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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四英一魔

    下弦月冷清的掛在蒼穹上,顯得有些一寂寞。

    遠遠的天邊,幾顆星星在孤獨的眨着睡眼,也許在除夕裏,人們只顧着守歲,再也沒人出來讚賞星星一番,所以這些小精靈覺得無聊而昏昏欲睡了。

    李劍銘騰身飛起,橫空御風而過,兩個起落便已躍出十多丈開外。

    他身在空中,便已見淡淡的月光下,有着四條人影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站好,每人面面相對着。

    此時他們齊都聞聲往這邊看來,每人瞼上都帶着一種不同的情緒。

    從那些閃亮有若星星的目光裏,他可以看到其中有詫異,有驚奇,也有欣喜。

    他曳着袍角自空中飄墜而下,正好落在那四人的中間。

    他身子剛一站穩,便聽一聲冷哼,自北邊擊來一道轟轟的剛猛掌勁,朝他身上撞來。

    他輕哼一聲,右袖往外一拂,平和柔軟的一道氣勁,已經佈滿整個右側空間,往外兜去。

    兩道掌勁一觸之下,僅僅一聲輕響,便已粘在一起,沒有動靜。

    李劍銘掌力剛與對方接觸之際,便覺對方的掌勁是剛猛一路的,豈知對方一縮一伸之際,竟然又透出股軟柔的力道來,剛柔並濟的擋了過來。

    他心中微驚,側目一視,但見是個身穿黃色衣袍的年青人,那身衣袍也不知是什麼料子做的,在月光下竟也閃出爍爍的光輝來。

    他正在忖想那人該是屬於那一派的,突地身後悄無聲息的襲來一溜風聲,接着聽到公孫飛鴻在喝道:“銘哥!小心背後。”

    他怒氣一起,右手手掌往下壓低兩寸,洶湧而出的無匹掌勁,頓時將對方擊出數丈之外。

    他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已將斷劍拔出,揮動之間,白光繚繞,“嗆嗆”兩聲,已將那自後襲來的兵刃削斷。

    他自劍芒隙縫裏看去,見到偷襲自己的是一個玉面朱唇,頭東金冠,身着金邊繡帶的俊俏青年。

    此時正滿面驚詫的揮舞着一枝被削得僅剩尺餘的寶劍,以判官筆的招式,護住身子。

    李劍銘冷笑一聲,劍光掣動,銀蛇亂舞,嗆嗆兩聲,又將對方寶劍削斷兩截,只剩下七寸長了。

    那人未料李劍銘拔劍如此快速,而且又是削鐵如泥的寶刃,故而手中兵刃被削,頓時一窒,而致被李劍銘搶得先機,逼得自己退出數步之外。

    這時他手中僅餘七寸鋒刃,急促間,他喝了一聲,以匕首的刀法,使出一路詭絕奇異的輕巧招式來。

    他上挑,下擋,斜削,橫劈,直刺,刀風霍霍間,一連使出十二招,方始將李劍銘劍勢遏住

    李劍銘嘿嘿冷笑一聲道:“沒這麼容易吧!”

    話聲裏,他劍勢—斂,斜滑兩步,手肘一退間,嗆地一聲,又將對方七寸鋒芒削斷,僅餘下一枝把柄。

    那人面色登時大變,他大喝一聲,用力將手中的劍柄擲出,身子卻倏然滑後五尺之外,伸手在腰間,欲待拔出自己的兵器——

    李劍銘見到對方將劍柄擲來,他哈哈一笑,嗤嗤聲裏,已將那個劍柄削成九截,他這一式正是落星劍式裏的第三式“雲星閃鑠”。

    他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一連揮出九劍之多,只見劍芒暴漲,幌動之間,截截斷柄落在地上。

    他耳邊響起兩聲喝好,眼見那人伸手到腰,欲拔出兵刃,他喝道:“留下點記號吧!”

    他疾射而去,有如白虹貫日,一溜劍光朝那人胸前射去。

    他的去勢如電,那人尚不及將兵刃拔出,便已見劍光及體,只得身子一側,雙掌劈出一道寒煞掌風往李劍銘面門撲去。

    “嗤”地一響,李劍銘劍尖斷醜已經觸到對方右脅,豈知僅只削入半寸,便不能刺入,他心裏驚忖道:“這人又是身穿堅甲,他是河套天娛宮來的。”

    他劍勢受阻,便覺寒煞之氣撲面而來。

    沒有任何考慮,他一個身子便已如一片葉子似的飄了起來,往後移出丈外。

    劍風一斂,劍已入鞘,公孫飛鴻喊道:“銘哥!你好吧!”

    李劍銘點一點頭笑道:“我沒什麼!喂!你怎麼到了這裏?”

    公孫飛鴻道:“我跟師祖一起來的,姐姐已被師祖救去了……”

    李劍銘一楞,驚喜道:“什麼!慧琴已被你師租救去?哦!你師祖是一個有着一字胡,手拿了一幅算命的白布幡,還戴着一付老花眼鏡的……”

    公孫飛鴻點頭道:“正是,他是我師祖,姐姐現在已被救去,她……”

    他正説到這裏,一個冷冷的聲音道:“閣下若有家常話,等以後再説吧!這不是敍家常的地方。”

    李劍銘一見這人正是剛才出掌攻襲自己的黃袍漢子,他説道:“你嚕囌什麼?吃了一掌還不夠嗎?”

    那人瞼上紅了紅道:“哼!一掌算得了什麼——”

    李劍銘朗笑一聲道:“那你再吃一掌看看——”

    他斜身跨步,滑出五尺之外,輕飄飄的拍出一掌朝那人臉上拍去,運至半途,他掌勢一頓,幌動之下,那後發的左掌已先至,拍到那人小腹。

    那人沒想到李劍銘會説到就打,眼前一花,無數的掌影,繽紛錯綜的往自己面門拍來。

    他曲肘沉肩,左掌一揮而出,右掌卻拐一半圓朝李劍銘背後拍去。

    他掌勢一出,即覺小腹風聲響起,心中微微一驚,左掌不動,直拍而去,右掌卻詭異無比的彎轉過來,往下拍去。

    啪啪兩下,四掌相拍,李劍銘紋風不動,但那人卻身子搖幌了一下,退後了兩步,顯然雙方功力,還相差了一段距離。

    那人身子一頓,卻突地聽見一個沙啞的嗓子響起道:“哇呀呀!這是‘無骨掌’,你是東海黃沙一脈的?”

    這人斜眼一視,見到一個鶉衣百結的老叫化,以及一個美麗清香的姑娘飛身而來。

    他雙眉一揚道:“來者是丐幫弟子?在下正是黃沙一脈第三十二代弟子黃沙一鷗。”

    老叫化一拱手道:“呵呵,我乃丐幫幫主飄渺酒丐,想不到黃沙一脈絕跡江湖百年之久,竟出了個閣下如此好手,但不知為何來到中原?”

    黃沙一鷗道:“在下奉師命到中原找貴幫有事,不料屬下卻遭玉面煞魔殺死,故而……”

    李劍銘俊眉一軒,他回身對玉面煞魔道:“你們天娛宮妄殺無辜,竟敢欺負到我落星追魂頭上,敢情真的不要命了,河套煞君現在那裏?”

    玉面煞魔此時已經將腰中盤着的兵器拿了出來,他左手摸了摸脅下適才被削之處,發現外層硬甲已被削開約五寸的長孔,幸好沒有把內面的里甲削穿。

    他心中驚駭之下,冷哼了聲道:“憑你落星追魂這個頭街,倒也不見得多了不起,還沒有資格問家父的行蹤……”

    他説到這裏,老叫化呵呵一笑,插口道:“他落星追魂沒資格問,我老叫化該可以吧!喂!

    你姓什麼?”

    玉面煞魔望了老叫化一眼道:“我姓王,你問這個幹什麼?”

