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着好幾天的大風雪。
停了。
大地又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堆得老高的,有幾座小茅房都被壓塌了,一個老人眼淚汪汪的,佝僂着腰,幫忙他的媳婦從雪堆裏,挖掘那破褸的衣衫,以及那少得可憐的傢俱…………
太陽從雲層後探出了半個臉,笑嘻嘻的偷看着兩個小孩在堆着雪人。
一大羣的孩子,從屋子裏跑了出來,在雪地上打滾;一個小孩拿起一大把的雪,往別人的衣領裏放了進去………
另外兩個小孩從門外的缸裏,把圓圓的一大塊冰敲了下來,用繩子串住,拿着一根木棒敲打着冰鑼,大聲嚷道:“大老爺來了,閒人迴避。”
於是,惹起一陣鬨笑………
這時,從遠遠的一邊馳來了兩匹駿馬。
馬蹄翻飛,濺起一大片白雪,飛了起來。
雪地上,留下了兩行深深的蹄印。
近了。
我們很清楚的可以看出他們是兩個英俊的少年俠士,因為他們都是身佩長劍,身形矯健,僅只穿了件單薄的長衫,便騎在馬上,這除非他們練有武功,否則他們決不敢如此的,你説是嗎?
此刻,左邊騎在白馬上的一個英俊非凡的年青人,側首對他右邊的另一人笑着説道:
“飛鴻弟,累了吧?”
右邊的那個被喚飛鴻弟的,搖搖頭道:“不怎麼累!我們這次只不過趕了三天,以前我在山上練功夫的時候,曾經接連五天五晚都沒睡,比起來,這次舒服多了。而且慧琴姐生死未卜,我也根本沒有想到要休息——”
現在,從他們的對話中,我們可以知道,他們正是那從永興出發連夜趕路的李劍銘,和公孫飛鴻兩人。
他們為了找尋公孫慧琴之行蹤,連日冒着大風雪,趕到洛寧來。
此刻因為已經將要到城裏,故此都將速度放慢,緩緩的馳動着,讓坐騎喘一口氣。
李劍銘聽到公孫飛鴻説完話後,他讚許地點了點頭,説道:“你這次報完仇後,有什麼打算?”
公孫飛鴻道:“我剛下山時,掌門師尊吩咐我,叫我在江湖上歷練一年之後,再回山裏重修師門上乘劍術。”
“而且近幾年來,師尊他老人家,從山中絕谷下,獲得本門失傳的數招威力極大之劍術,要我去修習,以作為華山十年論劍之……”説到這裏,他好似覺得失言似的,故而住口不説。
李劍銘見他這樣,笑了笑道:“你有沒有考慮到你師叔若是回武當山後,對你師父面前説你和我一起,而且把你下山後的一切告訴他,你想後果會怎樣?”
公孫飛鴻茫然道:“這個……”他想了想後説道:“師父在我下山時曉得我要報仇,這點縱使師叔怎麼説,我想師父決不會把我怎樣的,頂多面壁三年,不能下山……”
“至於説,他老人家若曉得我跟落星追魂在一起,那我可要被逐出師門,或至被挑斷筋骨,變成終身殘廢也説不定。”
李劍銘道:“那你現在怎麼辦呢?”
公孫飛鴻道:“我也不曉得……”
他此刻想到自己剛下武當山,便碰上了這種事,以致於將會變成背叛門派的罪人。
想到自己從十二歲時便被恩師收留為徙,六年來,待已有若嚴父,熱心的教導自己學藝,希望自己能夠在十年一次的華山論劍上,替本派奪得那第一的殊榮,而自己竭盡全力的修習着師門絕藝,也確實的在二代弟子中名列前茅,心中每每以此為自己的口標……
但是,現在竟演變成這種情形,叫他怎不感慨無比,黯然傷心呢?
李劍銘見到他這副樣子,他説道:“飛鴻弟,你不用難過了,待至找到你姐姐後,我一定想法替你找一個好的師父……”
公孫飛鴻搖了搖頭道:“師恩重如山,我將要回到武當山——”
李劍銘道:“好,做人就要這樣,有恩必報,不能忘本,尤其是大丈夫,更應恩怨分明。
我一定會想法,讓你重回武當的,你放心好了。”
公孫飛鴻驚直這:“真的?”
李劍銘道:“當然,難道你想我曾説過什麼妄話不成?”
公孫飛鴻道:“你的話我決定相信,一百廿萬分的相信,天下還有什麼事能難得住落星追魂呢?”
他因為得到李劍銘的承諾,所以心裏一高興,順便拍了一下馬屁。
李劍銘道:“你少拿高帽子往我頭上戴好吧,我一向——”
他此刻突地想到自己易容在洛陽城外的關帝冢旁,將丐幫絕技“打狗棒法”中最後三大絕招,傳授給飄渺酒丐時。
曾遇見顧鳳霞險遭花花太歲凌辱,自己以丐幫絕招將花花太歲打敗,救下顧鳳霞時,曾告訴過她,李劍銘墜下萬丈深崖,以致於粉身碎骨……
現在想起來,這個天大的謊話,是從自己嘴裏親口説出來的,而現在還説未曾説過一次謊話,這真是……
唉!想到那顧鳳霞,在這個時候,該不知道怎麼樣了?而且還有那劉雪紅,她也不知道怎麼了。
也許因為黎雲是落星追魂,峨嵋派將要大為震驚吧!而她也就不會再和黎雲見面了。
自己現在既然曉得雙方誤會已經解開了,那麼就應該專心的愛着公孫慧琴,把她們都忘了吧。
他默默地説道:“讓黎雲隨着微風,永遠在你的心裏消失吧!不要留下一絲痕跡……”
兩匹馬緩緩的並轡前進着,李劍銘在馬上挺直着身子,將視線投射在那遠遠的天邊,他舒暢地吸了口涼沁的空氣,將滿腦的雜念,拋個乾淨。
他在馬上看到了雪地上一大羣凍得滿瞼通紅的孩子,在拿着雪團,打起雪戰來,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傳來,無數的雪團飛得滿天都是……
他感慨的道:“只有兒童,才是最天真的,他們沒有憂慮,沒有煩惱,活潑的小生命裏,只有歡樂,你看他們那玫瑰色的面頰,是多可愛……”
公孫飛鴻聽後道:“但是他們若生長在殘缺的家庭中,或者他們的父母未能全心愛護他們,那麼這活潑的小生命,也會痛苦,有憂煩,他們將會失去臉上的紅潤,變成一片蒼白……”
李劍銘同意地點點頭道:“我相信天下父母都是愛子女的,但他們往往疏忽了自己是否將這份愛,切切實實的給了孩子們,讓他的子女們能夠感到這份温暖……”
説到這裏,他頓了頓道:“我就是從小失去母愛的,而且我身患奇症;不能夠像一般兒量一樣的快樂地玩耍,説實在的,我從來沒有玩過什麼堆雪人,打雪戰,我現在看到了他們在玩,我都有這種慾望,想領略一下那是一種什麼滋味;你不會笑我吧!鴻弟……”
公孫飛鴻同情地搖搖頭,他説道:“這怎麼會呢?我自己也是在十一歲時就死了親孃,我知道你的幼時的心情……”
李劍銘道:“你比我幸福多了,我十二歲時,父親都沒有回來過,我在家遭受了惡奴的欺凌,僕人的蔑視,所以到我十五歲時,我就出門去找尋父親,從那時開始,我又受到了許多的磨折。”
“因而,我發誓要以自己所身受的痛苦,十倍還報那些惡人,我要殺盡那些作惡多端,奸險鬼詐,假冒為善的惡人……”
公孫飛鴻看到李劍銘眼中光芒畢露,神威凜凜,他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他説道:“銘哥我很瞭解你,不過我認為你應該給他們一條自新的路,讓他們能夠醒悟過去自己之非,不應一直的殺……”
他看到李劍銘臉色尚善,故放膽説下去道:“那些人有的是為環境所逼迫,有些卻是一時的失足,他們絕不會將良知完全泯沒的,因為到底人性本善,他們自有覺悟的一天,你也應該讓他們有機會去向善,銘哥,你不認為我過於多言罷?”
