並不曾仔細體察的追逐目光,駭然發現但凡是男人,不論老少,只要見我第一面,眼神就會立即走樣。

    打那以後,那些個驚豔讚賞乃至貪婪猥褻的目光,我真是一個不落的統統體會了個遍。

    做了二十三年的平凡人,今兒才算真實的過了回美女的癮。然後我猛然發覺,我討厭做美女!真的很討厭!

    在這樣頻繁的目光追逐中,我發覺我正在慢慢的失去自我,失去那個原先的我那個平凡而又真實的步悠然!

    終於,在繁華和熱鬧的新春過後,我最害怕的面對的,長久深埋在我心底的那個隱憂悄然浮出水面。

    萬曆二十一年六月,烏拉部首領滿泰貝勒因慕我美名,親自替其弟布佔泰到葉赫來求親。其時正值努爾哈赤的建州勢力日益壯大,對海西女真四部均造成極大的威脅。那林布祿和布齋為了橫向籠絡烏拉,當即應允了這門親事。

    等我知曉之時,滿泰早已帶着他的部下歡歡喜喜的返回了烏拉,而我只能望着大廳內滿當當的聘禮,猶如被人當頭敲了一悶棍。

    還是逃不掉。

    無論我心裏有多麼的不願意,這個身體所處的時代卻由不得我這個弱小的女子來反駁半句。無論布齋多麼寵愛我,在他眼裏我也不過就是一個遲早要嫁作他人婦的女兒罷了,與其他女子毫無半點分別。

    從沒有這一刻,我是如此痛恨擁有這張臉孔,美麗對於我來説,簡直就是一道要命的枷鎖,牢牢束縛住我,將我硬生生的推入萬丈深淵。

    同年九月。

    葉赫貝勒布齋、那林布祿,與哈達貝勒孟格布祿、烏拉貝勒滿泰之弟布佔泰、輝發貝勒拜音達禮,聯合長白山珠舍哩、訥殷二部,以及蒙古科爾沁、錫伯、卦勒察三部,結成以葉赫部為首的九部聯軍,號稱三萬人,分兵三路,浩浩蕩蕩,直奔費阿拉城而去。

    途中,九部之師攻扎喀、黑濟格兩城,均不得手,兩軍最後迎戰古勒山。努爾哈赤兵力未及一半,據險而陣,命部下額亦都帶領百人挑戰。葉赫布齋策馬迎戰,馬觸木跌倒,被額亦都部將吳談殺死。科爾沁貝勒明安馬陷泥淖,換了個驏頭後倉皇逃走。九部之師大敗,烏拉部布佔泰被俘,其餘兵馬俘獲更是不計其數。努爾哈赤更是乘機滅了訥殷、珠舍裏,建州女真至此全部歸於努爾哈赤。

    消息傳到葉赫時,我整個人都懵了。

    雖然早已知道歷史上的努爾哈赤驍勇善戰,一生之中打仗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九部之敗早在我預料之中,然而當聽到布齋身亡的噩耗時,在情感上我仍是接受不了。

    雖然與他相處僅僅半年,雖然他曾經把我當作籌碼以換取政治聯姻,但是他畢竟是我阿瑪,是我人生裏真真切切第一次喊出口的父親。面對他的死,我不能不心痛悲傷。

    數日後,僥倖從戰場上逃脱的那林布祿帶着布齋的屍首回到葉赫。

    當時的我被阿濟娜扶到前廳,只覺得兩腿如灌了鉛水一般難以拖動。只見滿身狼狽的那林布祿老淚縱橫的扶着棺木,而布齋的長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布揚古,從我身後飛快的躥了過去。

    棺木並未合蓋,幾乎在他撲到棺木上的同時,一聲悲鳴哀嚎從他嗓子裏迸發出來:阿瑪

    我感同身受,內心隱隱作痛。布揚古在大叫一聲後,一口氣沒緩過來,竟閉着眼昏死過去,腦門重重的磕在了棺木的尖頂上。

    那林布祿抱住他失聲痛哭:布揚古啊!你阿瑪死得太慘了努爾哈赤那個卑鄙的傢伙,竟然將你阿瑪的屍首砍成兩截,只肯歸還一半給我們!他將你阿瑪的另一半屍首挑在城頭上當作戰利品來炫耀

    布揚古臉色煞白,咬緊牙關身子微顫,我從未見他有過如此可怕的表情,但是隻要一想到努爾哈赤的囂張與得意,我便渾身戰慄。

    痛哭中的那林布祿突然在人羣裏看到了我,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我不禁一寒,一縷不祥之感油然從心底升起。

    努爾哈赤聲稱,若想要回另一半屍首,除非

    不要説,不要説我在心底吶喊,身子微微打顫。

    獻上東哥

    我一冷,猶如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冰水,徹骨透心的冷。

    布揚古緩緩仰起頭來,眸瞳深深的睨着我,那樣期待而又喜悦的眼神,意味着什麼?他難道真的想按照努爾哈赤所説的那樣,把我

    不!我退後一步,骨子裏的倔強和反抗意識噌地冒起,我才不要被人當作玩偶一般送來送去:休想把我送給努爾哈赤!

