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人人怒吼了起來,叫道:“你帶我離開了鬥爭,我是領袖,我要指揮鬥爭!”
到了這時候,我也無法可想了,我忙道:“如果你支持得住,你快回去吧!”
那年輕人舉手高叫着,轉頭就向前奔了出去。
我一看到他奔了開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立時轉身就走,他是死是活,我實在無法再關心了。
我一直向前走着,向人問着路,我要到車站去,因為這是不是我的目的地,我還要趕路。
當我終於來到火車站的時候,已是午夜了,可是車站中鬧哄哄的,還熱鬧得很,我看到一大批一大批的年輕人,自車站中湧出來。
這一大君年輕人,顯然不是本地人,因為他們大聲叫嚷的語言,絕不是本地話。
我硬擠了進去,到了售票口,所有的售票口,都是空洞洞的,一個人也沒有。
我轉來轉去,拉住一個看來象鐵路員工的人,問道:“我要北上,在哪裏買票?”
那人瞪着我,當我是什麼怪物一樣打量着,他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在開玩笑?買票?”
我呆了一呆:“火車什麼時候開出?”
那人向聚集在車站中的年輕人一指:“那要問他們,他們什麼時候高興,就什麼時候開!”
我道:“站長呢?”
那人道:“站長被捕了,喂,你是哪裏來的,問長問短的幹什麼?”
我心中一凜,忙道:“沒有什麼!”
我一面説,一面掉頭就走,那人卻大聲叫了起來:“別走!”
我知道我一定露出馬腳來了,只有外來的人,才會對這種混亂表示驚愕,而在這裏,外來的人,幾乎已經等於是罪犯了!
我非但沒有停住,而且奔得更快,我跳過了一個月台,恰好一節車廂中,又有大批人湧了下來,將我淹沒在人羣中。
我趁亂登上了車廂,又從窗中跳了出去,直到肯定那人趕不到我了,才停了下來。
這時,我才看清楚整個車站的情形,車頭和車卡,亂七八糟擺在鐵軌上,連最起碼的調度也沒有!
有幾節車卡上,已經擠滿了年輕人,他們在叫着、唱着,在車卡外,貼滿了紙,上面寫着:“堅決反對反動分子阻止北上串聯的陰謀”,“執行最高指示,北上串聯革命”等等。
可是,那十來節車廂中,雖然擠滿了人,卻根本連車頭也沒有掛上!
火車如果沒有火車頭,是不會自己行駛的,不管叫嚷得多麼起勁,執行最高指示多麼堅決,全是沒有用的事,可是擠在車廂中的年輕人,還是照樣在叫嚷着。
不一會,我看到十來個年輕人,將一箇中年人,推着,擁着,來到列車之旁,那中年人顯然曾捱過打,他的口角帶着血,在他的臉上,有着一種極其茫然的神情,像是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事。
他被那十幾個年輕人擁到了列車之旁,車廂中又有許多年輕人跳下來,叫嚷聲響徹雲霄,他們逼那中年人,和他們一起高叫。
鬧了足足有半小時,才有人大聲問那中年人:“你為什麼不下令開車?”
那中年人多半是車站的負責人,他喘着氣:“我不是不下令,你們全看到的,我已下令開車了,可是根本沒有工人。”
年輕人中,有一個象是首腦人物,他高叫道:“可是你昨天開出那輛列車,為什麼有工人?”
中年人道:“那是國家的運輸任務,必需完成!”
這一句話,聽來很正常,可是卻立即引起了一陣意想不到的鼓譟,所有的人都叫了起來,有的叫道:“革命才是最高任務!”有的叫道:“打倒阻撓北上串聯的大陰謀!”有的叫道:“當權派的陰謀,必須徹底打倒!”
在叫嚷之中,那中年人已被推跌在地上,還有好些人舉腳向他踢去,那中年人在地上爬着,叫道:“火車頭在那邊,你們可以自己去看!”
那中年人這一叫喚,倒救了他,只聽得年輕人中有人叫道:“當權派難不倒我們,我們自己開車!”