    老叫化嘻地一笑,他正容問道:“我想要請教你一個問題,為什麼人家罵人,總是罵王八,不罵王七,也不罵王九,你姓王,這個原故你總知道?”

    玉面煞魔沒想到老叫化會問這個怪問題,他一楞道:“這……這我不知道。”

    老叫化板起個臉孔,肅然地問道:“你有沒有讀過百家姓?”

    玉面煞魔點頭道:“這我倒知道。”

    老叫化説道:“既然你曾讀過,你背給我聽聽!”

    落星追魂皺了皺眉頭,他不知老叫化搗什麼鬼,竟然在這當兒問這個問題,把百家姓給提了出來,尤其那一付裝出來的模樣更使人忍俊不住。

    玉面煞魔滿腹疑雲地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老叫化道:“好,你數一數,王字是第幾?”

    玉面煞魔點頭道:“不錯,王八不錯,是王八!”

    他這話一出,場中冷凍住的空氣頓時融化了,首先李劍銘忍不住捧腹大笑,接着每個人都領悟出其中奧妙來,齊都大笑起來。

    老叫化涕泗直流地説道:“王八,不錯,你正是王八。”

    玉面煞魔這才悟出自己被老叫叫化拐了個圈子罵了一頓,他狂吼一聲,手中“霸王鞭”

    一擺,烏光閃閃,狂風颼颼,朝老叫化當頭砸去。

    老叫化怪叫一聲道:“你自己要做王八,還能怪得了我?”

    他竹杖一掣,綠影橫空而起,迎向那砸下的覇王鞭。

    “噗”地一聲,他手腕一震,身子禁不住大力一撞,往後倒退了半步,方始站穩身子。

    他怪叫道:“哇呀呀!你這王八尾也可真重……”

    玉面煞魔滿瞼鐵青,他一帶鞭尾,猱身而上,又往老叫化撲去。

    他手中的長鞭粗有鵝卵大,鞭頭還頂着一個白頭骷髏,揮舞之間威力長達丈外,風聲咻咻,烏光吞吐,已將老叫化圈在光圈之內。

    老叫化仗若一套輕巧靈捷的杖法,閃、騰、轉、挪、奔躍那圈鞭影的隙縫裏,倒也很是從容。

    李劍銘走到劉雪紅身旁,對公孫飛鴻招了招手。

    他説道:“這是慧琴的弟弟公孫飛鴻,現在是所謂武當奪命劍客,你可要小心點哪!”

    公孫飛鴻尷尬地道:“銘哥説笑話,我實在是一點都不行,妄自亂起綽號……”

    李劍銘笑了笑道:“這是峨帽的羅剎仙子劉雪紅,她……”

    他話還未説完,一直站在東邊沒有聲張的那個身穿銀灰色毛裘,頭帶氈帽的年青俠士飛躍而來,激動地問道:“什麼?劉雪紅?你是劉雪紅?”

    李劍銘劍眉一軒道:“閣下何人?”

    那年青俠土似是也感到自己失言,他恭然一揖道:“在下天山冷鋒一劍劉懷冰,因舍妹亦是劉雪紅……”

    他話還沒説完,劉雪紅驚喜地叫道:“劉懷冰?你真是懷冰哥哥?”

    劉懷冰激動地雙手握住她的雙臂,説道:“啊:你真是我的雪紅妹妹?”

    劉雪紅珠淚拋出,她喜極而泣,喃喃道:“哥哥!啊!哥哥!”

    在這冬日的夜裏,那些冷清的空氣,此時都被這股喜氣給變得温暖了,彷佛這種氣氛也傳染給了別人,李劍銘禁不住熱淚盈眶,他呆呆的凝望着在喜悦地擁抱着的這對分別了十多年的兄妹。

    他想到了從自己生下來以後,即一連串的遭受到許多的磨折,沒有兄弟,沒有姐妹,也沒有一個親人存在於世界上,他孤單地承受着一切命運所給予的安排,其中有好的,也有壞的,有值得欣慰的,也有值得辛酸的……

    但是那些畢竟已經過去了,隨着歲月的過去,而被拋至身後,目前,就像這一年中最後一夜樣,過去了,就有另一個新的明天,新的歲月來到……

    他茫然了,因為他所感觸列的,和劉雪紅她們兄妹所感受的是完全一樣。

    人們,當極大的喜悦或哀傷來到的時候,往往是會感到不知怎樣才好,從茫然中,他們只能找出笑或哭來表現出他們的情緒,其他的一切都會在茫然中消失了,根本想都想不起來。

    他怔怔地望着,直一個手掌落到他的肩上為止。

    他回過頭來,一見公孫飛鴻拍他的肩膀,他默然的點了點頭,以詢問的眼光望去。

    公孫飛鴻輕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銘哥,她是誰?”

    李劍銘回答道:“他們兄妹離別了十幾年,直到現在才相逢,所以……哦!我問你,你姐姐還好吧?”他輕輕的擦乾了掛在而上的眼淚,關切的問着。

    公孫飛鴻點點頭道:“我和師祖救她出來後被他們發覺了,所以追了過來,師祖引走幾個人,我在這兒碰到了他們……”

    正當這時,老叫化大嚷道:“老弟,救命哪!這小子鞭上還裝有暗器呢!”

    他聞聲看去,但見飄渺酒丐仗若一枝綠竹杖,堪堪敵住了玉面煞魔的覇王鞭,這時正是使到打狗杖法的第一招,所以他知道二十招內老叫化絕對沒有問題,於是他望了下尚在説着話語的劉雪紅,回過頭來問道:“你現在歇在那裏?”

    公孫飛鴻道:“二郎廟。”

    李劍銘道:“那個二郎廟?”

    公孫飛鴻道:“在城北一個土崗上,離這兒大概二十里路。”

    李劍銘點點頭道:“等這兒事了我們一起去吧!”

    他頓了一下道:“哦!在宮裏還有一個老人家,你們有沒有……”

    公孫飛鴻搖了搖頭道:“我沒有見到他……”

    正當這時,老叫化嚷道:“老弟,你再不來,我老叫化可要歸位了。”

    李劍銘一見此時玉面煞魔鞭法已經使開,有如一個魚網似的,將老叫化密密的困住,幾乎毫無反擊之力了。

    他匆匆説了聲道:“你等一下,我教訓這傢伙後再來——”

    他這來字才一説完,便已見那黃沙一鵑飛身躍了上去,他喝了聲道:“等我來!”

    淡影似風,話聲未完便已飄到老叫化身前,人影一閃間,他已撲進那道鞭影裏。

    黃沙一鷓身子才一到,便已見到李劍銘躍進玉面煞魔的圜影內,他心中大驚落星追魂輕功超絕,竟到了無影無蹤的地步了。

    他心知黃沙一脈輕功超絕,且能以獨門方法速成,但以自己將近十年的修練,也未能達到落星追魂如此的地步,怪不得他一到中原,便驚問落星追魂的威名了。

    他身形一頓,雙足剛一着地,便又倒翻而出,落在六尺之外,看着落星追魂施展手段。

    李劍銘身子剛一欺入對方鞭圓之內,便雙手箕張,逕自往鞭頭骷髏抓出。

    老暗化叫道:“小心那上面有毒——”

    他身子一轉,便從李劍銘脅下鑽出來,大大地吁了口氣,退身丈外看着李劍銘與玉面煞魔拚鬥。

    李劍銘向來痛恨河套天娛宮裏來的人,這下又知對方兵刃浸毒,他嘿地冷哼一聲,手上力道一加,改抓為劈,劈將出去。

    他的掌力渾厚之極,嘭地一聲,將那鞭頭的白色骷髏擊得粉碎,帶着那條粗若鵝卵的鞭身蕩將開去。

    李劍銘斜踏一步,右臂一伸,兩指已敲到對方“腕脈穴”上。

    玉面煞魔招式被封,空門畢露,再也不及變招,眼見對方兩指已經伸到手背之上,他手腕一翻,以鞭身朝對方手指扣去,自己身子卻滑出三尺之外。

    李劍銘笑一聲道:“我正要你這樣!”