李劍銘道:“以往我未想到這點,直到上次我放了一個仇人之後,我也體會出這點,現在只要見到你姐姐後,我再清理一些事後,便想隱居在深山之中,不問世事……”
他此刻雖然是這麼想,但是天下的武林是否肯讓他就如此的一走了事呢?是否就如此輕易地忘掉那些血的事實?而他的命運是否會如此的平坦?一切都會如他所想的那麼簡單。
我先告訴你,不會的。
因為此刻整個江湖都在與他作對,正派武林中人,正在積極的準備着要擒獲落星追魂。
何況還有那麼多蠻荒山野的異人,也都將要來到江湖上……
他將永遠不能隱居了,除非……
除非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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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説李劍銘説完話後,他瞧了瞧天色道:“飛鴻弟,走,我們加快一些,趕到洛寧去問問看,是否能立刻查得出來。”
公孫飛鴻應了一聲道:“我也想到城裏去吃些什麼的!”
李劍銘道:“那麼走吧!”
説着,他一抖繮繩,雙腿一夾,白馬潑辣辣的向前衝去,公孫飛鴻也馭着坐下乘騎,飛奔而去……
口口口
冬天的晚上,原就是非常寒冷的。
但李劍銘此刻的心,卻更是冷。
他時而坐着,時而站若,有時卻又忍不住的走到客棧外來,望着蒼茫的夜空出神,盼望若公孫飛鴻能帶來好消息。
因為他們自早晨進到洛寧城後,便開始到城裏的大大小小客棧裏,查問是否有相似形象的一撥人。
但是他們從上午到中午的半天時間,也都沒有問到絲毫線索。
於是他們找到了一聞名喚廣益的小客棧,將馬匹安頓好,開了兩個房間之後,又開始到各車行,馬行去採查公孫慧琴的下落。
為了方便起見,他們分劃開兩人的範圍,各以洛寧城十里以內之地為限,約好以戌時為限,須回到廣益客棧來。
於是兩人分手,各奔所劃定的範圍去。
李劍銘在約五年前,曾因在家中受盡惡僕虐待,故離家出走,在洛寧城外遇見竹杖神丐替他打通穴道後,曾在洛寧城內流浪甚久,對於城內的情形,也甚為熟悉。
但是他整個下午的時間,跑遍了洛寧城以南的各馬行和車行,也都沒有問到一些有關公孫慧琴的行蹤。
失望之下,他只得回到了廣益客棧,把希望寄託在往北面查探昀公孫飛鴻身上。
但是黑夜已經降臨了,卻仍然未見到公孫飛鴻回來,於是,他的心更加焦急了。
他望着茫茫的夜空,望着客棧高高挑起的一盞紅燈,他迷茫了,他慌亂了。
他深深的懺悔着自己,恨着自己為什麼以前不問個明白,而要自己固執在牛角尖裏。
這樣,不但自己痛苦,連帶着公孫慧琴也痛苦,而甚至於被人打傷了,身上帶有那麼嚴重的內傷,竟失去了蹤跡,以至於生死莫測,叫他怎不傷痛欲絕呢?
若是他能夠清醒一下自己的腦筋,當初夜探金龍堡時,聽到堡主夫人叫她玲兒,看到她瞼上那種表情,也可以瞭解她的苦心,而自己則能挺身而出,用自己的一身絕藝來保護她,那還怕什麼歐陽平?只要他落星追魂一伸手,就可把他打得變成歐陽扁。
還能讓他碰公孫慧琴一下?那時要碰碰,他大概都不敢碰,但現在呢?由於自己的愚笨,而致於發生這樣的後果。
他咬着牙,心裏宛如刀割似的,硬生生的不讓自已往壞時方面想去,他説道:“只要她有什麼不測,我非把你們這三個鳥堡給削平不可。”
他喃喃道:“慧琴呀!你千萬不要死,一定要等我趕到你那兒救你,那時我將要求你寬恕我,原諒我的愚笨,隨你怎樣處罰我,我都會心甘情願的,慧琴呀!你不能夠死,你……”
他望着蒼茫的夜空,喃喃的説着,他痛苦的搖了搖頸,對着上蒼祈禱道:“上天呀!求你不要攫去她的生命罷!她是個非常善良的姑娘,我求求你,求你不要把災難降在她的頭上,讓一切的痛苦由我承擔吧!……”
人,原是最最軟弱的,受不了些什麼打擊,就算是意士多堅強的人,在他遭遇到自己能力達不到的困難事時,他就會開始向着命運而低頭,企求着虛幻中的神力,給他幫助,讓他能克服這個困難。
因為人的力量畢竟是抗禦不了命運的,不管一個堅強到從未向命運低頭,從未企求上天幫助他,而靠着自己的毅力去克服一切困難的人。
到他躺到牀上,不能動彈。他就可以感覺到死神在向他招手時,他雖然不願去,但卻有非去不可的痛苦了,那時他只得向命運低頭了……
李劍銘受着命運的擺佈,使他由一個平凡而又平凡的人,變成一個非常不平凡的超人。
他有力量可以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他可以隨意的剝奪他人的生命,但他卻時常的感到他是受到了命運的擺佈,而不能隨心所欲。
他此時倒並不是忘記自己已經消失了力量,而是他的力量已經達不到那麼遠。
確實的,一個人怎能控制另一個人的生死呢?他對自己的生命也都不能控制,還能談得到別人?
且説李劍銘站在街道外,等待着公孫飛鴻的回來。
此時已交初更,街道上根本沒有人行走,只有寒風自那遠遠的山谷裏,掠過枯林,而來到這小城,帶來一陣陣的呼嘯聲……
他站了一會,忖道:
“我要到四周去看看,也許能碰到一些線索,也説不定。”
於是,他從狹狹的門裏,走了進去,想吩咐一聲守夜的店夥。
他一走到櫃枱旁,見到那守夜的店小二,披着一條薄毯子,縮成一團的朝在牆角睡着了,嘴角掃着一條長長的口涎,儘管寒風凜凜,但他仍兀自在打呼鼾睡着。
李劍銘一見他那瑟瑟的樣子,憐憫地忖道:
“這樣冷的晚上,他為了生活,卻要不睡覺來侍候客人,現在因白天工作過度,僅披着一牀薄薄的毯子睡去了,唉!真是可憐……”
朋友!不要怨尤吧!不要因為你們目前生活不好,而怨着上天,怨着別人,因為當你們看到那比你們生活得更加貧困,更加可憐的人們時,你們才會感到自己現在是多麼的幸福,多麼的舒適。
如果你們願意生活得更好,更愉快,那麼埋頭苦幹吧!努力朝着你們的目標前進,則一切自會成功的,因為天助自助之人。
且説李劍銘輕輕的嘆息了一聲,他喚道:“喂!夥計,醒來!……”
他叫了幾聲,那店小二從夢中驚醒過來,他急忙跳了起來,睡眼惺忪的説道:“客官,您住店呀!本店有清淨的上房,有周到的服侍,包您老滿意……”他的眼根本還未張開,就連珠炮似的説了這麼多話。
李劍銘看到他這模樣,又好笑又可憐,他説道:“你還未睡醒是吧?張開眼睛看看,是我呀!”
店小二用袖子擦掉流在嘴角的口涎,把手揉揉眼睛,看清楚是李劍銘後,他不好意思的説道:“哦!原來是相公你啊!小的還當是有客人呢!”
他頓了頓説道:“相公,您是不是要熱水啊?”説到這裏他一連的打了兩個噴嚏。
李劍銘説道:“我不是要熱水,你替我留意,那和我同來的公子等下回來時,你告訴他,説我出去了,叫他在房裏等我。”
店小二連忙點頭道:“是,相公您放心,小的決忘不了。”
李劍銘看着他身上穿得千綴百補的,心裏一陣難過,自懷裏掏出一張銀票道:“你衣服穿着太少了,冬天晚上會着涼的……”
店小二吸了一口氣,挺起胸道:“相公您老放心,小的身體結實得很,這算什麼冷呢……
哈……啾……”他的這個呢字還未説完,便是一連的打了三個噴嚏,牙關開始打起架來。
李劍銘説道:“呶!你這不是着涼了?”
