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風子剛想問笑和尚,使什麼法兒將自己製得不能動轉?笑和尚道:"真險真險!我稍疏虞一步,差點誤了你和周師弟的性命。現在天色已明,我們回洞再説吧。"風子滿腹茫然,待要問時,笑和尚已邁步前行。回到洞中一看,雲從睡夢方酣,還未醒來。便問笑和尚道:"適才你往哪裏去了?我聽見我哥哥喊我,可有什麼事?"笑和尚道:"那是妖怪的叫聲,哪裏是你哥哥喊你。日裏我見那谷中妖氣瀰漫,與尋常妖氣不同,便疑心可有特別兇毒怪物潛伏。我自幼從師,常聽師父説,在深山大澤之中行走,如聞異聲呼喚名字,千萬不可答應,否則氣機相感,必被它尋聲追上,遭了毒手。又教給我許多鑑別妖物之法,因此知道厲害不過。我隨恩師到處斬妖除害,像谷里那般狠毒的東西,連恩師也只知道來歷,沒有見過。這東西乃千百年老蠍與一種形體極大的火蜘蛛交合而生,名文蛛,卵子共有四百九十一顆。一落地,便鑽入土中。每聞一次雷聲,便入土一寸。約經三百六十五年,蟄伏之地還要窮幽極暗,天地淫毒濕熱之氣所聚,才能成形,身長一寸二分。先在地底互殘同類,每逢吃一個同類,也長一寸。並不限定身上何處,吃腳長腳,吃頭長頭。直到吃剩最後一個,氣候已成。再聽一回雷聲,往上升起一尺,直到出世為止,那時已能大能小。這東西雖是蛛蠍合種,形狀卻大同小異。體如蟾蜍,腹下滿生短足,並無尾巴。前後各有兩條長鉗,每條長鉗上,各排列着許多尺許長的倒鈎刺,上面發出綠光。尖嘴尖頭,眼射紅光,口中能噴火和五色彩霧。成了氣候以後,口中所噴彩霧,逐漸凝結,到處亂吐,散在地面,無論什麼人物鳥獸,沾上便死。它只要將霧網一收,便吸進肚內。尤其是沒有尾竅,有進無出,吃一回人,便長大一些。腹內藏有一粒火靈珠,更是厲害。日久年深,等被它煉成以後,仙佛都難制服。
還會因聲呼人。起初離它五六里之內,聽見它的叫聲,無論誰人聽了,都好似自己親人在喊自己名字,只一答應,便氣感交應,中毒不救,由它尋來,自在吞吃。以後它的叫聲越叫越遠,直到它煉形飛去為止,所到之處,人物都死絕了。因它形體平伸開來宛似篆寫文字,所以名叫文蛛。秉天地窮惡極戾之氣而生,任什麼怪物,也沒它狠毒。先前我用定力慧眼遠看,見暗霧中有兩條長臂帶着一串綠星,隱約閃動,便疑心是這怪物。及至聽見叫聲,又稍看清了上半截形象,與當年恩師所説一般無二,更知是它。此時見你站在旁邊,恐你一答應,雖然它全體尚未出土,不致追來吃你,一則初見這種怪物,不敢拿準,二則氣機相感,中的毒也非同小可。事在緊急,又恐周師弟醒轉,聞聲答應,連忙將你點了啞穴,才回來用法術封了這洞。再趕去時,它己隱入土中。這東西要等全身現出,才可下手,一入土中,便無法除它。從今日起,如無我話,千萬不可離開此洞。周師弟新愈,你二人尚無吃的,待天大明之後,我飛身入城,與你二人化點飯食度過一頓。尉遲師弟回來,帶有銀錢,你二人便不愁用度了。"
