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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披毛戴角 魔窟陷貞娃 懲惡除奸 妖徒遭孽報

    俞允中一面拉起,笑對三人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個多情人。適才聽蕭清説起前事,甚是感動。我本奉大師兄劉真人之命,隨趙、魏二位迎敵妖人,不料首惡並未親來,只命三個門人隱形來此侵擾,欲用妖法暗算全村人眾,觸動禁法,又吃趙師兄施展仙法現出真形。

    所來之人,倒有兩個驚弓之鳥,一被烈火燒死,一為飛針所誅。只一個自恃持有妖幡,還想作怪,吃趙真人用法寶將幡破去,斷去一臂,方得代死遁走。他二位仍在外面防守。我為要聽你二人失陷妖窟經過,並還想查看你們心性如何,抽空回來。明日你嬸母便和兩位道法高強的道友回村,妖人也應在彼時伏誅。由此轉禍為福,不必再擔驚害怕了。"瑤仙聞言心動,立拉過蕭玉重又跪謝,並求特賜鴻恩,破格收錄。允中笑道:"你們也是難纏的人,我才點醒一點,便來向我糾纏。我此時怎能收徒?你叔父等久,且等明日,自家看事而行吧。"

    説時,已同走到前進堂屋,耳聽蕭逸正問蕭野:"瑤仙他倆怎還未來?"又聽劉泉答道:"想是俞師弟多情人同病相憐,自己愛莫能收,適才見我佔算夫人偕友同歸,想給他們指點門路吧?"

    瑤仙自從逃出遭難,便生悔心。一聽蕭逸喊着自己名來問,全無見怪之意,可知關念甚切,無心流露。想起以前為亡母所愚,諸多不合,如今又害他受許多苦難,不由又感激又慚愧,不等話完,首先舍眾奔入。一眼望見劉泉坐在牀前,手裏看着一件精光閃閃的晶鏡,帶笑説話,不敢怠慢,忙即跪叩,説了句:"多謝真人恩施格外,見過家叔,容再拜謝。"隨即撲跪在蕭逸牀前,只説得一句:"侄女罪該萬死!"無話可説,便淚如湧泉,痛哭起來。

    跟着蕭玉也奔進,照樣跪倒,感泣不止。蕭逸人已逐漸康復,知二人今日實迫處此,自己命該遭難,見同歸來,心只有憐愛欣喜,並無記恨。容二人哭拜一陣,隨命起立,同坐説話。

    二人因身負罪孽,又有仙人在座,不敢落座,敬謹辭謝,侍立在側。俞允中此時也隨了進來,從旁笑着説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此時你們也算是地主,坐了何妨?"蕭逸因劉、俞二人均贊二人和蕭清俱是美質,尤以瑤仙、蕭清更是罕見,俞允中還有成全之意,知不會怪,笑説:"你二人脱難歸正,二位真人俱是喜慰,今日飽受驚苦憂急,我已命人為你們準備飲食,且坐歇息無妨。"二人見如此恩厚,好生感動,只得告罪坐了。

    蕭逸先問:"你二人身受已略聞知,今既脱難,緩説無妨。絳雪行雖犯上,心實忠義,沒有偕來,此女剛烈異常,莫非受害了麼?"瑤仙知是想乘仙人在此,搭救絳雪,不禁含淚答道:"當初絳妹原同失陷妖窟,只為絳妹早抱必死之志,便她妄念得遂,仍必自殺殉主。

    性既剛烈,心思又與侄女不同,在妖窟中誓死不屈。妖人暴怒,幾要取她生魂祭煉妖法。斷定無法逃走,只關閉在石室之內。先還有人相助,得以見面,後便隔開。當時初去,連侄女也未行法禁制。不知怎的,被她用甚言語愚弄一個姓翟的妖徒同逃出去。也是心性忒急,以為妖人行法入定需時甚久,還未逃遠,便想下手將妖徒刺死。吃妖徒發覺,重又擒回。正調戲行強之間,忽然被人救走。妖徒逃回還想矇混,不料吃妖人當眾審出實情。平日雖極得寵愛,照樣不能容恕,仍用妖法焚身,受那煉魂之慘。絳妹初去,受刑最多,可是脱難也快。

    聽妖徒説,救她那人是個黑衣道姑,道法高深,一見便被劍光逼迫不能脱身,卻説現時殺戒已不再開,並説妖徒如此死法不足蔽辜,説完帶了絳妹飛走。妖徒偏是無法逃遁,除迴路外,哪一面都被劍光阻住,越逼越近,最終無法,只得逃回,遭了妖人毒手,果然死得奇慘。

    許是絳妹不似侄女這等罪孽深重,所以報應獨輕,更以義烈感召仙靈,因而轉禍為福呢。"

    蕭逸聞言,好生嗟嘆。隨又詢問瑤仙出走經過。才知那年瑤仙、絳雪由蕭玉所開密徑逃出山去,因值陰雨,到處積潦,衣履皆濕。加以蕭玉因二女來信説走無定日,相隔還早,衣物齊備,獨缺食糧。二女雖然聰明,終是年幼失算,只顧瞞了蕭玉起身,忘了準備行糧,寄居蕭家又無法備辦。以為前聽母言,出山一二日途程便有人家,也沒細問前山後山。只行前三日,連偷帶明要,積存有一點臘肉乾糧,至多不過四五日之用,自覺足夠。誰知出山後,雨還未住,天氣又熱,本已放了三天,經雨一濕,全部腐臭。加上翻越崖壁時,絳雪雨滑失足,尚幸不曾葬身絕澗,自帶的一份又被失落。瑤仙出世以來,幾曾吃過這等大苦,便不失落,次日又腐又臭,也難下嚥,所以第二天晚間便絕了糧。雨是時落時止,除近崖一帶,到處山洪。登高四望,到處雲霧低迷,飛瀑滿山,哪能辨出絲毫途徑。走是不能走,吃的又沒有,急得沒法。又由絳雪犯險,欲由山洞秘徑潛回村內,夜見蕭玉謀取食糧。不料前夜走出不久,中間一節山石忽然崩塌,將歸路阻斷,不能再進。二女無計可施,只得踏泥涉水,滿處尋找食物。總算天不絕人,居然尋到一處兔窟,打了只野兔,烤吃充飢。心料洞雖隔斷,蕭玉終要尋來。剛一離村,便如此為難,前途艱險可知。況又認不得出山路徑,還是多一男子同行要好得多。於是又轉了念頭,想蕭玉也許見信之後,也起了尋師之念,另謀出路,或由裏面二次開通秘徑,追了出來,先結伴同行,等尋到仙師再行分手。誰知等了十多天,每日暗去洞前藏伏探望,蕭玉終未出現。又疑蕭玉行蹤被仇人窺破,監禁起來,無法脱身,又添了一層焦急。這時蕭逸正率全村人,由水旱兩條通路,出村四處尋找二女蹤跡,又命人往山外鎮墟尋訪,如被尋回,也就沒事。偏生二女逃出之處,乃山中最隱秘之地,偏居琵琶壟的東南方,相隔雖只數裏,但是一個死地。中有峻嶺大壑阻斷,不能飛渡。北行俱是危峯峭壁,攔住去路。面積不大,只是一個絕地,向無人跡,便蕭逸祖父初入山時,附近一二百里內差不多踏遍,獨於這裏也未到過。所以連歐陽霜也未將人尋到。蕭玉無心發現洞中秘徑,見外面是絕澗,可以攀援繞越,對面山勢傾斜,不難越過,只當可以通行出去,也沒走上細看。二女逃後,見沒尋回,還自以為得計。誰知誤人誤己,幾乎同遭慘禍,永淪妖窟。

    二女苦熬了多日,天早放晴。久等蕭玉不出,沒奈何,只得重打出山主意。滿擬只要走出山去,遇着人家集鎮,把行糧備齊,再離開當地,向平日所聞海內名山走去,沿途再留心打聽,何處有仙人蹤跡,立往求拜。誰知四面八方險阻橫生,一處也不能越過。每日只捉些野兔,掘些野芋、黃精、野菜之類,胡亂充飢,晚來仍宿在初出時藏身的崖洞以內。連尋多日,始終無路可通。再一想起身世孤苦,常常搶地呼天,相抱痛哭。這日一早,絳雪急中生智,見東北方雖有闊澗危崖擋路,但臨崖藤蔓甚多,並有立足之處,兩面相去不過兩丈,崖邊還有一株挺出的老松。如在平地兩丈遠近,以瑤仙的身手,也不是不能越過。只因下臨絕澗,其深莫測,失足立成齏粉,看着先眼眩心寒,無此勇氣。即便瑤仙勉強冒險飛越,絳雪也縱不過去。假使用一長索,甩向那老柯之上搭緊,便可沿索而過。雖然岸那邊地形難測,前進一步,總比死守當地強些。於是斬下三丈來長一根堅韌山藤,削去枝蔓,取一件襯衣包好一塊石頭,搓些野麻緊綁藤上,由瑤仙奮力掄圓甩將過去。居然一下便掛住樹婭,嵌夾甚緊,用力一試,竟扯不動。絳雪又把另一頭用前法緊纏澗側樹幹上面。剛剛停當,打算把昨剩野芋吃飽,略微歇息,援將過去。瑤仙忽然瞥見一隻跛了一腿的肥鹿,由右側崖旁往樹林內跑去。

    二女自從逃出,從未得過一次美好食物。野兔肉羶,並且為數無多,己似獵盡。日以野菜為糧,苦難下嚥。平日又都喜吃鹿肉,過崖知有吃的沒有,如何能夠放過?忙喊:"絳妹快追!"那鹿連顛帶跳,不能快跑,一會便被追上。吃二女兩箭射中要害。上去一刀殺死。