店小二尷尬地道:“相公!您別告訴我們帳房,説我睡……哈啾……覺。”
李劍銘搖搖頭,將手中銀票遞給小二道:“這個你拿去買點衣裳穿,是我賞給你用的。”
説着,他灑開大步,跨出了門外。
店小二顫抖着手,捧着那張銀票,他顫聲道:“三……三十兩?這……是……我……的了?……”
他不相信地道:“我是不是做夢?……”他伸出舌頭,死勁地一咬,直痛得他眼淚直流……
此刻,財神已將睡神趕得遠遠的,他眯着眼睛笑了,因為他又得到一次勝利……
李劍銘一出店門便飛身躍起,他站在屋頂上,四外探看了一下,便腳下展開輕功,有若行雲流水似的,繞着全城遊走。
此刻,夜色濃濃的,城裏的居民大都已經入睡,偶而幾間屋裏傳來了幾聲士子夜讀的朗朗書聲,隱隱約約,時斷時續,點綴在這靜謐的黑夜裏。
李劍銘搖搖了頭,嘆然忖道:“以前我在老夫子監督裏,也曾經在孤燈底下,夜讀詩書,每每讀至深夜,方才入睡。當時我因身體不好,故而在書冊之中,尋找樂趣,甚而希冀在大試之時,一吐揚眉之氣。
但想不到現在竟然成為武林中人,而輾轉在江湖恩怨之中,這始非當初所能料及的……”
他感慨地想着。
就在他沉緬在這往事中時,驀地,遠處一陣急驟的犬吠聲傳來,在黑夜裏聽來,更是清晰。
他抬頭一看,見到大約十丈開外,一個黑影躍了過來,另外一條矯捷的身影,遠遠地追躡着。
他心裏一驚,忖道:“莫非是飛鴻弟回來了?他後面那道黑影輕功高明得很,看來他還不知道……”
他這念頭未想完,突地看清楚了那前面飛躍而來的,是一個蒙面者,而且身材也較矮小,絕不類似公孫飛鴻。
他忖道:“這莫不是黑夜採花的飛賊吧?看他背上背了一個人樣的包袱,真個像極,我且去看看……”想着,他腳下一移,已經迎了上去。
那躍來的蒙面人,見到面前有人攔阻,他吭也不吭的,往地上一躍,想藉着縱橫如蛛網的街道,逃避追擊者。
李劍銘想不到這蒙面人,竟會往地上一跳,他正在微楞時,那後面追逐着,此時喝道:
“快抓住他,不要讓他跑了。”聲音中,來人朽如夜鳥翔空似的飛縱而來。
李劍銘聲音剛一入耳,便立即一沉身,飄了下地,他雙足一彈,有如急矢似的,電射而去。
那蒙面人正好從街道邊,跨進一個黑漆漆的巷子裏,他心裏一安,心想道:“這下你可又讓我溜了吧——”
那知他這個念頭還未想得完,突地驟聞一聲低哼,立即身上一麻,栽倒地上,自己揹着的包袱,也到了對方手裏。
李劍銘一伸手,便將這蒙面人點中穴道,他一手接過包袱,便知裏面是個人,他正想打開來時,突地風聲一敍,身旁落下一人。
他驚忖道:“這人是誰?好快呀!”
他一轉身,想看看到底是誰?那知這一看之下,登時使他楞住了,他驚詫地忖道:“天下還有這等英俊的美男子?在我真是第一次看到……”
原來他所見到的是一個玉面朱唇,秀眉重瞳的英俊書生,他細細的打量了一下,忖道:
“這人身着青色皮裝,頸上套着白色圍巾看來更是飄逸脱俗,尤其他那張臉,真個是我都自嘆不如,只不過他身子彷佛少了一點什麼似的,看不出他的威勢來……”
他在這裏打量着對方,那青衫書生也在細細的打量了他。
青衫書生忖道:“我原道中原地大人多,卻未見到過一個俊逸的人,但這次卻在這麼個小縣裏看到了。從他外形上看來,絲毫不像會武功的,但剛才他身手之矯捷快速,卻是非功夫已經到了爐火純青之地步,不可能的。倒底中原何派能夠調教出這麼個武功高強的門人……”
他開口説道:“謝謝兄台援手,拿住了這個小賊。”
李劍銘一見對方啓口之間,齒若編貝,晶瑩皎潔,而且聲音竟是異常輕脆悦耳,他忖道:
“這人聲音怎麼還沒變呢?像個女孩子似的。”
他雖是如此想,但卻趕忙開口説道:“那裏,那裏,兄台客氣了,些須小事何須掛齒,但不知兄台與這賊子行何仇?”
青衫書生道:“小弟適才見他自一民屋中,鬼鬼祟祟而出,肩上揹着這個包袱,故而欲待上前詢問,那知這賊滑溜異常。竟竄入一個暗巷之中,逃逸而去。
我等了好半天,方始見他從另一條暗巷躍出,因要探知他的巢穴所在,故而一直追躡在後,未將他擒住。
剛才因兄台一阻,故他又施故技竄入暗巷裏,弟恐其逸去,才喝聲請兄台幫助。”
李劍銘道:“兄台你看看這包袱裏是何人?”説着,他把包袱交給那人。
青衫書生將包袱打開,只見裏面是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小女孩,此刻大約被迷藥迷了過去,故而熟睡如死。
青衫書生一見,怒道:“這賊子真該死。”他舉足一踢,便待將那蒙面人置於死地。
李劍銘一見道:“兄台,且慢,先問清是誰唆使他如此做的。”
青衫書生報然道:“兄台説的極是,小弟魯莽了。”
李劍銘一見面前這俊美的青衫書生,臉上一片嫣紅,充滿了一股嬌羞之態,他不由得呆了一呆,兩眼盯着對方多瞧幾眼,直把個青衫書生瞧得低垂下頭來,他肩頭一聳,忖道:
“這人面皮好嫩,讓我多瞧一眼,就低下頭了,大概是才出師門吧,未曾見過世面……”
他走了過去,把那被點上穴道的蒙面人一把提了起來,右手將他蒙在臉上的面巾給扯掉,順手解了他的穴道。
李劍銘臉孔一扳,冷聲説道:“是誰叫你晚上出來劫持這個小女孩的?”
這矮小瘦削的漢子,鼠目滴溜溜的轉了兩轉,他悶聲不吭的身子一伏,便從兩人空隙裏鑽出,飛快地滾了開去。
青衫書生哼了一聲,右手食指一圈,往外一彈,那才跑出半步的瘦削漢子,便“呀”地一聲,栽倒地上。
李劍銘一見,他大驚詫異忖道:“這人是何來路?他那圈指一彈的功夫,更是未曾聽見過的,竟能隔空點穴,毫無差錯。”
他説道:“兄台武功真個驚人之至……”
青衫書生倏然一笑道:“雕蟲小技難當仁兄法眼,尚請兄台不要見笑,小弟班門弄斧了。”
李劍銘道:“兄台如此客氣,小弟真個汗顏無地……”
青衫書生笑了笑,對倒地的賊子問道:“你從實招來,是誰令你做此惡事?不然哼……”
聲音冷峻之至。
那躺在地上的漢子,此刻只覺渾身軟麻,不能動彈,他知道今天碰上煞星了,為了想免了皮肉之苦,只得説道:“小的毛七,是金龍堡洛寧分堡裏的小頭目,日前堡主下令我們找三個六歲大,子時生的女孩,送回堡裏……”
李劍銘一聽,怒道:“金龍堡,又是金龍堡,你且説他們要這些小孩做什麼用?”
毛七哭喪着瞼道:“小的只聽説老祖宗要練什麼功……”
青衫書生問道:“誰是老祖宗?”
李劍銘道:“崆峒派的長老叫殘梧子……”
青衫書生詫異地説道:“崆峒派?那為什麼他要用女孩來練功呢?他們是玄門正宗的呀!”
李劍銘冷哼一聲道:“玄門正宗?誰曉得他是要練什麼邪門功夫。”
青衫書生道:“嗯!我聽師父説邪門“寒煞真氣”“玄龜氣功”“陰靈邪氣”若以幼女合樂,則能夠速成……”
李劍銘怒道:“這種人都該殺?”他想到了若非是金龍堡,公孫慧琴怎會受傷的,又怎會失蹤呢?
一想到公孫慧琴,他心裏便是一沉,他驚覺到自己是出來找公孫飛鴻的,於是他再也沒心逗留片刻了。
他説道:“兄台請原諒,小弟尚有急事,先走了。”説着,他飛身一躍拔高二丈,上了屋頂,便勢若飄風似的直往北面奔馳而去。
那青衫書生正在凜於面前這英俊的年青人殺氣騰騰,而心裏在震驚時,突地見到他竟立刻飛身躍起,他喊道:“兄台貴姓?尚請賜告。”
但是李劍銘已經躍出十餘丈外,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喚,只有寒風颼颼的回答了他的呼喊。
他惆悵地望着夜空,心中起了一絲淡淡的悵惆,他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
他怔立了一會,啞然失笑道:“我怎麼啦?初來中原就這樣失神,無端端的嘆什麼氣?
