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攻長聚初戰告捷,舂陵軍士氣大振,裝備簡陋的軍隊也因此獲得了第一批戰利品。劉秀因手刃新野尉,在軍中居然得了個“騎牛大將軍”的戲稱,雖然在之後的攻打唐子鄉時他已不再騎牛,換乘了新野尉的那匹青驪馬,然而這個戲稱卻仍是在軍中漸漸傳開。
唐子鄉位於湖陽西南,屬於新朝在南陽郡的門户之地。攻下唐子鄉,等於打開了奪取南陽郡的一扇大門。
兩次小戰的成功讓劉縯等人信心大漲,於是又一起將目標轉向下一站——湖陽。
劉縯在逼近湖陽後,先讓人假扮江夏官吏,誘殺了湖陽縣尉,湖陽不攻自破,起義軍獲得大批輜重,一時間人人臉上都掛滿了笑容,女眷們整天嘰嘰喳喳蹈論着新得的糧食和布匹,高興得就跟過年一樣。
劉家的兩姐妹以及兩妯娌都不能例外,潘氏想着用繳獲的上等絲綢給三個孩子制幾身新衣,準備過年時穿;劉黃想着丈夫胡珍愛喝酒,便叫人幾乎搬空了整座酒窖;劉伯姬想着蒐羅奇珍異寶;劉仲的妻子算是最不貪心的,她只敢請求丈夫多拿些雞鴨牛羊等家畜回來。
男人們在前方拼殺,女人們卻躲後方坐享其成。我忽然有點討厭看到她們,雖然我也同樣是女人。
最後因為實在受不了她們無聊又沒營養的話題,我徑直出門散心。
湖陽地方很大,比起蔡陽、新野不遑多讓。劉縯的母親樊嫺都就是湖陽人,劉縯打下湖陽後,他們的舅舅樊宏帶着樊家門客子弟前來投奔,樊嫺都原本對自己的兒子造反憂心忡忡,這時見自己的兄弟帶着孃家人也奔了來,驚駭之餘反而變得沉默起來。
“這個是我的……”
“我的!”
走出府衙大門,就見劉章、劉興追逐嬉戲,我繞開他們繼續往前走,忽聽“啪”的聲脆響,緊接着劉興手捂着眼睛哇哇大哭。
劉章手裏搶了只做工粗糙的木製風車,得意的笑:“早告訴你別跟我爭了,你跟我搶,還早得很呢。”
劉興哭得更加大聲,哭聲帶着一種破殼沙啞,他越看越傷心,劉章卻是舉着風車越來越高興。
劉興見狀,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起滾來:“我要……那原本是我的!是三叔送給我的……”
“才不是呢,三叔有好東西只會留給我,三叔最疼我!”劉章扮了個鬼臉,不理弟弟的哭泣,轉身就往門裏跑。經過我身邊時,腳步稍停,側過頭惡狠狠的白了我一眼。
這小屁孩……我回瞪他一眼,他哧溜穿過我,往門裏跑。
劉興還坐在冰冷的地上哭泣,眼淚鼻涕混着髒兮兮的灰塵,把一張臉揉成了大花貓。我遲疑了下,終於還是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去。
“別哭了,如果你想要那風車,我給你做一個……”
“不要!”殊不知,他竟斷然回絕,嘎嘣脆的聲音讓我吃了一驚,“我只要三叔做的,三叔做的最好!”説完,小嘴一癟,又放聲哭了起來。
就在我和劉興説話的時候,身後砰的一聲,然後有個呼痛的聲音隨即響起。
我扭過頭去,只見凝翠正從門裏邁出來,蹦兵跳的劉章一頭撞上了她。
“章兒。”潘氏從凝翠身後轉了出來,眉尖若蹙,“怎麼那麼淘氣……”抬眼見到我和哭泣的劉興,眼中閃過一抹驚訝,“章兒你又欺負弟弟了?”
“我……”劉章扭捏着把風車藏在身後,歪着腦袋看了看我,忽然嚷道,“是她!是她欺負弟弟!是她把弟弟弄哭的!”