    尋來柴枝,就地生火,挑那肥嫩的儘量烤吃,吃得甚是香甜。方説今日才想好法子過澗,便有彩頭,定是天不絕人,前行佳兆。瑤仙忽想起當地四外阻隔,猿猱難渡,地方又小,連日到處踏遍,除一窩野兔外,並無別的野獸足跡,鹿既跑來,想必附近還有出路。援藤飛渡終是危險,又加曾受絕糧之苦,恐過崖無處覓食,事已至此,也不在這半日耽擱。此鹿足敷十多天之用,何不將它全數切成長條,用樹枝燻烤,臘幹為脯,以備後用,一面細心查看鹿的來路,豈不是好?遂商定暫留,由絳雪臘肉為脯,瑤仙尋找鹿跡。為防走單遇變,難於應援,特意在澗邊見鹿之處,另尋了一個洞穴棲身。制肉也在洞外容易望見之處,以便彼此可以一呼即至。

    澗勢曲折,走出半里多路,便發現那鹿果由對崖滾落。澗底本深,獨鹿墜之處地勢突起甚高,相隔對崖口僅只兩丈高下,由下而上,盡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鮮紅野草。往這一面來,更是由低而高的斜坡,不過四五尺高下。適破鹿腹時,胃中便有此草,猶未化去。那鹿分明是在對崖低頭吃那紅色野草,失足跌傷,崖高兩丈,無法回去,改向這面跑來。以前因為山中曲折,危石突出,將眼遮住。這一帶相隔對崖更遠,以為澗底都深,遙望即止,專向近處打算,沒有身臨查看,獨獨遺漏。可見仍是粗心之咎,白吃了許多苦頭。上下不高,對崖有藤攀援,容易上下。正想試走過去,援上對崖,一探路徑。忽然眼跳心動,還以為得路心喜之故。走到澗旁,想起絳雪必是懸望,還是和她説了,一同去的好,便走了回來。其實那鹿也是被人追落,二女如不發現傷鹿,就此援藤過澗,上到崖頂,憑高下望,便可發現妖徒在彼為惡,必不敢下。只須在上潛伏,候到妖徒起身,再朝與他相反的路徑逃走,只二十餘里,便是出山路徑。再往前不遠,還有蠻人墟寨,食宿問路,均可由心。妖徒本是無心至此,不會再來。就瑤仙先往探路,也許迎頭先得警告,免卻許多苦難。偏又臨行卻步,回與絳雪一説,越信皇天鑑憐,遣鹿送糧領路。

    絳雪手快,瑤仙再下手相助,才到日中,便將肉脯燻好。先烤吃了一飽,收拾上路。毫不費事,便援上對面澗岸。過崖高陡,無計攀援。但鹿既由此下落,定有來路。如真尋不到,再回早間結藤之處,也可翻崖而過,頗自拿穩。及循崖腳一找,果然走不上二十步,便發現一個崖夾縫,寬約三尺,雖然草深,足可通行。忙即走進,行約半里,忽然穿通,當前現出平野。再聽呼嘯之聲,見一隻黑熊前爪捧着一隻死鹿,正由前面草地上向前飛跑,人立而行,跑起來竟和練過武功的人一樣輕靈。二女都是年幼喜事,早間得了彩頭,雖知熊頗兇猛,自恃本領,毒弩百發百中,一時見獵心喜,妄想打死黑熊,將鹿劫下,再取些鮮肉,晚來烤吃。也沒聽出嘯聲有異之處,童心稚氣,還恐那熊腿快,見人驚走,難於追獲。互相低道一聲:"快追!"一同冒失走去。野地不大,對面一片樹林。二女追出不遠,那熊已亡命一般跑進林去。二女接連幾縱,便已趕到。身剛闖進林內,眼前倏地一花,只聽一聲極熟的慘叫,那熊已被人一長鞭打倒在地。立定一看,林內也是一片空地。當中一塊青石,石旁生着一堆火,凌空懸着幾塊獸肉,焦香回溢,兩個裝束奇特的道童正在持肉大嚼。身側倒着幾隻肥鹿,腿、脊上肉已被割去,尚不曾死,各在慘哼掙命。另一道童手持長鞭,正朝黑熊打去,怪聲怒喝:"你怎這時才來,又弄回一隻死的?"那熊爪中死鹿已在倒跌時甩落,方在痛極喊得一句:"大仙饒命!"一眼望見二女闖進,忽然一聲驚叫,便已暈死過去。

    二女剛剛聽出那熊口吐人言,是個熟人,心中一驚。三道童已全望見二女,同時嘻笑,面容獰厲,越顯兇醜。二女雖知不妙,但又不捨就逃。方一遲疑,內中一個已發話道:"難得荒山之中,竟有這樣美女送上門來受用。師兄,你我各人分亭如何?"另一個道:"師父知道,如何得了?還是捉回獻上的好。"瑤仙聽出口氣不對,又見三人相貌詭異,燒肉空懸火上,旁邊死鹿狼藉,不下十隻。雖還斷不定黑熊是否那人幻化,如此慘毒,分明是妖邪一流。見他只説不動,心想先下手為強,暗朝絳雪一遞眼色,竟欲驟出不意,先將三妖童用毒箭射死,查看那熊是否是人,再作計較。乘着三人無備之際,手揚處,毒弩連珠射出。三妖童竟似未覺,方料能中。持鞭打熊的一個忽然一聲獰笑,手指處,眼看那箭快要射中,忽然平空撞落地上。絳雪箭發稍後,見狀大驚,忙喊:"這是妖怪,姊姊還不快跑!"一句話把瑤仙提醒,隨了絳雪,一面拔刀,縱起便逃。剛一回身,猛見來路上那片高崖迎面飛來,似要壓到頂上,心中害怕。再往側看,左有烈火,右有洪波,無法遁走,再一回顧,見三妖童仍然坐立原處未動,齊聲怪笑道:"美人,你們決跑不脱,乖乖過來順從我們,包你們受用快活。"二女自知難逃,情急無奈,方要橫刀自刎,猛瞥見地下黑熊業已回醒,暗朝自己將前爪連擺;一面伸爪從懷中取出一物,晃了兩晃。微一揣測停頓之間,刀弩忽然脱手向對面飛去。吃一妖童伸手接住,笑道:"美人,你們想死,我怎捨得?再不乖乖過來,我們自己下手,掃了興趣,就要吃苦了。"

    話剛説完,猛聽空中有人暴喝道:"該死的業障!竟敢犯我家規,背師行事麼?"三妖童立即面如土色,跪伏在地。二女方慶有了生機,忽然一陣陰風,一個寒噤打過,身便凌空懸起。頃刻落地,睜眼一看,已經換了一個境界。存身所在是一個畝許方圓的石洞,當中一個石座上坐着一個瘦長青臉、突眼鷹鼻的道人。座旁有兩個短石幢,上首兩枝粗如人臂的大蜡燭,光焰強烈,照得合洞通明、左右侍立着三個妖徒,年紀雖有長幼,卻是一律道童打扮,個個橫眉豎目,滿臉厲氣,兇惡非常。地面滿鋪錦茵,其餘陳設也頗華麗。先見的三妖童已經伏跪地上,不住哀聲求告。自己和絳雪,就在道人身側立定。其徒如此,其師可知。既將自己攝回,料非善地。無奈妖人精通法術,適才只聽聲音,人還未見,便被攝來,想逃想死恐俱無用。那黑熊情形更令人懸心。身落人手,只有聽天由命,相機應付,反倒膽壯起來。正尋思間,中坐妖道忽朝三妖童獰笑道:"你們才脱皮毛幾年,便想揹我妄為,豈非找死?如今真贓實犯,還有何説?誰起的意?這兩女何處弄來?快説實話,我好分別處治。"三妖童看出妖道全沒絲毫憐惜,嚇得渾身抖戰,只將頭連叩,不敢出聲。妖道笑道:"照此看來,你這三個孽畜都是安心背叛了。這倒省事,不用我再問口供了。"説罷,目閃兇光,青森森一張醜臉倏地往下一沉,怒喝:"申武將我旗、劍和他們原披的皮毛取來,先按我家規從重處治之後,如法施為。"上首一個妖童立即應諾,往座後石坡上面小門內跑去。

    那首先起意想要霸佔二女的一個,自知再不搶在前頭強辯,決無幸理,首先急喊道:"師父且慢下手,容弟子從實稟告。"妖道冷笑道:"翟度,眾弟子中,你和申武最得我的器重,居然也敢叛我?如有半句虛言,莫怨師父狠毒。"説時,申武已經背插小幡,左手拿長劍,右手拿蟒鞭走來。那名字叫翟度的妖童趕緊答道:"弟子等三人帶了新收獸奴出獵鹿腎,與師父下酒,因見鹿肉肥嫩,便割了些在林中生火烤吃。已經割了五條鹿腎,想再得一條便回,命獸奴獨往搜尋。去了好一會,連催兩次才回,偏又弄回一隻死公鹿。那鹿脊肉要生割吃才味鮮,他擒鹿有師父傳的法術,只要見到便能生擒回來。起初弟子等割鹿肉時,他竟把頭偏開不看,好似嫌那鹿死得太慘,所以預先將鹿打死,再行抱回。這樣假仁假義,異日怎配做師父的徒弟?談飛看他可惡,剛拿鞭打他,這兩美女忽然跑來。談飛和屠三彪商量,要瞞了師父,尋一山洞藏起,得空便往取樂。弟子再三勸説,師父神目如電,決瞞不過,還是擒回獻上,聽師父發落的好。正在商量,這兩美女竟用弩箭射人,沒射中想逃,吃弟子行法阻住。又想回刀自殺,也吃奪過,師父就駕到了。此是實情,如有虛言,甘受加重處罰。

    "邊説,邊拿眼望着旁立的申武,似有求助之意。

    話才住口,談、屠二妖童聽他倭罪於人,尤其談飛素常畏師如虎,是首先勸阻之人,各自情急,剛喊得一聲:"冤枉呀!"申武和翟度在妖徒中性最兇殘,平日同惡相濟,交情最深,上來便看出師父意有偏向,所以問供分別首從。翟度一説,妖道面色稍轉,更知有了生機,樂得相勸。明知所説不實不盡,居心袒護。見談、屠二妖童極口喊冤,如何肯容他們分辯,沒頭沒臉,揚手先是幾鞭打下,然後厲聲喝道:"我侍師父祭煉仙法,剛下法台,不久便得獸奴搖晃法牌,傳警告急。師父疼愛徒弟,恩重如山,因你三人沒有告急,反是獸奴傳警,還當你們遇甚仇敵失陷,連忙趕去。誰知竟敢背叛師尊,隱藏美人。師父到時,正聽你兩個在調戲美女,招手喚她們過去。翟師兄面帶愁容,坐在那裏,分明因你們兩個人法術是他代師父傳授,平時情分太深,不忍舉發。又恐師父明察如神,日後連累到他,故此為難。