    他左手袖袍一卷,已將這條長鞭捲住,朝地上一扔,隨着身形的撲上,以一種類似“大擒拿手法”的絕招,朝對方臂上扣去。

    玉面煞魔身形一退,立即撮唇一聲呼嘯,雙手連翻中,又已拿到兩枝短劍。

    他悶聲不響,刷刷兩聲,短劍脱手射去,急如疾矢,但見兩道白光一閃,便已射到李劍銘胸前。

    李劍銘仍然飛躍而來,但是他的衣袍卻在這一剎那鼓起高高的,彷佛吹風鼓漲似的。

    那兩枝短劍一觸他的胸前,但聽噗噗兩響,便已自胸前滑落。

    他右手一抄一揮,咻咻——

    “啊!”玉面煞魔剛轉身奔出五尺,便已仆倒地上,他的兩條小腿正好被這兩枝小劍洞穿。

    劍上力道很大,使得他仆倒在地,正好釘在雪地上。

    李劍銘正待飛身擒住他時,突地——

    一聲如雷的聲浪,自空中撞進他的耳鼓,頓時嗡嗡之聲響滿耳裏,耳鼓都在發痛。

    他心頭大寒,想不到天下還有何人能具此功力,他一驚之下,往着聲音傳來之處望去。

    雪地上一個寵大的黑影經天而起,彷佛大鳥騰空,來勢逾電,轉眼便來到距此不足五丈之處。

    李劍銘眼力甚好,剎時便已望見那飛躍而來的是一個白麪長鬚的中年人,他忖道:“這人一個起落遠達八丈,莫非他是河套煞君?”

    他目光一掃,見到玉面煞魔竟然自雪地站了起來,欲待奔走。

    他喝了一聲,飛身騰起,伸手往玉面煞魔背上抓去。

    他身子剛一騰起,那飛來的中年人大喝道:“勿傷吾弟!”

    喝聲裏,紅光數溜,遍佈空間,朝李劍銘身上罩來。

    李劍銘身在空中斗然一頓,雙袖舒展,轉一圓弧,頓時那數溜紅光好像鐵遇磁石似的投入他的袖中。

    他展袖一看,見到正是“天娛令”,那紅色的娛蚣,映入他的眼簾,使得他殺意突起。

    他大喝一聲,袖中“天娛令”激射而出,朝那中年人打去。

    在空中,他真氣一提,右掌一拍而出,一蓬青濛濛的氣勁,直追玉面煞魔背上擊去,玉面煞魔僅僅數招,便遭落星追魂奪去手中長鞭,心膽喪失之下,也沒想到盡出己身絕藝與對方一拚,反而扔了兩枝短劍後,便反身便跑。

    這下雙劍剌穿兩條小腿,痛得他更是害怕無比,待他見到自己哥哥趕到,心中一喜,忙不迭地飛奔而去。

    背後風聲大作,一蓬氣勁已經追到,他咬了咬牙,提起己身真力,反身往前打去。

    漠北為寒酷之地,故河套一脈所練之功勁,俱皆寒煞之氣,他雙掌方一推出,便見到落星追魂半邊臉都成青色,雙眼神光暴射,殺氣騰於眉宇。

    心搖膽落之下,他打了個寒噤,盡提全身的勁力,攻將出去。

    他掌心與對方一觸之下,心頭頓時一震,緊接着那層層氣勁洶洶而來,好似永無遏止似的。

    他狂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倒地死去,兩條折斷了的臂骨,也摔出老遠,染得雪地上片片鮮血。

    李劍銘施出“落星神功”將玉面煞魔劈於掌下後,他的身子也墜了下來。

    就在他雙足剛一落地的那時,一聲悲憤的大喝,接着一個人影飛撲而來,帶着一股無匹的勁道撞向他的身上。

    他一眼望去,見到正是那發“天娛令”攻擊自己的中年人,這時他左手微抬,“兩心神功”運出,體內兩股真氣,倒反而行。

    左邊臉頰利時一片嫣紅,他那抬起的左掌上有着一圈紅色的印子,晶瑩流轉……

    那人見到這種怪誕異常的樣子,心頭一震,目光畏縮了一下,但仍運掌攻將過來。

    李劍銘雙唇緊抿,他閉上眼睛,左手飛快地往前一推,一股炙人的熱焰,似是在空氣中燃燒起來似的,轟轟地往那人身上撞去。

    “嘭——”一聲震耳的巨響,震盪了整個空間。

    冰雪飛濺,翻起地下的沙石,佈滿了整個空中,李劍銘一開眼冷哼一聲,踏前一步右手又往前一拍——

    那中年人剛將掌力擊出,便碰到李劍銘擊出“赤霞神掌”,雙方掌勁一觸,頓時有如熱湯潑雪,他的寒煞氣功,竟然消失無存。

    他這下欲退不能,只得硬拚上去,兩股掌力一撞,他的身子受到大力一擊,好似脱了線的紙鳶似的,倒飛出去。

    他在空中連翻數個斛鬥,方始脱開那洶湧的掌勁,落在地上。

    他一運氣,發覺自己內腑沒有受傷,正在慶幸之際,卻發覺李劍銘又伸出右掌,半邊臉上的青色,使得他打了個顫。

    急忙間,他滑步後撤,“嗆”地一響,已經拿出一條飛索,兩眼緊緊的盯視着那揚掌的落星追魂。

    突地——

    “銘哥!不要這樣——”

    這是劉雪紅驚喊出來的聲音,李劍銘聞聲緩緩回頭,望了一下兩眼睜得大大,驚恐地望着自己的劉雪紅。

    他吁了口氣,微微地點了點頭,將那提起的右掌放了下來,他那高高鼓起的衣袍,此時也恢復原狀。

    他回過頭來,説道:“今天饒了你,但是總有一天我跟你們‘天娛宮’裏,會有一次大決戰,那時我們再見吧!”

    他的臉色仍又轉白,不再有那嚇人的模樣了,睨了一眼地上的屍首,他説道:“你把這屍體帶回去吧!”

    那中年人嘴唇蠕動了一下,又看了看地上的屍體説道:“我代家父河套煞君約閣下於年初三到敝行宮一行,尚請大俠能夠前來一結恩怨。”

    李劍銘點頭道:“在下一定在初三正午趕到。”

    那中年人望了一眼場中各人,道:“此地在場各位,也請一併光臨!”

    他再也沒有説話,俯身抱起地上的屍首,掉頭便走。

    李劍銘沉吟了一下,便走回到老叫化這邊,劉雪紅迎了上來道:“銘哥,你剛才好怕人喲!”

    他笑了笑道:“其實我也不見得能贏他,不過他看我們這兒幾個人都非平庸之輩,所以將帳記下,容後再算罷了。”

    他頓了頓又道:“那劉懷冰真是你哥哥?不會錯吧?”

    劉雪紅道:“我上次給你的那隻玉馬呢?我要拿給哥哥看看。”

    李劍銘從懷中掏出那隻玉馬,交給劉雪紅道:“恭喜你們兄妹重逢,不過——”

    他壓低嗓子説道:“不過你給我多帶來個大舅子,實在太不好意思了。”

    劉雪紅沒想到李劍銘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開起玩笑來,她啐了一聲,罵道:“狗嘴巴—

    —”

    老叫化湊下一句道:“紅燒最好吃。”

    場中各人齊都鬨然大笑,只有公孫飛鴻皺了皺眉,望着暈紅着雙頰的劉雪紅,心裏直替自己姐姐打抱不平,但也不好馬上就問,只好悶在肚裏了。

    劉雪紅走了過去,拿着手中的玉馬道:“這是那年逃難時,媽給我掛上的,不知你的可是一樣?”