説罷,略待片時,雲從醒轉。笑和尚恐風子無知莽撞,又再三囑咐雲從。將雲從霜鐔劍要來,暗懸洞口之內,又用法術封了洞口。然後取了飯缽,別了二人,笑嘻嘻將大腦袋一晃,轉眼間不知去向。約有個把時辰,端了一缽熟飯,還買了許多葷菜、鍋盔回來。風子一見大喜,上前便接過去,首先端與雲從食用。笑和尚笑道:"我因見你能吃酒肉,服侍周師弟這幾日,必定饞得可以,適才還為你破了戒,平白拿人家十兩銀子,又拿銀子去偷換了許多葷菜與你。恩師知道,説不定還怪我呢。"説罷,又從身上取出幾兩散碎銀子,交與風子。
雲從好生過意不去,忙問究竟。笑和尚道:"我每日代尉遲師弟向人化齋,從未遇見這等刻薄人家,不給我飯是他本分,硬説我是他逃走的僱用小廝,要叫人捆我。是我氣他不過,隱身形打了他兩個嘴巴,順手掏了他十兩銀子。和尚不便買葷,我又隱形到了鋪中,取了葷菜。我見那施主甚是本分,留了一半銀子與他。自從出家,做賊還是第一次呢。"風子聽笑和尚戲耍那刻薄人家,不由哈哈大笑。笑和尚本能辟穀,齋飯有時還吃,卻不動葷。雲從病後腹飢,風子更是連餓數日,狠吞虎咽,各吃了一個大飽。飯後雲從精神大振,覺着腹痛作響,由笑和尚扶着,出外行動了一次,才向笑和尚重新跪謝。笑和尚無法,還禮起來,便在洞外閒眺,也無甚動靜。
下午過去,谷中赤氛又起。尉遲火也從成都趕回,得知醉道人自打發了張三姑娘,不多幾日,留話給松、鶴二童,説有要事往衡山一行,歸途還往雲從家去代他除害。又代他起了一卦,本人兇險甚多,且喜吉人天相。如有人來,可着原人護送雲從回家,待他妻子生產,安排好了家務,不必再往成都,徑往峨眉飛雷洞李師叔處相見等語。雲從聞言,自是大放寬心。尉遲火又問笑和尚,可知這裏妖物來歷。笑和尚道:"看你神氣,必然遇見前輩師伯叔指教,何妨先説給我聽聽?"尉遲火道:"我倒未遇見別位尊長,只因周師弟等要用錢,知道辟邪村玉清師太存有不少施主善資,前去討些。説起我和你在此,玉清師太便問可曾發現什麼妖氣?我對她説了。她説她昔日打此經過,知道這天蠶嶺潛伏着一個極厲害的妖物,名叫文蛛,只因時刻未到,無法下手。非等今年五月端午,大雷雨後,不能出世。現時各位師尊為準備三次峨眉鬥劍,均有要務在身,她又在端午前後要連往青螺魔宮兩次,去救她當年一個同門生死患難之友,不能建此大功。如有人將它除去,不下立十萬外功,還得妖物的腹內一顆乾天火靈珠,助將來成道之用。囑咐你我須要小心從事,莫放妖物跑了。據她算計,妖物還不應該遭劫,如今只兩條前鉗出土,不到端午,白費辛勞。最好叫你我先行送周師弟回去。不要打草驚蛇,等端午前一日趕到,便可下手。你看的又是怎樣?"笑和尚道:"與玉清大師所説一些不差。她既如此説法,幸喜不曾冒昧下手。為今之計,只好先送周師弟回去再説。只是那妖物雖然還不能現身害人,但毒氣太重,又能發聲叫人,生物挨近一些,便難活命。倘如我們走後,有人誤來此地,我等知而不備,豈不有罪?"