立時有好幾百人,向前奔了過去,棄那中年人於不顧,那中年人慢慢爬了起來,望着奔向前去的年輕人,然後轉過身來。
當他轉過頭來時,他看到了我。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還決不定我是應該避開去,還是仍然站着不動,可是他卻已向我走了過來。
我看到他的臉上,仍然是那麼茫然,好象對我,並沒有什麼敵意,所以我並不離去,他到了我的面前,抬頭望着我,過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我幹了三十年,可是現在我不明白,是不是什麼都不要了呢?”
我自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連他也不明白,我又如何會明白?
我只好嘆了一聲,用一種十分含糊的暗示,表示我對他的説法有同感。
那中年人伸手抹了抹口角的血,又苦笑着,慢慢地走了開去。
我上了岸,只不過幾小時,但是我卻已經可以肯定,一種極度的混亂,正在方興未艾,這種混亂,對於我來説,自然是有利的。
如果在正常的情況下,我要由這城市,乘搭火車北上,一定會遇到困難,我沒有任何證件,也經不起任何盤問,很可能一下子就露出馬腳來。
現在的情況就不同了。
現在,在極度的混亂之中,根本沒有人來理會我;當然,我也有我的困難,因為在混亂中,不會有正常的班次的車駛出車站。
在那中年人走了開去之後不久,我又聽到青年人的吶喊聲,我看到一百多個青年人,推着一個火車頭,在鐵軌上走過來。
火車頭在緩緩移動着,那些推動火車頭的年輕人,好象因為火車頭被他們推動了,他們已得到了極度的滿足,而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叫聲。
當我看到了這種情形的時候,實在想笑,但是我卻又笑不出來,而且,就在那一剎間,我的心陡地一動,我想到一個辦法了!
這許多年輕人之中,顯然沒有什麼人懂得駕駛一列火車,但是他們卻亟於北上。
如果我去替他們駕駛這列火車,那又如何呢?
對於駕駛火車,我不能説是在行,但至少還懂得多少,那麼,我也可以離開這裏,到我要去的地方了。
我想到了這一點,心頭不禁怦怦跳了起來,我並不是為我計劃的大膽而心跳,我之所以心跳,是因為我想到,我將和這羣完全象是處於催眠狀態的青年人,相處在一起一個頗長的時間!
然而,我也已經想到,我沒有第二個選擇的餘地,所以,我向前走了上去。
當我來到了鐵軌上緩緩移動的火車頭旁邊時,我向其中一個青年人道:“這樣子推着前進,火車是駛不到目的地的。”那年輕人大聲答道:“革命的意志,會戰勝一切!”
我道:“為什麼不讓我來駕駛?我可以將這列火車,駛到任何地方去!”
我這句話一出口,所有在推動火車頭的青年人,都停了手,向我望來,在一個極短暫的時間中,沒有人出聲,也在那個極短暫的時間中,我幾乎連呼吸也停止了,因為我完全無法預測到他們下一步的反應如何!
但是,那畢竟只是極短暫的時間,緊接着,所有人,都爆出了一陣歡呼的聲音來,再接着,人人爭先恐後,來向我握手,有人將一塊紅布,纏在我的手臂上,有人帶頭叫道:“歡迎工人同志參加革命行列!”
我跑向火車頭,攀了上去,吩咐道:“我需要兩個助手,還要大量的煤!”
圍在我身邊的青年人轟然答應着,三個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先後跳了上來,我教他們打開爐門,爐旁有一點煤在,我先升了火,然後,檢查儀表。
不一會,許多青年人,推着手推車,把一車車的煤運了來。
反正車站中,根本沒人管,這一羣青年人,已形成了一股統治力量,至少,在車站中,根本沒有什麼人,敢去招惹他們。
他們興奮地叫喊着,唱着歌,當火車頭開始在鐵軌上移動時,他們發出歡呼聲,我將火車頭駛向列車,掛好了鈎,那時,天已快亮了。
就那樣將列車駛出站去,稍有知識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因為沒有了正常的調度,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另一列車,迎面駛來。
我的三個助手的一個,拉下了汽笛杆,汽笛長鳴,我拉下了槓桿,加強壓力,車頭噴出白煙,列車已在鐵軌上,向前移動了!