    布揚古的目光驟然一寒,那林布祿也是一臉責難的望着我,彷彿我剛才説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我嚥了口乾沫,隨即擺出一副氣憤填膺的樣子,斥責道: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怎麼可能委身下嫁給一個害死我阿瑪的魔鬼?我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今日在此指天發誓,他日誰若是能殺死努爾哈赤替我阿瑪報仇,我便立即下嫁於他,絕不反悔!如若有違此誓,當如此木!我拔出隨身佩帶的匕首,用力狠狠剁下面前案几的一隻幾腳。

    果不其然,我這份大義凜然之氣當場就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布揚古和那林布祿。畢竟我所説的話全都在情在理,不管出於任何目的,他們都無法來駁斥我。

    見廳內的一些親族開始竊竊私語,頻頻點頭讚許我所説的話,我手指緊抓着阿濟娜的胳膊,緊張得手心裏全是黏黏的汗水。天知道我剛才有多緊張多害怕!

    幸好我清楚的知道努爾哈赤最終是壽終正寢,正常亡故,他沒被任何人殺死,所以儘管我發的誓言如此惡毒,卻也不用擔心有朝一日真的要去履行諾言。在這一點上,我畢竟還是耍了點先知的小聰明。

    悄悄吁了口氣,我知道暫時我可以不必擔心會再受到叔兄的逼迫而去嫁給努爾哈赤。甚至託九部之戰的福,我那個未曾謀面的未婚夫布佔泰被俘,至今是生是死還是個未知數,這門親事就某種意義而言,可以説已然告吹。我如今又回覆了自由之身,才不會白痴得再次跳進政治婚姻的火坑中去。

    從今以後,我要更加小心的維繫住我的自由生活,不能再被人任意擺佈。

    東哥!布揚古感性的走過來望着我,顯然也被我的那些話深深打動,我不會再逼你嫁給努爾哈赤,但是你仍需親自到費阿拉走一趟,他目光悠長深遠的瞅着我,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是去求姑姑幫忙,還是總之,你一定要把阿瑪的屍身給我帶回來!

    僅僅時隔一年,我便又重新沿着去年那條來葉赫的老路,默默的回到了費阿拉城。

    城中的景物並未有多大的改變,然而我的心境,卻已比那時蒼涼了許多。

    當阿濟娜先一步跳下馬車,車簾打起,我彎着身子準備下車時,才猛然發覺,那雙白皙修長的,替我撩起簾子的手並非是阿濟娜的。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仍舊温潤如玉般的清澈眼眸,一如記憶中那般,我不由笑了,一掃漫漫旅途中的不快與鬱悶。

    雖不過一年時間,代善卻明顯長高了許多,眉宇間已有種大男孩的神氣。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我的手將我從車內帶出來,在我預備踩着事先擱好的腳凳下地的時候,他卻突然合臂抱住了我的腰。

    歡迎回家,東哥!他的呼吸熱烈的噴到我的耳後,惹得我瘙癢難忍的大笑起來。這個孩子,真是一點都沒有變。我突然有種乍見親人般的感動,只為了他這一句歡迎回家。

    下車後,任由他牽着我的手,他的手指仍是帶着股涼意,好似從來就不會暖似的。我拿眼角偷偷瞄他,發覺他雖然一言不發,眉梢卻是温柔的帶着笑意。

    姑姑好麼?

    好。

    八阿哥好麼?

    好。

    東果姐姐好麼?

    好。

    褚英

    他突然停下來,面向着我站定,我沒抬頭卻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

    都好。他輕輕嘆息。

    我緩緩抬起頭,看定他。變聲期過後,他的聲音低沉中帶着柔和的磁性,就像春日裏和煦的暖風,給人以温涼的愜意。我望着他笑:你好麼?

    他眨眨眼,手撫上我的眉眼鬢角,終於他吁了口氣,輕柔的笑説:你能回來比什麼都好。

    我哈哈一笑,多日來的陰霾情緒在他的笑容裏融化殆盡,我挽起他的胳膊,笑嘻嘻的説:那你以後可要多陪陪我,我一個人呆久了會無聊,無聊久了就會想回葉赫

    衣袖下的肌肉一緊,他緩緩説:我不會讓你無聊的。

    我仍是住原來住過的那間屋,據説這屋子自打我走後,便落了鎖,未曾再有人住過。

    努爾哈赤沒有露面,褚英和東果格格也未見人影,只有下午孟古姐姐來找過我,可惜那會子我正在補眠。她見我睡了,也沒吵醒我,只是留了兩使喚丫頭給我,説是努爾哈赤特意吩咐的,怕阿濟娜一個人照顧不過來。

    掌燈時分我才醒了,其實是肚子空空給餓醒的。原想隨便找點點心填了肚子繼續倒頭睡的,可阿濟娜告訴我,説今天晚上內城裏辦喜宴,葉赫那拉側福晉還派人給我送了新做的衣裳來。

    看着那身顏色鮮亮的大紅長袍,我先是一驚,心裏寒磣磣的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我還真怕這場喜宴是個大陷阱,就專等着我往裏跳。

    趁阿濟娜替我梳頭的那會工夫,我定了定神,問她:可知道是誰辦喜事?

