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逢我在長信宮病情反覆,病榻之際,朱鮪已令蘇茂、賈強率三萬人馬渡過鞏河,攻擊寇恂據守的温縣,自己同時率領數萬兵馬進擊平陰。檄書傳至河內郡,寇恂即刻發兵,並傳令屬縣同時調集軍隊,於温縣會合。
翌日會戰之際,馮異派出的援軍及時趕到温縣,兵馬雲集,幡旗蔽野。寇恂命士卒登城鼓譟,蘇茂、賈強聞風喪膽,竟被寇恂揮兵追擊,橫掃千軍。賈強陣亡,蘇茂手下數千人溺死河中,一萬多人被俘,寇恂一鼓作氣追至洛陽。
與此同時,馮異領兵渡河,擊潰朱鮪軍,與寇恂大軍會合。朱鮪退守洛陽,城外大軍繞城環行,兵威震得洛陽城內一片驚恐,城門緊閉,再無一人敢出城應敵。
如果説朱鮪兵敗,退守洛陽已令劉玄鬱鬱寡歡,那麼赤眉軍揮兵西進,直抵高陵,則讓整個長安齊震。
屋漏偏逢連夜雨,更為慘淡的是,調往河東鎮守的比陽王王匡,淮陽王張卬竟在這個時候被鄧禹大敗,狼狽滌回長安。
洛陽被圍,河東已失,赤眉壓境,更始漢朝岌岌可危。
劉玄又重新開始酗酒,逃回長安的王匡、張卬面對如此困境,再次發揮小農階級的本性,私下聯絡諸綠林將領,商議着長安怕是保不住了,不如帶兵把城裏能搶的財富大搶特強的撈上最後一把,然後轉回南陽。實在不行,最後還能回綠林山佔山為王,重新做以前那個山大王。
這樣沒品味滇議居然得到了一大批綠林出身的將領支持,於是他們與穰王廖湛、平氏王申屠建等人竟在朝上聯名上疏,請求更始帝退往南陽。
如果答允,那可真是從哪來回哪去。強盜出身的綠林軍果然不愧為鼠目寸光的一羣小農,打從一開始我便知道這羣人結夥打天下除了替自己撈財別無其他目的,可是這樣的人偏偏佔據大漢朝的主流。毫無遠見,毫無政治頭腦,更無治國統兵良方。
要劉氏豪強階級出身的劉玄放棄在長安當皇帝,跟着一羣強盜跑回南陽當山大王,這簡直比殺了他更痛苦。
所以,不用我在邊上煽風點火,代表着貴族利益的更始帝與小農利益的綠林將領之間的矛盾已尖鋭到再難緩解的地步。
劉玄下詔命王匡、陳牧、成丹、趙萌屯兵新豐,命李松鎮守掫城,守關拒寇。
殿門嘎的一聲,打破午後雕靜,似乎是有人故意弄出聲響想要吵醒我。我懶洋洋的“嗯”了聲,眼皮微掀,即便是夜晚,在這個奢侈華麗卻充斥詭異的長信宮,我亦不敢使自己沉夢酣睡,更何況是小小的午憩。
“姑娘!”來人在我牀前跪下,輕聲軟語。
我打了個激靈,從牀上一躍而起:“你是誰?”
“小人劉能卿!”他抬起頭來,面色平靜的望着我,目光清澈,絲毫不像作假。
劉玄的侍中——劉能卿。
我警惕的瞅着他:“侍中大人有何指教?”
“主公讓小人轉告姑娘一件事。”他咧嘴一笑,笑容純真,“蕭王未死,已至鄗縣。”
腦子裏像被一根針狠狠的紮了下:“什麼?劉秀還活着?”等我意識到自己失態的時候,話已出口,我忙掩飾,強作鎮定,“你什麼意思?”
“姑娘果然謹慎。”他也不着惱,卻從袖中摸出一件東西,指尖一鬆,一塊銅牌在我眼前左右晃盪。
我的手下意識的便去摸腰上的銀質吊牌。
劉能卿笑道:“姑娘若還有疑慮,不妨瞧瞧這個。”他像變戲法似的又掏出一隻錦匣,匣上用繩子捆縛,木槽內的印泥宛然,原封未動。“這是主公命影士傳到長安,昨兒個才交到小人手上。”
“你……”我將信將疑的接過錦匣,颳去印泥解封。匣內放了一片縑帛,帛上僅四字——“能卿可信。”
字跡乃是我看慣了的陰興手筆,絕不會有錯。
我一陣激動,捧着縑帛的手不禁起來。劉能卿微微一笑,抽去我手中的縑帛,放置一旁的燈燭上點燃焚燬。
“劉秀真的還活着?”
“是。”
“之前不是説他墜崖了麼?”
“當日情況危急,耿弇將軍掩護蕭王突圍,蕭王策馬陡崖,不料馬失前蹄,胯下坐騎將他摔下馬背,而後一同摔下崖去。所見之人皆道蕭王遇難,其實僅僅坐騎墜崖,蕭王僅受輕傷,後幸得馬武將軍率精騎殿後,才得以化險為夷。不過,那些奔散的士卒退回范陽,不知內中詳情,紛紛傳言蕭王陣亡,這才有了諸多謠言。”
我呆若木雞,良久才消化掉這個驚人的消息。一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高興過了頭,心裏酸漲難當,竟是怔怔的落下淚來。
“劉秀……未死?”