    劉懷冰也將自己玉馬掏出,雙方對照之下,簡直完全一模一樣,只不過相差的是一隻是綠玉雕成,而另一隻則是白玉的。

    他摩娑着手中的玉馬,回想着這十幾年的飄萍,過去的一切,不禁又流出淚來,他嗚咽道:“不知道媽現在怎樣了,十多年來的分開,幾乎都記不起她老人家的模樣了,造化弄人,卻使我們今日得能相逢……”

    他擦了擦眼淚,對着李劍銘一揖道:“舍妹承吾兄照顧,弟……”

    李劍銘還沒等他説完,慌忙恭然一聲道:“那裏那裏!劉兄客氣了,小弟實不敢當……”

    老叫化哈哈一笑道:“好啦!都是自己人,免客套了,現在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休息為要。”

    他轉身對黃沙一鷗道:“敝祖師曾言及貴派與敝幫武功生尅相同,故可融合一起,另創新招。敝幫祖‘絕代異丐’,曾與貴派祖師‘浮萍子’合創一套功夫,封於中原一大山之中,閣下現在是來找尋這套功夫?”

    黃沙一雕冷冷望了老叫化一眼:“幫主適才之功夫恐未將精妙之招使出吧?”

    老叫化一愕道:“什麼?我老叫化所受祖師傳授的武功,也就只這麼一點,我自己都不知道還有精妙之招,怎地你竟知道?那麼請你教教我吧!”

    李劍銘一聽老叫化之言,心知其中一定有着原因,因為剛才老叫化確未施出絕招出來,只零零落落的使出十幾招打狗棒法而已,故而會敗在玉面煞魔手裏。

    這時黃沙一雕被老叫化數言,把話給堵住了,他一時為之語塞,望了一下李劍銘在側,也沒多言,拱了拱手便飛身躍走。

    李劍銘問道:“這怎麼回事?”

    老叫化呵呵笑道:“這個等下再告訴你,現在你到底要到那裏去?”

    李劍銘道:“我要先到二郎廟去看看那武當山的老道,你先帶着雪紅和她哥哥回客棧去吧,我很快就去。”

    他側首向劉雪紅問道:“好嗎?”

    劉雪紅點了點頭,便偕同劉懷冰與老叫化一起朝杭州城裏奔去。

    李劍銘對公孫飛鴻道:“我們走吧!”

    冷月斜掛,空野寂寂,兩條人影飄飛在黑夜裏,轉眼消失在蒼茫中。

    ※※※

    疏星更稀,寒月冷照。

    雪地上的黑影被拉得更長了,隨着寒風在搖幌着,這正是兩株已經掉了樹葉的枯枝。

    李劍銘站在樹枝下望着面前土崗上的一幢黑影,對公孫飛鴻道:“這就是——二郎廟?”

    公孫飛鴻道:“嗯!正是二郎廟。”

    李劍銘問道:“這廟裏祀的是宋代楊家將裏的楊二郎?還是那打虎的武二郎。或者就是封神旁裏的楊焐二郎神?”

    公孫飛鴻聳聳肩道:“這個我倒不知道,我和師祖也是昨晚住進去的,只見區上寫的二郎廟,今天一早我就出來與師祖一起到那宮裏去救出姐姐——”

    李劍銘問道:“你怎知道你姐姐被他們捉到那宮裏去?”

    公孫飛鴻道:“這倒是師祖偶然聽到一個獨臂大漢説的,故而……”

    李劍銘哦了一聲,説道:“現在我們去吧!”

    他們相偕而行,兩個縱跳便已來到廟前。

    這座二郎廟並不大,牆上灰泥脱落,都有着幾個大洞了,而瓦檐上的油漆也剝落得斑斑點點,呈現一片灰色,看來陰沉沉的。

    只不過奇怪的卻是大門好似新裝修的,竟然全新一片,他走近一看,只見大門旁邊刻了數行字。

    於是趁着淡淡的月光,他看到上面寫着道:“夫天下之大,莫大於為善,偽善之大,莫大於修廟,修廟之大,莫大於修二郎爺之廟,修二郎爺之廟之大,莫大於修二郎爺之廟之山門之大。夫二郎者,老郎之子、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而二郎特出乎其間者也。左懸鐘,右懸磬,鍾咚咚,磐嗡嗡,一咚一嗡,一嗡一哆,不哆不嗡,不嗡不咯,於是乎為記。”

    他一看之下,不禁捧腹大笑,心想天下那有如此之妙文,他背誦道:“夫二郎者,老郎之子,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而二郎特出乎其間者也!哈哈!好一個特出乎其間也!哈哈……”

    公孫飛鴻在旁突見李劍銘如此大笑,不知其妙何在,也湊前一看,緊跟着,他也禁不住大笑起來。

    好半響,他們方始止住笑,公孫飛鴻搖搖頭道:“我這麼兩天也沒有看到,想不到其妙如此!”

    李劍銘道:“好了,我們不必進去了,你師租一定不在,我看你留個紙條,我們一起到城埋去吧!”

    公孫飛鴻道:“咦!你怎麼知道他們沒在?”

    李劍銘道:“我們這麼大笑一場,你師祖也沒出來,當然他還沒回來。”

    公孫飛鴻哦了一聲,摸了摸頭,推開大門往裏面走去,果然沒有看見自己師祖回來,他於是拔出寶劍,在桌上刻了幾個字,便又走出廟外。

    李劍銘道:“刻好了吧!怎麼説的?”

    公孫飛鴻道:“我説我們已經到杭州城裏等他老人家。”

    李劍銘道:“你沒告訴他,我們住在那裏?”

    公孫飛鴻道:“他老人家自己會找到的,我們走吧!”

    下弦月更加斜西,遠處響起第一聲爆竹,夜將過去,白天即將來到了。

    黎明前的一剎那是黑暗的,似墨的夜色很快地便吞沒了他們兩個矯捷的身影。

    寒風呼呼而過,爆竹聲已斷續響起。

    熊熊的炭火,映得牆上的幾個黑影,在搖幌不定。

    室內響起了一個沙啞的笑聲道:“哈哈!我老叫化可從沒今天這麼痛快地過年守歲,而且又碰到劉家兄妹重逢,所以大家該乾了這一樽……”

    “什麼?這麼一點酒都不能喝?我老叫化已經灌下快兩壇酒了,可也沒喊吃不消,不行,非喝不行。”

    李劍銘呵呵笑道:“在這兒各位,又有那個能跟你相比的呢?你這是醉不死的酒鬼,而且你雖然喝了那麼多,可是你一連上了幾次廁所了?”

    老叫化笑道:“我老叫化上毛廁有什麼關係?你不服氣盡管也在毛廁裏睡一覺如何?”

    李劍銘笑道:“這個在下可不敢領教,也沒那麼大的雅興,不過,老叫化哥哥,我們來個聯字酒令如何?有念不出的就不能吃酒。”

    老叫化將頭搖得跟篩米似的,他説道:“我老叫化喝酒可行,但是酒令可不行,要我不喝酒,那可要了我老命。”

    李劍銘一笑道:“我這個酒令你一定會,現在你聽我説幾個字,你就説幾個字……”

    他朝室中各人眨了下眼睛,起令道:“雨。”

    老叫化一聽,喜不自勝地道:“這個簡單,我老叫化也會對。”

    他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道:“風。”他端起酒樽,仰首喝了一口。

    李劍銘點頭笑道:“花雨。”

    老叫化呵呵答道:“酒風。”

    “飛花雨”李劍銘很快接上説道。

    “發酒風。”

    “點點飛花雨。”

    “回回發酒風。”

    “檐前點點飛花雨。”

    “席上回回發酒風。”

    “皇天有道,檐前點點飛花雨。”

    老叫化搔了搔頭,沉吟了一下,方始説道:“祖上無德,席上回回發酒風。”

    他這話一出,室內鬨然大笑,李劍銘笑道:“你知道就好,以後少喝點酒就不會發酒風了,害得你自己都説祖上無德。”

    老叫化一瞪鼠眼道:“這明明是你設下的圈套,偏叫我鑽這個……”

    李劍銘道:“好了,我現在説一個白字先生的笑話給大家聽聽,算是補償你這一杯少喝的損失。”

    他説道:“一監生愛讀白字,喜看書;一日看水滸,適友人來訪,見而問之:‘兄看何書?’”