真個是好沒來由。”
他右腳單足一踢,將毛七穴道解開,説道:“我今天放你一條生路,今後你可要好好做人,否則下次見到你再做壞事時,你的狗命就小心了。”
毛七一聽大喜,他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似的,説道:“謝謝,小俠大恩……”
等他抬起頭來,見到青衫書生已經失去了蹤彤,他四下一看,沒有看到一個人影,於是他唾了一口口涎在地上,説道:“呸!你這初出道的雛兒,還來教訓你老子,我毛七今天例黴,十兩銀子沒賺到手,回去還得挨黃臉婆一頓排頭,真他XX?”
於是,他垂頭喪氣的走了,準備接受他黃臉婆一頓臭罵。
且説李劍銘直奔出數里之外,在整個洛寧城兜了個大圈子,都沒有看到一絲人影,一看天色,已經近三更了。
他心裏焦急得滿頭都是大汗,不知道公孫飛鴻又到那裏去了,他恨恨地道:“金龍堡,我李劍銘發誓要毀了你,還有單手擎天歐陽平,你小心吧!”
遠遠兩個更夫,拿着燈籠,敲着竹杆,走了過來。
李劍銘一聽忖道:“現在已到三更,我還不如回店去,明天再看看吧,那時決定該怎麼辦。”;
於是,他醒回了廣益客棧。
他一進門,便見到那守夜的店小二,睜大了眼睛,伸長了舌頭,坐在櫃枱旁。
他問道:“他可曾回來?”
店小二一見是李劍銘,趕忙走了過來,臉上堆着笑,諂諛地道:“公子,您那朋友還未回來,小的已經跟您燒好水,您老要不要洗洗臉?”
李劍銘見到店小二説話含混不清,他説道:“你的嘴巴怎麼啦?”
店小二道:“小的咬破了舌頭——”
李劍銘看了他一眼,也沒説什麼,便逕自進去了。
店小二趕忙把門關上,到廚房去倒盆熱水送到李劍銘房裏去,他心想道:“今天我侍候人,明天人家就得侍候我了,因為——”
“我現在已是有三十兩銀子的小富翁了。”
此時——
李劍銘在室內卻想到了一條妙計,他忖道:“飛鴻弟未找到那點蒼掌門的下落時,我就只能用這條計策,敢保一定可以找到慧琴姐的行蹤。”
口口口口
日正當中。
金龍堡,這天下三大堡之首。
此刻,在堡裏的議事廳,正有着許多的人在商議着。
的確,近來金龍堡,也是多事之時,先後半年之中,連逢逆事,遭到了許多的打擊,堡中無一個人不惶然不安,生恐什麼時候,危難就會來臨。
現在那種情形看來,真又會有什麼事發生了,所以堡裏才會召集人在議事廳會商堡中大事?
且説在大廳之內,俊郎君諸葛輝維高踞上位,其餘十幾個勁裝打扮的武士都圍着他坐着。
諸葛輝雄説道:“據分堡傳來的消息,前日有人看見那公孫飛鴻在韓城打聽上次來堡裏的點蒼掌門一行引蹤,而在王範也有一個白衫的年青書生打聽他們下落。”
“但是他們結果一定會失望的,因為,那一撥人的下落,我已派出許多弟兄到外面去打探了將近半月,也沒有發覺他們在那裏。”
“彷佛他們都化成一陣煙一樣的消逝了,在附近三十里內都沒有蹤跡,現在我正派人到五十里外,打聽他們是否再會重來本堡。”
他頓了頓道:“不過,現在我們堡裏也須戒備,雖然公孫飛鴻不足為懼,而那個文弱的書生,更不必顧忌他。”
“但是點蒼的掌門,功力的是不淺,他手中黑簫那次還未出手,就把我們堡裏攪得那麼慘……”
説到這裏,他好似警覺自己失言,顧忌似的看了看殘梧子,見到他仍然沒有動靜,還是板着臉的,坐在椅子上。
於是,他放心似的繼續説下去道:“幸好現在飛鳳堡主歐陽大叔,已經回去通知撼山嶽伍老前輩,請他老人家儘快趕來本堡。”
“而悟禪師叔也趕回少林去,在中途碰見本門師叔悟智、悟慧、悟本等三位,因此他們也都動身來此,現在他們正在後院休息中。”
“而鼎鼎大名的武林二絕中的五毒絕僧,也在昨晚來到,説要助本堡一臂之力。另外,海南劍派的黎山雙雄也連袂而來,他們乃是海南五指山的孤獨上人之徒孫,孤獨上人在百年前曾來中原一會落星天魔,他在數百招後,方始一時失手,而重回海南,修練劍法,他死後,將一身絕藝都傳給黎山獨孤客,亦即黎山雙雄之師成為海南一派之長。”
“現在得蒙黎山雙雄來本堡,真個是非常光榮的事,他們此刻也是在西院憩息……除了這些成名的武林人物以外,那峨嵋之秀,據説也將下山,我們若告訴他一劍震天南張克英到過本堡,那麼也一定能請得他來此的。”
“故而現在本堡固若金湯,任何人來,都絕不會討得了好去,所以希望你們能夠通告堡內其他弟兄,讓他們放心,不必懼怕,這幾天辛苦了他們,今天晚上加菜,犒賞他們一番。”
“現在散會,你們各自回到崗位去,好好去監督弟兄們。”
説完,他和殘梧子一起走出議事頭廳,哪些頭目們,此刻也都魚貫地回到自己的崗位去。
諸葛輝雄將殘梧子,送到堡後一間密室後,説道:“老祖宗,您好好的休息,我會將您所需的東西送來的,現在有那些人來了,您老人家也可以休息幾天。”
殘梧子點了下頭道:“你快將最後的五個小女孩送到我這裏來,今晚子時,我將要把‘玄龜氣功’裏最後一段修習好了,那麼下次就不會怕那小子的陽剛真氣了。”
諸葛輝雄應聲道:“在黃昏之前,我就會把那些小孩叫人送來,您放心好了。”
殘梧子道:“記住,在今晚之後,一連三天,你都不能來,也不要派人來。”
諸葛輝雄道:“我曉得,您進去好了。”
殘梧子打開門進去了,諸葛輝雄用手在牆上摸了摸,然後走到屋角一個石頭前,用腳重重的跺了下。
只聽一聲輕響,那原先長在屋後的一大片竹林,移了過來,而整座屋子,竟然沉到地底下了,竹林剛好將這個洞穴蓋住,在表面上看去,根本不可能發覺它是一個機關,還以為竹林原先是長在那兒的,真個是天衣無縫。
諸葛輝雄看看已無絲毫痕跡之後,他滿意地走回前面。
經過一幢幢接連的屋子,他穿過一道月亮洞門之後,來到了一間題名“駐春樓”的房子前,他推開了門,進到客廳裏。
他看見廳內已經燒了一個大火缽,滿屋裏都是暖和和的,跟外面那寒風凜冽的情形比起來,真是恍若兩個世界。
他一而脱若罩在身上的皮袍子,一面對那站在卧房門口,正在向他請安的丫鬟説道:
“顧姑娘吃了飯沒有?”
那丫鬟答道:“稟堡主,小姐還未起身呢!”
諸葛輝雄將脱下來的皮袍子,和圍巾交給這丫鬟,問道:“還沒起身?她可是病了。”
那丫鬟道:“早晨老夫人曾來此,小姐人還是好好的,但等到她老人家走後,小姐就一直躺在牀上不起來,也不要小奴進去,説是讓她清靜一下。”
“剛才小奴送午飯進去,她只叫我放在桌上,也沒起身用飯,我還看見她眼角上掛着淚珠呢!”
諸葛輝雄訝道:“淚珠!咦!她有什麼事值得傷心的?媽跟她説些什麼呢?”