    師父和我俱曾耳聞目睹,還敢説冤枉麼?"説罷,見妖道沒有攔阻,乘機又是刷刷刷十幾蟒鞭。二妖童疼得滿地亂滾,氣喘不出,心膽皆裂,哪裏還能開口。其實談飛並未開言,因是打完黑熊便立向翟、屠二人身側,本心還想勸阻,不料申武硬把他與屠三彪拉在一起。翟度刁猾兇頑,儘管首先起意,一見談飛膽怯,便留了一份心,把話收住,準備二女如順己意便以大師兄身份,分一個與二人共樂,自己卻吃獨食,硬佔一個。二人如若膽小,便割愛獻回討好,日後再打主意向師父明求,一樣有望。色迷心竅,正打主意,沒有開口,妖道便率申武趕到,一齊攝回。這時一聽,竟是黑熊鬧鬼,暗中破壞,不禁痛恨。

    妖道雖然御下殘酷,因翟度是大徒弟,又性情相近,平日最為得用,本就有了兩分寬容。吃申、翟二妖徒一説一打,再想起適才眼見之事,本就耳軟信讒,立為所愚。兇眉揚處,厲聲喝道:"翟度雖未叛師,知情不舉,還不如那新收的獸奴蕭玉。申武可將他吊起,打他四十蟒鞭。再將屠、談二孽畜依法施刑之後,重披皮毛,再服三年苦役。如不服罪,即受煉魂之誅,永世不得超生。"屠、談二妖徒先前還想忍痛求恕,及聽到末兩句,再一多口求告,不但不能減罪,反而生魂要被妖道收去,永受苦難。知道妖道兇殘,哪裏還敢分辨。枉自冤憤填膺,暗中切齒,心魂皆顫,只做聲不得。申武領命,裝模作樣轉過身去,先朝翟度厲聲喝道:"我代師父行刑,須怨不得我。"翟度諾諾連聲,先向妖道謝了師恩,然後立起退到洞的中央。洞頂原有兩根帶鏈鐵環,由上懸下。翟度輕輕一縱,便到了上面,雙足套入環裏,頭下腳上,凌空懸着。申武隨拔背幡,口誦妖咒,朝上指了兩指,翟度全身衣服立即全光。那兩鐵環也由大而小,緊束腿腕之內。申武暴喝一聲,揚起蟒鞭就打。這還是妖道處治門徒最輕微的刑法,旁觀已是驚心。鞭系蟒尾製成,甚是厲害,一打下去,立即紫腫拱起。

    翟度只管慘聲高叫,申武依舊揚鞭亂打。一會四十下打過,翟度已經血肉橫飛,暈死過去。

    申武跪稟用刑完畢。妖道吩咐拖向後洞,任其自醒,不許徇情取藥醫治,以戒下次。

    二女方覺稍出惡氣,申武又在厲喝:"你兩個孽畜,還用人服侍麼?"屠、談二人知難躲脱,適才兇焰已全消盡,宛如待死之畜,眼含痛淚,照樣向上謝師恩,戰兢兢走到環下,稍慢得一慢,便各着了兩蟒鞭,嚇得慘叫連聲,連跌帶滾,縱到上面,各把雙足投向一環以內。申武將幡一指,環縮更緊,二人立似殺豬般慘叫起來。申武怒罵:"膿包孽畜,也配在師父門下。"邊喝邊打。每打暈過去,申武將幡一指,便即還醒,醒後又打。約打了百十下,死後還魂好幾次。二女見此慘毒,自是暗中稱快。誰知打完放下,還有花樣。二人放下時,已是皮糟肉爛,周身紫腫,俯伏地下,不住慘哼,哀告:"師父大發鴻恩,就這樣變畜生吧。"妖道坐在上面,喜孜孜斜睨二女,連話也未應。申武已從身畔取出兩妖符。另外還有兩個矮妖童,早取來一狼一豹兩張獸皮,旁立相侍。申武又用劍尖挑起兩符,張口噴出一股碧焰。符便化為兩幢綠火,各將二人籠罩,隨即立起。眼看身上肌肉全數平復如初,和未受傷時一樣。二人反倒牙齒作對兒廝顫,格外害怕起來。一會綠火消去。申武唸唸有詞,將幡一指,便有無數火針飛起,朝二人身上撤下,釘滿全身。約有半盞茶時,火針飛回,隨着針眼往外直流鮮血,晃眼成了一個血人,從頭到腳不見一絲白肉。先還面色慘變,咬牙忍受。

    血出以後,終於忍受不住,往後便倒。兩矮妖童早搶向二人身後,張開獸皮等候,未容倒地,縱身迎上,接住由後朝前一包。跟着朝每人背上一腳踹去,趴跌在地。申武持幡一陣亂劃,獸皮逐漸合攏,將二人全身包沒,合成整個,化為一狼一豹,死在地上。由二矮妖童抓住尾巴,倒拖出去。

    二女因恨妖童刺骨,覺其孽由自作,死不足惜。及等事完,二人化身為獸,忽悟所見黑熊實是人所變,心中方一急痛。妖道忽喊:"喚兩少女近前問話。"二女知道害怕無用,一鼓勇氣,不等招呼,便不約而同,雙雙走上前去,朝妖道拜了一拜,齊問道:"我二人都是俗女凡人,仙人將我們帶到此地,有何見教?"妖道本愛二女美貌,又見是上好資質,也不細問來歷,開口便問二女願入門下不願。絳雪性較瑤仙還要剛烈,首先抗聲答道:"大仙師徒俱是男子,我等俱是女流,彼此都有不便。況且我姊妹原因父母雙亡,被仇家逼迫,逃將出來,原意往四川投親,本無出家之心。大仙要我們這無知凡女有何用處?即令勉強拜師,也難領悟玄機。但求將我二人釋放,感恩不盡。"妖道聞言,只把醜臉一沉,旋又笑問瑤仙:"你呢?"瑤仙自從逃出,日久飽歷險阻之餘,漸生悔心;又見妖道師徒都是極惡窮兇一流,一雙鬼眼不時斜望自己,洞中並無女子,強擄到此,定有邪念。心想:"蕭逸當初,不過不好意思公然説出拒婚的話,蕭、黃兩家又未過禮行聘,全是母親蓄志尋仇,才鬧出許多事故,終於報應臨頭,害人害己。只為自己泄忿,也不想想事有多難,臨終還要用盡權謀,誘激苦命孤女代行未完之志;更恐陰謀不濟,又用種種詭計把蕭玉、絳雪一齊饒上。如非仇人量大寬容,日前和絳雪兩番行刺,早已身受村規處治,火燒慘死。今日身陷妖窟,還不是亡母臨死一念之差,貽毒所致?妖邪何等兇殘,卧雲村桃源樂土如被知曉,必有奇禍。即使蕭逸父子可惡,餘人何辜?何況還有上代墳墓在彼。自己所行如對,何致有此結果?如再造孽,遭報必還更慘。難得妖道沒有細問來歷家鄉。"惟恐絳雪只圖報仇,答應拜師,泄了卧雲村底細,惹出滅村之禍。一聽這等説法,正合心意。見妖道轉問自己,立即借話遞話道:

    "小女子姊妹二人,因由昆明故鄉往四川投親,誤信人言,錯走水路,展轉來此,迷路入山,不料被大仙帶來。只乞開恩釋放,自行覓路回去,實實不願學道。"

    妖道聞言冷笑道:"我天門教下收徒最是不易。每收一個,先要披上皮毛,身為獸奴三年。期滿之後,再殺一親人,以信無他,方可復體還原,收歸門下,從此從我學道,修為長生不老。近年先妻天門夫人為峨眉羣小所傷,兵解仙去。特地隱居此山,祭煉仙法為她報仇。因感寂寞,久欲收一二女弟子陪侍枕蓆。一則修煉太緊,無此閒心;二則美質難得。今見你二人資質俱都不惡,方始垂青,帶回本山。這等曠世難逢的仙緣,怎倒説出不願的話來?

    這裏生人一到,永無離去之日。如換常人,一語違犯,早已生被嚴刑,死受煉刑之苦了。念你們無知,姑從寬恕。我教下法令雖極嚴厲,但我生平在舊規以外,從不強人所難。現有三條路走:一是拜在我門下,照眾人舊例,披毛戴角,身為獸奴,日受門人驅策,苦役三年,期滿見無二心,再行立功,復體為人,傳我道法;第二是拜門之後,即侍枕蓆,我便特降殊恩,免去三年獸役之苦;第三,兩俱不願,立即殺死,將生魂收去,煉我仙法,永世沉淪,日受煎熬,其苦勝於百死。至於想死想走,卻由不得你們。"話未説完,絳雪早已憤填胸臆,明知妖法厲害,逃必無望,但還以為人死即完,鬼乃無形之物,來去由心,有甚苦難?誤當妖道恫嚇,惟恐吃妖法迷住,受了污辱,妄想激怒妖道,任其殺死,拼着一命,落個清白。立即"賊妖"、"狗盜",破口大罵不止。瑤仙適才尋死,嘗過味道,知自殺定然無望。

    因妖道有法外並不勉強之言,如拼吃苦為獸,尚可免去污辱,並得與那幻成黑熊的人相聚一起,好打脱身主意。正想如何措詞,不料絳雪破口亂罵,知她求死心切。本來誓同生死,怎可獨後、暗忖:"能求一死,倒也乾淨。"也跟着怒聲斥罵起來。不過瑤仙據理指斥,只説修道人不應如此行為,我姊妹身雖女子,視死如歸,殺剮任便,決不順從,好似在和妖人講理。絳雪卻是亂跳亂罵,直斥妖道邪惡,日後必伏天誅,五雷碩頂,句句都是犯忌的話。