    聽説是舒爾哈齊貝勒家的格格,新郎官卻不知是誰!我一聽立馬鬆了口氣,緊繃的臉皮舒緩開,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看來我還真趕巧了,一來便有熱鬧可瞧!我還真對滿人的婚禮滿好奇的,平時只是在電視裏演的清宮戲裏見過,只覺得熱鬧非凡。

    好了!格格。對鏡細瞧,阿濟娜替我梳了個把子頭,頂上簪了一對純金打造的纏絲牡丹花,我不由眉心一皺,我不記得有這首飾。

    這是晌午淑勒貝勒爺賞的。

    俗!我沒來由的心生厭惡,抬手摘下那兩朵金牡丹,摔在地上。再看鏡子裏的自己,雲堆翠髻,靨若春桃,蛾眉顰蹙,氣質如蘭,不禁怒氣直衝腦門,雙手毫不猶豫的將梳好的把子頭拆亂。

    阿濟娜被我瘋狂的舉動嚇呆,等我散了滿肩的長髮後才恍然大悟,叫道:格格,你這是做什麼?

    我站起走到一邊,就着銅盆裏的冷水低頭潑到臉上,將化好的妝容洗了個乾淨。不用整那麻煩,你只管把我的頭髮綁兩股小辮就成。斜眼瞟見桌底下還擱着一雙嶄新的花盆底新鞋,不由冷笑,一腳將它們踢飛,我也不用穿這勞什子的東西,一來我穿了走不了路,二來我年歲尚幼,不必穿這婦人的東西。

    格格!阿濟娜被我嚇得不輕,那哪成?這些都是淑勒貝勒特意吩咐奴婢這麼做的

    你是他的丫頭還是我的丫頭?你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我橫眉冷對她。

    好啊,努爾哈赤的人我還沒見着,我的丫頭倒已被他脅持了去。果然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如今情勢已是逼得我連口大氣也喘不過來,改日他若是想要再對我做些什麼,那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格格

    梳頭!我忿恨的坐下,照我説的做,有什麼事我替你頂着就是!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可惜我這條魚是帶着劇毒的河豚,就算註定要被人宰,我絕不會讓吃我的人有好下場。

    早知道這一趟來,就是孤身來闖龍潭虎穴,不過就是一個拼字罷了。

    費阿拉城分套城、外城和內層三部分,內城中又設木柵,親屬一般住在內城,努爾哈赤和他的福晉們則住在柵內。

    夜裏的婚宴辦在柵外,內城中居住的一些親屬和以及部下約莫有百來號人蔘加了婚宴,我本想溜出去瞧熱鬧,可是孟古姐姐怕我太過拋頭露臉失了體面,竟拉着我跟一幫女眷擠在一處嘮嗑。一個時辰下來,差點沒把我給悶死。

    幸好後來乳母嬤嬤把皇太極給抱了來,説是八阿哥吵着要見額娘,這才及時解了我的乏悶。小皇太極已經一歲多了,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臉長得白白胖胖,五官混雜了努爾哈赤的剛毅和孟古姐姐的柔和,真是個奇特的小子。

    我一晚上就靠逗他打發時間,他先還見我有些怕生,玩到後來,竟用小手巴着我的小辮,湊過紅紅的小嘴來親我,惹來一羣女人們的鬨笑。

    東哥格格果然是國色天香,那勾魂的魅力連我們八阿哥也抵擋不住!説這話的是努爾哈赤的庶福晉鈕祜祿氏,她雖面帶微笑,但那話中的涼薄之意卻是連白痴都聽得出來。

    我原本心裏就窩着火,正像個刺蝟一般張着刺隨時隨地等着反擊,她這話恰恰撞在我槍口上。我笑容一收,正待開火,孟古姐姐卻突然走到我面前,藉着將皇太極抱回去的同時,伸手在我腕上捏了下。

    只見她眉心若蹙,目光中隱隱透出無奈和淒涼,我剛提到嗓子口的一句話頓時又咽了回去,挫敗的耷下肩膀。

    鈕祜祿氏甚是得意,坐在她對面的袞代明明看到了一切,卻沒吭聲,只是低垂着眼瞼,默默的磕着瓜子。我知道她們這是知道努爾哈赤有心要娶我為妻,心裏嫉恨我年輕貌美,在丈夫面前不好發作,這會子故意刁難我來了。

    女真人與漢人不同,漢人婚配奉行的是一夫一妻,而女真人的婚配卻是名副其實的一夫多妻。若單論地位而言,無論是大福晉,還是側福晉,都屬於妻子範疇,同樣享受着主子待遇。而庶福晉則類似於漢人所謂的妾侍,在家中的地位也只比尋常奴婢略高而已。

    鈕祜祿氏作為庶福晉,以她的身份,按理便是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和我對作。我目光一掠,在袞代無動於衷的臉上打了個轉,頓時瞭然省悟。

    就憑這點水平也想打擊我?