尉遲火道:"據我看,這山勢崎嶇危險,二三十里方圓,連樵徑都沒有,常人決難到此。有幾個似這位呆兄弟,到這種好地方來往?這層倒也過慮。"風子也説,終年並無人跡,只有野獸來往。如今才想起,自從谷里每日下午有了紅霧,連野獸都逐漸稀少絕跡。隨大家去極好,但是他娘還葬在這裏,恐屍首被妖物所害,要笑和尚想個法兒。笑和尚説:"已死的人,相隔又遠,絕無妨礙。不過就此一走,終難放心,恐怕有人誤蹈險地。"當下先飛身上空,相好地勢。然後下來,在二三十里周圍要口山石上面,口誦真言,畫了許多靈符。若有人到此,自會被許多法術妙用化成的怪獸大蟒嚇退。笑和尚先沒想到最厲害的妖物文蛛,自己又不願往世俗人家跑。原打算叫雲從在這裏養病,傳他運氣化行之法,日夕打坐,就便自己除妖。今見妖物毒氣如此重法,又有玉清大師傳語,不敢怠慢,只好先送雲從回家之後再來。
佈置完竣,便要動身。風子又去他母親葬處,將身伏在土堆上,不住數説。三人見他雖未出聲大哭,淚落不止,知是傷心到了極處,用好些譬解,才行勸住。將雲從交給尉遲火,笑和尚帶了風子,吩咐緊閉二目,喊一聲:"起!"破空便飛,覺着風子並不骨重,越發愛他資質。
劍光迅速,飛到貴陽雲從家中,天不過二更向盡。這時敵人方面因為接着一個受了重傷的同黨送信,説是由川入貴途中,在野外遇見張老四和一個峨眉門下小輩,名叫孫南的,打聽醉道人蹤跡,露出一些口風,雖未聽得詳細,已知與周家之事有關。那人又打聽到醉道人要往衡山一行,趁張老四與孫南分手走單時節,將他用暗器打倒。自己往回走時,不知怎的,竟會被那小輩孫南追上。正在危急受傷之際,幸遇一人相救,才得活命,一路將養到來,請大家留心在意。敵人一聽這信,才知蹤跡果被張氏父女看破,喜得張老四已中毒藥暗器身死,還不妨事。只恐夜長夢多,便提前由雲從父子先下手。及至一打聽,雲從業已走了數日,猜知必是張老四不回,親往成都、峨眉兩處求救。當天即派同黨分兩路去追,追上便行殺死。這裏也同時發動,數日之內,連用重手法,暗中點傷了好幾個周氏老兄弟。張三姑因自家勢孤,玉珍又有身孕,如要解救,反啓敵人注意,禍發更速,惟有權且隱忍,等醉道人來了施治。事已至此,雲從的父母又因子遠出,思念太切,還不如説明的好,便命玉珍便中婉言略説真相。雲從的父母因家中新出變故愁煩,一聽媳婦張玉珍説了經過,心中大驚。想起雲從一去多日,尚未出貴州境內,託便人捎過兩封書信,以後連親家張老四都渺無音信。雖然媳婦和張三姑俱説無礙,到底不放心。而云從夫妻又是恐嚇着老人,一番孝心,不得不從權行事,勢難怪他們。仇敵如此狠毒,事若經官鬧明瞭,反而愈加猖撅,全傢俱有性命之憂。張三姑和媳婦只能保住自己全家,不能兼顧別人,眼前同胞骨肉,命在旦夕,焦急如焚。
他卻不知敵人勢大,正因為雲從不在家中,恐怕打草驚蛇,想等人將雲從追上殺死,再行下手,否則頭一個就是他全家遭殃。張三姑和玉珍豈有不知之理,不過恐二老憂驚過甚,不得不拿話壯膽罷了。
誰知天不絕人。在大、三、四、五、六房相繼出事,無故病倒,除了雲從父母知道禍變,他人俱還悶在鼓裏之際,有一晚雲從父母在中堂以內,正和張三姑、玉珍愁顏相對,忽然一陣微風穿簾而入。張三姑疑是敵人行刺,大喝一聲,便飛身迎上前去。燭影閃動處,現出一個背紅葫蘆的道人。玉珍認得是醉道人,喜從天降,首先伏地下拜。三姑也收劍上前,招呼雲從父母一同見禮,又叩謝了救子之恩。坐定以後,一見雲從並未跟來,心下好生不定。