説到這裏,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語道:“哦!莫非是媽告訴她,我的意思,所以她才高興得掉眼淚——”説到這裏,他情不自禁的得意地笑了笑。
站在旁邊的丫鬟識趣地道:“小奴賀堡主大喜,恭賀堡主……”
她話還未説完,諸葛輝雄笑叱道:“不要胡説!讓人家顧小姐曉得了,怎麼好意思,你走吧!”
那丫鬟伸了伸舌頭,做個鬼臉走了出去。
諸葛輝雄叫了一聲道:“秋菊!你到帳房那裏去領十兩銀子,説是我犒賞你的。”
秋菊聞言,大喜道:“謝堡主——”
諸葛輝雄揮了揮手,看見秋菊開了門走出去後,他臉上帶着笑的,輕鬆地走到卧房門口。
他敲了敲門,問道:“霞妹,你好吧!”他整了整衣服,等待着顧鳳霞叫他進去。
那知裏面竟然沒有絲毫迴音,他詫異地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進屋,就聞到一股馨香之氣撲上鼻來,他一看,見到室內一個小鼎裏,也不知道是燒了些什麼香料,一縷縷的香煙,嫋嫋的上升,滿布屋內。
一個淡裝佳人,此刻正蹲在火缽旁,將一束束的宣紙寫就的文稿,緩緩的放在火缽裏。
只見火舌一長,便將這束文稿吞沒了,熊熊的火焰,映着她的臉頰,更是鮮豔如花。
她臉頰上掛了兩滴晶瑩的淚珠,兩眼出神地凝視着,那輕輕飛起的紙灰,和那漸漸燃燒着的白紙。竟然未曾覺察到諸葛輝雄進入室內。
俊郎君詫異而又好奇地靠在門邊,看着顧鳳霞這奇特的行為,他忖道:“她為什麼要燒掉那些詩文呢?記得上次我偷偷的看到了一篇詩,也只不過是緬懷身世的淒涼而寫的荒唐之言,看那筆法,並不是她自己寫的。但她卻不許我再看,還把我罵了一頓,看來裏面定有什麼蹊蹺……”
他正想到這裏,突地聽到顧鳳霞曼聲吟道:“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顧鳳霞搖了搖頭,繼續輕聲吟道:“……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聲音悽苦,惆悵之至。
俊郎君諸葛輝雄見列她此刻眼淚又一串串的掉落下來,他心裏更是迷糊了,他忖道:
“她吟這詩好像是‘落花’,而這詩裏的大意卻是懷念着遠去的情人,傷心自己的痴念,失望之下而至於掉下眼淚來……”想到這裏,他好似恍然大悟,他忖道:“啊!莫非她以前有個情人,後來沒有理她了,所以她才會如此傷心。怪不得她來的時候,眉頭老是皺在一起,一直都不開心。
直到我跟她好了以後,他才略為開心,有時也會談談笑笑,到最近,她的心境好似更為開朗了,也比以前對我好。
只不過眉宇之間,偶而也會出現一絲愁意,感情她是想起以前的情人……”想到子一酸,一股醋意直衝腦門,妒忌的火立刻熊熊而起……
他衝動地走前一步,想要問問她是否如此,但猛地一眼望到那已變成灰燼的詩稿,他想到:“呵!現在她是把以前的情人所寫的詩,放在火缽裏燒了,表示她對這份感情已經斷了根。但她一想到以前跟那人在一起的時光,而後來又拋下了她而走掉了,故而她忍不住的掉下淚來。看這情形,對我甚是有利,我現在不應出現在她面前,以免她窘迫之下,發起脾氣來,那這已到手的小姐,又會在她羞惱之下飛了。”
這個念頭,有若電光石火樣的,在他腦裏一閃而過,故而警覺地輕輕的把腳撤了回來,走出門外,不帶一絲聲音。
看來他對女人的心理甚是瞭解,她的揣測完全的對,把顧鳳霞的思想猜個正着,一點都沒錯。
顧鳳霞自那次終南山狩獵回家後,他的整個思想都變了,她不想見到她的父親,因為她恨他,恨他把自己的幻夢都打碎了。
她將昔日李劍銘留下的詩文以及衣物,都收藏起來,每當想起他的時候,她都拿出來看着,回想到李劍銘在堡裏的一切。
至此,她深深的為自己以往驕傲自大的態度而後悔,後悔自己以往為何不向他低一點頭,老是要發小姐脾氣,以致於惹得他的厭惡。
而且那次若非自己一時氣憤之下,怎會慫恿父親帶李劍銘上終南行獵?而也就不會發生那件事了。
她日夜懺悔之下,漸漸瘦了,直到雲龍一現大鬧銀麒堡後,她就帶了他以前的詩稿,走到江湖上來了,因為她還想從那破碎的影子裏,找回一絲未曾破滅的幻影。
她在洛寧碰到落星追魂,親口對她説李劍銘已經死去,以致於在傷心下,碰到了歐陽平,遂跟他來到金龍堡。
俊郎君一見之下,驚為天人,遂拼命的追求她,而她的空虛的心,又充實了,逝去的感情復生,已將李劍銘的影子漸漸忘去,而取代的是諸葛輝雄……
今天早晨,諸葛輝雄之母,來向她説及金龍堡欲和銀麒堡連姻,且已派人通知銀麒堡主顧凌武,故而問問她的意見如何。
她默然不語,一直的低垂着頭,但老堡主夫人何等老到,已經曉得她心裏默許,遂高興地走出去,預備一切。
她為了將一切舊事完全忘去,遂檢出李劍銘昔日任西席時之詩文,放在缽中燒燬。
在這時她看着火焰將詩文漸漸的燒去,想着自己這淒涼的初戀,想着以往的情景,想着李劍銘的一言一笑,一舉一止,都曾佔去她心裏的多少空白。
而他卻根本無動於衷,直到他死後,自己還是盼望着這是假的,裝作相信他末死,而行走江湖,去找尋他的行蹤,但結果仍是失望。
現在想着自己不久將要另適他人,故而一時感慨,而致想起了李商隱的“落花”,輕吟之下,一股哀愁更是佈滿心田,那淚珠兒又不自禁的流了下來……
且説門外的諸葛輝雄靜靜的站着,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不妙,他忖道:“這下看她對以往的那人,還甚是懷念的很,現在若是那人再出現在她面前,那麼她還會理我嗎?這怎麼行呢,我該想個辦法……”於是他想出來一個念頭……
他邪惡地笑了笑,重新舉起手,敲着門道:“霞妹,我好進來嗎?”
顧鳳霞道:“啊!是雄哥,你等一會。”
諸葛輝雄聽見裏面一陣簌簌的聲音,他冷笑了一下,心裏越發的堅定一個念頭。
一會兒——
顧鳳霞在裏面説道:“你好進來了。”
他在門外應了一聲,便推門進去,他一進門,便見到顧鳳霞已裝束整齊,坐在藤椅上,臉上的眼淚已經擦乾了,含着笑的望着他。
他心想道:“女人真個擅於做作,剛才她還哭成那樣子,現在卻又笑得出來。”
他雖是如此想,但表面上可是也含着笑的問道:“霞妹,你好吧!剛才秋菊説你人不舒服是嗎?”
顧鳳霞道:“你聽她説鬼話!我不是分明好好的嚒?”
諸葛輝雄道:“你既然人好好的,但為什麼不吃飯呢?”
顧鳳霞嗔道:“難道我不吃飯不行嗎?人家肚子又不餓!”
他一聽,打趣道:“喲!人家肚子不餓,你的肚子可餓了吧!”
她一聽,瞥了他一眼,説道:“你壞死了!”
“謝謝你!”
“怎麼?”
“你説我壞的已經死了,那麼現在我豈不是好得很?”
“你不要臉!”“我早就把我的臉皮送給你了。”“你這張油嘴——”“還未吃肉,那來的油呢?”“死鬼!我不來了。”“你不來,那麼我過去了。”説着,他大步的走了過去,伸手把她摟在懷裏。
“你要幹什麼?”
“我把油嘴送給你。”
“不要嘛!”
“我要嘛!”
“你真的這樣?”
“我假的這樣。”
“那麼你放手。”
“讓我親一下,我才放。”
“不行。”“可以。”
“為什麼?”
“………………”
“唔……”她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
她掙脱了他的懷抱,眼睛眨了眨,説道:“你欺負我,我……”她眼睛一紅,竟要哭出來。
他淺笑一下,舐了舐嘴唇,説道:“好了,我對不起你,是我欺負你——”
“你……”
“我……”他雙手一攏,裝出一副正經的樣子,作了一個揖道:“娘子在上,小生賠禮了——”
她嗔道:“呸!誰是你的娘子!”