列車一開始移動,更多年輕人擠進車廂之中。
車子駛出去了。
我漸漸加快速度,不斷有人爬到列車頭來,又爬回去,他們對我都很好,不但送水給我喝,而且還送來不少粗糙之極的乾糧。
我的心中仍然十分緊張,因為這樣子下去,會有什麼結果,是全然不能預料的,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火車駛過了一排排的房屋,漸漸地駛出了市區,兩旁全是田野,在田野的小路上,豎着一塊一塊的木牌,寫着各種各樣的標語。
我的三個助手,倒十分勤懇,他們一有空,就向我演説理論,他們道:“我們要破舊立新,建立一個新的世界,新的規律!”
我對他們的話,並不感興趣,我問他們:“你們的目的地是什麼地方?”
一個青年道:“每一個城市都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隨時可以停下來。”
我笑了一笑:“不但是大城市,就是小縣城,我想也應該停留。”
在小縣城停留,那是我的私心,因為我的目的地,正是一個小縣城,我要先到達那個小縣城,才能到達那鯨吞地,才能完成任務。
火車一直在行駛着,似乎整條路線上,只有我們這一列火車,一小時後,車廂中忽然鼓譟了起來,許多人同時叫道:“停車!停車!”
我連忙拉下槓桿,火車頭噴出了大量的白汽,慢慢停了下來。
車子還未完全停定,許多人從門中,窗中,跳了下來,我探頭向外看去,看到我們剛經過一個鎮市,在車站不遠處,是一座廟宇。
所有下車的人,全部向那座廟宇奔去,我問道:“你們想去幹什麼?”
一個青年人一面跳下來,一面指着那廟:“這些舊東西,我們要砸爛它!”
我忙道:“所有的舊東西全要砸爛?”
那青年人已跳下去了,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另一個青年人道:“全要砸爛!”
我想告訴他,在他們沒有出世之前很久,火車就已經存在了,照他們的説法,火車也應該是舊東西,可是還沒有説,那青年也跳下去了。
也就在這時,我的心中,陡地一動!
他們要砸爛舊東西,這一千多個青年人,是一股不可抗禦的力量,自然,他們不會敵得過正式的軍隊,但是我還記得,我才上岸的時候,曾攔住一輛軍車,一個軍官告訴我,軍隊奉命,不得干涉人民的革命運動。
而如今,這一千多個青年人,只要略受鼓動,他們就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來!
我一想到這裏,心頭又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本來,我雖然進來了,但就算達到了目的地,如何去對付守着墓地的民兵,和那一連軍隊,我還是一點辦法都拿不出來的,但是現在,我有辦法了!
我可以利用這一羣只有衝動,毫無頭腦的年輕人。
有他們替我做事,別説一連軍隊,就算有一師軍隊,也是敵不過他們的,何況軍隊根本已奉命不得干涉他們的一切行動!
我又將自己的計劃,想了好幾遍,剛才奔下火車去的青年人,已陸續唱着歌,叫着口號回來了,我看到在那幢廟中,冒出了幾股濃煙來,等到所有的青年人,全都齊集在火車周圍的時候,有一個領袖模樣的人,正在大聲發表演説。
我聽得他在不斷地重複着:“要砸爛一切舊東西,破四舊,立四新!”
我靜靜地聽着,直到他演説完畢,所有的人又湧進車廂,我才又吩咐我的助手升火,火車又開始向前,緩緩移動,就在火車開始前駛之際,那首領來到了火車頭中。
他是一個精力異常充沛,身形高大的年輕人,除了他時時皺起雙眉,作深刻的思索之外,他的樣子,是很討人喜歡的。
他來到火車頭,便對我大聲道:“工人同志,我代表全體革命小將,向你致敬。”
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雖然還很短,但是他們口中,翻來覆去的那幾句口號,我卻已經可以上口了,我忙道:“革命不分先後,大家都有責任。”
那年輕人高興地和我握着手:“我叫萬世窮。”
我呆了一呆:“你的名字很古怪。”
那年輕人卻教訓了我一頓:“只有萬世窮,才能世世代代革命,這表示我革命的決心!”