    這妖道便是天門嶺的天門神君林瑞,生平為煉妖法傷生最多,也曾害過一個婦女,並不十分貪戀。加以復仇心切,日夕祭煉妖法,本來無意及此。也是二女大難臨頭,一見面硬被看中。妖道人雖殘酷,卻有特性。説話也是出口便算,永無更改。以為女流膽小,先拿門徒示威,大肆刑毒,使知害怕,然後婉言開導,不患不肯順從。不料都是一般烈性,不但不畏刑殺,連那煉魂之慘也非所計。當時就殺死收魂,心又不捨。一看左右門人俱都低頭閉目,如不聞見,知眾門人怯於兇威,恐他不可收場,遷怒刑責,未奉師命,又不敢退將出去。雖然敬畏惟謹,保不住暗中腹誹。絳雪又越罵越兇,不禁怒上加怒。因二女中瑤仙更美,態度又較好些,想了想,決計拿絳雪作個榜樣。倏地依眉倒豎,怒喝:"賊婢竟敢無禮!申武急速與我吊起,聽候施刑。我先叫你討饒都難。"隨説手朝二女一指。絳雪明知就死也必要受許多苦楚,聞言並不害怕。冷不妨將身一縱,想和妖人拼命。耳聽:"賤婢不得無禮!"把手一揚,那洞頂鐵環便飛將下來,由頭上套下,緊束腰間,往上吊去。再想罵時,只管將口連張,用盡氣力,只不出聲。

    申武回身再指鐵環去吊瑤仙時,林瑞忽説:"此女尚還可恕,不妨少待。"瑤仙見絳雪已經高高吊起,剛哭喊得一聲:"絳妹,你死我不獨生。"也吃妖道將手一指,休説哭喊不出,連身都被定住,寸步難移。申武隨即跪請:"用何刑處治賤婢犯上之罪?"妖道看出二女不但性情貞烈,並且姊妹情重,有異尋常,一死同死。偏生絳雪辱罵太毒,過損威嚴,不能不加懲處。心想:"只使略受點刑,好使另一個觸目驚心,一個受苦不過,只要服順便住。"便向申武喝道:"此乃凡女,受刑立死,但我還有用她們之處。先打四十蟒鞭,看服不服,再聽吩咐。"申武領命回身,舉鞭朝上便打。叭叭叭接連幾下,絳雪不能出聲,只在空中亂顫亂挺,上下身衣服立即碎裂,皮開肉綻,急痛攻心,暈死過去。這還算妖徒秉承妖師意旨,點到為止,比起適才打兩妖童輕好幾倍,已是如此;否則早就骨斷筋裂,死於非命了。瑤仙見狀,直比身受還慘。無奈不能言動,在自切齒痛恨,心如油煎,求死不得。申武又打了十來下,妖道見絳雪只是隨鞭亂晃,已沒了氣。便喝:"放下救醒再問。"申武立把鐵環放下,取出小幡一陣亂劃。絳雪一聲慘哼,悠悠醒轉,周身痛楚麻木,軟癱地上,轉動不得。

    妖道解了二人禁制,便間:"還服不服?"絳雪痛呻未定,殘息僅屬,還未開口。瑤仙見絳雪一放,自己忽能言動,忙即不顧命般飛撞上去,哭喊:"絳妹,我媽害了你也!"絳雪昏惘急痛中,見是瑤仙,不知她未受刑。一聽上面妖道還在喝問,突然怒火上升,強忍奇痛,奮力嘶聲慘叫道:"姊姊,我二人前生造孽,命該如此。除拼死為厲鬼,活捉這妖道,還有甚説?你我姊妹,做鬼再見好了。"底下還想再罵妖道幾句,周身痛徹心骨,人己支持不住,二次又閉過氣去。妖道便問瑤仙:"如何?"瑤仙悲憤填胸,決計也步絳雪後塵,跳身起來,戟指罵了聲:"該萬死的妖孽!"妖道恐她再罵,將手一指,又被定住,言動不得。隨對瑤仙獰笑道:"你當她求得一死便完了麼?似此可惡,日受磨折毒打,便三五十年也難如願呢。你且先看個榜樣,看她能死不能?"説罷,自下法台,手指絳雪,手中掐訣,唸了幾句邪咒,一口氣吹去。絳雪本打得肉綻血流,玉容已死,妖人行法回生之後,頓還原狀。除上下衣服破碎,盡成片段外,依舊雪膚花貌,掩映生輝,直似未受傷一樣,痛也立止。

    只是怒視妖人,不能言動而已。妖人又對瑤仙道:"你看她不是好了麼?那四十鞭還只捱得一半呢。這還是你們今日初來,不知利害,略有寬容;我又到了煉法之時,無暇處治。明日不服,身受更苦。"隨喝:"行刑!"可憐絳雪痛楚方息,又受二次。申武鞭才打下,瑤仙見和先前一樣,哪裏還敢再看。明知妖人不打自己,單拿絳雪示威,只要順從,便可無事,而且復原甚快。無奈絳雪心性,素所深知,心橫誓死,決不屈辱。更恐妖人説話不算,拼為獸奴,也不允許。方在惶急躊躇,妖徒行刑已畢。絳雪自然早被打死,二次放落救醒。妖人隨將瑤仙禁法解去,喝道:"可將二女分禁獸穴以內,令熊奴隨意傷害。只不許你們沾身。

    明日聽候施刑。"

    申武知他想借熊奴恐嚇,立即應諾。手揮處,二矮妖童分別走來,一人一個,朝前引路。申武用小幡朝二女各指了指,二女便似有人捧持着,向外洞走去。瑤仙左行,連經過兩處石室,到一石穴面前。妖童撮口一叫,走出一隻黑熊。妖童見熊眼有淚,怒喝道:"你這孽畜,又哭了麼?這女子交你看守,你如高興,只管咬她。你還不拉她進去?"隨説,就是一腳,將熊踢了一溜滾。熊便戰兢兢過來,作出張牙舞爪之狀。瑤仙生死已置度外,強也無用。妖童喝罵了兩聲孽畜,便自走回。穴有一人多高,除熊外,通沒一點防備。瑤仙見穴中並不污穢,只是陰森異常。洞頂倒懸一支火炬,光作碧色。石鐘乳又多,林立槎椏,都呈異狀。加以陰風習習,冷氣侵肌,乍看彷彿鬼物,甚是怖人。妖童去後,熊又來銜衣服。雖知獸均人變,但不知是否是前所見,心尚猜疑。及見熊神態温馴,直似舊識。再細看,眼中淚又滾滾流出。心方一動,熊忽舍了自己,跑向穴口,探頭看了一看,急忙回身,人立而行,兩爪輕抱瑤仙,用人言悲哭道:"姊姊,你怎麼也會失陷妖窟?受刑了麼?"瑤仙早已料出熊是何人所變,一點未怕,聞言更知是真,不由心如刀割。忙把熊人抱緊,悲哭道:"玉弟,真是你麼,我害了你也!"熊恐哭聲被妖徒聽去,忙勸低聲。一面人獸相抱,同到中穴深處鍾乳林中。剛剛坐下,便聽遠遠傳來兩聲異嘯。那熊立刻慌了手腳,悄聲急説:"姊姊不要逃走,妖徒喊我,不知還能再來不能,日後終可見面。不從白吃苦楚,求死不易,死了更是受罪。"説完,便慌不迭往外跑去。去了一會,捧着一些酒肉吃食,含淚走來。説妖人看中瑤仙,命送食物。吃完,令先恐嚇,再吐人言誘勸。如能應允,便記一功。瑤仙哪還有心腸飲食,接過放下。見熊身又添兩處傷痕,急問:"玉弟去這一會,又受刑麼?"那熊垂淚哭説:"妖人只初來時打過一次,因我知道厲害,一切服從,並未再打。日受妖徒作踐,卻是難熬。除這時到天快亮,是他師徒行法安卧之時,最為安靜外,日受苦役打罵,已成常例了。"瑤仙忍不住柔腸百折,便又吞聲痛哭起來。那熊再三勸止,各述經過。

    原來蕭玉自從行刺不成,受了責罰,自知此後益發孤立,不復齒於人類。又一心一意念着瑤仙,相思之極,便不避艱危,二次開通秘徑,逃將出來。也是三人該當受罪。蕭玉出走這日,瑤仙因覓出路,攀援危崖,滑跌下來,受了點傷,加上隔日感冒,吃絳雪強勸着在山洞中睡卧養息,均未出洞。蕭玉以為二女出走日久,必已去遠,逃出秘徑,便即覓路追尋,並未在附近尋找,二女所居山洞又極隱秘,所以不曾遇上。更巧是二女苦尋月餘,當日方發現的逃鹿來路,蕭玉偏誤打誤撞,容容易易尋到。過澗沿崖一轉,不幾步便找到那崖夾縫,走了出來。斷定二女連歐陽霜都未尋到,必由此路早逃出去。心甚着急,惟恐追趕不上,出時又帶有乾糧,無須覓食,連日連夜往前緊趕。從小沒出過山,哪認得甚麼路徑,第三日誤走天門嶺下,正遇申、翟二妖徒由外回來。蕭玉巴不得遇見一人,好打聽二女由彼經過沒有,竟不等對方擒他,先迎上去。二妖徒頗有眼力,看出蕭玉資質不惡,知道不問死活,擒回俱有用處,連話都未容説完,便一陣妖風將他攝回山去。妖師天門神君林瑞教規惡毒,對於新入門弟子尤極殘酷。先問蕭玉願列入門牆不願。蕭玉一心惦念瑤仙,便當時令他成仙也非所願,何況又看出妖人師徒決非善類。剛一婉言求告,便將林瑞觸怒,當時一頓毒打。蕭玉受苦不過,只得應允。妖人方始息怒,將傷醫好。蕭玉先還想虛與委蛇,日後乘機逃遁。誰知妖人還有為獸三年的惡例,將他披上皮毛,化為一隻黑熊。總算妖人先還喜他,又順從得快,沒和屠、談二妖徒一般,披毛以前受那妖針刺體之厄。可是妖人雖未再加刑毒,眾妖童見師父頗有垂青之意,大是不快,日服苦役之外,還要備受凌辱鞭打。日子一久,略悉底細,才知生固受罪,如若犯了教規殺死,便被妖人將生魂收去祭煉妖法,永遠沉淪,不見天日,所受尤慘。再如遇見強敵鬥法時,驅遣出去害人,一個不巧,連魂都被敵人消滅,做鬼都是無望。又看到妖人行法祭煉生魂,鬼哭時奇慘至酷之狀。妖道更是反臉無情,不論親疏,那些生魂厲魄,幾乎全是他手下犯規叛教門徒。只説生不如死,誰知死了罪更難受。加以為獸以後,元神又受禁制,萬難脱身,怎不心寒膽裂。終日戰戰兢兢,惟恐件犯。妖人明知行為兇殘,新收門人全出強迫,不到時期,決不真心歸附,照例只在順從時略問姓名即止,底下來歷家鄉向不追詰。眾妖徒閒來拿蕭玉開心,雖曾喝問,總算蕭玉還有良心。起初行刺犯上,全由情慾所迷,色令智昏,並無顧忌。及至陷身妖窟,落在絕境,飽受苦痛之餘,痛定思痛,雖還心懸所愛,回憶曩昔,已有悔心,認為孽由自作,才身受如此。二女與己同謀,保不定逃將出來,也在別處受了苦難。每一念及,心如刀割,不特對蕭逸息了復仇之念,反恐泄露真情,累及全村受禍。難得妖師不曾拷問,頭一關已經躲過,益發諱莫如深。只説自己名喚蕭玉,老家貴州,遊山至此,家中並無他人。好在妖徒不過拿他凌踐取笑,不論真假,問過兩次未説,略為打罵,便自放過。妖道愛吃鹿腎。二女遇難之地,鹿羣最繁,年來吃妖人發現,時常取殺,所餘已不甚多。如用妖法尋取,本來容易。偏生眾妖徒性既兇殘,喜剜吃活鹿脊肉,看鹿被生割時的慘叫為樂。又喜捉弄新進同門,每取必帶了門下獸奴同走。