他裝出惶恐的樣子,單足一彎,便待跪下,顫聲説道:“啊呀呀……,小生該死,罪該萬死…”
他説到這裏,顧鳳霞“噗嗤”一聲,笑道:“你本來就該死的嘛——”
他一聽,作出一副哭喪的樣子,反身便待走出門去。
她一見,莫明其妙地開口叫道:“喂!你到那裏去——”
他回頭道:“聽從小姐命令,我去找根麪條上吊去——”
她一聽,笑得花枝招展,道:“你這死鬼……”
看她笑,他也咧開嘴笑了,於是,兩人相對大笑。
她再也不會想起李劍銘了,再也不會想起她剛才曾經哭過。
女人是多變的,但她們每一個變動中,都有一個男人蔘與在裏面。
年青的朋友們,讓你們自己變得更為機智點吧!
這樣你們才不中被愛神踢得遠遠的,摔落在失望與痛苦的深淵裏。
且説諸葛輝雄止住了笑,説道:“好了,飛了——”
她詫異地道:“什麼飛了?”
諸葛輝雄道:“我原想看看你流淚,那知卻隨着這陣笑聲飛了,使我失掉了一次好機會……”
顧鳳霞向他翻了個白眼,道:“你又來了!”
她此時忖道:“他真是個知情識趣,而又俏皮的郎君……”
啊!如果她真的對諸葛輝雄説出這句話,那他不立刻昏倒才怪。
青年朋友們,如果你們的女友會對你説,你是一個俏皮郎,那麼你安心罷!因為她已賞識你的幽默,而對你有了很大的好感,甚至於她已愛上你了。
且説諸葛輝雄輕笑了聲道:“我不敢來了,我的肚子倒是餓了。”
顧鳳霞道:“你肚子餓,為什麼不吃飯?”
諸葛輝雄道:“你陪我好吧?”
她説道:“別這麼不害臊好不好,誰要陪你吃飯?”
他説道:“顧鳳霞小姐要陪我吃飯。”
她一撇嘴角道:“哼!”
他説道:“其實我是怕你餓壞了,那時我該多心痛!”
她一撅小嘴,臉上一紅説道:“你真個死皮賴瞼!”
他説道:“説真的,我最喜歡看你這嬌羞的樣子。”
他這一説,她的臉更紅的像塗上一層胭脂似的,美豔極了。
他痴痴的把視線盯在她臉上,目光炯炯的直看得她嬌羞得低下頭來。
好一會——
她抬起頭説道:“有什麼好看的,吃你的飯吧!”
他一聽,連忙將桌上蓋着飯菜的籠子揭了開來,把兩碗飯盛好,把筷碟放好後説:“霞妹,吃飯罷,飯菜還很熱。”
她斜了他一眼,便默不作聲的坐下了,端起飯碗來。
他淺笑一下,端起飯碗扒了兩口,説道:“我還預備了花捲和包子,如果你不夠的話,還可以吃包子……”
她“嗤”了一聲道:“啊喲!我那能吃得下這麼多,又不是田裏的大黃牛……”
他一聽調笑道:“好啊!你竟罵我是田裏那又笨又難看的大黃牛,看我等下不揍你一頓。”
她一聽,急忙把飯碗放下,用手掩着嘴,笑得都直不起腰來,她止住笑説道:“你自己要做大黃牛,怪得我?”
他説道:“好!是我願意,那麼你跟大黃牛一起吃飯吧!”説着他端起飯碗來,一直的扒飯挾菜,埋頭大吃。
直待他已經吃完一碗飯,這才抬起頭來,一看面前的顧鳳霞,他楞道:“咦!你怎麼不吃呢?今天這菜非常好啊,全是我們的李大師傅的拿手好菜,你為什麼……”
説到這裏,他恍然道:“哦!原來你是看到我這吃飯的狼吞虎嚥的樣子難看是嗎?對不起!這隻怪我在少林寺學藝時,天天都是大夥一起吃慣了,故而才會有這種搶飯吃的習慣,我陪你慢慢吃吧?”
她輕笑了一下,便也開始用飯。
俊郎君諸葛輝雄一直吃完第五碗飯時,才放下筷子,他擦了擦嘴後説道:“怪不得我想你的腰怎麼這麼細,原來你每餐只吃大半碗飯,你不會餓嗎?”
顧鳳霞搖搖頭,站了起來,走到茶几旁,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説道:“你吃杯茶吧!休息一下,堡裏又有事要你辦了。”
輝雄站起來説道:“是呀!最近這半年來真把我煩死了,那些人老是跟我們作對,尤其那個雲龍一現,到現在都沒有蹤影,也不知他跑到那裏去了,真個是‘雲龍一現’。”
他一面説着,一面走到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繼續道:“前些日子那什麼點蒼掌門也來鬧了一場,把殘梧子老祖宗都打傷了,幸好現在堡裏來了許多人,也不怕他們了。”
顧鳳霞坐在另一張椅上道:“雲龍一現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他老是跟我們三大堡作對。”
他嘆了口氣道:“唉!這些事真是煩死人,江湖上現在又出了個落星追魂,掌門師祖也有令諭來此,叫我多注意他的行蹤,但我們這個金龍堡,又怎能擋得了他一擊呢?”
她同意地説道:“的確是的,上次我在洛陽見到他硬生生的把人手臂折斷,真看不出他那麼年輕,武功就這麼高強。”
他驚道:“你看見過他了?他是不是一個非常英俊瀟灑的年青人?”
她説道:“不是的,他只是一個面目平庸,死眉死眼的人,而且臉上黃黃,好像害病一樣……”説到這裏,她突地一窒,驚忖道:“啊!那天他手裏拿着以前李劍銘帶着的綠竹杖,他和雲龍一現又有什麼關係?”
想到這裏,她問道:“落星追魂是不是姓李?”
他答道:“不是姓李,是姓黎,他名叫黎雲。”
她詫異道:“明明我聽到是姓李,他還是丐幫的長老……”
諸葛輝雄驚道:“丐幫長老?你且把詳細情形説出來……”
於是,顧鳳霞把當天的情形,大略的告訴了他。
當然,她是不會把被花花太歲追趕的真正原因告訴他的。
他聽完後道:“你今天是立了一個大功,整個武林都會感謝你,我等下就通知師叔,他會趕回少林,把這事告訴掌門師祖的。”他興奮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柔聲道:“今天,是我一生裏最快樂的一天,我深深的感謝你。”
她白了他一眼,沒有出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他繼續道:“我發覺我非常喜歡你,彷佛在那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認識你一樣,尤其這一個月以來,我發覺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他看了一眼低垂螓首,嘴角含羞的顧鳳霞,便又繼續説道:“尤其你對於我的事業上很有幫助,今後金龍銀麒兩堡,能夠永鎮武林……”
他正説到這裏時,門上“喙喙”兩響,打斷了他的問題,他不悦地問道:“誰?”
門外敲門者應道:“是我!秋菊。”
他問道:“有什麼事?”
秋菊説道:“東路總管回到堡裏,有要事求見堡主。”
他説道:“好!你告訴他,説我立刻就來。”
他搖搖頭,苦笑道:“又不知道有什麼事發生,我只得走了。”
顧鳳霞道:“你去吧!堡裏的事是非要你自己親自去處理不可。”
諸葛輝雄站了起來,他不捨地説道:“我等下還會來的,你肯嗎?”
她輕笑一下道:“這兒是你的房子,隨你要怎麼……”
他説道:“這怎是這麼説?你現在還要分什麼我的你的……”
她哼了一聲道:“你又來佔我便宜了。”
他哈哈一笑,説道:“我馬上就來!你等着我。”説着,他拉開門走了出去,走了幾步,他回頭對站在門口的顧鳳霞道:“你房子裏燒的香味很好聞,等下還繼續燒下去吧。”
他揚了揚手,走到門口,接過秋菊送上的皮袍子和圍巾,穿好後,他灑開大步,向堡前議事廳走去。
他一進議事廳,便見到一個身披重裘,頭戴皮帽的大漢站了起來,他説道:“你坐下吧!
辛總管辛苦你了。”
辛總管道:“謝謝堡主關懷。”他看到諸葛輝雄已經坐定,於是也坐了下去。
諸葛輝雄問道:“有什麼消息?”