醉道人看出了心意,説道:"令郎雖然近時災晦很多,但處處因禍得福,絕無妨礙。貧道先從卦象上看出敵人發動還早,想往衡山會一位老友,隨後再來。路遇同門師侄孫南中了妖法,我將他安頓好,即到此地,每日在尊府各房巡視,都由貧道暗中向受傷的人説了經過。恐妨打草驚蛇,令這一干妖孽又逃往別處,為禍世間,將賢昆仲一一救轉之後,仍請他們裝病不起,靜等貧道所約的兩個同伴到來,一齊下手,省得敵人漏網。適才同伴已到,事完之後,便要遠行。令郎已收歸貧道門下,將來前途甚佳。因承祧九房,不能不勉徇世俗之見,令他略盡人事,生子娶妻,即此已誤他許多功行了。不久雙喜臨門,尊府積善之家,日後子孫必能昌達。只是令郎非功名中人,如生子之後強留在家,反倒於他有損無益。知賢夫婦愛子情深,恐難割捨,特在事前面告。再約半月,自有高人送他迴轉。生子週年,他必入山學道。又過三年,他仍可時常回家省親,並非從此便棄家不返。那時,賢夫婦望勿攔阻。"
説罷,玉珍、三姑還想叩問自己前途時,醉道人袍袖展處,一道光華,破空而去。雲從父母嚇得慌忙下拜,起來思量,幾曾見過這樣飛行絕跡的仙人?不由信心大增。知道愛子不久便從他去,成仙雖是好事,到底難於割捨,既是命中註定,想留也未必能夠。且喜弟兄無恙,雲從再有半月即回,仙人之言,決不會差,才放了心,一切俱等到時再説。
第二日,家人偷偷報信,説是昨晚三更後,二老爺上房院中光華亂閃。今日午前,二老爺親自開門,喊近鄰三老爺家去幾個人,幫他打掃。入內一看,上房院內有好幾灘黃水,只丟下二老和他跟前的外少爺奶媽。其餘從二太太起,連那些親友下人,俱都不在。二老爺説昨晚和二太太拌嘴,天沒亮就吵着回孃家。那些下人,原都是那些親戚薦用,夫妻一賭氣,所以二太太連閒住的親戚和那些下人都帶走了。二老爺沒人使喚,所以喚去幾個服侍,一面招呼舊日用人回來等語。子敬一聽,吩咐下人,二老爺性情不好,你們休要亂説。一面入內,去喊媳婦和張三姑來問。只玉珍一人到來,問起此事,玉珍説:"昨晚張三姑曾隨後追了醉仙師去,天明前回來,説醉仙師約有兩位劍仙,共同將敵人用飛劍殺死,一個也未曾漏網。末後,又用化骨丹將屍首化去。二伯父已於前晚看破敵人奸謀,所以並不難過,只向醉仙師懇求,留下那小孩。醉仙師因小孩無知,本不想殺戮,便即走了。三姑因有他事,又要去看望媳婦父親,託媳婦代為辭行,回家去了。"子敬夫妻聽了,好不駭然。一會,九房弟兄齊來,揹人互説了經過,分別囑咐家人,不準傳揚。好在周氏是積善之家,那些人俱非本鄉本土,一去不歸,先還有人詫異,事不關己,久亦淡忘。
這晚正在計算日期,忽見一道金光直墜庭心,現出四人,竟有云從在內。以為同來的人,又是劍仙一流,忙着便要下拜。笑和尚早料到此,先就攔住。雲從也忙着略説了一些來歷。問起家中之事,果然已了,好不欣慰。因為不是外人,一面着人去喚玉珍與笑和尚等見禮。然後才分別落座,細説詳情。雲從父母和玉珍見雲從面容消瘦許多,本已擔心他路途受苦,及聽説完經過,才知又是出死入生。小三兒還不知存亡下落,俱都傷心不止。感激笑和尚等相救之德,免不了朝三人又有一番稱謝。雲從因自己行蹤奇特,恐啓人疑,悄悄傳來心腹家人,囑咐了一套説詞。一面安排來賓住處。笑和尚、尉遲火二人,除教雲從、風子二人一些初入門的口訣功夫外,所有外人一概不見。常時依舊出門積修外功,有云從財力相助,救助孤寒的事,着實做了不少。
