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有三宮,即建章宮、長樂宮、未央宮。
建章宮是漢武帝時期建造的,在長安城西;長樂宮原為秦時的興慶宮,漢高祖五年重建,改名為長樂宮。三宮之中,長樂宮位於長安城東南,所以通常又被稱為東宮。長樂宮乃是西漢初期的政治中心,之後惠帝搬遷至未央宮,留下長樂宮為呂后居住,於是便有了“人主居未央,長樂奉母后”之説。
新末長安城破,王莽被殺之時,未央宮一度曾燃大火,幸而並未損及整體,但要想重新修葺到原來那種富麗堂皇的程度,以更始漢朝現在國庫裏的那點微薄之資,只怕遠遠不夠,所以劉玄帶着他的那幫文武大臣、後宮嬪妃們理所當然的選了長樂宮作為辦公居住地。
長樂宮皇城四面各開有一宮門,其中以東、西兩宮門為主要通道。宮內共建有十四座大型建築,包括正殿、長秋殿、永壽殿、永昌殿、宣德殿、大廈殿、臨華殿、高明殿、建始殿、廣陽殿等等,另外還有温室、鍾室以及月室……
為了區分行政與居住兩大用途,整體宮城建築亦分為前殿和後宮兩個羣體。前殿四周有圍牆,南門開有殿門,門內設有庭院,庭院寬闊廣大,是舉行朝儀的地方。通常,院內車騎陳列,旌旗招展,衞戌之士,交戟站立……這些情景非我所能親眼目睹,僅能從趙姬的口中聽她描繪一二。
當然,她在描述這些時,那雙漂亮的眼眸會如同寶石一般閃閃發光,然而去除天然雕飾後的寶石,卻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塵埃——這是我在一年後再次見到趙姬時萌生的感慨。
那個當日純真懵懂的嬌俏女孩,如今已是身居長秋殿的一宮之主,雖然沒有明確後位,但是她已經取代劉玄的原配韓姬,從洛陽的西宮堂而皇之的搬入長安的椒房,這等榮耀在無形中宣佈了韓姬的徹底失寵。
我忽然有點兒感傷,韓姬當日咬牙切齒般的詛咒猶響在耳,果然如她所説,今時今日的我,其實已開始一點點的品嚐到她的悲哀,她的傷痛,雖然不是很明顯,然而那個已由真定接到邯鄲宮温明殿內入住的郭聖通,那個雖與我素未謀面、妾身未明的女子,何嘗不是另一個趙姬翻版?
非妻非妾,我遠離了自己的丈夫,而她卻獨寵在懷,與他朝夕相伴,取代了那個原本屬於我的位置。
恨否?怨否?
我不知道,或者説心裏那種疼痛惆悵,已經複雜得連我自己都分辨不清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只是……不願再去觸摸!
趙姬在説話的時候,臉上綻放着幸福的光芒,這種神采裏不知道包含了多少她對劉玄的愛意,但顯然她是尊重着他的,因為那不僅僅是她的丈夫,而且還是一國之君,上天之子。他有着別人沒有的權力和威嚴,這一點足以讓一個什麼都不太懂的小女孩分外迷戀。
他也是極寵她的,劉玄給了她能給的一切,僅看這長秋殿中裝飾的奢侈,便可窺得一二。
劉玄並沒有對外公開我的身份,我住在長秋殿,一半像是客人,一半像是囚犯。劉玄似乎也明白以現在的我,想造成對劉秀的威脅幾乎已不大可能。他是男人,以他的鞋與立場衡量我對劉秀能起到的作用,他應該比誰都瞭解。
放我在長秋殿住,還請了宮裏但醫來替我診脈、抓藥,劉玄似乎並沒有因為我沒了利用價值而丟棄我。
我仍是猜不透這個陰鷙的男人,猜不透便意味着我和他的這場較量,我仍處於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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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王果然抗詔未歸!
接到詔書後的劉秀以河北未平為藉口,拒不從命。
看到劉玄眼眸中燃起的那簇憤怒的火焰,我好笑之餘又忍不住悲哀起來。雖然從理性角度出發,自不願劉秀當真奉詔聽命回到長安,但是他怎能一絲猶豫也沒有呢?他難道不知我落在劉玄手中?又或者……我對他而言,真的已經不再重要了!