    我不禁暗自冷笑,真是一羣無聊至極的愚蠢女人!再次側目看了眼孟古姐姐,我只是替她可憐,前陣子的九部聯戰,因為葉赫的關係,勢必造成她在努爾哈赤跟前的一時失寵。

    深吸了口氣,我緩緩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眯眸淺笑:姑姑,這屋子裏一股大蒜味,我還是到外頭透會氣吧,沒得被燻死!我也不等看她們是何反應,三步並作兩步的繞出屋子,趁着夜色閃到了一處迴廊下。

    哈、哈、哈!對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我大聲冷笑三聲,藉此發泄我一肚子的憤怒。

    好在我向來是個樂天派,要不然在孤兒院這麼些年,連這些磕磕絆絆都看不開的話,早成了個有問題的自閉兒了。哼,想打擊我,門都沒有!

    呵夜裏有個含糊的嗓音嗤笑了聲。

    我一愣,這會子會是誰跟我一樣貓在迴廊裏?轉頭看看燈火通明處,喜房那邊正鬧得人聲鼎沸,也不會有人往這裏來。

    是誰在那兒?

    呵。又是淡淡的一聲輕笑。我並不怕鬼,事實上我自己不就是個鬼?正待沉下臉呵叱,那頭假山後卻晃晃悠悠的轉出個人影來。

    誰?天太黑,我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從高大的輪廓上猜測這是個男的,手裏還提拉着一個酒罈子,八成是喝醉了,糊里糊塗才闖到這裏來。

    你又是誰?我看不清他,他同樣也看不清我,更何況他的話音明顯已帶了七分醉意。

    我想了想,不願説破自己的身份,於是故意只報內眷才知道的小名:我是東哥。

    東哥?他歪着頭想了半天,忽然長長嘆口氣,一個踉蹌坐在了迴廊的欄杆上,仰頭又是灌了一口酒。

    酒罈子晃悠的水聲在夜裏聽來是那麼的清晰:你是哪房的丫頭?嗯?他突然伸出手來,在我還沒來得及躲避時,遽然攥住了我,用力將我拉到懷裏,強行按坐到了他的右腿上。

    可惡!一身的酒氣!我毫不猶豫抬腿,膝蓋蹬到了他的襠下。

    唔!他悶哼一聲,身子震顫,痛得彎下腰去,手裏的酒罈啪地跌到地上摔個粉碎。我趁機從他身邊跳開,卻沒跑遠,站在七八米開外冷冷的盯着他:想借酒發瘋,你可找錯了人!

    你他倒抽着氣,躬着身指着我。

    我退後兩步,冷冷的説:你最好不要亂動,這裏離新房不遠,我若是大聲尖叫,肯定會引來一大幫人!

    你不是婢女?他沉聲吸氣,緩緩直起身,我也不避諱,有持無恐的看着他。你是努爾哈赤的侄女?女兒?福晉?他一個個猜下去,顯然已經意識到我並非是個普通的小丫頭。

    都不是。我揮揮手,你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要喝酒的話去大廳喝吧!

    他漠然,死寂沉沉的在黑暗中一動不動,蟄伏如一隻冬眠沉睡的黑熊。

    呵,呵呵他忽然低沉的笑了起來,笑聲越放越大,到後來竟笑得猶如發瘋一般,果然這裏的確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我本來就不該待在這裏!我本來就不該待在這裏!我本來就他孃的不該待在這裏!

    他猝然發力,氣勢驚人的向我直衝過來,我只來得及低呼一聲,便被他捂住了嘴,一陣天旋地轉後,我發覺竟被他壓倒在地上,他冷笑:連努爾哈赤家的一個小丫頭也敢出言譏諷我,哼哼,看來我真是英雄末路,窮困潦倒

    唔唔我拼命扭動,無奈雙腿被他膝蓋壓得死死的。可惡啊,以我才十一歲的身體來説,根本無法和他的力道抗衡!該死的,我怎麼忘了,這身體已經不是原來的步悠然了。

    你最好乖乖的別叫,否則在你喊出聲之前,我就能輕而易舉的擰斷你的脖子!聽出他口氣已有鬆動,我忙不迭的點頭。他冷冷一笑,緩緩放開捂住我嘴的那隻手,將我從地上輕鬆拖起,可是他的右手卻始終卡在我的脖子上,僵硬如鐵的手指箍得我的脖子生疼。

    好,很聽話他含糊的笑,嘴裏噴出濃烈的酒氣,讓我一陣噁心,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我裝出順從的樣子,不敢再拂逆他:我是東哥格格

    格格很好啊,是個主子呢。你是努爾哈赤的女兒還是舒爾哈齊的女兒?哼,沒關係,是誰的女兒都沒關係他用左手輕輕拂開我凌亂的碎髮,猛然愣住,醉意朦朧的眼眸射出一抹驚豔之色。呵,沒想到愛新覺羅家族裏竟然會有如此絕色東哥!東哥早知有你,我何必被迫強娶額實泰?不過沒關係,反正娶一個也是娶,兩個、三個也都一樣

    我心裏一驚,舒爾哈齊的女兒額實泰,正是今天晚上的新娘難道説,這個人竟是

    男人真是貪得無厭的動物!我鄙夷的冷哼,雖然明知道此刻得罪了他,恐怕會招來更瘋狂的暴力,但是一想到他剛才説的話,我就怒氣直衝頭頂,什麼也顧不得了。碗裏的還沒嚥下去呢,就已經惦記着鍋裏的了,小心噎不死你也撐死你!