光陰迅速,轉眼還有五日,便到端陽。笑和尚因此去除妖,不便攜帶風子同行,命風子與雲從做伴,等玉珍分娩,盡完人事,同往峨眉尋師,再圖相見。自己同了尉遲火二人,告辭上路。雲從又備了不少黃金白銀,請二人帶在身旁行善。二人離了周家,駕劍光直飛天蠶嶺。行至雲貴交界,遇見矮叟朱梅,在空中將二人喚住,一同收了劍光,落地敍話。笑和尚拜見之後,請示機宜。朱梅道:"你出世未久,便去建立這樣大功,休説斬除惡妖,功德無量,文蛛腹內那粒乾天火靈珠,如能得到,加以修煉,與身相合,將來成道時,也可抵千年功行,真是曠世難逢的機遇。不過那妖物護這粒火靈珠甚於性命,先斬了它,珠便自行飛去。先得珠時,斬妖又恐生變化。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小可。那妖物未出土以前,必將珠吐出離它頭頂三丈以內,照着妖物出來,同時往上升起。妖物全身脱殼出土,便即與珠合為一體,成形飛去。不到正午,不可下手。可是妖物出土,也只一剎那工夫,稍縱即逝。等到妖物身與珠合,就非你的能力所能勝任。所以下手的時節,須要一人在前,去搶那珠。珠到手後,妖物必不甘休,定然放出滿腹毒氣追來。那珠本是它的內丹,相生相應,無論你怎樣隱形潛跡,也能跟蹤而至。縱用法力將它斬掉,但是業已中了它的毒氣,難於解救。這時全仗在後之人,從後面用飛劍斬它,才能完全成功。那乾天火靈珠乃天材地寶,正邪各派俱都重視,非有積世福德根基,不配享受。適才袖佔一卦,若論斬妖,還不怎麼,只恐有陰人從旁暗算。你二人又面帶晦色,主有災難,我和諸位道友俱有要事在身,無暇及此。如為萬全之計,最好你二人趁這還有數日餘暇,尋找劍術較深的同門師兄弟相助,以防其他妖人暗算。事不宜遲,必須慎重小心從事。切記:專顧得珠,便不能建除妖之功;想建功,便不易得那珠。二者輕重差不多,只能各居其一,不存貪念,當無妨礙。"説罷,先行飛去。
二人拜送之後,尉遲火自知能力有限,一切全憑笑和尚主持,無所希冀。笑和尚起初以為妖物縱然厲害,到底初次成形。憑自己能力,還不手到擒拿?及至聽了矮叟朱梅囑咐,先時也未敢怠慢。計算小輩同門,自己素常不慣和師姊妹交往,不便相煩。這投契相熟的,只有玄真子門下諸葛警我,還有金蟬、尉遲火三人。金蟬道行雖淺,兩口寶劍卻是至寶,不畏邪污。已聽尉遲火在成都得來消息,説金蟬端陽節前要往青螺。其他同門雖多,不是不熟,便是本領不濟。想了想,還是找諸葛警我去。到了東海三仙洞府中一打聽,只遇見玄真子一個道童,説三仙俱在丹爐旁祭煉寶劍,諸葛警我奉命往雁蕩採藥未歸。笑和尚聞言,也沒驚動三仙,徑直離了東海。一則藝高人膽大,一則貪功心甚,不由改了念頭。暗想:"自己本領,隱形潛蹤,出神入化,縱有異派妖人作梗,難道還勝似慈雲寺那一干妖孽不成?再説各位前輩俱知那妖物出世,為禍不小,豈有不去剪除,放在一邊之理?明明憐愛小輩,將這般大功留給自己,自己還不領受,只管找人相助則甚,那火靈珠只得一顆,又不便分潤,只須自己事前多加留神便了。"他這一念之差,才惹出失劍百蠻山,再遇綠袍老祖,智劈辛辰子,三探陰風洞,再斬文蛛,風雷洞面壁十九年,幾乎喪了道行之事,這且不提。