    答曰:‘木許。’

    友詫問道:‘書中所載均是何人?’

    答曰:‘有一李達。’

    友更詫道:‘李達是何樣人?’

    監生愠道:‘爾真笨蛋,豈不知李達手使兩把大爺,有萬夫不當之男?’他剛一説完,惹得滿室大笑,公孫飛鴻笑道:“我也想起一個白字先生的笑話來,現在也一併説出,好讓大家一樂。”

    他説道:“一訓蒙先生愛讀白字,東家議明,每年東修谷三石,伙食四千,如教白字一個,罰谷一石,如教一句白字,罰四千。”

    “到館後,其東家在街上閒走,見‘泰山石敢當’,先生誤認‘秦川右取堂’。東家説:

    ‘全是白字,罰谷一石。’”

    “回到書館,教學生讀論語,把曾子曰讀作曹子日;卿大夫又被念為鄉大夫。東家説:

    ‘又是二個白字,三石谷全罰,只剩伙食錢四千。’”

    “一日這訓蒙先生又將李康子,唸作李麻子;王曰叟,唸作王四嫂。東家一聽,説道:

    ‘此是白字兩個,全年伙食四千,一併扣除。’”

    “先生作詩嘆曰:‘三石租谷苦教徒,先被秦川右取乎?二石輸在曹子日,一石送與鄉大夫。’又曰:‘四千伙食不為少,可惜四季全扣了;二千贈與李麻子,二千給予王四嫂。’”

    他這個笑話一完,又是一陣鬨然大笑,尤其是劉雪紅更是笑得花枝招展,搖擺不已,盆中熊熊爐火,映在她的臉上,更是笑靨如春,薰得人醉。

    笑完,劉懷冰道:“我從天山下來,至今已有四月,有一次我從洛水經過,因為要為了方便,所以穿了件儒袍,我在渡船上與搖船的舟子閒談起來,我告訴他説我是教書先生。”

    “舟子肅然起敬問道:‘相公貴庚?’我回答:‘我二十三歲,肯狗的。’”

    “那舟子一聽,搖頭奇道:‘我也肖狗,為什麼貴賤這麼不同呢?相公你是那個月裏生的?’我説我是正月生的,那舟子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怪不得我搖了這一輩子,我是十二月狗尾巴生的,相公正月,是狗頭生的,所以教(叫)了一輩子。’”

    他一攤雙手道:“他説我會叫一輩子,所以我趕緊換上緊身裝,背起寶劍,從此不敢多説話——”

    他這一個笑話,又惹得室內響起一陣大笑,老叫化大嚷道:“喂!你們再不要講笑話了,我老叫化酒喝得太多,再笑下去,可要把肚子笑得漲破了,稍等我上了廁所後,再來説吧!

    拜託——”他端了端褲子,飛快地往外奔去。

    李劍銘搖了搖頭道:“他生性詼諧,做事更是不拘世俗禮節,開朗達觀,確為性情中人,勝過那些虛偽冒善者多多。”

    他抬頭看了看已現灰白的窗外,説道:“天亮了!現在已算是大年初一。”他起立作揖道:“恭賀新禧,恭喜各位如意吉祥,新年如意。”

    劉雪紅盈盈走過來,對着李劍銘一福:“恭禧銘哥你一切如意——”

    李劍銘搖手道:“你不要太客氣了,我可沒有壓歲錢給你!”

    劉雪紅一嘟小嘴,伸出手來撒嬌道:“那有這麼好的事?你非給我壓歲錢不可!不然,哼!

    門外響起老叫化的聲音,嚷道:“姑奶奶!少撒嬌了,跟我上街去看年景吧!”

    話聲裏,門外擲進一串着燃的爆竹,“噼哩叭啦”就在她面前炸了起來。

    她驚叫一聲,便往外面躍去,接着老叫化的笑聲,朝前院而去。

    李劍銘道:“我們出去看看吧!”

    他們一行三人,從裏屋走出,往前院走去。

    出得客棧,便見到劉雪紅站在石階上,他笑道:“他呢?”

    劉雪紅回頭道:“誰曉得他溜到那裏去了!我一出來就沒看到他的鬼影子。”

    劉懷冰道:“妹妹!你的脾氣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飄渺酒丐為江湖成名前輩,豈可那樣對他?”

    劉雪紅似是也感到自己失言,她默然沒有作聲,在晨風裏飄拂的髮絲,使得她看來更是楚楚動人……

    李劍銘笑道:“好啦!別噘起個嘴不高興了,要知道今天是新年,不可以發脾氣的。”

    她面色一齊,回眸笑道:“誰説我不高興來哉?”

    李劍銘笑道:“那麼起步走呀!”

    此時震耳的爆竹聲,響徹了整個街道,雪地上灑滿了花花綠綠的紙屑,已有許多人打開大門走到街上。

    一片恭喜發財之聲,自每個人嘴裏傳出,笑容堆聚在他們臉上,喜氣隨着刺鼻的煙火味,瀰漫了整個空間,每一個角落,每一條隙縫。

    他們緩緩的行走街道上,一面欣賞着家家門前掛着的春聯,一面與別人打着招呼。

    轉過了幾個彎後,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鬧哄哄的一片,花花綠綠的新裝上綴金帶玉,尤其那些梳着沖天辮子的小孩,口袋裏塞得滿滿的,手裏也拿得滿滿的,甚至連嘴裏也塞得滿滿的,笑逐顏開,跳躍穿梭在人羣當中。

    時而一頂掛着猩紅幕簾的軟轎,從堞角轉了過來,香風氲氤之中,玉佩叮玲,經過他們身旁時,總有一兩聲嘆息自轎中傳出,甚或一兩聲輕脆的笑聲裏,轎中人輕掀幕簾探出一張塗滿了脂粉的小臉,秋波兒這麼個一轉……

    公孫飛鴻摸了摸腦袋,大呼吃不消,他説道:“到底江南女子多風流,她們在轎中這麼一探首,可把我們的味口給倒掉了,尤其剛才過去的那個塗滿了脂粉,把個嘴擦得跟猴屁股樣的女人,她不看看自己的臉跟個大臉盆似的,還在拿起羅帕掩着半邊臉孔,朝我擠了擠眼睛,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臉上塗着的厚厚的粉,一塊塊的掉落下來……”

    他話還沒説完,惹得李劍銘他們忍俊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他們一行四人,男的個個都是玉樹臨風,俊逸不凡,處身於街上,真個是鶴立雞羣,傲視眾人,而劉雪紅更是喜事上身,臉上的笑靨從沒有休息的時候,好像一枝綻放着的花朵似的,惹得人眼花撩亂,心裏癢癢的。

    此時街道上所有的人們,齊都把視線投射在他們身上,那些鬧哄哄的聲音,頓時靜了下來。

    一個小孩的聲音,在人羣裏嚷了起來道:“老王,你看這姑姑好漂亮喲!好像我們家畫上的仙女一樣,我真想輕輕的摸一摸她……”

    童言無忌,話聲裏的誠摯,敲擊在每個人的心裏,劉雪紅芳心大樂,她看到是一個頭帶瓜皮小帽,身穿紅綢長褂,裝得像個老頭似的白胖小孩。

    這個小孩胸前掛着一個鎖片,手上帶着金鐲頭,看來像個富人家的小孩,這時睜着兩個烏溜溜的眼睛,盯着劉雪紅身上。

    她噗嗤一笑,走上去抱起那個小孩,在那粉紅的小臉上親了一下,她拿出一錠金元寶。

    塞在那小孩手裏,温柔地説道:“寶寶乖,這給寶寶買糖吃。”

    這小孩精靈之極,他毫不客氣的收下那錠金子,説道:“姑姑,天上也有金子?”