他答道:“今晨據派出到韓城的線椿回來報告,説公孫飛鴻跟一個跛足的算命道人聊了幾句話後,那道人便拿起他的布幌子走了,公孫飛鴻這小子卻像着了迷似的,跟着那道人一起離去。”
俊郎君問道:“難道沒派人繼續追蹤嗎?”
辛總管答道:“兩個弟兄繼續跟了將近五里路,那知轉了兩個圈子後,便已經失去他的蹤影,找了半天,也都沒有找到他們到那裏去了,所以只得回來報告。”
“至於另一個白衫書生,在沒有找到點蒼掌門,失望的回到了洛寧後,今天早晨又趕到韓城去了,大概去找公孫飛鴻,據弟兄們推測,他似乎是什麼貴家公子,不會什麼武功。”
諸葛輝雄問道:“那點蒼掌門一行人的下落,打探清楚沒有?”
辛總管道:“我派出二十鄉路線椿,都沒有找到……”
諸葛輝雄搖搖手不讓他説下去,不悦地道:“真是些飯桶,連這麼一件小事都辦不好。”
這話只把辛總管説得滿臉通紅,接着他説道:“你沒吃過飯吧?到飯廳裏去,吃完飯後,你休息半天,明天早晨你逕自走吧!不必向我辭別,回去好好的幹,現在到帳房裏去支取下個月的銀子吧!”
説完後,他站了起來,離開了議事廳,回到自己房間去,看了看他母親已經睡着他便一逕的走到“駐春樓”去。
門口的秋菊見到他,便眯着眼神秘的笑了笑。
他一見,扳起臉孔道:“笑什麼?”
秋菊説道:“小奴見顧小姐已將室內整理得好好的,盡是催小奴到門口看堡主你來了沒有……”
俊郎君一聽,心裏暗喜,他將罩袍脱下,交給秋菊後,説道:“你現在去休息吧,等下送飯來時,送半瓶百花露來!”
秋菊問道:“還要喝酒呀?”
諸葛輝雄叱道:“走!出去。”
他見到秋菊走後,馬上換了一副面孔,悄悄的走到卧房門邊,輕輕將門推開——
從門縫裏看到顧鳳霞此刻正在對鏡理妝,纖手輕掐着一根眉筆,蘭花指翹起,淡淡的在畫着眉兒。
他見到她那嬌美的模樣,頓時呆了一呆,心裏一陣迷亂,怔立在門口,此刻,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要得到她,我一定要得到她。”於是他原先的那個念頭,更加堅定了。
他怔立在門口,那對鏡裏紅妝的顧鳳霞,此刻已經畫好了眉,解開了髮髻,讓一頭如雲的秀髮披到肩上,拿起篦梳來,突地她聽見門口有一絲呼吸聲,她頭都沒回,説道:“是誰在門口?”
諸葛輝雄一提真氣,足下一點,已經得到她身後,他雙手一伸,掩在她眼上,説道:
“你猜是誰?”
她輕笑一聲道:“是大馬猴!”
他一聽,假怒道:“好啊!你敢罵我——”
他雙手一鬆,將顧鳳霞轉了過來,面對着自己,他把她摟得緊緊的,一低頭把嘴唇印上了她那微張的櫻唇……
時間已經停頓在這剎那,靈魂與靈魂相遇在兩人的嘴唇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輕輕的放開了她,張開眼凝視着她閉上的眼睛,羞紅的面頰,以及那淺淺的笑靨。
她偷偷地張開眼睛,一接觸到他的視線,便嬌羞的掙脱了他的手,嘟起小嘴坐在椅子上,不理他了,也許她是不好意思理他,而故意如此的。
但諸葛輝雄本就看透了她的心底,他走了過去,説道:“霞妹,不要發睥氣了,我們坐着聊聊天吧!”
他坐在她身旁,用手輕拂看她的秀髮,他聞到了從金爐裏燒着檀香的香味,説道:“你喜歡不喜歡這種香味?”
她嘟着嘴道:“我不喜歡——”
他説道:“好,你不喜歡,我去把火熄了——”説着,他要站起來,去拿水熄火。
她説道:“你不是喜歡的嗎?”
他説道:“為了你,我一切都可犧牲,何況這一點小事情?”
她白了眼一眼,説道:“貧嘴!”
他鄭重地道:“絕對真心——”
於是,在這一下午的時間裏,他和她都在調笑中度過。
秋菊將小菜送進房來,她強抑住笑,把酒菜擺好,才翩然出去,出到門外,她瞧着俊郎君的暗示,把門從外面反扣好。
諸葛輝雄把酒弄好,他説道:“這是本堡名釀‘百花露’,你喝一點吧?”
顧鳳霞搖搖頭道:“我向來都不喝酒,你自己喝吧。”
俊郎君也不勉強,他把蠟燭點亮,替顧鳳霞盛好飯,便獨自飲起酒來……
就在他們輕談低笑中,這頓晚飯吃得非常愉快。
他坐在椅子上,兩頰通紅的,捧着一杯她為他泡好的茶,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她用一條絲絹把披下的秀髮束好,走到他身邊道:“你喝了不少酒,今晚早一點休息,喝完這杯茶,你也好走了。”
他默然不作聲,低頭喝了一口茶,又盯着她,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他低聲説道:“你站在那裏幹什麼,坐下來,我們談談。”
她好似戒備似的,沒聽他的話,她皺了皺眉道:“你醉了,該回去休息,我也累了——”
她話未説完,他放下了茶杯,輕笑了一聲,站了起來,飛快地猿臂一伸,將她摟在懷裏……
她雙手一掙,説道:“你要幹什麼?”
他雙手一緊,將頭湊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要……”
她頓時花容失色,顫聲道:“不……”
他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將她整個身子摟了起來。
他跨開大步,向着牀邊走去……
他伸出了手,遙遙的一拍,將燭火拍熄,頓時——
室內一片黑暗……
室外,白雪片片的飄落……
片片的……
飄落……
口口口
洛寧縣城二里外,有一座圓通寺,廟院裏植有一株高達數十丈,粗可數人合抱的大樹,這天早晨竟發現一條又長又闊的大白布條,在迎風招展。
廟裏打掃的老和尚,一清早起來,便在院裏掃着昨晚落下的厚厚的積雪,那知他偶而抬頭往上一看時,卻見到樹上兩根細小的枝椏間,縛了一條長布條,他茫然的念道:“落星追魂限點蒼掌門於三日內來本寺。”
唸完後,他詫異地道:“什麼叫落星追魂?星落了,還會追人的魂不成?真是胡説!還有那什麼掌門不掌門的,到本寺來幹什麼?莫明其妙!”他嘟嚷着根本沒有多想,為什麼在那麼高的樹枝上,會有人掛上白布條。
然而,在此刻寺外,卻圍了一大羣的人,有老有少,形形色色的,他們都交頭接耳的談論着白布是誰掛上去的,那麼細的枝梗,又怎能爬得上去。
他們都是一些生意人和走卒小販,並不知道落星追魂是何許人,因為他們永遠都不會跟武林中發生什麼關係,自然也不會知道武林中的恩恩怨怨。
他們只是好奇的望着這飄拂着的白布條,於是,一個眼戴老花鏡的老童生,雙手背在背後,搖頭幌腦的向那些人解釋道:“落星者,落星也,追魂者,亦追魂也,落星追魂者——
乃落星追魂也!爾等豈知之耶?”
一個小孩嘟着嘴説道:“落星追魂本來就是落星追魂嘛!這我也知道,有什麼稀奇!”
老童生一聽,叱道:“咄,乳臭小兒,信口雌黃,竟然目無尊長。可惡!可惡!”
小孩對他做了個鬼臉,説道:“你才可惡呢!”
老童生一聽,氣得五內生煙,他眼見小孩已經跑遠,只得搖頭嘆道:“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古人誠不我欺也!”
且不説他在此搖頭興嘆,且説此時遠遠的馳來數匹馬,其中一人臉色蒼白地,指着樹枝上掛着的白布道:“辛總管,你看!”