笑和尚自把主意決定後,心想:"矮叟朱梅曾説有妖人在側暗算,何不早去兩日,仔細搜索,作一個預防之法,以備萬一,省得臨時出錯。"當下同了尉遲火,徑飛天蠶嶺,仍往風子所居的土穴潛身。到時天色尚早,見谷里雖無甚動靜,妖氛已濃。飛身四外查看自己前時行法之處,知道無人來過,略覺放心。便叫尉遲火去到村裏,備辦他自己的食糧,等他回來,再設法封山,遮掩異派中人耳目。還恐妖人早在山內潛伏,尉遲火走後,獨自又往周圍數十里內加意搜查,稍覺形跡可疑之處,絲毫也不肯放過。
到了下午,除谷內妖氣較前更濃外,一無所獲。自信一雙慧眼,決不至於看漏,想是妖人要到時才來。這時尉遲火業已迴轉,二人又商量了一陣,到時由笑和尚在前面去搶珠子,尉遲火由後面下手斬妖,只要引得那妖物回首,笑和尚再由前面回身,兩下夾攻,合力將它除去。這種算計,笑和尚雖然略存私心,但是要換了尉遲火在前,委實也有些能力不夠。計議定後,笑和尚才向天默祝,朝着東海下拜,叩求師父法力遙助自己成功。祝罷起身,走到山崖上面,叫尉遲火站在身後,暗運飛劍護法,相機保衞。自己盤膝入定,按照苦行頭陀所傳兩界十方金剛大藏真言,施展開來,用佛法改變山川,潛移異派視線,到時縱有妖人想來,也無門可入。由戌初直到第二日辰初,才行完了大法。起身問尉遲火,昨晚在這密邇妖穴的高巖上面冒險行法,可曾見什麼異象?尉遲火道:"自你入定,一會便隱去身形。我知你還坐在我前面,不敢大意,四外留神,先倒沒有什麼異兆。一交子時,遠遠看見谷內一點紅光,比火還亮,引起兩串綠星,離谷底十丈高下,如同雙龍戲珠一般,滿空飛舞。那紅光先時甚小,後來連那兩串綠星,都是越長越大。直到月落參橫,東方有了明意,彷彿見紅光左近不遠,冒起一陣黃煙,那紅光引着兩串綠火,倏地飛入黃煙之中,只一個轉折,疾若流星趕月一般,便飛入谷里,連那黃煙都不見了。你難道一絲也不曾看見?"
笑和尚道:"我煉這兩界十方金剛大藏非同小可,煉時心神內斂,不能起絲毫雜念。恐妖物知道不容,前來擾害,所以才請你護法,為備萬一,還將身形隱去。這還是妖物不曾出土,敢於輕試,否則豈敢輕易冒險?此法一經施展,別的妖人休想到此,我們可以安心從事了。你所説情形,大約還是妖物獨自作怪,且等晚來親見再説吧。"因隔端陽還有兩夜,閒着也是無事,仍和尉遲火遍山搜尋。因昨日時間已晚,一恐打草驚蛇,二因下午毒氣太重,全山俱都查遍,只谷內妖穴沒有輕易深入,便着尉遲火在離谷不遠的高坡上了望。自己趁着正日照中天,陽光最盛之際,飛身入谷,查看妖穴。到了谷中一看,那谷竟是個死的,恰如瓶口一般。谷底四面危崖掩護,終古不見陽光。地氣本就卑濕,再加崖上野生桃杏之屬,成年墜落谷中,爛成一片沮洳,臭氣潮蒸,中人慾嘔。靠近妖穴處,有一個丈許方圓的地穴,背倚危崖,拔地千丈,慧眼觀去,深不見底,骨嘟嘟直冒黑氣。時見五色煙霧,耳中聞得呼嚕呼嚕之聲,響成一片。笑和尚內服靈丹,還是凌空下視,已覺氣味奇腥,頭目昏眩,估量這般奇毒險惡之區,除了妖物,異派中縱有能人,也決難潛伏。不願再作流連,便往回飛走。