如果不是我看出在如今的場合下,我不適宜大笑的話,我一定會大笑起來了。這一批人,似乎只是為了革命而革命,而不提革命的目的是什麼,他們只是無目的革命,或許革命就是他們的目的!
我忍住了沒有笑出來,萬世窮又向我長篇大論地説起教來,我並沒有不耐煩的表示,只是用心聽着,因為我需要了解他們的精神狀態。
萬世窮咬牙切齒地痛罵當權派,當他提到了李恩叢的三兒子的名字之際,我心中陡地一動,他道:“我們這次北上的主要原因,是要支持首都的小將,鬥垮、鬥倒他的爛攤子!”
我趁機道:“據我所知,你們要斗的對象,他的家鄉,離此不遠。”
萬世窮道:“是的,我們要到他的家鄉去,向當地人民進行教育。”
我心中大是高興,忙又道:“聽説,這個人的封建思想很濃厚,他甚至還派人守着他的祖墳,而他的祖墳,又和海外的一個大資本家陶啓泉是在附近的!”
萬世窮一聽到“陶啓泉”的名字,象是被黃蜂螯了一下地跳了起來,叫道:“他的名字又多了條了,和海外的大資本家勾結!”
我知道,我已不必再多説什麼了,我只是道:“我看,我們沿途不必再停了,直駛到他的家鄉去,那才是最主要的任務!”
他匆匆忙忙離開了火車頭,這時,車已越駛越快了,不多久,我就聽得車廂之中,響起了一陣陣的呼叫聲。
車子一直向前駛着,天漸漸亮了,我看到沿着鐵路兩旁,有不少年輕人,奔着,想要追上火車,跳上火車來,而在車上的人,則紛紛向他們伸出手來。
看到了那種情形,我不得不減慢了速度,而火車的速度一慢,跳上火車來的人更多了,真有點叫人難以相信,那麼多人,何以能擠在那十幾節車廂之中!
我聽到各地的口音,這些青年人看來並不團結,他們之間,不住地罵着,而且,還不時有人,被推下火車去,有的跌成了重傷。
處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只好強迫自己,使自己變成一個木頭人,因為所有的人,都幾乎變得和螞蟻一樣的盲目,我又有什麼辦法?
我只是希望,當我們的火車在飛駛之際,迎面不要有火車撞了過來。
謝天謝地,我的希望,總算沒有落空,傍晚時分,我們來到了那個小縣城。
火車才一到站,停了下來,車廂中的青年,就一湧而下,原來的人,再加上沿途跳上火車來的人,我估計總人數,至少在兩千人之上,萬世窮依然是領袖,我看到他和車站的幾個工作人員,在展開激烈的爭辯。
但是那是一場沒有結果的爭辯,因為立時有許多青年人湧了過來,對那幾個車站人員,高聲嚷叫,將那幾個車站人員,拉了開去。
接着,就有人在車站中張開了一幅巨大紅布,上面寫着“東方紅革命司令部”幾個大字。
他們的行動雖然亂,但是在混亂中,倒也有一種自然的秩序,在一小時之後,他們已列成了隊,有幾十個一下了車就離開車站的人,這時也弄了許多食物來,食物的種類,可以説是包羅萬有,只是可以吃的東西,全都弄來了,我分配到的,是一大塊鍋餅。
就在所有的人,都在車站中,鬧哄哄地吃着東西的時候,一輛卡車駛到,七八個看來象是很有地位的人,從車上跳了下來。
我仍然在火車頭上,我一眼就看到,曾經約我在夜總會中見面的孟先生,也在那七八個人之中,他已經換了裝束,和我以前見到他的時候,那種西裝革履的情形,完全不同了。
一個穿着軍服的中年軍官,一下車就大聲問道:“你們由誰負責?”
萬世窮在人叢中擠着,走向前去:“我們的行動,依照最高指示,我負責指揮。”
那中年軍官道:“快上車,離開這裏!”
萬世窮大聲叫道:“我們要在這裏展開革命行動,你敢阻撓革命?”