比不得他在河北創下的基業,比不得他千辛萬苦得到的江山,比不得那個如花似玉的郭夫人……
我知道自己不該胡思亂想,在這種彷徨無助的緊要關頭,我應該儘量把事情往好的一面去思量,儘量寬慰自己,讓自己對未來能懷抱一絲美好的希望。然而我能控制得了自己的身體,卻沒法控制自己的心,那絲惴惴不安的疑慮與揣測,終究還是在我的心上劃下了傷痕。
更始二年六月,蕭王劉秀拜吳漢、耿弇為大將軍,持節北發幽州十郡的騎兵。幽州牧苗曾被吳漢格殺,耿弇則擒殺了更始帝任命的上谷太守韋順和漁陽太守蔡充。
幽州震駭,城邑莫不望風而從,十郡的精騎全部被調發,蕭王又任命朱浮為大將軍,任幽州牧,治於薊縣。
這等行徑已經不僅僅是抗詔不遵那麼輕描淡寫了,劉秀在極短的時間內,把更始帝派到河北,試圖換防的將領盡數格殺,重新換上了自己的人。
更始帝氣得暴跳如雷,我從來沒見過他發火,印象中的劉玄雖然陰冷,在人前卻仍能保持着玩世不恭奠子之風。
趙姬顯然也不太適應劉玄的怒火,所以當他將一隻鎏金鑲玉銅枕迎面砸過來時,她嚇得連閃躲都忘了。我及時拖了她一把,只聽“咣!”的一聲,銅枕砸在地磚上,滾出老遠。
地上凹陷了一個坑,銅枕也塌了一角。
趙姬面色雪白,抖得愈發厲害。劉玄怒氣未歇,伸手對她一指:“你出去!”説着,嗜血的眼神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趙姬抖抖索索的在宮女攙扶下匆匆離去,剩下我一個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中央,在六月酷暑中不受控制的冒着冷汗。
“他可真是顧惜你啊!”不陰不陽的冷笑,劉玄緩緩逼近,一隻手故伎重施的卡住我的脖子,“居然敢這麼肆無忌憚的除掉朕的人!”
脖子上的力道一點點的加重,我被他勒得難受,張大嘴使勁吸氣。
“夫債妻償!”
我憋紅了臉,他要真想弄死我,索性拔了劍一刀結果我,這麼做擺明就沒想要取我的性命,要的不過是折磨我。看我痛苦,他就高興,典型的精神病、虐待狂。
“為什麼不求饒?嗯?”他將我拎到眼前,黑沉沉的眼眸近在鼻端,我有些厭惡的撇開目光。“你對朕不滿麼?別忘了,現在待你不仁的,是他,不是朕!”
他搡開我,我倒跌兩三步,一跤摔在地上,自始至終,我都保持着沉默。劉玄唱着獨角戲無人應和,沒多久也就厭了。
“陰麗華,”他突然放柔了聲音,面色平和中帶着一絲憐惜的望着我,“他不要你了。”
白玉垂旒輕輕的晃動,寂靜的殿堂中隨風漾開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氛,我坐在地上喘氣,慢慢的收攏身體,儘量將自己蜷縮起來。
“嗯。”喉嚨裏刺癢乾澀,我無意識的應了聲。
“這樣也沒關係嗎?”
“嗯。”沒關係的,已經沒關係了……
“你不會傷心嗎?”那聲音像是好奇起來,帶了股輕快的笑意,然而很意外的卻沒有嘲笑與諷刺。在這個冷清的宮殿裏,那個原本厭惡的聲音突然變得親切起來,“不會……哭嗎?”
我搖了搖頭,強忍着心裏那股又酸又痛的感覺,笑了:“不會。我和他早沒有關係了,在他娶她的時候……”
腳步聲緩緩靠近,一聲婉轉稻息聲在我頭頂響起,劉玄把手遞到我跟前。我吸了口氣,把手遞給他,他用力一拉,便輕輕鬆鬆的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那麼……”他的目光看向殿外,面色平靜,看不出一絲異樣,“忘了他……”沒等我應聲,他回過頭來,沉沉一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張俊顏上露出無暇純粹的笑,“跟朕在一起。”
我愣住了,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説的話一樣,盯着他的笑臉思維停頓。
他握着我的手緊了下:“他不能給的,朕都能給!”
“呵呵……”莫名的,我笑了起來,不清楚心底是喜是悲,只是我笑了,笑得差點落淚,“那如果我要你的江山呢?你也能給麼?”
他回眸瞥了我一眼,笑意沉沉:“你要,便只管拿去!”空着的另一手靈巧的解開頜下的纓子,徑自將頭頂戴着的冕冠摘下,遞將給我。
垂目而視,那頂冕冠華麗而又貴重,十二垂旒在我眼前碰撞出一串碎冰般的聲響,悦耳、動聽。
我抬起頭,任由淚水從眼角滑落:“這樣的死物要來又有何用?江山……予我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