潘氏原本已疾步向劉興奔來,聽了這話,驀然愣住,飛快的瞥了我一眼:“章兒你少胡説,陰姑姑才不會欺負興兒,定是你淘氣……”
“娘,才不是我,明明是她……”
我倏地站了起來,揚瞼冷然瞪了過去,劉章正漲紅了臉睜眼説瞎話,被我這麼一瞪,竟嚇得鑽進凝翠懷裏,連話也不敢再説了。
估計潘氏和凝翠也看到我瞪人的樣子了,可是我管不了那麼多,沒人可以隨便誣賴我,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行。
氣氛有點尷尬,我撇了撇嘴。潘氏把劉興從地上抱了起來,一邊拍着他身上的塵土,一邊低聲唸叨:“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要像你爹爹那樣……”安撫了孩子幾句,抬頭歉然的望着我,“陰姑娘莫見怪,章兒年紀小,不懂事……”
説話間,劉縯兄弟幾個從外頭回來。劉縯着臉,臉色十分不豫,潘氏察言觀色,小心翼翼把孩子往身後摟了摟。果然劉縯發作道:“外頭不省心,家裏頭難道也不能讓我省心麼?爭來搶去,為了這點子東西難道你們連手足之情也不顧了麼?”走到劉章跟前,劈手將他身後藏着的風車奪去,猛力摜擲於地,一腳踩了上去。
纖細的木工製品如何經得起他的大腳踩踏,頃刻間風車折成數段。劉章嚇呆了,劉興躲在母親身後,哇地哭了出來。
劉縯大袖一揮,頭也不回的徑直回府,劉秀嘆息着將大侄兒抱了起來。劉章小嘴癟着,滿臉委屈,蓄滿淚水的大眼睛恨恨的望着我。
潘氏抱着號啕大哭的劉興,連哄帶騙的將他抱進府去。
“怎麼回事?”等他們都走了,我斜着眼問劉仲。
劉仲搖了搖頭,並未立即答我話,於是我又將目光轉向劉嘉。
劉嘉與我相熟,嘆了口氣,終將實情相告:“綠林軍那些人嫌分得的財物少了,聚眾鬧起事來,宗親們自然不依的,兩邊因此劍拔弩張,起了內訌。”
劉仲冷哼一聲,插嘴道:“這些出自匪盜之人皆是不可信的小人,如今尚未見寸功,便已眼紅這點蠅頭小利,將來更是無法無天。”
我略略一思忖,已然明白其中道理,不禁笑道:“既然都説是蠅頭小利了,便是把這些小利都拿去做個順水人情又如何呢?誰叫你們舂陵軍人少,怨不得人家想坐享分成收大利。他們皆是些草莽之徒,平時聚山為王、打家劫舍,不就是為了謀取財物嗎?人家原本沒什麼大志向,不似爾等謀的是江山。你們若真是還想謀大事,就別為了這點小利起爭執,就算是全讓出去了又如何,舍小利者成大事,區區財物和偌大個江山比起來,孰輕孰重?”
劉仲被我一席話説得啞口無言,劉嘉目露傾慕讚許之色,許久方嘆道:“聽陰姑娘一席話,方知文叔一番用心良苦。”
劉仲訥訥的道:“原來竟還錯怪了他,宗親們都埋怨他胳膊肘向外拐,他也不與我們商量,便自作主張的將所有財物全送予王匡、陳牧等人。”
“當時情勢一觸即發,也怨不得他不與我們商量。他性子原就內斂,心裏打定的主意卻是多半不錯的……”劉嘉向我投來一瞥,目光中隱有笑意,“陰姑娘心思靈巧,與文叔志趣相投,以後若有不明之處,文叔不擅辯釋,倒是可以請陰姑娘代為解惑。”
劉仲點了點頭,也不禁笑了起來:“時常聽娘稱讚陰姑娘德才皆備,我原還不解,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我聽他們拿我打趣,便也不冷不熱的笑道:“哪裏真就用得着我來代為解惑呢,就憑我這點婦人之見説出去只怕難登大雅之堂。兩位真會説玩笑話,這點淺薄的道理其實你們哪裏真就不懂了呢,是吧?”
明褒暗貶的幾句話登時把他們兩個説得窘迫難當,半晌,劉仲尷尬的訕笑兩聲,連聲稱是。
我莞爾一笑,就此收口,翩然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