“是,蕭王一直都在領兵四處征戰。”他抿嘴一笑,“蕭王足智多謀,即便不是親征,偶爾指點謀略,勝似軍師。”他似乎極為欣賞劉秀,説這些的時候,臉上不自覺的露出敬佩之色,“一招借刀這計不僅輕易取了舞陰王性命,更使得洛陽城中人心猜忌,許多人因此越城投降。”
離間計,一箭雙鵰。
“你是説李軼之死,乃是蕭王用計?”
“正是,蕭王命馮異將軍故意泄露雙方密約,使得朱鮪疑心李軼,最終殺之。”他得意的一笑,“這事雖説隱秘,卻又怎能瞞過我們影士的耳目?”
我長長的噓了口氣。
劉秀的確足智多謀,但是以他的為人和性格,真不像是會出此狠毒之計的人,我微微一懍,轉念推己及人。暫且不管劉秀會如何對待殺兄仇人,單單反思己身,若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會否放棄復仇,饒恕李軼?
伯升……
十指收緊,我握拳,微顫。
劉縯臨去時留給我的笑容,像是一枝穿心利箭,深深的紮在我的心上,無法拔去。
“姑娘……”劉能卿連喚數聲,我黯然失神,“主公命小人在宮中助姑娘一臂之力,姑娘凡有差遣,小人自當竭力襄助。”
我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説了些什麼:“大哥他……沒有要求我回去麼?”
“主公未曾提及。”
“那……尉遲峻可還在長安?”
他露出困惑之色,反問:“尉遲峻是何人?小人並不認得。”
我皺起眉頭,雖然有點詫異劉能卿居然不識尉遲峻,但是作為一個情報組織,為保持各個成員身份的隱秘性,內部成員互不相識,上下級之間選擇單線聯繫的可能性的確比較大。
稍加分析後,我對陰識的遠見卓識愈發只剩下欽佩的份。他沒有讓劉能卿勸我回新野,甚至連離開長樂宮的話題都沒有提,難道是因為他知道我想幹什麼?
“能卿!”
“諾。”
如果有劉能卿在旁協助,那麼程馭配的那副藥我就不必再繼續服用了,有他替我遮掩,要瞞過劉玄已是輕而易舉之事。
“陛下可曾在私底下命人打探過比陽王、淮陽王等諸王的動靜?”
他的面上閃過一道稍縱即逝的訝異,雖然掩飾得極好,卻還是被我瞧得一清二楚:“是……陛下的確曾授意小人留意諸王行動。”猶豫片刻,終於坦白道,“不敢欺瞞姑娘,這件事小人已密呈主公,只等主公拿主意……據潛伏於諸王身邊的影士密報,淮陽王張卬、穰王廖湛、隨王胡殷、平氏王申屠建以及御史大夫隗囂私下裏合謀,欲劫持陛下,棄長安轉南陽……”
我興奮得兩眼放光,不由擊掌笑道:“好!”
劉能卿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不安的詢問:“姑娘為何叫好?”
我冷冷一笑:“你這就去把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知陛下。”
“啊?”
“正是要讓陛下知曉,他的諸侯王欲對他不利,也好早作防範啊!”腦海裏想象着劉玄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的憤慨表情,不由得心中一陣冷笑。
劉玄,我倒要瞧瞧,你會怎麼做!怎麼做才能避免這場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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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始帝得侍中劉能卿告密後,轉而託病不朝。
他和張卬等人不碰面,躲在後宮不出去,他們一時也確實拿他沒辦法。然而老躲着也不是一回事,俗話説的好,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是君,張卬等人是臣,總不能君臣間一輩子不打照面吧?
“陛下!”趁他喝得也有七八分醉意,我含笑娓娓道來,“何不化被動為主動呢?”
他酗酒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他日復一日的酗酒成癮,真的很難相信眼前這個眼睛充斥血絲,醉意朦朧,會不時衝我憨笑的男人是那個心計深沉、殺人不眨眼的更始帝。
“主動?”雖然有了醉意,卻不等於他可以成為我隨意擺弄的木偶,他傾過上身,帶着滿身的酒氣,將手搭在我的肩上。
“是的,陛下。主動——誘敵深入!”我坦然抬頭,目光平和的與他互視。
他一邊笑一邊極力穩住東搖西晃的腦袋,寵溺的伸出食指點在我的鼻尖上:“誘敵深入……呵呵,朕知道你想幹什麼……朕知道……你想……幹什麼。”他突然一把抓過我,用力把我拖進懷裏,隔着單薄的衣裳,能清晰諜到他續的聲音。他重重吸氣,然後緩緩吐氣,一吸一呼間酒氣濃烈嗆人,“好!就依你!誘敵深入……朕什麼都依你!”
他像是醉糊塗了,又像是還很清醒。
也罷,對他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可掉以輕心,只當是在裝糊塗吧。我展臂輕擁住他,用無限柔情的聲音安慰:“我不會讓任何人殺你!”
耳畔的呼吸均勻,劉玄頭枕在我肩上,在我懷裏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熟睡。
我噓氣,神情麻木的望向窗外,聲音低沉中透着無比的堅定:“你是我的……沒人能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