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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匹夫之志

    馬隊奔出百里,龍晴才稍微喘了口氣,“他們總算追不上來了。”

    鐵敖卻陰沉著臉:“走,快走。”

    龍晴奇怪地望著他,鐵敖遲疑了一瞬,道:“丹峰他……丹峰他追莫無不知追去哪裡,我怕有事。”

    龍晴倒抽一口冷氣——蘇曠已經不在,那麼方丹峰最恨的人就只有鳳曦和——而鳳曦和現在,只不過是殘缺的血肉之軀而已,身邊唯有一個蕭爽……她捏起手指,心中微微計算,鬆了口氣:“還好,他沒這麼快,雪原上騎馬的本事,我諒他還不會。”

    “龍姑娘,你看——”經她一提醒,身後的一個漢子指著雪地喊了起來——沃野之上,依稀可見一溜深淺不一的馬蹄的坑穴,被風吹過早就變得極淺,若不細心觀察絕看不出來。

    龍晴冷笑:“追!”

    如果可以發現馬蹄的蹤跡,那麼,方丹峰想必已是不遠。

    又奔過數里,果然看見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在匆匆打馬,那戰馬被他急催,前蹄不斷陷入雪中,反倒快不起來。

    龍晴的目光中,狠意漸漸凝聚,她自問不算什麼宅心仁厚之輩,殺意已起,喝道:“弓來!”

    強弓彎成滿月,龍晴的手極穩,要立斃了那個一路滋擾不斷的少年。

    鐵敖的手輕輕搭在她手上,低聲道:“龍姑娘,手下留情。”

    龍晴不為所動,哼了一聲。

    鐵敖更急:“他只有十七歲!”

    龍晴惡狠狠道:“那最好,我也不容他活到二十七歲。”

    鐵敖終於脫口而出:“等等,蘇曠的心思他毫不知情,就算要清理門戶,也等日後我自己動手,如何?”

    龍晴略一思索,身形直拔而起,凌空抖手,一箭射出,半空中一道冷電閃過,鵰翎狼牙箭擦著方丹峰的皮肉射入馬鞍,竟齊齊沒入馬腹之中。這手功夫漂亮之極,群匪齊齊喝出一聲“好”來。

    龍晴落回馬鞍上,遙遙大喝一聲:“姓方的你給我滾!”

    這一箭懾人之極,方丹峰一個跟頭摔倒在雪地上,半晌才爬起身子來,後面的馬隊已經到了眼前。

    “師父!”方丹峰站起身,伸開雙臂,攔在鐵敖馬前。

    鐵敖低頭看了看蘇曠,冷冷道:“你走吧,從今而後,我不是你師父。”

    “什麼?”方丹峰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嘶聲叫道:“師父,你教我為國為民,蘇曠他劫持朝廷命官,我為什麼殺他不得?你、你說我做錯了什麼!”

    鐵敖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胸無仁義,如何為國為民?”說罷,縱馬急馳,竟不肯再看方丹峰一眼。

    無數馬匪恨極了方丹峰傷到五爺,紛紛呼喝著從他身邊擦過,方丹峰被馬勢所帶,幾次三番晃晃悠悠險些摔倒,他不管不顧,直衝著鐵敖的背影大喊:“你偏心——你偏心——”

    千軍萬馬如死亡的羽翼從身邊掠過,方丹峰終於撲倒在雪地上,絕望之極地大哭起來。

    像一個被委屈和遺棄了的孩子……

    鳳曦和一直在風中等候,一見龍晴他們歸來,臉上立即露出微笑——只是微笑頓時凝聚在臉上,他已看見了鐵敖手裡的蘇曠。

    龍晴一路強自支撐,看見鳳曦和才啊地一聲哭了出來,嗚咽道:“五哥,我不好,我去遲啦!”

    鳳曦和輕輕將她攬在懷中,默默向鐵敖走了過去,鐵敖也已翻下馬來,抱著蘇曠的手一晃,又有幾滴鮮血滴落。

    鳳曦和顫聲問:“他、他還未死?”