    獸奴除談飛新近復體為人,算做正式妖徒外,在蕭玉未來以前,還有一個化身野豬的,本是西崆峒妖人虎面伽藍雷音心愛的弟子沈騰。因乃師傷了俠僧軼凡的弟子許鉞,吃俠僧軼凡尋上門去,用佛家降魔利器三光杵傷中要害。雖得勉強逃回山去,但那三光杵厲害,異派妖邪如被打中,須要入定三年,不起雜念,才得免死;或是自知無此道力,乘着三五日內佛火還未將形神煉化以前,急速安排後事,自行兵解,還可轉劫重生。否則七日以後,佛火威力愈增,到了緊要關頭,道力決抵不住,勢必身化飛灰,連形體帶元神一齊消滅。雷音自知難免一死,見門下弟子只沈騰一人入門日淺,最有孝心,準備完了後事,親筆寫下兩封書信,一致南極島散仙謝無化,一致天門神君林瑞,命沈騰葬師以後,隨自己心志前往投師。給信時並説:"這兩人俱我平生患難至交,師仇難報,徒兒此後可以不作此想。謝師伯遠居南極冰山雪海,比北極陷空島還要寒冷,見他更是艱難萬狀。你今若去,要在雪山上跪求多日,始能開山,真不知要費卻多少心力,還不定他肯收與否。可是他那洞穴地居千丈冰山之下,與世隔絕,外人決進不去,最是安全,足可一心學道,不受對頭侵害。林師叔以前雖受我恩,此人教規嚴刻,尤其新收弟子須為獸奴三年,最是難熬。此層我特為關照,當可破例收容。可是他的行為比我還要不檢,仇敵眾多,近年連遭挫敗,逃往哀牢山。因當地有一天門嶺與他道號暗合,地又隱僻,便在那裏隱伏修道。表面銷聲斂跡,實則加緊祭煉法寶,欲加大舉,與許飛娘等合謀,以報前仇。據我推斷,峨眉正當昌明之時,許道友雖約有不少高明有道之士,結局恐仍不是仇人對手。你若做他門徒,異日道成,正好趕上這場惡鬥,一個不巧,便要殃及池魚。我信只管寫下兩封,最好先去拜求謝師伯。我還另外飛書託人説情。真要萬分絕望,即便拜在林師叔門下,也須隨時留意趨避,免蹈為師覆轍。"此外,又給了兩件法寶。

    沈騰感激哭謝,送終安葬之後,心想:"謝師伯南海隱居,素來不管外事,更不許門人外出,異日道成,如報前師之仇,必不允許。況且求他還要備受險阻艱難,能否如願尚不可知。林師叔現在近處,尋求容易;師父於他又有救命之恩,更是同仇敵愾。何苦趕往南極自受活罪?"主意一定,便往天門嶺趕去,誰知林瑞竟不絲毫徇情,仍須為獸三年,沈騰悔恨不及。因深悉妖人習性,總算知機,假意慨允。但求寬限一日,暫以人待,和眾先進同門略為親近敍談,再行披毛為獸。並説:"先師原説師父法嚴,未必徇情,曾令往投謝師伯。只因嚮往已久,又恨仇人切骨,特以誠心毅力,不計苦難,舍彼就此,以備學成仙法,為他年報仇之計。"又把雷音致謝無化的信取以為證。妖人竟被哄信,當他真地誠心來歸,便特允了寬限。還命眾妖徒另眼相看,無過不許責辱。可是元神仍被當時禁住。沈騰自知難逃,只得認命。見眾妖徒個個兇殘,裝腔作態,氣焰甚高,比起來還不如亡師門下那幾個同門,多少還有一點人心,哪有心腸與他們親近,強打精神笑臉,盡恭盡禮,假意周旋了一陣。乘着夜裏妖人師徒聚集行法之時,暗將師遺寶物,除新煉成一口飛劍已告妖人,得了特許,仍可留存獸皮夾層外,餘者因要赤身披皮幻化,恐被妖徒奪去,一起埋藏在明日存身獸穴以內。

    因早學有不少妖法,做得嚴密,事完仍去中洞妖人打坐之處靜候。妖人本防他生悔中變,不料禁制元神時已被窺破,見他毫無逃意,越發心喜。所以沈騰雖也少不了服苦役,受眾妖徒辱打,比起常人已不啻天淵。

    蕭玉來了三日,沈騰便同病相憐,暗中加以告誡,盡泄底細,否則蕭玉的罪更受多了。

    眾妖徒近打沈騰,為妖人查知,頗申斥了幾句,不敢再去無故欺壓。蕭玉一來,正好侮弄,便叫隨往獵取鹿腎。蕭玉也是見鹿死得太慘,先放走一隻沿崖吃草的母鹿,好意將鹿驚墜崖下。不想反把心上人引來,同入火坑地獄。嗣見眾妖童已經飽醉,只差一條鹿腎便可回去覆命,只是在割剮活鹿為樂。每次吃完,行時偏是性急,又懶得將鹿殺死,任其血肉狼藉,拋擲林內。往往隔三五日再去,那肥大健壯的大鹿,股脊等被生割處已然腐爛生膿,蛆蠅密集,因禁法未撤,仍在一遞一聲地啞嗥慘嘶,悲呻掙命。這時妖徒方令獸奴將它殺死,連同死鹿背棄澗壑之中。山中天暖,這類死後之鹿慘不忍睹,尤其膿包遍體,蛆蠅密集,臭穢無比。蕭玉從小愛乾淨,每背一次,噁心得直吐黃水,連隔夜食都嘔出來。還不敢當着妖徒嘔吐,一吐便被迫令原封嚥下,罪更難受。稍有難色,便遭踢打。只得勉強屏着氣息,將鹿抱起飛跑,離開妖徒稍遠,方敢換氣嘔吐。眾妖徒原意看他窘狀打趣,非等蕭玉疲於奔命,將最臭穢的幾隻揹走,或是不等背完先動食慾,方始行法將餘鹿移去清潔地方,再命蕭玉生擒活鹿受用。

    蕭玉被陷以來,共隨出獵三次。因不願看那鹿死前之慘,日後還要飽受臭穢,假裝鹿自失足,用山石撞死再行帶走。撞時,二女恰也尋路走來,稍緩一會,便可遇到。偏巧眾妖童業已盡興,只等公鹿擒到,再生割一條鹿脊,便取鹿腎回去,忙着回山,怪叫催促。蕭玉飽受荼毒之餘,聞呼心膽皆裂,慌不迭抱起就往林中飛跑,竟未回顧。等被妖徒一鞭打倒,轉過臉來,才看見二女已與妖徒對面,知無倖免,當時一急,幾乎暈死。後聽眾妖徒商量,藏起二女,以供淫樂,越發惶急痛恨。一想妖道洞中並無女子,便是沈騰也説妖道以前懼內,有一妖妻已於數年前為人所殺,並不曾説他如何淫惡。每日修煉又是極勤,想必無心女色。

    明知以暴易暴並非善策,一則二女貞烈,拒奸不得,不死也必自盡;二則緩過此關,或許還可見面,告以底細,商量應付。比較輕重,終覺彼勝於此。蕭玉為獸之後,妖道林瑞照例傳他妖符,以備擒制人獸蛇蟒之用。此外還防遇見強敵,抵敵不住;或是有甚不測之事,和力所不及的新奇物事發現,道遠難於馳回告急。又給了一面妖法祭煉過的靈應牌,藏在胸前全身惟一可以開合的皮夾層以內。用時取出,按照上述各節如法搖晃,妖道即知就裏。便照所報情由,分別輕重緩急,或是自行,或命門下馳往。蕭玉因知眾妖徒平日同惡相庇,矇蔽師長,假如妖道不能親來,如換一妖徒到此,自己人未救成,先須死活幾次。為緩二女一時之急,也就豁出受罪,乘三妖徒目注前面,暗將妖牌取出,竟照十分危急的信號搖動。