那被喚作辛總管的抬頭一看,他登時驚得臉色一變,喃喃道:“落星追魂……”他心裏一寒,彷佛這天下第一號的大殺星,站在他面前似的,他急忙一拉馬道:“我們趕快回去,報告堡主這件事。”説着,他領先一騎,飛奔而去,那些人一見不對勁,也趕忙跟了上去。
就在他們這數騎飛馳而去時,一箇中年虯髯大漢,踏着平穩的步子,走了過來。
他來到廟前,看到那高掛的白布,心裏忖道:“李劍銘呀!這是最後一條計策,可以找尋到慧琴姐的下落。若是那點蒼掌門龜縮起來,不來應約,那我這個計劃是全盤失敗了。”
敢情這個中年虯髯大漢竟是李劍銘化裝的,他自在客店裏等了公孫飛鴻一晚後,次日即趕到韓城去,找尋公孫飛鴻下落,然而半天下來,根本沒發現一絲線索。
那知當他趕回客棧時,卻接到一個人帶來公孫飛鴻的信函,他一看之下,幾乎氣個半死。
原來那信上只寫了平安兩個字,其餘什麼都沒寫,問那送信者卻問也問不出到底公孫飛鴻到了那裏去了。
他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施出這條激將之計了,想激使點蒼掌門現身出來,那時再打聽公孫慧琴下落。
其實他倒不是知道,點蒼與落星天魔百年前的那段怨仇,因為落星秘笈中,根本沒有記載落星天魔的身世,只有歐嘯天自己在後寫的“落星天魔”四個字而已,其餘的一概未記載,也沒叫得書者,須替落星天魔報仇等語。
故而他只表面承認落星天魔是他的師父,心裏倒也沒有感覺,倒底落星天魔是已經逝去百年,沒能給他留下半絲印象。
且説他在忖想之際,一陣馬蹄聲傳來,接着一聲悠長的喊聲道:“我——武——維——
揚——”
當先一個神氣活現的趟子手,騎在馬上,奔了過來。
他見到這廟旁竟圍着這麼鄉人,把路都塞住了,他説道:“各位老鄉請讓讓,我們乘車要借道而過……”他還待説下去時,突地隨着眾人的視線,他也看到了掛在樹上的白布。
頓時他全身一陣哆嗦,險些從馬上栽了下來,他爭忙回轡迎上那一列長長的鏢車,對着那當先一位黑麪魁梧鏢頭吶吶道:“趙……鏢頭……前面……有……落……”
趙鏢頭見他嚇成這個樣子,他急忙問道:“有落什麼?落雨?這種天怎會落雨呢?”
趟子手嘴張了好一會,方始進出一句:“不是,是落星追魂在前面——”
趙鏢主還沒聽完,他大驚,跳了起來道:“落星追魂?他來劫我們的鏢?”他哭喪着臉道:“完了!這個年又過不成了,鏢行馬上得關門……”
趟子手道:“不是!他不是來劫我們的鏢,是要約點蒼掌門決鬥。”
趙鏢師一聽,頓時心裏一鬆,他重重的呼了口氣道:“讓他們去決鬥好了,只要我們的鏢車能夠安穩,今年的年關就好過了。”
於是,鏢車悄悄的過去了,江湖上將會立刻就盛傳着落星追魂找點蒼掌門比武,於是更多的武林中人,將要趕來洛寧。
且説李劍銘站了一會兒,他便緩緩的走到圓通寺前,他敲了敲門環,裏面便有一個和尚出來應門。
那和尚一見是他,連忙堆笑道:“李施主您好早啊!”
李劍銘點頭道:“師傅你早,老方丈在嗎?”
那和尚把門關上,對李劍銘道:“方丈在禪院裏,他正在為着今天樹上掛着的白布條頭痛着呢!”
李劍銘淺笑了一聲,用手摸摸頷下的虯髯,灑開大步,便往裏走。
他穿過一連幾重的房間後,來到一問房前,他叫道:“老方丈,我又來找你廝殺來了。”
説着,他逕自跨進房裏。
房裏的雲牀上,一個白鬚飄拂的老和尚正在盤膝而坐,他面前攤着一局還未下完的圍棋,此時他正在凝視着右角上的白子,瞼上沉重的忖思着。
一聽到李劍銘進來,他張開嘴哈哈笑道:“施主,你來得正好,昨晚我整整想了一晚,倒底給我想出一手妙着,哈哈,這局棋可不會輪你了。”
李劍銘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想出什麼絕招來,你下吧!”他一面説着,一面也跨上雲牀,盤膝坐在老和尚對面,等待着老和尚的所謂“妙着”。
老和尚毫不遲疑地伸手拈起缽中的一顆白棋子,緩緩地放在棋盤中第十七、五路上。
李劍銘一見,臉色頓時沉重起來,他見對方這一着,真個把自己一塊棋的眼位都破了,全無半點生機,所能保存的僅是左邊一小塊而已。
他皺上眉頭,摸着頜下的鬍子,説道:“老方丈,你這一手,真個是絕招呵!不過這麼一來我會全軍盡沒,這怎麼行呢?”
老方丈開心地拂了拂白髯,道:“這局棋一連下了兩天,把我的白鬍子都拔掉了幾根,若再不贏,怎對得起我的鬍子?哈哈!”他此時穩操勝券,故而好整以暇的説些風涼話。
李劍錦低頭不語,沉吟了好半天,兩指拈起一顆黑子,對老方丈道:“這下可真對不起你了,看來你的白鬍子又該拔掉兩根了,哈哈!”他一面説着,一面把黑子放下……
“啊———”老和尚一見,驚得張大了嘴,他頓時瞼色又沉重起來,苦苦的思索着。
李劍銘曉得自己這一着,對方至少會想上二個時辰以上,他笑了笑,從雲牀上站起來,走下地。
他看到老和尚臉上一片茫然,兩道長眉緊緊皺着,他忖道:“我若非習得兩心神功,現在怎能有這個閒情來和你下棋?唉!希望那點蒼掌門能夠來才好。”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輕輕嘆了口氣道:“為情煩惱,為情奔波,但所得到的只是一絲絲的甜意,我真想不通為什麼情的魔力這麼大。”
他放下茶杯,正要想到外面去看看,突地廟裏的知客僧走了進來,對老和尚道:“方丈,外面有一個年青公子,要求見落星追魂!”
李劍銘一聽問道:“他是怎麼樣的人?”
知客僧道:“他身穿着青色儒衫,長得非常俊美。”
李劍銘沉思道:“點蒼掌門,會不會是這個俊美的年青人?”
知客僧此時見到老方丈坐在牀上,動都沒動,於是他又走近一些稟告道:“方丈,外面有一個年青公子,要求見落星追魂。”
老和尚從沉思中醒了過來,他説道:“啊!什麼?落星追魂?我又不是什麼落星追魂,你找我幹什麼?混蛋!把我的思緒都打斷了,去!”説着他又將心神貫注在棋盤上了。
李劍銘看見知客僧苦笑了一下,他説道:“你帶我去見那人,我有話答覆他。”
知客僧道:“李施主,你認識落星追魂啊?你叫他把掛在樹上的白布條拿掉好罷?我們廟裏的梯子又不夠長,不然早就把它拿下來了。
害得廟前圍着一大堆人,也沒沒半個人進寺裏來燒香,今天沒半個銅板的香油錢了,這樣下去,我們都會餓死。”
李劍銘見到他嘀咕着,他自懷裏掏出一張銀票,道:“你們讓那布條子掛上個三天,我這兒有五十兩銀子,隨你拿去怎麼辦好了,只不過凡是要求見落星追魂的,要麻煩你來找我見他。”
知客僧一見,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他接過銀票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您老,小僧自會照辦。”
他一面走一面心裏忖道:“這下我起碼又可撈個十兩銀子,去好好的吃一頓雞子,喝一罈酒,這半個月都淡得嘴裏生毛。”想到開心處,他不由得一笑。
李劍銘詫異地道:“你笑什麼?”
知客僧面上一紅道:“老方丈常説我佛拈花微笑,普渡眾生,我們也都應該時常微笑微笑。”
李劍銘一聽,忖道:“這和尚一定是個酒肉和尚,亂用佛經,一點狗屁都不懂,唉!這叫出家人哪!”
於是他裝作不知地問道:“應該微笑?”
知客僧尷尬地抽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道:“嘿嘿!微笑,是微笑。”
李劍銘感嘆地搖了搖頭,隨着知客僧,走向前面去。
他腳方一踏進會客房,心裏便是一驚,忖道:“咦?怎麼會是他?他找落星追魂做什麼?
難道他就是點蒼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