    這一路奔來,死人的血早已凝固。

    龍晴歡呼一聲要去接過蘇曠:“該死的鐵老兒你怎麼不早說!”

    鐵敖苦笑:“別動他,丹峰那一劍抖的厲害,幸好未中心臟,我一路用內力護住他心脈,只怕鬆開手,他便徹底斃命了。”

    鳳曦和如夢初醒:“晴兒還不快去取藥!”

    無數續命的靈丹妙藥灌入口中,敷上傷口,鐵敖的手掌須臾不離蘇曠心口,他內力雖是深厚,卻也即將耗盡。

    龍晴療傷並不在行,只急急地左看看右望望,忍不住快要落下淚來:“他還救得活麼?”

    鳳曦和神色黯淡:“這麼些傷藥喂下去,再不醒,只能聽天由命了。”

    龍晴終於哭了出來,哽咽道:“蘇曠,你這個混帳東西,睜一下眼睛有這麼費力麼?”

    “晴兒。”鳳曦和拉住她的手,低聲勸慰。

    龍晴哭得更加嚎啕:“你死在這兒,我們誰也不管你,沒紙燒也沒酒喝,姓蘇的你想想清楚,給我醒過來!”

    這樣大肆威脅的,倒也少見。鳳曦和心內苦笑,蘇曠若真是聽見,恐怕又會被氣死過去。

    只是……蘇曠乾澀的唇真的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串聲響。

    “你說什麼?”龍晴大喜過望,附耳過去。

    鐵敖與鳳曦和也一起捏緊了拳頭。

    這一回,蘇曠的聲音稍微清楚了些,他斷斷續續地道:“晴兒……你親我……親我一口……我……就……睜開眼……”

    “無賴!”龍晴的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

    鳳曦和大喜,將濃濃一碗老參湯又喂進蘇曠口中,蘇曠蒼白的面頰上隱隱透出一絲血色來,但身軀依舊冰冷。

    “蘇曠”,鳳曦和大聲喊:“醒醒,不能睡過去——睜眼看看我們!”

    蘇曠哼哼唧唧:“不親……就不睜……”

    龍晴被他氣得滿臉緋紅,看了鳳曦和一眼,惱道:“死流氓。”

    鳳曦和又好氣,又好笑,忽然摟過龍晴,用力一吻,怒道:“罷罷!讓這畜生佔次便宜!”

    屋內一群男人都嘿嘿笑了起來,連鐵敖也搖了搖頭。

    龍晴的臉已經脹得通紅,俯下身,在蘇曠額角輕輕啄了一下。

    幾乎就在同時,蘇曠的雙眼微微睜開一條線,虛弱,但明亮清澈,他看看龍晴,又看看鳳曦和,露出一個蒼白之極的微笑:“小……小氣鬼……”

    “五爺!”蕭爽忽然一甩門簾走了進來,看見蘇曠,欲言又止。

    鳳曦和走了出去,低聲問:“怎麼回事?”

    蕭爽連忙回稟:“五爺,我奉命前去滋擾北庭軍後防……但是,好像出事了。”

    鳳曦和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是扎疆緬有動作?”

    “是,五爺英明。”蕭爽定定神:“北國軍,拔營南下了。”

    “慕-孝-和!”鳳曦和咬牙道:“你玩火*!”

    本來就沒有一國之君甘願做一枚小小的籌碼,人人都在等待後發制人,漁翁得利,而北國軍終於窺到這個機會,動手了。

    “五爺?”蕭爽等著鳳曦和的令下。

    鳳曦和擺了擺手:“依照原計劃行事,北庭軍不動,我們不動,北庭軍若是北上抗敵,就把兩萬匹軍馬給楚天河送過去。”

    “是!”蕭爽抱拳,一躬身,就要退下。

    “等等。”鳳曦和一把扣住他的肩頭,看著他的眼睛:“蕭爽,咱們幾個兄弟如今就剩下你我,記得顧惜自己一點……還有個小姑娘在等著你呢。”

    “什麼小姑娘?”蕭爽驚愕,臉卻不爭氣地紅了一紅。

    鳳曦和輕輕砸了一拳:“你小子還跟我裝蒜,晶晶是個好孩子,她……該跟你說了吧?”