    劉雪紅疼愛的又親了一下小臉,笑道:“姑姑不是仙女,也是和你媽媽一樣的是人,哦!

    寶寶你姓什麼?”

    這小孩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劉雪紅沒想到這麼聰敏的小孩,竟不知道姓什麼,她又問道:“那你爸姓什麼?”

    這小孩説道:“我媽叫他死鬼……”他眨了下眼睛,又説道:“還是殺千刀的!”

    他這言一出,惹得在旁圍觀的眾人鬨然大笑,有那較為敏感的便説道:“他爸一定是個怕老婆的!”

    登知這小孩卻聽到了這句話,他點頭道:“我爸爸常常晚上頂着夜壺,在牀頭前跪算盤……”

    他話未説完,一陣更大的笑聲,鬨然而起,響徹了街上。

    一個老人家匆匆走了過來,説道:“小少爺,你再亂説,小心打屁股!”他接過劉雪紅手中的小孩,忙不迭地穿入人羣中走了。

    劉雪紅掠了下發絲,正待要説話之際,老叫化那張滑稽的臉自人羣中現了出來。

    他説道:“姑奶奶!你以後可別這樣,否則……”

    劉雪紅知道他下面要説什麼,李劍銘也知道老叫化下面要説的話,他連忙一拍老叫化肩膀,説道:“老叫化哥哥,你剛才到那裏去了?”

    老叫化嘻嘻地一笑,他説道:“我到分舵去關照他們一下,叫他們不必再到河套煞君那行宮旁去了,好好的過個年,實在他們也夠累了。”

    他頓了頓道:“走吧!等逛完街,我們好好的吃他一頓。”

    他望了望偕行的四人,説道:“你們個個都是俊俏非凡,丰神朗逸,這下齊都聚在杭州城裏,可把這兒的姑娘都迷死了,這時大概都在整粧,準備出門看看你們……”

    劉懷冰生性沉默,不甚多言,這下聽了也是一驚,他問道:“真的?有這回事?”

    老叫化道:“當然羅!我剛才還聽説杭州的轎子,此刻都被搶訂一空,紛紛抬在那些小姐的後園門口……”

    公孫飛鴻摸了摸額頭,説道:“天哪!真要命!”

    他説道:“這才奇怪吧!以往我在其他地方,可從沒碰到這事,這下到了杭州會碰到這事,難道這兒的女子真的如此風流?不行!不行!我們趕緊回客棧去。”

    老叫化裂開嘴,笑道:“我老叫化長得這付模樣,可沒有大姑娘肯多瞧我一眼,現在沾了三位大爺的光,竟也有此豔福,可讓我多接受幾道秋波,也可多瞧瞧那些嬌模樣,怎可現在就回客棧?”

    他呵呵一笑道:“江南女子。秉山水鍾靈之氣,大都又白又嫩,且美且嬌,可是這兒的男人卻是不行的居多,平常根本不易見到一個俊逸瀟灑的人物,今天你們一來,當然會轟動全城了,喏!你有沒有看到那倚在高樓窗上的大姑娘?媚眼兒往這邊掃了……”

    劉懷冰搖搖頭道:“我可從沒注意到自已是什麼模樣,不過劍銘兄確為我聽僅見之美男子……”

    李劍銘俊臉一紅,他説道:“劉兄你過獎了,這句話實在應該奉贈給你的,而且飛鴻弟也是可當此種稱呼……”

    公孫飛鴻道:“我那裏能跟你比,落星追魂已被公認為天下第一美男子,我奪命劍客的大名卻查遍辭書也查不出……”

    他這話説得滑稽,哄得大家又是一笑,老叫化揮手道:“好了!好了!你們都不承認自己長得好看,那你把這封號留給我老叫化吧!哈哈!我老叫化又成了天下第一美男子,呵呵!

    得意之至!得意之至。”

    李劍銘笑了笑道:“其實愛美是人類的天性,看到了好看的東西,每個人都禁不住要多看一眼,這點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只看那被人看的氣量大不大,肯不肯讓人看。雪紅!是吧?”

    劉雪紅道:“咦!這又關我什麼事?”

    李劍銘道:“我若非在伊川城裏多望了你兩眼,怎會認識你呢?”

    劉雪紅想不到李劍銘説起的是這件事,她紅着臉啐了一下,隨即她又想到在太白老店裏喝酒時,那個酒保所説的話,禁不住又噗嗤一笑。

    在這一笑中,劉懷冰在慶幸着自己的妹妹終身有靠,而公孫飛鴻卻替自己姐姐叫起屈來,他皺了皺眉頭,很快地便緊閉上嘴。

    他們一行且説且行,轉了兩個彎,來到一個較為偏僻的小巷。

    才走了幾步,他們便見到一個矮眫的中年人,跪在一家大門的門口石階上,兩個白髮長鬚的老者在指手劃腳的訓叱着,旁邊圍着一些人在觀看着。

    老叫化動作快速,拔腳就跑了過去,僅一下子,他卻捧着肚子大笑而來,一臉的眼淚鼻涕,幾乎氣竭聲盡。

    李劍銘詫道:“又有什麼事這麼高興?”

    老叫化搖搖頭,強忍住笑道:“你!你去看看!”

    李劍銘不曉得老叫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他聳聳肩,便走了過去。

    劉雪紅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老叫化搖搖手道:“你們不要過去,等他回來再一個個的過去……”

    他們齊都惑然的望着仍在大笑的老叫化,又一會兒,卻又見到李劍銘捧着肚子大笑而來,這下可更奇了,所以他們三人連忙圍了上去。

    劉雪紅問道:“銘哥!怎麼回事?”

    李劍銘笑道:“呵呵!真笑死人了——”

    他強忍住笑,説道:“這人的妻子,一連生了六個女兒,在四個月前,又有身孕將要生了,人人都説:‘這次一定會生一個男孩子了!’那裏知道臨盆之後,又是一個女兒,所以一個朋友寄首詩給他説:‘去年相招雲弄瓦,今年弄瓦又相招,弄來弄去無非瓦,令正原來是瓦窯!’”

    他喘了口氣道:“這首詩讓他寡居的母親看了,一氣就病了下來,到現在還沒有好。”

    “那裏知道昨天是除夕,他買了紅紙,準備自書春聯,而且要想寫‘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一聯。”

    “等他寫到‘天增歲月’時,想到家中老母生病,為什麼要將壽給人家增了去呢?所以改為‘娘增壽’。”

    “又等他寫到‘春滿乾坤’時,突然感到‘福’字對‘娘’字不妥切,一想‘娘’應該對‘爹’才是,所以把個‘爹’字給寫了上去,這下一來就成了‘天增歲月娘增壽,春滿乾坤爹滿門’……”

    他這話一完,聽者無不捧腹大笑,不可自禁。

    老叫化一臉眼淚,一臉鼻涕的念道:“天增歲月娘增壽,春滿乾坤爹滿門。”

    “哈哈!這真是千古絕句,哈哈!哈哈!……”

    ※※※

    夜空開始飄落着雪花的時候,這一年中的第一個日子,在人們的歡笑中過去了。

    夜將深,周遭寂靜,日裏的煩雜都被夜幕遮蓋,那些留在四野郊外的是號叫的寒風與斥片的白雪。

    李劍銘立在窗口,雙目凝視着外面的夜空,他從日間的歡笑裏退回到夜間的冷寂裏,心裏有着無限的感觸。

    他似乎從窗帷裏抓到一絲什麼,但卻又發覺仍然落空,就像那夜空裏飄落的雪花似的,沒有一點規則,完全是紛亂的,時而迷惘,時而儆然……

    他雙手摩挲着窗欞,輕輕嘆了口氣,正待將窗子關上。

    驀地——

    他劍眉一軒,隨即右手朝窗欞上一按,一個身子有如脱弦之矢,激射而出,朝圍牆外落去。

    牆外那是一條長長寬大的街道,此時雪花蓋得滿滿的,每家門口都堆滿了白雪。

    在街道雪地的另一端,此時正有着幾個人影在搏鬥着,他們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但是就僅兵器碰擊的聲音,便令李劍銘從屋裏聽到而躍了出來。