    脖子上的手勁加重,我險些透不過氣來。果然是現世報啊!都是這張嘴害的。

    誰?誰在那裏?假山後有微弱的燈光一晃而過,我才張嘴,就被他用力捂住。這回他在陡然受驚之下,慌亂間竟一手將我的鼻子也給捂死了。我用力踢騰扭動,憋得兩靨通紅,只覺得胸腔裏的那點濁氣倒流回腦子裏,整個人昏沉沉的,眼前開始出現模糊的疊影。

    什麼人

    咦

    放開她

    一連串的聲音好像離得很近,又好像隔得很遠。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壓在我嘴上的重力終於消失,我得以吸進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口新鮮空氣。這個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東哥!東哥!你醒醒!醒醒!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輕輕拍打着我的臉頰。

    微微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熟悉的臉孔,星目劍眉,英氣勃勃。我眨眨眼,終於確認是他沒錯。

    咳,好久不見!想了好多話,可沒想到最後衝出口的竟會是這麼一句。

    褚英顯然也是一怔,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忽然長長的鬆了口氣,把我擁進懷裏:嚇死我了!還好你沒事!

    我的鼻子被他壓在胸口,感覺都快給壓平了,不由悶悶的説:喂,快透不過氣了!他真怕我再被悶過氣去,趕緊鬆開手。

    我活動了下四肢,除了脖子上有點疼外,一切都還好。那個剛才對我動粗的傢伙已經被侍衞反綁了胳膊,正沉默無聲的站在迴廊邊上,湊着燈籠微弱的燭光,我瞧他不過三十多歲,容長臉,丹鳳眼,鼻端口正,長得倒有幾分俊氣。

    褚英見我打量他,哼哼兩聲,冷道:布佔泰,你以為你成了我三叔的女婿,我便拿你沒轍了嗎?你今日欺辱了東哥,我看就連三叔也保不了你!他頓了頓,揮手,把他帶下去,一會兒交由阿瑪處置!

    等等!我急忙大叫。押解的侍衞頓住腳步,我蹣跚着走了過去,問他:你是布佔泰?

    從我醒來,他就一直緊抿着唇,低頭不語,這時聽我問他,才又緩緩抬起頭來,雙目炯炯的望着我。

    你是烏拉滿泰貝勒的弟弟布佔泰?

    是又怎樣?我雖是敗軍之將,卻也無須受你侮辱,是英雄豪傑便給個痛快的罷!他臉上帶着一抹剛毅的倔強,嘴角下垂,露出一種蔑然。

    布佔泰我喃喃的唸了一遍他的名字。原來他長得這樣一副尊容!如果沒有九部古勒山之戰,恐怕此刻我已被逼嫁他為妻了吧?一想到方才他説的那番娶一個也是娶,兩個三個也都一樣的言論,我不禁暗自慶幸。

    幸好幸好

    手摁上心口,我不免有僥倖之感,他見我望着他若有所思,原本還威武不屈一臉傲氣的神情開始有了些許動搖,他突然掙了掙,叫道:東哥格格!請你嫁給我吧,我布佔泰發誓一輩子待你

    啪地聲脆響,竟是褚英手持馬鞭,狠狠的在他臉上抽了一鞭。

    血紅的印子立即浮現在他下頜。

    做你的春秋大夢!褚英惡狠狠的説,眼底閃動着我所不熟悉的狠戾。就憑你,也想得到東哥?説着又是刷刷兩鞭。

    我看不下去了,飛快的説:那又怎樣?他原就是與我有過婚約的褚英僵呆。我不理他,想到他阿瑪這次召我來的目的,我成心不給努爾哈赤面子,索性對布佔泰坦言,我是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

    布佔泰表情迅速變幻,先是震驚,而後喜悦,最後眼眸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緊繃的肩膀微微顫抖。我知道他是已然猜到我作為葉赫的格格,此刻居然會出現在費阿拉城內,這背後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了。

    他應該比我更加了解一個男人的佔有慾有多麼的無理和強烈!就如同他剛才的言行一樣!

    我冷笑,全身被一種淡淡的,酸澀的悲哀包攏住在這個不平等的世界裏,作為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柔弱女子,我難道終將無法暢快自由的呼吸麼?

    吱嘎!

    拖着滿身的疲憊,我躡手躡腳的推開了房門。此時已臨界丑時,按現代的算法,也就是快接近凌晨一點了。已經摺騰了一晚上,早已身心疲憊的我卻被褚英強扣在他的府邸,一直等到大夫來瞧過後確診無礙,他才終於肯放我回來休息。

    這小子,執拗外加霸道的脾性,可是一點都沒有得到良好改善。

    輕輕闔上門,阿濟娜應該已經睡下了,我怕吵醒她,所以經過外屋的時候格外放輕腳步。可誰知跨進內閣的時候,因為腿軟無力,竟不小心絆到了門檻,我幾乎是趴着跌進了門。

    內屋的牀榻上有個身影翻身而起,我趴在地上忍着疼痛,只是尷尬的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原以為阿濟娜會睡外屋,沒想到她會在我房裏一直等我回來。

    你回來了?語氣懶懶中透着魅惑,卻離奇的是個男人的聲音,嚇得我才從地上撐起的身子砰地下又摔了回去。

    嗤。那人輕笑,起身走到桌邊打着火石,點亮了油燈。我等你很久了,怎麼這麼晚?