    素來精明幹練的蕭爽嘴角頓時漾起一絲傻笑:“嘿嘿。”

    “瞧你那傻樣,去吧。”鳳曦和拍了拍他的肩,看著這個多年與共的兄弟慢慢走遠,忽然覺得有些疲憊——他們好像慢慢都有了些變化,變得怕死,變得多心,變得……柔軟起來了。

    他嘴裡說著蕭爽,但是如果有人看見他,必然也會哈哈一笑——瞧你那傻樣兒。

    好久沒有去達裡湖看天鵝了……鳳曦和輕輕嘆口氣,一切結束,要好好和晴兒商量商量,以後,我們怎麼辦。

    鳳曦和不知道,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用“我們”替代了那個飛揚跋扈的“我”。

    烽煙又起。

    人倦,馬乏,缺衣,少糧,即將到來的嚴寒從遙遠的極北裹來了死亡——楚天河是明白北國軍的處境的,大雪一下,原本尚可支撐對峙的牧草所剩無幾,北國軍遠道來伐,北庭軍後繼無力,兩邊都已經無法再等,只有勝的一方才能在這塊嚴酷的平原上取得生存的機會。

    一場雪,是足以扭轉戰場上的局面的。

    僅僅是一次小試牛刀,雙方都小心翼翼,不用精銳之師出戰,但強弱還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那些羸弱的北庭之軍,顯然已經在拼命,那些熱血錚錚的漢子,漸漸變成了白雪之塋的屍骨,只是多半人倒下的時候,總會抱住身邊一個敵人同歸於盡,扼喉,插眼,一刀穿過敵我兩人的身體,如最親密的情人摟抱在一起,但原因卻是仇恨。

    “大人……”楚天河聲音低沉:“收兵吧,不能讓兄弟們死絕了。”

    沒有哭喊,甚至沒有咒罵,只剝下同伴的衣甲,殺死受傷的戰馬,蘸著雪水霍霍地磨刀。

    一堆一堆的火,鍋裡的積雪慢慢融化,冒出白霧來——每人每天的口糧已經減到八兩,對於這群漢子來說,吃上一頓飽飯,早就是奢望中的奢望。

    “元帥——”楚天河經行之處,士卒將官齊刷刷的站立,卻偏偏在此時,狂風將帳篷吹成兩個外凸的圓弧,像是要把它拔地而起,沒有人去拉,在元帥面前,絕沒有人趕動搖軍威。

    嘩啦啦——帳篷終於被徹底掀翻,連帶著撞翻了後面一口大鐵鍋,只有僅剩的一點扔深埋在地下,被偌大的風帆一分一分向外拔。

    楚天河一個健步衝上,拉起帳篷,左右連忙一起動手,將帳篷拉了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楚天河看了看腐朽的木楔和鐵釘。

    “元帥……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補記了。”終於有一名主簿鼓起勇氣:“兩千多面軍帳多少都有損壞,眼看以後風越來越大,恐怕要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沒有營帳,沒有糧草,沒有兵刃,又能做什麼打算?

    “元帥!乾脆咱們吃飽了拼了它孃的,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年輕的校尉喊道。

    現在就要拼命了麼?中軍尚未交鋒,就要因為幾面帳篷將自己立於敗地?楚天河沉下臉:“胡鬧!妄論軍情,給我打二十軍棍!”

    那年輕的校尉普通跪倒:“將軍哪,打我不要緊,一條命也不要緊,可是——朝廷是不是不要咱們了!”

    楚天河昔日舊部總喜歡喊他一聲將軍,這個年輕人似乎還不過而立,但是好像已經跟了自己十年了吧……

    沒有人爭辯,更沒有人求情,噼啪的棍棒落在皮肉之上——平日裡二十軍棍倒也沒什麼,但是此刻,北庭軍缺醫少藥,八成的傷兵都已註定看不見明年的春天。

    楚天河終於怒不可遏,一把扯住慕孝和,推到帳篷的角落:“慕大人,你和扎疆緬,到底是怎麼約的?”