出谷之際,一眼瞥見谷口內有一塊凸出的岩石,上面安排着八堆石塊,成一個八卦形勢,門户分得非常奇特。石旁野生着許多叢草矮樹。猜是前人鎮壓之物。因為看了谷里形勢,甚合下手心意,急於要和尉遲火商量,沒有十分在意,匆匆飛回。見尉遲火正在那裏呆望,近前一看,覺着尉遲火臉上顏色發青。笑和尚到底細心,問尉遲火可覺身體有些異樣?尉遲火説:"想是昨晚在山頭露立了一夜,適才又往谷口看了一看,順風聞着腥味,便即退回,也許稍中了一些妖毒。現時只覺頭有些暈,並不怎樣。"笑和尚囑咐小心,不要妄入,一切由自己安排。當下給他吃了一粒丹藥,也就放過一邊。他卻不想尉遲火縱然劍術造就不及他深,但是從師多年,已能飛行絕跡,身劍相合,豈是一夜風露和那些毒氣所能侵襲?這一大意,幾乎害了尉遲火性命,這且留為後敍。
尉遲火眼藥之後,頭暈稍好,兩人商量下手之策。因聽苦行頭陀説,妖物天生異稟,全身只要一見風,便變成了鋼鱗鐵骨。只當胸前有一白團,是它心竅,連那初出土時兩隻後爪,比較柔嫩。別處縱用飛劍斬斷,也不能將它除去。且這東西最靈,一受傷,自知不敵,便要化風逃走,無法跟尋。算計妖物從地穴中一出土,必往谷口方面衝出,到時着尉遲火在谷底危崖頂上,居高臨下,運用元神,指揮飛劍,靜等笑和尚搶珠到手,先用飛劍斬去那兩隻後爪,妖物必然負痛回身。笑和尚再駕無形遁光,從前面遠處動用飛劍,乘它後爪斬斷、前爪登起之時,直刺它的心竅。雙管齊下,前後夾攻,以防它棄珠不要,入土遁走,異日又為禍人世。計議停妥,不覺到了下午。這次不比往日,夕陽銜山,異聲便起,谷內外宛似百十畝晴雲籠罩,邪彩氖氫。二人看了,暗自心驚。待了一會,異聲漸厲,彷彿是喚二人名字。
二人雖是預知厲害,屏息凝神,不去理它,笑和尚還可,尉遲火已覺聞聲心顫,煩躁不寧。
子夜過去,一粒鮮紅如火的明星,倏地從彩霧濃煙中疾如星飛,往上升起,紅光閃耀,照得妖穴左近的毒氛妖霧,如蒸雲蔚霞,層絹籠彩,五色變幻,絢麗無儔。耳邊又聽軋軋兩聲,接着飛起兩串綠星,都有碗大,每串約有二十多個,綠閃精瑩,光波欲活,隨着先前紅星,互相輝映,在五色煙霧中,上下飛翔。舞到極處,恰似兩條綠色蛟龍,同戲火珠。忽而上出重霄,映得滿山都是紅綠彩影,忽而下落氛圍,變成無數星燈。氤氲明滅,若隱若現。
尉遲火看到奇處,不由目定神移,幾番出聲呼怪,俱被笑和尚止住。等到天將見曙,紅綠火星漸漸由高而低,由疾而緩,倏地衝霄三次,瞥然下落,沒入妖穴,不見蹤影。陽光升起,妖雲猶未散去,仍如五色輕紗霧毅,籠罩崖穴。只尉遲火昨早所見妖穴附近的黃煙,始終沒有出現,未免又疏忽過去。算計過了今晚,明日正午端陽,便該是妖物出土之期。二人恐驚動妖物,一同飛到遠處,各將飛劍放出,互相演習了一陣。尉遲火不知怎的,總覺人不對勁,氣機不能自如,吃力勉強。向笑和尚要了一粒丹藥服下,又運用了兩個時辰內功,一同回至天蠶嶺。此番不往妖穴查看,只在附近周圍巡視,以防萬一有異派妖人潛伏。這連日查看結果,只到處都是些零亂鳥毛,鳥身卻不見一個,野獸自然早已絕跡。知道這些飛禽俱為妖物吞食,吃剩羽毛,隨風飛散。