    明暗跳躍的燭光照在他的臉上,我倒抽一口冷氣,懸空的心猛地墜落努爾哈赤!

    怎麼了?看你的樣子好像見着了鬼似的。我有那麼可怕嗎?他站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睨視,橘紅色的燭火倒映在他眼瞳中,此時的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匹飢餓的蒼狼!

    我一個翻身坐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的撐住桌面站直身子,並且試圖穩住自己早已發軟的雙腿,儘量不讓它打哆嗦。

    姑父怎麼來了?我強作鎮定,背靠在牆上,深呼吸。

    姑父?!努爾哈赤又氣又笑的瞪着我,誰讓你這麼叫的?

    哪裏不對了麼?您可不就是我的姑父我假裝天真爛漫的微笑,卻被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好疼!他彷彿當真打算捏斷我的下頜骨。

    姑父?哼!他湊近我,眼神像要吃人,咱們女真人可不比漢人,會去注重那些個沒用的禮數和輩分。所以,東哥,你若想用這個稱呼來壓制我,根本就是打錯了主意

    我痛得咬牙忍住。我自然知道他説的句句在理,女真人之間的通婚在現代人的道德觀念中根本就屬於亂倫,有時候那些個輩分亂得讓我只有瞠目結舌的份在這個男人的概念裏,姑侄同嫁一人,那根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要知道他如今的大福晉袞代原本還是他堂兄的妻子,並且已經生有三子。袞代是在丈夫死了之後才改嫁給努爾哈赤的!

    噝我疼得吸氣,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卻硬是咬牙挺着。

    比倔是吧?好!那就比比看,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絕不妥協認輸。只因為我再清楚不過,今夜我若是在他面前泄了底氣和傲氣,我將會輸得一無所有!

    在僵持了三分鐘後,努爾哈赤的手勁終於稍稍放鬆,手指沿着我的下頜往下,滑過我的頸。那種肌膚相觸產生的異感,讓我的皮膚表面泛起一層的疙瘩。他的手指指腹反覆在我的脖子上輕柔撫摸,令我泛起一陣強烈的噁心感。

    正待出言譏諷,他突然在我耳邊沉聲問道:今兒個碰見布佔泰了?

    我一怔。他知道?他居然知道?!我原以為他還不知道這麼説來,他是聽説這件事後才趕來找我的?那麼,布佔泰現在又如何了?會遭到怎樣嚴厲苛刻的處罰呢?

    噝我吸氣,濕濡的唇片竟在我迷瞪之時覆上了我的脖子。他在幹什麼?難道想吸我血?我可從不知道男人還有這種方式親熱的怪癖!早先被布佔泰掐出的淤痕在他的輾轉吮吸下痛得我只想大聲尖叫。

    專心點我不喜歡有人在聽我講話的時候走神他啞着聲,一手勒住我的後腰,一手扯開我的領口,唇片下滑,落在我的鎖骨上。

    咳我身子猛顫。

    他壓抑着越來越沉重的呼吸,低聲説:不用怕,你早晚都會是我的人這還只是個開始而已。青澀的小丫頭他輕笑着撫上我的臉,我來教你怎麼取悦男人。

    噁心的變態老男人!我在心底咒罵了句。

    早知道逃不過這一劫,早在布揚古要我來費阿拉城我就知道,他對我説的那句話至今還清晰的在我耳邊環繞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是去求姑姑幫忙,還是

    這個還是,指的就是現在這個方法吧,布揚古只是含蓄的沒有直接説出來罷了。

    我並不害怕即將要面對的事情,只是痛心於東哥幼小的身子這個身體才不過十一歲,卻要被迫去忍受非人的肆虐。這個稚齡的身體讓我心裏就像吃了一隻蒼蠅般噁心,他也許可以不在意我的年齡,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在他的時代而言最為普通尋常的快樂,我卻不能!接受過現代思想薰陶的我,怎麼也接受不了這種變態的虐童現象!

    走開!終於,在努爾哈赤動手撕裂我胸前的衣襟時,我厲聲尖叫起來,噁心死了!我發瘋般用手去抓他,用腳去踢他,完全就像個潑皮無賴一般毫無形象可言。努爾哈赤沒想到我會突然如此激烈的反抗他,伸手欲抓住我揮舞的雙手,卻被我一口狠狠的咬在手腕上。

    該死!他怒吼一聲。

    我死死的咬住不鬆口,咬得牙根發酸,眼淚都要湧出來了。可是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一個三十多歲,正當壯年的武夫比力氣。努爾哈赤用力一甩手,我竟臨空飛了出去,脊樑骨重重的撞在了炕桌的桌角上,發出砰地聲巨響,桌子被撞翻,我打了個滾,又從炕上滾跌到了地上。

    痛,已是無法形容!