    林瑞剛巧祭煉完畢,見了獸奴告急信號,以為三妖徒同在一起,卻令獸奴搖動妖牌告急,必定是妖徒遇敵,已全失陷;獸奴因是野獸,未被敵人窺破,故得乘便告急。慌不迭率了申武一同趕來。惟恐敵人是自己剋星,除將所有法寶全帶身上,還不敢遽然露面,先用太陰潛形之法將身隱去,準備看準敵勢強弱,再行現身。到後一看,竟是妖徒想背自己奸藏少女,不由大怒,也沒細加查考,便將在場男女諸人同攝回去。林瑞自知法規嚴苛,殘酷寡恩,惟恐門徒心生背叛,恨人揹他行事,最獎勵人告發同門罪狀。無如妖徒各有私弊,不到萬分遮掩不住,誰也不敢舉發,可是一被舉發,也就極少生理。到了那時,總是眾口一詞,給那受刑人罪上加罪。更由兩個在旁行刑的愛徒挑剔禁阻,不許訴苦,以免彼此攻訐,弄得不好,連自己也被牽連在內。平日多是互相關護,只管互相疑忌,人各一心,誰也不敢向妖道去進讒發難,惹出亂子大家遭殃。林瑞為此,常怪門徒結黨矇蔽。想不到來沒多天的獸奴竟有這等膽子,遇事立即舉發,還自喜歡。回洞頗獎許了幾句,特為免去五日勞役,賞以美食,令自迴穴歇息。哪識蕭玉別有深心。此舉更大犯眾妖徒之忌,只當時沒敢發作罷了。蕭玉知三妖徒今日罪孽不小,雖稍泄忿,但是二女也被攝回,不知如何處置。迴穴以後,心如懸旌,又不敢在外偷聽,只有愁急,呼天哭禱。待了好些時,忽見妖徒甘象將瑤仙好好送來,雖示意自己恐嚇,身上衣服未破,知未受過刑辱,大出意外,心中略寬。妖徒去後,方欲詳談,便聽後洞呼聲,趕去一問,妖人竟看上二女。絳雪貞烈不從,已經飽受毒刑,現時剛好。

    令各穴獸奴送過酒食之後,始而故作吞噬,加以恐嚇,看二女神色行事,再吐人言,軟硬齊施,逼勸服順。才知禍猶未已,心急如焚,戰兢兢領命出來。甘熊、甘象又攔伏路上,怪他大膽告發,説日內還給他一個厲害,隨手每人打了兩鞭,算是通知。總算妖人正在發怒,二甘當日雖不隨同行法,奉命門外守候,妖人遣走獸奴,便須登壇行法,不敢離開,沒有追打。

    那看守絳雪的正是沈騰,可説私話。二女的事,蕭玉前已對他略説大概,只未説出卧雲村坐落底細。那穴也在對面石室之中,相隔不遠。好在妖人師徒行法,須到明早日出以前始能畢事。適當妖人,自不敢説,此時忙爹着膽子趕去一看,沈騰正用人言傳絳雪明日熬刑之法。一面再三勸她姑且答應,只要不失身,甘願為奴拜在門下,免受煉魂之慘。蕭玉見沈騰不識二女,卻如此盡心,好生感慰。絳雪雖知野猿是人幻變,因是妖窟獸奴,還在心疑,直到蕭玉跑來,才知所言不假。互相略為計議明日如何應付,又苦勸絳雪一陣,方始應允。又告訴受刑時,仍要裝作痛苦難禁,不可自露馬腳。蕭玉本急於歸見瑤仙,因二女情共死生,身受如此,瑤仙必欲一知現狀,才能安心;再則同共患難,也無恝置之理,所以趕來。因沈騰有法熬刑,明日瑤仙大有用處,特意多留一會,苦求傳授。又怪沈騰既是知好,以前為何秘而不宣?沈騰説:"妖人心毒,你如稍露了馬腳,便大家受苦。我捱打時,自知是孽,不是重的便由他去,從不暗中行法抵禦,寧可打後再行法止痛,便是為此。"仍不肯傳。還是絳雪從旁代求,並説自己也還未會。沈騰才望着絳雪嘆了一口氣,説:"蕭玉今日這一來,眾妖徒必定日加刑辱,學了去,必易泄露機密。再一告知妖師,任多大本領,也要被迫吐實,豈不連二女也同受其害?按説只瑤仙一人不曾受刑,最宜傳授。也只可暗中運用,減卻大半痛苦。這位姐姐已經被打痛死數次,都不能再傳。不過人太可憐,志節又高,令人尊敬,情不由己罷了。只能由你轉告尊夫人,自己卻須守信,事後止痛則可,不能當時自用。"蕭玉誓踐諾言,沈騰方始一一傳了。並説:"適看妖道心意,愛極二女。絳姊又想和尊夫人相見,連和我説。今日自是無此大膽,明早覆命之時,何不乘着談、屠二妖徒刑傷未愈,正在調養,卧穴不能起動之時,姑且商量一套話,緩上一二日。我再請求從權行事,使她二人公然見面,只答應為徒,便算有了交代。你看如何?"蕭玉、絳雪欣然贊同。

    這一商談,蕭玉雖有耽擱,幸得沈騰自願冒險出力,要省不少的話。匆匆囑咐絳雪:"一切聽他的,有益無損。"忙即趕回告知瑤仙,説完經過,抱頭痛哭一場。次早便由沈騰為首,在覆命時對林瑞説:"二女口中還硬,已肯進食,好似有些氣餒。看神氣,頗似二女同甘共苦,死生一處,亟欲相見一商之狀。"林瑞果然相信,便命二奴晚來便宜行事。如看出真非此不可,便作好人,假意行私,引其相見,最遲三日覆命;但如二女甘死不降,必有嚴刑。二奴應命,心中暗喜。出門又遇二甘守候,放過沈騰,將蕭玉毒打了十餘鞭。沈騰隱身遙望,蕭玉果不失信,拼受痛苦,並未行法,心甚喜慰。從此二人便成了生死交情。不提。

    當晚便引二女相見,互相悲泣,失聲自怨造孽命苦。瑤仙追源禍始,全由亡母害人害己,死後還要遺禍愛女,兼害他人,如今生死都難。説着説着,便痛哭一場。絳雪反倒勸她説:"事已至此,悲哭何益?孽由自作,便當自受。我受亡母深恩,只知桀犬吠堯。遺禍全村,我決不為。但得脱身,與仇人狹路相逢,不問事之成否,也須再拼一回,始算把心盡到。

    神佛厭惡,皆非所計。難道將來還能比這裏更苦?"絳雪因沈騰暗告他為奴期限將滿,只要元神一脱禁制,復體為人,便能救她逃走。並説自遭此難,忽然省悟,深知邪正之分。因敬絳雪聰明貞烈,不借犯險救助。逃後如若願意出家,當為代指明路,投到正派門下為徒,以她心志資質,必蒙收錄。自己為了亡師,不便改事仇敵,脱身之後,還須另打主意。只求以後得為兄妹之交,於願已足,決無他意。只不令告知蕭玉夫妻,以免人多泄露。絳雪暗中體察他言動,果然善良端正,立即呼之為兄。因料脱身有日,所以如此説法。當晚二人二奴密聚到了半夜才散,一切機宜俱經商定。次日本可覆命,沈、蕭二奴偏各貪着和二女聚會,反正還有兩日,打算期滿再復,免得為奴以後,便看不到本來面目。

    誰知這晚妖人入定,正在運用本身元神,配合坎離的要緊關頭,忽然心神失馭,如非多年苦功,臨危警覺,幾乎走火入魔,自取滅亡。想起自己苦煉陰魔秘芨,久已不與女交,忽然發現敗徵,是連日欲心所致。雖對二女尚未忘情,一有顧忌,不由淡了許多。加以元神受傷,必須多日調養。第四日二奴覆命,竟值閉洞未出。眾妖徒多半守候在側,蕭玉連例打都免去了好幾頓。雖苦於全洞都有妖法禁閉,只有兩為首妖徒能隨意通行,他人不能出洞一步,無法逃走,終得與心上人多聚些日,難中得此,連沈騰也是高興。

    誰知樂極悲生。又聚了才兩天,妖徒翟度因得妖人寵愛,又有申武求情,受刑之後,兩天便醫治好刑傷,照前隨侍。痛定思痛,想起妖師惡毒,又知妖師早晚收納二女。那日見二女獨對自己怒視,必認自己是第一仇人,日後定向妖師告發。妖師耳軟,枕頭狀一告必準,萬無生路,不由膽戰心寒。又涎着二女美色,難得妖師受傷靜養,正好乘隙下手,一則免禍,二則如願快活。先還打算將二女一併劫走,後看出妖師最愛瑤仙,那日連刑都未受,如一併劫走,毒恨更深。自己早與外人勾結,雖有投奔之處,也難免不被尋上門去,鬧個兩敗俱傷。便乘妖師入定,暗向申武跪下,苦求設法。二人交厚,申武又有短處在他手內;一想所説也是實情,一納二女,立有性命之憂,便即應允相助。並戒性急道:"師父快要修煉復原,必要整日入定,到時方好下手。否則醒來,仍要被他追上,休想活命,誰也無力救你。"

    翟度自知厲害,必終不捨,打算乘人於危。反正妖師日內不與二女相見,樂得先把美人勸服,商定同逃,省得路上倔強,少了興趣。便在妖人入定之時,故意幻化一個替身,以為申武日後卸責之地。偷偷趕往獸穴一看,二奴二女正在相對哭訴。如換平日,見狀早去告發,沈、蕭二人雖是奉命勸説,也未必能討公道。幸是別有私心,只把二奴鞭打了幾下,假傳師命,命蕭玉將瑤仙領走,將沈騰禁閉在另一穴內,然後勸説絳雪。