且喜別的尚無異兆,當下回到風子土穴。尉遲火獨自坐在石牀上進食,忽然失聲道:"笑師兄,我們先後在這土穴來了多少次,你覺着有些和別處異樣麼?"笑和尚問是為何?尉遲火道:"先我並不覺得,這些年蒙恩師指教,已能寒熱不侵。自從前晚到谷口轉了一下,便覺身上煩熱,連服兩次丹藥,也未全好。我只一坐在這石頭上,心裏便涼爽起來。起初還認為是偶然,今早聽了那妖物怪聲,又同你練了一回劍,老是心煩發熱,神志不寧。適才進來,又坐在這石頭上,一會便寧貼了許多。莫不這石頭還有些異處?"笑和尚日來一心只在除妖搜敵,百事俱未在心,一聞此言,不禁起了好奇之想,叫尉遲火起來,仔細端詳這土穴和那塊大石形勢,看出那土穴附在崖腳,泥石夾雜,並無別的異處。五月天氣,穴內自較外面涼爽,原不足奇。那塊大石是風子昔日睡處,雖然是一塊方形青石,卻是通體整齊,有六尺見方,四面端正,出土約有三尺,下截埋在地裏。穴口太小,風子縱有天生神力,決難運進。石身又是那般四周平滑光潔,穴內清涼,撫石卻有温意。據風子説,本是狐獾之類扒掘的巢穴,何以洞裏面卻藏着這一塊方石?越看越覺希奇,左右暫時無事,想查個水落石出。
略一尋思,先不動石,二人合力將石旁亂石泥沙用劍撥開。然後用穴中風子留下的鍬鏟,不一會工夫,便將那石扒見了底。細一端詳,竟是上下四方,高下如一,毫釐不差。憑二人神力,毫不費事將石抬開,往下一看,粗如人臂的黃精,似無數黑蟒般,糾纏盤結做一堆,也不知有多少。笑和尚折了一截來嘗,入口甘芳,勝似先前所食十倍。猛然心中一動,大喜道:"斬妖之後,師弟將乾天火靈珠讓我獨享,受之有愧。今見這石形如此奇異,起初以為有別的寶物藏在下面,今見這好而又多的黃精附生石底,先前你又有清心感覺,定是石中寶物靈氣感應。再説石中如無寶物,外形決不會如此整齊,如人工磨就一般。説不定還能幫助明日除妖之事,也未可知。不過我雖常聽師父説,莽蒼山萬年美玉晶英結成温玉蓮花,與將來光大峨眉門户有關,只是還不到出世之期,也只聽説,沒有見過。這石頭摸上去倒也温熱,可不知裏面是否也藏有温玉之類的寶物?既經發現,又有這半日餘閒,其勢不能放過,憑我二人飛劍,不難削石如泥,但是不知此石來歷,要在無心中損毀了,豈不可惜?石形四方,寶物必定藴藏石中。我較你略微細心,還是由我一人動手,如能僥倖得着寶物,仍贈你如何?"
尉遲火還要推謝,笑和尚已叫他站過一旁,手指處,一道金光繞石旋轉,四周如同霰迸雪飛,霜花四灑。頃刻之間,剝繭碾玉一般,早去了三分之一。先時毫無異狀,只石質越往後越覺細膩,金光閃閃,玉雪紛飛。不多一會,六尺見方一塊大青石,變成尺多方圓,六尺高的一根石柱,仍是一無所獲。笑和尚一面動手,正在後悔自己不該貪心,將天然生就一塊光滑成形的大石,削得一無所用。眼看越削越小,已只剩八九寸粗細,忽見金光影裏,似有銀霞。連忙住手,近前一看,這石上下皆形如常玉,只中心處有銀色從石裏透出,隱約可辨,估量大小,也不過六七寸之間。知道所料不虛,寶物行即發現。金光過處,先將上半截青石切去,移開一邊,再將下半截同樣削斷。笑和尚剛將石心捧起,準備拿過一旁細看,尉遲火無心中低頭往下半截石根上一看,只見哧地一股清泉,細如人指,從下半截石根心處直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