    肉體痛到極至後,彷彿已感受不到這種痛意!我想哭,可是居然哭不出來,只能蜷縮着身子,手撐着後背脊椎,扭曲着臉,嘿嘿的笑。

    我其實是想哭想大聲喊痛的,可是聲音最後從嘴裏逸出來,竟變成了比哭還難聽的笑聲。

    努爾哈赤顯然被我詭異的模樣嚇住了,在他愣了三秒鐘後,猛然一個箭步奔過來,彎腰抱起了我。

    哈哈哈我痛得肌肉抽搐,眼眶裏淚花在打轉,我仰着頭就是倔強的不讓它落下。

    來人來人他抱着我飛快的衝出房間,一腳踢開虛掩的大門,衝院落外厲聲怒吼,給我傳大夫!速傳

    這一次受傷,我足足昏迷了三天,昏昏沉沉間似乎有聽到孟古姐姐悲傷的哭泣聲一直在我耳邊縈繞。

    醒來後才知道我撞傷了腰椎,今後好長一段時間將只能趴在軟褥上養傷。孟古姐姐怕我老趴着不動,時間久了胸口會捂住暗瘡來,便讓一個老媽子專門伺候我翻身,另外又遣了她的貼身丫頭海真來服侍我日常飲食。我覺得蹊蹺,等沒旁人的時候,便問海真,阿濟娜去哪了?她先是吱吱唔唔不肯説,後來我連猜帶蒙,終於隱約得知,事發後袞代斥責阿濟娜服侍不周,將她責打了二十杖,然後關進了柴房。

    我暗自嘆息,知道這明裏雖然打的是阿濟娜,其實卻是給我立的一個下馬威她這是怨恨阿濟娜那天晚上被努爾哈赤支走,才讓努爾哈赤有機可趁其實這哪能怪阿濟娜?她一個小丫頭,又有什麼能力能夠反抗努爾哈赤的?即使是袞代自己,在這個男性為尊的體制下,也絲毫不敢違抗自己的丈夫。

    我自那晚過後便再沒見到努爾哈赤。倒是褚英,在我清醒後隔天曾來看過我一次,卻只是站在門口望着我發呆。那雙佈滿血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我,眸底深處交織了極端複雜的眼神,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陰沉最可怕,也是最難讀懂的。

    他杵門口一站就是一下午,沒説一句話,也始終沒跨過那道低淺的門檻。而後,在我實在看不下去,打發海真去請他時,他卻扭頭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隨努爾哈赤出發去了北京,向大明天朝進奉貢品。

    代善是最後一個來看我的人。

    他來的時候已是日暮,海真正打算安頓我歇息,他卻悄沒聲息的走了進來。

    我見他身上只穿了件青灰色的皮褂子,肩上落着雪花,卻沒披斗篷,臉色凍得雪白,不禁有些心疼,嗔怪説:外頭下雪了?怎麼也不多穿點,你不上心這個,難道連跟着你的人也都是些沒心的麼?

    好些了沒?他沒回答我的話,只是遠遠的揀了張凳子坐了,靜靜的看着我。屋裏雖然燒着炭火,暖意融融,可是他的臉色卻始終透着蒼白,毫無血色。

    你怎麼了?還真不習慣他忽然生疏的樣子,以前沒人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客套的。我拍了拍身側,招呼他,過來這邊坐,炕上暖和

    他幽幽的望着我,嘴角動了動。我不説話,只是執拗的直視他,毫不避諱,也絕不躲閃。他微微動了動肩膀,終於在我的注視下站起身向我這邊走來。

    臭小子!我沒好氣的捶他胸口,明知道我不能動彈,難道還非要我下地請你,你才肯過來?他身上帶着股冰冷的寒氣,才靠近,我便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冷嗎?他輕聲問我。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

    他淡淡的扯出一絲笑容:還疼嗎?

    我含笑搖頭。突然間他的瞳孔驟縮,帶着一絲痛惜的看定我。順着他的目光,我低下頭,看到自己些許敞開的領口下淤青的痕跡那是努爾哈赤弄出來的吻痕。

    我知道他也許是誤會了什麼,忙尷尬的拉上領口,遮住淤痕,卻不想被他冰冷而又顫抖的手一把擋開。

    疼嗎?

    噝。他的手指冰涼如雪,被他指尖碰到的温熱肌膚被凍得一麻。我見他慌張的縮手,忙咧着嘴笑,不疼!不疼!真的,一點都不疼

    東哥他悲涼的喊我的名字,眼神里有着濃烈的絕望。

    我一驚,竟脱口説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看到他受傷無助的神情,彷彿是在指責我一般,便不由的慌張起來,我

    他靜靜的看着我,似乎在鼓勵我繼續説下去。

    我嚥了口唾沫,豎着兩根手指故作誇張的笑説:我保證,我絕不會做你的繼母佔你便宜!

    他瞪大了眼看我,眼珠黝黑。

    在他無聲的抗議下,我終於放棄逗他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經的説:你放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如果真的有事發生的話,我就不會這麼悽慘的躺在這裏了!

    他沉默,許久之後喊了聲:東哥便再沒了聲音,只是輕輕的,用手細心的替我拿捏腰上的肌肉。

    他拿捏的手勁恰到好處,既緩解了我長期卧牀造成的肌肉緊繃,又不會弄痛我的舊傷,我舒服得眼皮直往下耷拉。

    朦朦朧朧間,卻聽見海真的聲音在耳邊輕聲問道:格格要不要再用燕窩粥,這是二阿哥臨走特意吩咐奴婢煮的

    我睜開眼,四處瞅:代善走了麼?