    絳雪人既聰明,又極機智。聽他説得那麼兇,妖人並未傳見,又是日前受刑妖徒,料定乘隙來此,想將自己騙了同逃,遂他私慾。妖徒更比妖師淫惡,不從仍被他行強攝走,反倒無計可施。湊巧沈騰與絳雪認了結義兄妹之後,便把身藏法寶挑了一件好的給她,做見面禮,每日傳授用法,準備化身為獸時,再乘便給她藏在胸前皮夾層內。那寶原是恩師虎面伽藍雷音所煉鎮山之寶雷音椎,發時一溜雷火。持寶之人如若功候精純,能念動即發,一聲迅雷,人即立斃。雷音最愛此寶,特意與己同名。端的是異派中數得出的異寶。共有陰陽二枚,沈騰所贈乃是陽椎。絳雪才把收發口訣學會,因在妖窟不敢練習,又愛此寶光華,以為不會有人闖來,時常取了觀玩,就便學習。意欲等見妖人時,再交沈騰代存。誰知還未學全,便即分散。心想:"如等沈騰脱困相救,還得半年之後。反正無法抗拒,身有此寶,何不假意應允?等到逃出山去,到了遠處,乘其無備,一舉手便將妖徒殺死。能如沈騰之言,尋到仙師更好;否則索性消了這場仇恨,竟往大熊嶺苦竹庵去求仇人歐陽霜來此除害。為救姊姊夫妻,也説不得了。"主意想定,為防妖徒心疑,始而假意不允,照瑤仙以前密談乃母死前所傳對男子擒縱的手段,挨次施展。等妖徒受愚,陷入情網,由愛生畏,方始假裝受了至情感動,應允同逃。先也頗想一勞永逸,連瑤仙夫妻一同救走。無奈妖徒別的都可,這個卻是不敢。絳雪見拿二女同歸騙他,都是執意不允,知是力有不能。又問沈騰狀況,妖徒總説現閉別穴,並未受刑,但是不能相見。絳雪雖然懸念,一想他會仙法,又有來頭,憑妖徒也無奈他何,多問恐使生疑,也就不再勉強。

    又過了四天,絳雪苦念瑤仙,正打算夜來強着翟度設法見上一面。天剛過午,翟度便背了包裹喜氣洋洋走來,笑告絳雪:"師父過了今日,明早便要強納你二人為妾。事已緊急,再遲又必無倖免。且喜今日入定調元,要到明日此時才醒,過此永無逃生之望。而且同門師兄弟已多疑心,事機瞬息,稍縱即逝。"立逼同逃。絳雪還想與瑤仙見上一面再走。翟度説:"那日師父原命連你一起禁錮,因我愛你太深,冒着奇險,徇情寬容。如今她已被仙法禁閉石穴之內,我也無法放她出來,速走為是。"絳雪見他神色慌張,説時欲動手拉扯。知道妖師厲害,一旦發覺,同歸於盡,還要受那無邊罪孽。妖徒殘暴不在乃師之下,先用好言相商,已是萬分客氣。再不見機,如被強攝同行,中途不能下手,反而不妙。聞言立即應允。

    翟度大喜,忙領絳雪一同逃走。從當地起,到洞口還有兩層門户,俱經妖人行法封閉。翟度在妖人門下年久,精通不少妖法。絳雪見那二層埋伏初看空空的,只零零落落放着一些石頭。一經翟度手持寶劍一陣比劃,便冒起一片煙霧綠火,跟着現出無數奇形怪狀的惡鬼往兩旁退去。人過以後,翟度重又行法,陰風起處,惡鬼又由現而隱,復了原狀。前行便是頭層洞門,裏外看去都是整塊石壁。也是經翟度一行法,煙光閃過,現出洞門,人出重又隱去。絳雪因沈騰深知妖人底細,瑤仙元神尚未受禁,如借妖徒之手破去埋伏,不與復原,也許能得一線逃路。便問翟度:"事已急迫,何不快走?反正成了仇敵,給他還原則甚?"翟度獰笑道:"美人,你哪裏知道,師父自受仇敵追迫,逃來此地隱藏,最怕蹤跡泄露。我背地逃走固遭痛恨,如果因此泄了他的機密,在此安身不得,照他為人,就上天入地,也要尋到我們,不肯甘休。還有這裏埋伏一破,眾同門必有人警覺,惟恐吃罪不起,定將他喚醒告急。只要在三百里以內,不問逃向何方,也容易被他追回,豈非自尋死路?"説時,已同走到洞外。絳雪一聽,瑤仙真是一點生機俱無,幾乎流下淚來。只顧傷心,卻被翟度看在眼裏,笑勸道:"不要捨不得你姊姊,這是命該如此。要是和你一樣,回心轉意順從師父,還是莫大的造化哩。"説完,便把絳雪用妖法攝起,御風而行,往山下飛去。

    絳雪見妖窟位居絕頂,山勢奇險。妖徒飛行甚是迅速,離地並不甚高。起初依了翟度,原打算一出洞門,便徑直朝所投之處飛去,並不停歇。這樣攝帶,同行的人只覺周身煙霧圍擁,甚麼也看不見。絳雪惟恐到了地頭,又添妖黨,就把妖徒刺死,也是以暴易暴,難逃毒手。況又路遠,回時太難。於是假説身是凡人,難得飛行天空,正好藉此機會,看看下界的景緻,一飽眼福。並且聽説數千里長途,須時甚久,那樣攝走也太寂寞。如能在飛行時,彼此空中説話,指點山川,談笑煙雲,豈不有趣得多?翟度本已為她柔情媚態所愚,全都答應。並還恐迎面天風將氣逼住,不能張口,特意行法將身前三尺以內的風禁住,使其説笑自如。也是絳雪性急,飛出才百餘里,便問翟度過了三百里沒有。翟度何等奸猾機警,為色所迷,只是一時。絳雪並非淫賤一流,不過順口聽來的一點手段,仗着聰明心巧,一時從權應急則可,不能久於行詐。出洞以後,同難關切,心如切割,哪還有心作偽。再吃妖徒扶持同飛,更是悲憤厭惡,誠中形外,本已自然流露。更因初次騰空,只覺飛急行遠,為時已久,恐被妖徒帶到別一妖窟中去,惶急之狀現於詞色。初出洞時,翟度已看出幾分,這一來益發明白絳雪順從是假。在自己掌握之下,逃決不能,定是想脱出妖師毒手,落個好死,免受煉魂之慘。也不叫破,只答未到。一面卻攬腕抱腰,羅唣起來。絳雪初意過了三百里,假裝昏暈,請他落地少息,再出不意,用身藏法寶下手行刺。嗣見他動手拉抱,只説未到,也不知是真是假。有心就在空中下手,拼個事後跌死,同歸於盡。又恐真個未過裏限,死後仍吃妖人將魂收去,永受無邊之苦。妖徒偏又省悟,一任怎説,仍是拉扯不休。後來實忍不住悲憤,心想:"飛行這麼久,即使未到時限,妖人要到明午才醒,有這一日夜工夫,難道死後,鬼魂還呆在那裏等他捉去受罪不成?"念頭一轉,剛裝怕冷,手伸入懷將沈騰所贈法寶雷音椎握在手內。忽又想起用時還有訣咒,強敵並肩同行,仍難施展。

    正急得要哭,猛瞥見遙天空際,一道長不可測的金光由遠而近,橫亙飛來,隱聞霹靂之聲,眨眼之間已經飛近。方覺好看,翟度忽然面色慘變,只驚"咦"了一聲,便往下面飛落。絳雪見狀,當是妖人追來,也是膽寒。忙問:"你師父追來了麼?"翟度獰聲低喝:"不許多口,少時再對你説。"絳雪隨同落地一看,乃是一片森林繁茂的山野。腳下才沾地,翟度便慌不迭拉了自己往密林中鑽去,直到裏面隱藏之處,方始立定,側耳向外諦聽。跟着便聽上面破空之聲,環行不息。偷覷翟度,面如死灰,好似比見妖師拷問受刑時還要膽怯得多。忍不住又想低聲詢問,嘴皮才動,翟度便目閃兇光,惡狠狠用手亂比,意似一開口出聲,便要將她抓死。絳雪暗忖:"妖徒此時全神貫注林外上空,行刺倒是機會。無奈投鼠忌器,雷音椎發時有聲,萬一果是妖人追來,豈不又糟?"想了又想,不敢妄動,只將手揣懷內,緊握寶椎暗中準備,待機而作。待有片刻,那破空之聲忽又由近而遠,更不再飛回來。翟度神色稍復,悄聲喝道:"我們才飛出二百來裏,不想遇見大對頭。這個師父還狠得多,專尋我們作對,行跡也被看破。總算我退身得快,沒等飛到,先用仙法掩蔽林木,居然未被看破,總算便宜。我聽出他那飛劍行空,已經走遠。不過心頭還是發跳。終是小心些好。不許你出聲,胡亂走動。等我到外面觀一觀風色,再來帶你。休看我不上,到底真心相愛,只要不三心二意,包你享受。要是執迷不悟,妄想尋死,我不但能使你還魂服順,還給你許多苦吃,到時自作自受,休怨無情。"絳雪聞言,知被看出虛假,越發惶急。見妖徒説罷,急匆匆往外跑去,心想:"再不下手,等待何時?"忙將雷音椎取出,暗藏身後,如法施為,手掐靈訣,等那妖徒一回,立即下手。妖徒去了一會,忽然寒着一雙鬼臉迴轉。絳雪心恨妖徒切骨,惟恐延誤事機,才一照面,便嬌叱一聲,打將出去。

    妖徒翟度原因適才天際金虹是正教中能手,一見便已心驚。又覺出那行徑直似迎截自己,有為而來,並非空中路過,無心相值。自知不是對手,忙即落下,入林潛伏。果然敵人在上空盤旋了好一會,才行飛去。驚魂乍定,好生奇怪。心想:"看敵人那等聲勢,分明是正教中有數人物,休説自己,便妖師林瑞遇上也非其敵,何以會被自己潛形隱跡之法瞞過?也未下來搜查?令人難解。"提心吊膽,候了半刻,終無動靜。急於上路,又放不下心去,打算出林往空中略為探看風色再走。先對絳雪恫嚇,原是詐語,恐她乘隙自盡。升空四下略為觀望,不見朕兆,立即降落。因想查看絳雪揹人時是何神情,悄悄入林,掩向樹後往前一看,正趕上絳雪行法完畢,手掐靈訣,在彼等候,翟度偷覷絳雪目注自己這一面,眉目間殺氣隱隱,滿臉俱是悲憤激烈之容;右手背向身後,臂腕似在用力,彷彿手中持有一物,雖看不見是甚物事,那左手靈訣卻一望而知是異派中發放寶物之用。先覺奇怪,她一個毫無道術的凡女,怎會掐出這等靈訣?如有法寶,怎從初遇時起,一直未見取用?不禁尋思起來。