    他一眼望去,但見一個襤褸衣裳,手拿竹棒的化子,在三個勁裝大漢的圍擊下,已是岌岌可危。

    一股怒氣自心頭冒起,他輕哼一聲,經天飛騰而起,躍了過去。

    那三個人此刻正將那叫化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時一個大漢自左邊連環擊出兩招,將那枝竹杖封住,而月一個大漢卻自背後攻出一招,單掌一壓,已經貼到那化子的背上。

    他得意之下,掌力一頓——

    豈知一聲暴喝起自頂心,李劍銘腳尖一點之下,已敲開這人頭頂“百匯穴”。

    李劍銘大袖一拂,一股無濤鈞勁道,登時拍在那拍出雙掌的大漢臉上,鮮血四濺,他半邊臉都給揭開了,毫無聲息地便倒地死去。

    他左手曲指一敲,勢逾急電,又將左首那人胸前“氣門穴”閉住。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僅一瞬間便將這三人擊斃,真氣一轉,隨即飄身在地。

    那個中年叫化只是眼前一花;便見攻擊自己的三個人都橫屍倒地,他不禁一楞,呆在那兒。

    他看到了飄逸瀟灑的李劍銘時,雙足一軟,便跪到地上,喜極道:“弟子參見長老,謝長老救命之恩!”

    李劍銘招了招手,問道:“這些人是誰?怎麼……”

    他問到這裏?那個叫化子好似想到什麼似的,驚叫了聲道:“弟子稟長老,河套煞君已於適才抵達行宮,而黑道好漢,此時盡集行宮附近,弟子與劉、張、鄭三位長老僅行近行宮廿裏,便遭攔截,現張長老已遭不測,而劉、鄭兩位則在前面與黑道江湖……”

    李劍銘一聽之下,雙目頓為之赤,他吼道:“他們在那裏?”

    那名丐幫頭目,嚇得顫聲道:“從城北去五里之……”

    李劍銘沒等他説完,長吟一聲,沖天而起,施出“流星飛逝”的絕頂輕功,飄行於紛飛的雪花裏。

    他摸了摸肩上斷劍,自言自語道:“這下該又要讓鮮血沐浴着你了,劍呀!隨我消除奸孽吧!”

    他心頭一急,運出獨門“兩心神功”,氣分兩邊,輪流交替,生生不息,週而復始,轉眼之間,已經來到城外。

    老遠他便見到雪地上倒了幾個人,正還有着一場很激烈的爭戰在雪地裏發生。

    他反手一拔斷劍,驚虹一起,劍芒似水,長嘯聲裏,他飛騰而起,長虹一道漫空舒捲而去,有如電光似的射了過去。

    “啊!”半邊腦袋被削,雪地沾了數點紅花。

    銀虹乍閃,斗然跳起——

    “啊—”咽喉被刺,鮮血噴了出來,隨即屍體倒地。

    劍影繽紛,光華千縷——

    “嗆!哈!哈!哈!”四枝長劍分別斷成十二截。

    在那斷劍還未落地之際,四個驚惶失措的黑衣漢子,全被李劍銘刺中“天柱穴”,連呼叫都末叫出,齊都倒地死去。

    他劍出如風,那些人都無法抵擋,心搖膽落之下,齊都退出丈外。

    他側目一看,見到被困的正是本幫劉長老,此時身上傷痕累累,尤其是一道長長的劍痕自肩上一直劃到小腹,鮮血如潮似的湧了出來,危險之至。

    劉長老重重的喘了幾口氣,瞼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他説道:“謝謝你,還有鄭長老在前頭被困……”

    李劍銘問道:“是森羅絕丐?我馬上去救他,你先把傷敷好吧!”

    他星目神光如電,掃過了那站在一起的五個黑衣漢子,一眼望去,便知那些都是綠林裏的人物。

    他看到了有在微微顫抖的,有在臉上變色的,也有想要溜走的,於是,他輕蔑地笑了,撇了嘴角,他冷冷道:“你們都是與我作對的?嘿嘿!膽子真不小,敢惹到我落星追魂頭上來。”他兩眼大睜,暴喝道:“報上名來好送死!”

    那五個人面色鐵青,蠕動了一下嘴唇,卻沒説出一句話來。

    李劍銘回頭看了看已敷好金創藥,在盤膝運功的劉長老,他又輕蔑的笑了笑,臉上殺意濃了。

    他殘酷地笑了笑,舉起手中的斷劍,頓時,那些人都彷佛墜落在冰窖裏,寒意自腳底冒上心口,直衝腦門。

    他們面面相覷了一下,一個高大漢子揚聲道:“我河朔鬼面雙鈎此次……”

    李劍銘朗笑一聲道:“太遲了!……”他一説到這裏,突地一頓,朝西北邊望去。

    那五人都側目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隨即他們齊都面露喜色,敢情在蒼茫的夜色中,他們已見到十幾條人影飛躍而來,那些身影都是他們所熟悉的。

    李劍銘殺意更濃,他冷笑説道:“你們以為唐門門人和天蜈宮裏來了人就能救你們?哈——”

    他腳下一點,已自空中跨出一丈,劍芒自空瀉下,布成一圈劍網,已將那五人圈住。

    數聲喝叱,那五個人散了開來,紛紛舉起兵器擋了上來。

    豈知僅寒光一轉,五條握着兵器的手臂便已飛了開去。

    慘噑聲裏,他的劍鋒斷刃,已經幻化成五溜劍光,都投射在三十六死穴中的“廉泉穴”

    上。

    劍光一斂,地上又添五首屍體,雪花開始隨着血水融化,遍地殷紅,殷紅遍地……

    李劍銘左手劍訣橫立,長劍下垂指向前方,兩眼平視着已經躍近的那幾條人影。

    風聲微颯,一字排開了十四個黑裳勁裝的武林人物。

    李劍銘見到其中有若六個人是帶着四川唐門鏢囊的,他立刻就認出了斷了一臂的唐輝雄。

    他的視線一斜,便停在另一個斷了臂的枯瘦老人身上,那正是天娛宮裏的寒江釣叟。

    他微微的裂開了嘴角,冷聲道:“唐輝雄!你也要來與我作對?”

    唐輝雄聞言大驚,他雖是久聞落星追魂的威名,但卻從未見過,此次由於河套煞君的天娛令,害得他老遠從四川趕到杭州,冒着危險找落星追魂的麻煩。

    今晚河套煞君已到行宮,卻又適逢丐幫之大長老來犯,故連番劫截之下,追趕到了這裏,正好碰到五個黑道人物逢到敵人。

    豈知就僅見劍光微閃之下,五個人便已伏屍倒地,這份超絕天下的無匹功力,已使得他心裏悟然這可能是江湖第一大煞星的厲害。

    但不料落星追魂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他大驚之下問道:“閣下何人?為何知道在下姓名?”他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故而有此一問。

    李劍銘冷哼一聲道:“落—星—追—魂—天—下—寒。”

    他目中神光暴射,喝道:“你們都不怕死,那我大開殺戒了。”

    他這下神威一發,嚇得那些唐門弟子都將手伸進脅下的鏢囊裏,而那些天娛宮裏的人卻猛地退了一步,然後排成了一個小陣。

    李劍銘朗笑一聲,道:“你等既然求死,那就定能償願……”

    唐輝雄皺了下眉頭道:“我們四川唐門本與閣下無仇,此次……”

    李劍銘一聲斷喝,打斷了唐輝雄的話,他劍眉軒起道:“你既明知與我無仇,竟還敢惹到我頭上,難道落星追魂的威名是紙糊的嗎?”