中年軍官大聲道:“我是本地駐軍的負責人,我有權維持秩序!”
萬世窮舉起了拳頭來,叫道:“我們要打爛一切舊秩序!”
所有的人,都跟着他高聲叫了起來,青年人開始向前湧來,將自卡車上跳下來的七八個人,圍在中間,那七八個人,有四個是衞兵,立時舉起了槍,可是在他們身邊的年輕人實在太多了,那四個衞兵立時被繳了械。
孟先生可謂不識時務之極,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居然還指着萬世窮,呼喝道:“你們想造反嗎?”
這一句話,立時引起了四方八面的呼叫聲,青年人叫道:“就是要造反!造反有理!造當權派的反!”
孟先生的手還向前指着,可是從他一臉茫然之色看來,顯然連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臉上那種茫然的神情,使我聯想到了那個車站的站長。一羣統治者,一羣一直負責社會安、秩序的人,忽然發現根本沒有人聽他們的話,一大羣造反者在他們的面前,心頭的震驚,形成了那種茫然的神情。
那七八個人開始向後退去,可是他們根本無法退到他們的卡車上,因為卡車上已站滿了青年人,他們被迫向鐵路處退來,一路上推擁着,跌倒了好幾次,每次跌倒,總有人將他們按住,逼他們叫口號。
他們一直退到列車之旁,七八個人,已被擠散了好幾次,孟先生一個人,被擠到了火車頭旁邊,我惟恐被他發現,連忙轉過頭來。
可是,孟先生卻跳上了火車頭,在那時,我看到那中年軍官已被幾個人捉住了,有人用紙捲成了尖頂的帽子,戴在他的頭上,有人叫道:“拉他去遊行,作為反面教育的典型!”
我感到孟先生向我擠來,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發着抖。
突然,他捉住了我的手臂:“快開車,我要向上級去報告!”
我在他的聲音之中,聽出他那種全然彷徨無依的心情來,孟先生的地位,可能很高,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他卻一點也無能為力,他的權力消失了,他的地位越是高,可能遭遇越是慘!
我本來還怕他發現我,但是我立即察覺到,我現時所處的地位,比他有利得多,我根本不必怕他!
所以,我轉過頭來,笑着:“向上級報告?我看你的上級是更大的當權派,他們自身難保,自己也被人拉出來戴紙帽子游行!”
當我轉過頭來時,孟先生自然看到了我,在那剎間,他神情之古怪、驚惶,真是令人畢生難忘!
他突然尖叫了起來,這時,有七八個青年人,也湧了上來,孟先生立時轉過身來,指着我,叫道:“捉住他,他是反革命分子!”
那幾個青年人卻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我道:“他指控我的罪名,是因為我不肯服從他的命令將列車駛走,他要破壞革命行動!”
孟先生張大了口,但是他沒有機會再説別的,幾個青年人已一齊出手,將他拖了下去,我望着他微笑,看着他被拖下去後,也被戴上了紙帽子。
接着,其餘的幾個人,也被捉住了,他們被青年人用繩綁在一起,吊成了一串,押了出去,我聽到驚天動地的呼叫聲,上千青年人,押着他們,走出了車站,去遊街示眾了。
在那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我獨自一人,在火車頭中,大笑了一場,孟先生以為他一回來,就是權力的掌握者,誰知道他竟成了鬥爭的對象!
我也想不到,我會處在一個如斯混亂的環境之中,但是這樣的混亂,顯然是對我有利的。
我笑了好一會,才下了火車頭,我決定到城中去走走,那是一個很小的小縣城,在這一個小縣城中,忽然來了上千的年輕人,以致大街小巷,全是外來的人,有一部分年輕人,顯然是本地的,也和外來的混在一起,在縣城中不少店鋪,招牌全被年輕人拆了下來,而改用紅漆,胡亂塗上新的店名。
我穿過了幾條小巷,來到了大街上,我看到許多人塞在前面的街口,在大聲喧嚷,接着我又看到了一大羣人向後退來,在後面的人,要向前湧去,我看到許多士兵,結成了一排,手拉着手,在和青年人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