    絳雪畢竟年輕,稚氣未脱,又愛極那寶椎,日常無事,必背妖徒取出,再四觀玩,背誦口訣。當日一早,妖徒便脅迫同逃,一直不曾取視。先頗戒備,一取出便藏向身後。久等妖徒不回,生死禍福,完全在此一舉,企望太切,忍不住將右手抬向前面,低着聲默祝起來。

    那椎本極靈異,一經行法之後,立生妙用,儘管暗握手內,寶光仍是隱隱從指縫中透射出來。絳雪祝告完畢,又略伸手看了一眼,才藏向身後。翟度在妖人門下多年,見多識廣,便不現出,也易看破。這一來,越看出絳雪竟持有異派中珍奇之寶,才知適才絳雪探問路程,竟是想在中途刺殺自己。幸而遇見對頭,下來暫避,無意之中看出真意。否則只當她意在尋死,沒有防到別的,只要飛出三百里外,吃她出其不意下手暗算,決難抵禦。當時又驚又怒,急切間也想不出此寶來路,是否有人暗中私相傳授。一面用一樹枝幻化假形,先現身出去,以防此寶厲害,搶收不成反吃了虧;本人卻暗中遁到絳雪身旁,寶物一收不成,先把寶主人擒住,也不患寶不到手。

    絳雪哪知就裏,一見仇人由林外飛回,迫不及待,揚手就是一椎。前在妖洞,只聞此寶靈異,恐驚妖人,未敢試發。先頗懸心,惟恐無甚靈效,或是所習用法尚未精熟。這時隨手一發,只覺手微一震,只聽轟隆一聲,一道紅光夾着一溜烈焰,已打向仇人身上。當是必中無疑,不由驚喜交集。正待上前查看仇人死狀,再用此寶將其擊成粉碎,以泄奇忿。誰知那雷音椎一聲雷震之後,倏地自行飛回。絳雪究是初試,心中害怕,剛爹着膽子掐起靈訣,抬手想要收取回來,火光忽從頭上飛過,跟着便聽身後一聲怪笑,甚是耳熟。心方大驚,忙回頭一看,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原來妖徒翟度不知怎地又在身後出現,大喝道:"大膽賤婢,這等狠毒,竟敢在你大仙面前鬧鬼行刺。料你也不肯真心從我享那仙福,帶你同行也是累贅。好在老賊要到明日午時才醒,還有不少時候,足來得及。待我就在此地採取你的真陰,快活個夠,然後將你殺死,以消惡氣。此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我。"説罷,口唸邪咒,將手一指,自身衣服一齊自脱。然後又朝絳雪誦咒比劃。絳雪自知不能再免污辱,憤怒填膺,急得一顆芳心都要蹦將出來。晃眼仇人脱得精赤,又朝自己比劃走近,空自緊閉雙目,破口嘶聲哭罵,無奈身受妖法禁制,行動不得。忽然急怒攻心,口裏一甜,逆血上湧,就此暈死過去。

    待有一會醒轉,迷惘中似聽耳旁有一生人呼喚,也未聽清生熟,一着急,罵得一聲:"妖賊!"身竟自往前縱起,迥非適才乾着急,不能行動神氣。睜眼一看,妖人不見,前面林隙中隱隱有金光閃動,身側站定一個身着黑衣的道裝女子,正含笑望着自己。以為身已受污,趁着妖人不在,欲尋自盡。回顧左側有一怪石,急不暇擇,將頭一低,奮身便要撞將上去。耳聽道姑説道:"姑娘身已脱險,何苦行此拙見?"話才入耳,身前便似有一軟牆將人擋住,再也衝不前去。跟着又覺有人在按左肩,回頭一看,正是那黑衣道姑。這時方覺身上衣服並未脱去。再低頭細一查看,因暈時身受禁制不曾跌倒,醒來人也立住,不特通體結束如初,連泥也未沾一點。回想前情,妖徒自身已經脱得精光,照那情形,一舉手,衣便自脱淨盡,怎會如此完整?直和做夢一般。心方駭疑,道姑笑道:"你疑心遭受妖徒毒手,為他所污麼?哪有此事。你且放心,等我一説自知。我適才和自發龍女崔五姑同受南極島小仙源散仙謝道友之託,往天門嶺妖人林瑞洞中,救他一個被陷妖窟的師侄。到時恰巧這人已利用今日時機,自破妖法,解了真靈禁制,用他師傳法寶攻穿山石,由地底先期逃出,被一崑崙派道友救去。空中相遇,問起前情,得知洞中還陷有一男二女,內中一個已用智謀誘騙妖徒翟度同逃出來。依了崔道友本意,仍趕往天門嶺,將妖人一齊除去。但我近年已不再開殺戒親手殺人,又算出妖人還有三兩年數限,不到伏誅之日;那一男一女,也該受此一番報應,難滿自交佳運。此時愛之適已害之,將崔道友強勸回去。因我算出與你有緣,沈騰又力説你如何貞節忠義,便即回身追來。先用幻景,放出半天金光,將妖徒去路阻住,迫他下落。然後假裝尋查不見妖蹤,離此他去,其實我早降落。本應即時入林救你,無意中又在隔崖暗谷中發現一株靈草,打算連根移植回去,以備救人之用。嗣見妖徒出林升空瞭望,探我真走也未,一會便即落下。我還有他事去別處,此草不能帶以前往,必須先行移送回山,交我門下培植,因此前後略微耽延。先意妖徒雖然看破你的心意,至多強迫同行,不會再有別的變故。

    等我入林一看,他已將自身衣服脱盡,正用妖法解脱你衣,欲逞無禮。似此兇頑淫惡,萬死不足蔽辜,當時我便將他制住。知你不願見此醜態,又將此妖徒移禁林外,方始將你救醒。

    我也不親手殺他,少時自有處治。你如想家,我便將你送回。"

    絳雪已看出這道姑星眸炯炯,寒光射人,臉色秀朗,丰度夷衝,不似常人。又聽説適才空中金光是她仙法幻化,看妖徒那麼怕她,又被生擒,定是朝夕嚮往的天上神仙無疑。忽然福至心靈,不等説完,忙即跪倒,拜謝救命之恩,哀聲哭訴道:"弟子幼遭孤露,現值義姊流亡在外,已是無家可歸。多蒙仙師慈悲,得脱苦海。只求帶回仙山,永為奴僕,隨同學道,感恩不盡。"道姑笑道:"你的身世來歷,我已盡知。論資質人品,也配在我門下。只是性情偏激,專尚義氣,不知是非輕重,是你短處,也還可以改過。你那義姐夫妻,一半宿緣,一半自取。此時惡難將滿,並且與我無緣。你卻不可多事幹求,累及自己。"絳雪本意拜師之後,求救瑤仙、蕭玉,不料先吃仙人道破。總算二人難滿,仍然有救,且入佳境,還稍放心得過。仙緣難得,怎敢違忤。只得強忍悲痛,含淚謝恩,重又行了拜師之禮。道姑笑道:"徒兒天性真厚,煞是難得。他二人日後自有別的機緣,不必思念。待我發付了這妖徒,再帶你同行吧。"説罷,便向林外走去,戟指怒罵道:"我已多年不開殺戒,你也不足污我飛劍。你自回山,由你那萬惡的妖師自行處治便了。"隨將手朝東西北三面指了幾指,解去翟度禁法。仍回原處,帶了絳雪騰空而去。

    原來翟度除精通本門妖法外,逃時還瞞了申武,偷入丹房,將妖道的法寶盜了兩件出來。帶一凡人同逃原極累贅,起初色慾蒙心,為絳雪虛情所愚,滿擬真心相從,供他時常淫樂,百凡皆非所計。及見絳雪不但順從是假,還想暗下毒手,如非見機得早,幾為所殺,仇怒之極。知道此女心志難回,留着終是隱患;就此殺死,又覺白費心機,於心不甘。意欲就地先奸後殺,再行單人逃走。將絳雪制住以後,欲心大動,只當對頭去遠,急匆匆將全身的衣服一齊脱盡。正要把絳雪脱光行淫,一眼望見法寶囊和寶劍放置地上,心猛一動,立即忙去拾起系向腰間。就這略一緩手的工夫,忽聽身後有一女子口音喝道:"大膽妖孽,惡報業已臨頭,還敢妄為!"知來敵人,大吃一驚,忙即縱身回看,見對面站定一個黑衣道姑,正在戟指喝罵。因看不出敵人深淺,也不知是否先前空中所見剋星,妄想先下手為強,更不答話,猛將飛劍化成一道黃光,連同本門獨傳烈焰針一齊飛出。跟着又將新盜來的兩件法寶相繼放出。一面還想施展邪法時,誰知道姑通沒在意,只罵道:"麼魔小技,也敢在我面前鬧鬼。"説時,也未用甚法寶抵禦,只一揚手,便飛出一片火雲,將翟度所放飛劍、法寶全數裹住,轟的一聲大震,火雲消處,紛紛化為無數紅黃色的殘煙,隨風消散。翟度見狀,萬不料敵人如此厲害,不由心膽皆寒,哪裏還敢抵敵,嚇得連衣服都不敢拾取,一縱妖風,就要遁走。道姑手又一指,閃電也似飛來一道金光,將他全身圍繞,往林外逼去。翟度見金光未下絕情,仍欲死中求活,暗用本門五遁法逃命,不知怎的,全失效用。嚇得在金光圈裏直喊:

    "上仙饒命!"道姑也不答理,直把他逼向林外,才喝道:"你這妖孽,如此淫兇,殺你污我寶劍。等我事完,再來送你迴轉妖窟,一任你那妖師發落便了。"翟度也知妖師兇殘,回去更無幸理,一面察聽道姑動靜,一面計算逃生之策。待了一會,道姑方始走來,重把前言説了一遍,又朝空中指了幾指,便收回繞身金光,帶絳雪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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