    他回頭一看,見到劉長老已經站了起來,於是他冷笑一聲道:“現在讓你們看看天下的絕藝——”

    話聲未了,一道銀虹騰昇而起,矯捷有號銀蛇似的,在空中翻騰飛躍。

    這下,站在雪地上的眾人,臉色大變,抽動不止,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神奇之“馭劍飛空”

    之術,驍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一聲長嘯,振撼着整個夜的雪地,劍光一斂,李劍銘已落在寒江釣叟面前。

    隨着他嗞牙一笑,寒江釣叟嚇得退後一步,一聲吆喝下,他手下的六名大漢,已將兵器撤出,圍住了李劍銘。

    那些大漢個個都是面目猙獰,但卻沒有什麼表情,好似行屍走肉,沒有神智,眼見李劍銘滿臉煞氣,卻也毫不害怕。

    寒江釣叟怪叫了兩聲,揮起手中的長竿一揚,“咻咻!”聲中,那由六個人所排成的小陣已開始發動起來。

    李劍銘見到這六條大漢手中拿的是一柄似銼非銼,似鎚非鎚的怪兵器,此時隨着陣式移動,揮舞開來,倒也虎虎有聲,烏光閃閃裏,齊都往他身上招呼。

    他冷笑一聲,心想:“我連少林羅漢陣都闖過了,還怕這個小陣?”

    豈知他還沒想完,卻覺得正反兩種力道一牽,腹背兩邊的死穴齊都被勁風罩住。

    他咦了一聲,橫踏半步,手腕一挑,劍光漫地灑出,隨着他左手往後一拍,一蓬氣勁已護住後背,頓時將那些逼近的兵器逼出丈外。

    他這兩式使出,的確當得起是長江大河,浩淼無邊,起落之間毫無痕跡可尋,招式一出,便已將身前一丈之處護住。

    眼見寒江釣叟,一臉恐怖的樣子,倒使他想起那豪邁的森羅絕丐此時正在被圍,於是,他一咬牙,回劍一蕩,落星劍式中的小六式精絕之招使出。

    “嗤嗤”劍氣漫天而起,劍式交替使出,“落星繽紛”、“慧星斜落”、“殘星稀疏”,三九二十七劍有如電光石火似的揮將出來。

    沒有慘嗥,只有血水,隨着劍光頓處,七個屍首方始緩緩的倒下。

    這些河套來的人,每人喉頭穿了孔,未及叫出聲來便已死去。

    李劍銘長劍一豎,但見一泓秋水,沒有一絲血影,他左手圈指一彈,一片龍吟之聲,從劍上發出,迴盪在這寂靜的夜裏。

    他冷寞地説道:“現在輪到你們了,請罷?”

    唐輝雄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很清楚地看到落星追魂瞼上濃厚的殺意,於是他側首看了看身後的六名弟子。

    一聲惚哨,他們那些戴着鹿皮手套的手,已自袋中伸出,揚在空中。

    剎時———

    漫空黑壓壓的一片,縱橫交錯,雜亂紛紛的穿過那片飄落下來的白雪,往李劍銘身上招呼。

    李劍銘長嘯一聲,身隨劍起,躍高三丈,他劍演“星幕密密”,數道劍幕布在他身外,飛騰而去。

    劍虹暴漲,廣達丈外,但見銀光閃爍裏,那些暗器有如泥牛入海,杳無影蹤了。

    隨着他劍光到處,慘噑聲聲,鮮血四濺,已經倒下了兩個人。

    唐輝雄眼見本門弟子倒下,他怪叫一聲,又是一蓬暗器朝李劍銘射去,他那獨臂揮動在空中,好像也在顫抖。

    李劍銘自空瀉下,左手揮出一道狂飈,右劍一點,洞穿一個唐門弟子的“百會穴”,他身子一蕩,便落在地上。

    在劍光的隙縫裏,他看到了在面前的四張屈扭得沒有人樣的瞼孔,尤其唐輝雄那條空蕩蕩的袖子,使他想起了這也是自己切下的。

    剎那之間,一股憐憫的念頭閃過腦際,他嘆了口氣,斷劍歸鞘,倒飛而出,躍到劉長老身前。

    他左手一抄,已將劉長老手腕帶住,真氣一轉之下,急射而起,朝西北飛去。

    夜空裏,留下了他清晰的聲音,道:“你們趕速回去四川,河套煞君自有我來對付。”

    在這兒,楞住了的唐輝雄,與另外三個門人,怔怔地站在雪地上,他們迷惘了,像那茫茫的夜色,他們也有茫茫然的感覺。

    紛紛的雪花裏,兩道人影有如流星劃過夜空,轉眼便來到另一個雪地。

    在這裏,一幕悽慘的場面在發生着。

    雪地上已經倒了幾具屍首,那些都是穿着破襤的叫化子,但他們流出來的血,卻一樣的是鮮紅的。

    雪白的地上,沾濡了鮮紅的血跡,看來是很美,但是有誰去欣賞它呢?

    那些站立的人,此刻都在欣賞着一場貓戰老鼠的戰事。

    如果用貓來形容的話,那麼這兒有五隻大貓,在圍着一隻疲乏欲死,滿身傷痕的老鼠,就是丐幫長老中的森羅絕丐了。

    他此時全身都流滿了血,頭上亂髮已被連頭皮都削下一大塊,倒掛在臉頰上,他的衣裳只見到一條條的碎布片,其餘均貼在傷痕上了。

    此時五個中年勁裝漢子。面上帶若殘酷的笑容連環交擊,揮掌朝他身上攻去。

    他身形蹌踉,左手掩着腰上,僅以一隻右掌抵擋來勢,氣喘聲裏,他艱苦地移動着身子,但是“噗噗”兩聲,背上又着了兩掌。

    那五個人好似要存心使他折磨得脱力而死,所以掌力並不很重,但是森羅絕丐卻一張嘴,噴出了兩口鮮血。

    他咳嗽兩聲,身形搖搖欲墜。這時那站着沒有動手的兩人中的一個説道:“師弟!夠了,讓他一掌‘歸’天吧!”

    他這話説來輕鬆,可把這才趕到的劉長老幾乎氣死,他渾身發抖,對李劍銘道:“李長老……”

    李劍銘沒等他把話説完,他悲憤地一叫,左手揚處,三溜烏光挾着懾人韻異嘯,電射而去。

    “蜻蜒迴旋鏢”一出,一道銀虹隨即穿將出去,朝那五人射去。

    那些人一聞這慘厲的叫聲,心中微驚之際,倏又見到三個怪物騰空而來。

    “蜻蜒迴旋鏢!”一個人驚呼出口。

    “咻!”飛鏢拐了一個大弧,突地加快速度,自空須落——

    那個人連想逃的念頭還沒轉了過來,便已被洞穿小腹,隨着他的慘叫,一股鮮血噴了出來。

    那其餘四人掌力一發,狂刮齊出,劈到頭上,欲待震開“蜻蜒迴旋鏢”。

    豈知“嗤”地一響,兩枚飛鏢受掌力一撞,便轉了個大弧,更快地朝他們射去。

    隨着驚叫之聲,李劍銘劍光一繞,已將一個驚駭的漢子殺死。

    “啊!”慘噑兩聲響起,他們眼睛睜得大大的,雙手摸在胸前,數條折斷了的胸骨裏,“蜻蜒迴旋鏢”深埋在他們胸裏。

    眼見這慘狀,另外一個勁裝漢子返身便往後奔去。

    他的腳步才奔出三步,驟聽一聲暴喝,一溜急鋭的嘯聲,自他身後射來。

    他回頭一看,即見銀虹一道電射而來,剎時他的腦中全是空洞,一種潛在意識使得他揮掌側身。

    豈知——

    “啊——”慘厲的叫聲,是人類頻臨死亡的噑叫——這是絕望的呼叫。

    李劍銘脱手擲出的那枝斷劍正好插在這人的胸前,自前胸穿過後背,將他釘在雪地上。

    劍柄仍自不住的顫動,銀色的激光裏,有着紅色的血影,閃現在雪地上。

    雪花在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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