    “笑話”,慕孝和拂去楚天河的手:“楚帥說話要留心,我什麼時候和敵酋有過私約?”

    “好好!”楚天河咬著牙:“那大人你遠道而來,總得給北庭軍一條活路吧,至少你得給我弄三個月的糧食來!”

    慕孝和目中冰冷,搖頭。

    “兩個月?”

    “一個月?”

    “半個月!”楚天河被激怒了:“半個月的糧草都沒有,你叫我打什麼仗!”

    慕孝和嘆了口氣:“楚帥太不瞭解關內的形勢了——如今皇上和洛陽王爭奪兵權,哪個肯把糧草戰馬拱手讓給外人?”

    “外人?”楚天河一聲慘笑。

    慕孝和拍了拍他的肩:“楚帥,隨我回關內固守吧,此處非久留之地。”

    楚天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我把千里疆土讓給北國蠻子?”

    “誒——”慕孝和搖頭:“你看天寒地凍的,我們一旦撤出去,北國軍也是後繼發力,只要守住中原門戶,他們自然會乖乖回去,你我休養生息,有什麼不好?”

    “自然是好,從此北庭軍就姓了慕了!”楚天河咆哮。

    慕孝和冷笑:“你寧可北庭軍變成一堆死屍也不肯與老夫合作麼?”

    “我肯”,慕孝和一喜,楚天河卻又接著道:“只是慕大人,你忘了這千里方圓還有多少子民吧?我可以退,他們怎麼退?我一國之將,把自己的子民拱手讓給外敵,還有臉苟活下去麼?”

    慕孝和又笑:“你怕什麼?鳳曦和他們不是口口聲聲替天行道麼?你瞧他們兵強馬壯,轉眼就是大患,倒不如,把這塊硬骨頭留給扎疆緬來啃。”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們哪兒不去,留在我們後面,本來就是要佔便宜的,既然如此,楚帥你放聰明些,來個一石二鳥,豈不最好?”

    楚天河面上神情,不是不動容的。

    “楚帥”,慕孝和趁熱打鐵:“你總不至於為了幾個馬匪,要犧牲自家兄弟吧?”

    沉默,還是沉默,慕孝和看著楚天河,等他說出那句話來。

    楚天河忽然一腳踢翻桌案:“退兵之事,萬萬不可!”他一把摘去頭盔,露出一頭蒼白而直立的亂髮來:“慕大人,鳳曦和若要自保,早就投靠了北國軍,我一節武夫,食君之祿,總不能輸給一個馬匪!”

    慕孝和冷笑一聲:“匹夫之勇,豈足成大事?”

    楚天河幾乎是大喝給自己聽:“我北庭軍將士,二十年不離塞北,保一地太平,總不能朝中內亂,我就做了縮頭烏龜——也罷!大人的榮華富貴,楚某不敢耽誤——明日一早,大人請回吧!”

    慕孝和皺眉:“你這是抗旨?”

    楚天河直視他:“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好一個匹夫不可奪志。”一個身影忽然走了進來,大門洞開。

    楚天河驚道:“莫先生?”

    莫無微微一笑:“楚元帥,鐵敖和蕭爽求見。”

    楚天河一奇:“他既然走了,何必回來?”

    莫無的手向外一指:“紅山鳳五送來良馬兩萬匹,還請大人過目。”

    楚天河喜出望外,大步向外走去,經過莫無的時候,莫無忽然低聲道:“大人,莫忘了我與老鐵來此間的目的——三軍,還是可以奪帥的。”

    楚天河大笑,拉著莫無的手一起走出,只留下慕孝和一人在帳裡——聽得外面歡呼聲震天,鳳曦和的馬,送得正是時候。

    兩萬匹良馬,配上千石軍糧,紅山馬匪的富餘,實在令人眼紅。

    以鳳曦和之力,這已經是全部,雖然不足以支撐北庭軍打一場耗時良久的大仗,也無疑是救命的糧草。

    “大人,元帥”,蕭爽拱手道:“奉五爺之命,助北庭將士一臂之力,蕭某與貢格爾草原共存亡。”

    “三軍聽令!”