    是。走了好一會了。

    我扭頭看向窗外,天色已是黑沉沉的,原來我竟已睡過去好久了。打了個哈欠,我勉強撐起身子,海真端了粥碗一邊餵我,一邊笑説:二阿哥對格格可真是上心,自打你受傷到現在,他每晚這個時辰都會過來探病

    你説什麼?代善每晚都來?我驚呆,我怎麼從沒見着他?

    那會子格格身子還沒好得這麼利落,天沒黑便早早歇下了。二阿哥每次來都站在格格窗外,等格格睡着了才進屋。格格前陣子正喝那養氣補身的藥丸,這一睡下去自然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奴婢可是瞧得真真的,二阿哥每回來都會替格格揉背,有時候還一個人自言自語,總要待到戌時末才回去的。

    細細的品味海真的每句話,想着他每晚孤獨執著的守在窗下,想着他對着昏睡的我喃喃細語,想着他細心呵護的替我拿捏,想着那張蒼白而又温柔的臉我不由痴了。

    臘月末。

    努爾哈赤率部返回費阿拉。

    除夕夜裏,與眾人吃罷年飯,我陪孟古姐姐回房守歲,兩人閒閒的聊了一些關於葉赫,關於小皇太極的趣聞。

    每年除夕夜,努爾哈赤按例都會在大福晉房內安寢,所以當孟古姐姐留我在她那裏過夜時,我一口應承。

    阿濟娜替我在外間暖閣裏鋪好牀褥,我憐她體弱辛苦,便放她到隔壁屋與海真作伴,早早的讓她歇了。

    因為趴着睡了一個多月,我現如今竟養成了習慣,往往睡到半夜會因為胸悶難當而憋醒,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傷已痊癒,不必再保持趴睡姿勢為難自己。但是一個習慣一旦潛移默化後,好像短期內便很難糾正得過來。

    這晚睡到半夜,我照樣驚醒,然後痛苦的翻身,胸口麻痹得要揉好久才能舒緩悶氣。

    我閉着眼嘟噥,輕聲抱怨,忽聽牀頭一聲嘆息,我倏地睜開眼,卻意外的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眸。

    我驚駭的張大嘴,瞪着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噓別嚷。讓我好好看看你他輕聲説,語音裏透着温柔,身上散發出微醺的酒氣,想來酒宴上一定灌了不少酒。

    貝勒爺。我拉高棉被,一臉警惕的瞪着他。孟古姐姐就在裏屋,我不信他會如此亂來,所以我寧可相信他此刻並沒有喝醉,神智還是清醒的。

    努爾哈赤輕笑:好久不見他輕柔的伸手撫摸我散在肩上的長髮,臉上展露出心滿意足的歡喜,總算今兒個見着了。

    我沒説話,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説些什麼好。

    他見我拿防備的姿態敵對着他,忍不住嗤笑:就這麼厭惡我?聽説你曾在族人面前起誓,誰人若能殺得了我,你便嫁他!東哥,你可真看得起我努爾哈赤他攥緊我的髮梢用力一拽,我疼得將頭偏過,卻被他飛快用唇封住了我的嘴。

    唔!我不客氣的咬他,他一觸即退,冷笑:還是這麼牙尖嘴利啊!

    哼。我故意當着他的面,扯起被面使勁擦着嘴,擺出一副噁心討厭到極點的表情。我就是成心氣他!

    真的不願意嫁給我?他再次問。我聽出這句話的背後似乎還隱藏着什麼,彷彿是他想竭力説服我,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我把布齋的屍骨還給葉赫呢?

    我挺直脊背,冷笑:人都被你殺了,剩下的屍骨又算得了什麼?你愛怎麼處置隨你!

    你不在乎?

    我不在乎!

    那你還來費阿拉做什麼?他陡然嚴厲起來,喉嚨深處壓着憤怒。

    你以為我喜歡來麼?要不是布揚古逼我,就算費阿拉派出八抬大轎來請我,我也不會來!他這真是明知故問!

    你他被我氣得不輕,紅潤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神情反覆多變,好!好!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的東西我留着又有何用?我會把布齋的屍骨還給葉赫,可是你東哥,你既然已經踏入我的費阿拉城,今後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再也沒有隨意離開的自由!我要你留在這裏一輩子!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狠戾與殘酷,那雙眼酷似怒火中燒時壞脾氣的褚英,他們果然不愧是父子,連兇狠的眼神都如此相似。

    你會後悔你所説過的那些話!

    看他最後近乎賭氣般的詛咒,我非但毫無懼怕之意,反而抑制不住輕笑起來:後悔什麼?後悔拒絕嫁給你?不!永遠不!

    他噌地騰身站起,憤怒的摔門而出。在離開的霎那,他卻頓在原地,拋下一句冰冷而僵硬的話語:從明天起,你搬去蘭苑!從今往後,不准你再踏出蘭苑一步!説完,他揚長而去。

    我淡淡的冷笑,心裏湧出無奈淒涼的酸澀。回過頭,我毫無意外的看見扶着門框的孟古姐姐。她僅着一身雪白中衣,散着烏黑的披肩長髮,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臉色慘白如雪的呆望着我,眼眸空洞的透出悲涼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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