    聲震山野的一聲應命。

    “飽食戰飯,好生休息,明晨起兵,不斬了扎疆緬的人頭,誓不回營——”楚天河拔刀一聲長吼。

    千里雪原,盪漾著無數聲迴響:“誓不回營……”

    那一夜,並沒有多少人能安穩入睡,年長的將士磨著刀,調養著狀態;年輕的將士熟悉著新撥下來的戰馬。

    汗臭味兒,馬糞的氣息,火焰將近的黑煙……無數種種混合為軍營特有的氣息。明日太陽昇起來的時候,這批大好男兒不知有多少要倒臥在這片冰冷的土地,而在千里之外的中原,也將有無數婦人的哭聲在無盡個夜晚嗚咽不息。

    寒夜,不知哪營有號角吹響,或許在緩緩低訴這片古老大地的回憶,這千里牧野,埋藏著的是焦土,是鮮血,是出塞少年的夢想,是遊牧之王的野心,千年來兵火從未斷絕,無盡悲歌和吶喊化為絕唱,不絕於徵人耳畔。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人未還,人未還,多少白骨埋青山。

    出塞之後,才見那千里浩蕩,卻不知幾許頭顱換得足下寸土?待到來年開春,每一株牧草,都是汲著戰士的熱血長成。

    是夜,連營疊帳,枕戈盡是男兒。

    只是漫長的夜,終於過去,號角聲聲,震破廝殺的黎明。

    三軍上馬,寒刃之光,勝於東昇的太陽。

    “出戰!”楚天河親手敲響了牛皮的戰鼓,如潮大軍齊出。

    這種野戰可能是最原始的戰鬥之一,沒有地利的屏障,唯有刀和刀,馬與馬,肌肉和肌肉的交鋒。

    眾軍之中,一飆快馬電般馳出,目標正是北國軍中黑色的王旗,馬上的騎士一柄長刀左衝右突,轉眼之間,已是孤軍深入。

    楚天河遙望著那個背影,心中卻是一沉——鐵敖,莫無、鳳曦和、蘇曠、方丹峰、龍晴……中原武林多少才俊,若是可以並肩殺敵,又何愁不奪敵軍主帥?

    泱泱中華,百萬大軍,若可以齊心協力,又何愁不能逼迫北國韃虜不敢南下半步?

    只是為什麼總在戰爭開始之前,他們已紛紛受傷倒下?

    抑或是,那北方的鷹之國度,總在陰冷地瞥著時機,趁著南人內耗之機南下?

    “老鐵……拜託了……”楚天河握緊了手中鋼刀。

    馬上的騎士,正是鐵敖。

    藉著前鋒將士的掩護與一衝之力,黑纛的王旗已在望,鐵敖見離扎疆緬還有三十丈之遙,喝了聲:“老莫!”

    莫無自馬腹之下一躍而出,足尖點過一人肩側,橫空之掠,這一掠借足下人之力,足足有七八丈,落下之際,他手中劍斜斜掃過,身邊三五具屍首橫在地上。

    他二人都知,在千軍萬馬之中,單人的武功實在微不足道,若不能以快打快奏出奇效,只怕要白白死在此地。

    莫無一聲吼,一劍劈倒一個持槍的士兵,喊道:“老鐵——走!”

    這一套行動,二人已經演練多遍,鐵敖與莫無幾乎同時躍起,鐵敖躍到莫無方位之時,莫無倒持長槍,鐵敖足尖正點在長槍之上,莫無左手猛一用力,長槍托起鐵敖,用力向上一送——而鐵敖足下之力亦將長槍直刺入地,莫無一手持著槍柄,身形圍著槍尖滴溜溜轉了一圈,落入人群之中。

    堂堂中原第一劍客,卻只能如莽漢一般血戰,他知道力竭之時,就是斃命之刻,也不在顧惜體力,只顧大開殺戒——混殺之中,他眼睛一掃,似乎有個身著北國軍軍服的少年從身邊經過,匆匆也向著王旗奔去。

    只是情勢危急,不容得多想,刺殺扎疆緬的重任,只能由鐵敖一人擔當了。

    鐵敖借莫無的真力又是一躍,這一躍力道何等之大,直撲扎疆緬。

    無數盾牌手齊齊在扎疆緬身邊圍起大盾,別說一個鐵敖,只怕十個百個一時也攻不進來。

    無數柄長矛向著鐵敖的身形飛去,要將他活活釘死在半空——只是鐵敖根本就沒想過活著落地,他左手長刀揮舞,撥開面前箭鏃,右手卻劈手打出一截短棍。

    那截短棍還是在中原時託能工巧匠著意打製,鐵敖全力擲出,離扎疆緬已經不過丈許,但是一經擲出,那鐵棍頓時當空爆開,無數細小鋼弩飛射而出,竟是從上至下,斜斜越過盾牌尚可,直射入內。

    鐵敖不禁微笑——他知道,那些細弩均餵了劇毒,哪怕擦中一枝也絕無生機,而在如此距離,扎疆緬再也沒有逃生的機會。

    一切都是片刻之間,鐵敖撥開身前弩箭,卻擋不住身後的長矛——只是,身後被半輕不重的一撞,他反應極快,已落在地上。

    猛回頭,鐵敖一聲驚叫:“丹峰!”

    那少年倒在人群之中,胸膛和小腹,各插透了一枝矛。

    鐵敖躍起的時候,他也跟著躍起,幾乎擋住了來自身後的全部攻擊。

    “師父……”方丹峰慘叫一聲,已被人群淹沒,只能聽見斷斷續續地掙扎,“不要趕我……我比蘇……”

    鐵敖急衝過去,一邊瘋狂廝打,一邊喊道:“丹峰——”那重傷的少年,已被踩踏至死。

    北庭軍營中,楚天河不知究竟鐵敖是否得手,正憂心忡忡。

    忽地,亂軍叢裡,一道血紅的令箭直竄雲霄。

    楚天河狂喜大叫:“全軍齊出——”

    兵隨將令草隨風,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

    數十步外,有人躬身問慕孝和:“大人?”

    慕孝和撫須一笑:“出擊!”

    十餘里外,鳳曦和拍了拍龍晴的肩膀——“晴兒,去吧!”

    西方百里之外,林中濛鴻的餘部正在商議:“老大死了,怎麼辦?還跟著五爺打,他要咱們不要?”

    “媽的,拼了拼了,五爺都跟那些韃子幹上了,咱們去——”

    萬馬齊奔,踢起暴雪,各式服色,各式兵刃的男人們一起衝向一個方向。

    血海之中,潮水與潮水衝撞出巨浪,一波,又一波……終於,一端漸漸敗退了……

    蘇曠躺在擔架上,顯得格外煩躁,瞪著鳳曦和:“這種關頭你還笑得出來?”

    鳳曦和索性坐下:“同是天涯淪落人,兄弟,你安靜些吧。”

    蘇曠卻還是焦躁:“他們……他們能得手麼?”

    鳳曦和正色起來:“扎疆緬既然被殺,想必可以畢其功於一役,我擔心的,只是他們能不能回來。”

    蘇曠笑了,他們最擔心的,本就是同一個人,他一把握住鳳曦和的手:“一定可以的,我蘇曠吉人天相,我的師父,我的朋友,我的女……人朋友……都不會有事的。”

    鳳曦和哈哈笑了起來:“你最好趁早給我養好傷,我非好好教訓下你這張嘴不可。”

    “彼此彼此……”

    這場大戰,直殺到紅日西斜,聽後來的牧民說,戰士們的血,將積雪都融化了,百里方圓,一片慘紅。

    而北國軍慘遭重創,又群龍無首,一戰之後倉惶北顧,自此元氣大傷,三十年不敢南犯。

    而三十年後……新的戰士已經長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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