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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11)

    他們一直盯到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那個酷似白鋒的人終於出現了。他陪着一個很有派頭的男人走出來,一輛奔馳停在大門口,他為那個男人打開車門,笑着送他上了車。陽光之下那個人看起來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些蒼白,儘管穿着價值不菲的衣服,髮型身材樣貌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但吳婷婷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個人就是白鋒。

    吳婷婷猛地站起來向他走過去,苦守一宿之後的強烈運動讓她眼前有點發花,可她還是強睜着眼,死死盯着白鋒的身影生怕他再次消失不見。走入大廳她才追上白鋒,他並沒發現跟來的吳婷婷,只是像在自己家的住宅樓一樣向電梯走去。

    “白鋒……”吳婷婷在他身後輕輕叫了出來。

    白鋒猛的一停,但他沒有回頭,只是更快地向前走去。

    “白鋒,沒事的,是我!”吳婷婷拉住他説,“我是……吳婷婷。”

    吳婷婷盯着他的眼睛説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在她心裏,她多麼希望能從白鋒嘴裏聽見自己的名字。

    “對不起小姐,你恐怕認錯人了。”

    那雙眼睛裏沒有一點欣喜或驚恐的神色,好像曾經的一切都融化在了裏面,白鋒很冷靜地帶着陌生口音説出了這句話。

    電梯發出了丁東的聲響,他掙開了吳婷婷的手走了進去。陳尋他們也已經追了過來,唐海冰看了看不斷上升的電梯樓層説:“怎麼樣?是他嗎?”

    “是他!是他!絕對是他!”吳婷婷瘋狂地按着向上的電梯按鈕説,“他不承認,但是我敢肯定是他!一定是這裏人太多了,所以他不敢承認。也沒準他以為咱們是警察派來的,我要上去找他!我要跟他説……”

    “婷婷你先等會!你確認那個人是他嗎?”陳尋壓低聲音拉住她的手説。

    “你不是也看見了嗎?你能説那個人不是他嗎?”吳婷婷激動地説。

    “我知道,但你至少要看清楚他停哪個樓層對不對?”陳尋扶穩她的肩膀説。

    吳婷婷慌忙抬起頭看,電梯屏上的電子數字穩穩地停住了12層。

    幾個人上了樓,客房的樓道里很安靜,他們也不敢聲張,只在電梯那裏待着。陳尋轉過身跟唐海冰説:“咱們別守在一層,一個是目標太大容易讓賓館的人給轟走,二一個,白鋒不一定真的就在這樓,沒準他怕咱們跟來,故意讓電梯停這裏,然後上一層或下一層呢。還是這麼着,海冰你上13層,楊晴你去11層,都守在電梯口,孫濤上大門口等着,我陪婷婷在這裏。咱們手機聯繫,只要看見他了就攔住,然後立馬給我打電話。”

    “你小子就是雞賊!比誰想得都多!行吧,就這麼着!大家分頭行動吧!”唐海冰拍了拍陳尋肩膀説。

    他們分別去了陳尋説的地方,吳婷婷靠在電梯邊上輕輕顫抖起來,陳尋扶住她説:“是不是撐不住了?早上你也沒吃兩口飯,指不定還要等多久呢!”

    “陳尋……我和他説話了……”吳婷婷抓住他留下了眼淚,“我真的和他説話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他怎麼樣,有變化嗎?”陳尋靠在她身邊問。

    “嗯……變帥了。”吳婷婷擦了擦眼睛,笑着説。

    “切!你怎麼這麼花痴啊?”陳尋撇撇嘴説。

    “真的,比你還帥!像明星一樣!身上還有古龍水的味!他現在估計是在做生意,一定挺有錢的!你看他送那人坐的車!奔馳320吧!我覺得他是先隱姓埋名到另外一個城市,然後白手起家,最後飛黃騰達!”吳婷婷合起雙手支着下巴,眼睛閃出了光。

    “這時候青梅竹馬的你出現,告訴他他並沒有犯殺人罪。他喜極而泣當場向你求婚,然後你們手拉手心連心直接跨越社會主義,奔向共產主義!夏天去夏威夷吹吹風,冬天去瑞士滑滑雪,忙了就掙點錢,閒了就生倆孩子。但凡言情小説裏寫的場景你們都實地演練一次!除了第三者這樣的情節不要出現,其他你們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你看我這設想還合你口味不?”

    “去你的!”吳婷婷打了陳尋一巴掌説,臉頰緋紅了起來。

    但是等待的時間比他們想象的要漫長的多,直到下午五點,白鋒才從12層的一個房間出來,當他看見守在電梯口憔悴的陳尋和吳婷婷時,終是難以掩飾地愣住了。

    “白鋒你太不地道了吧?哥們兒等你都快24小時了!”陳尋上去拍了他一下説,而吳婷婷只是在陳尋身後眼都不眨地看着他。

    “就你們兩個?”白鋒不動聲色地閃開了陳尋的手問。

    “海冰他們在樓下,我這就給他們發個短信。放心,都是自己人!”陳尋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説。

    白鋒敏感地環視了一下四周,轉過身説:“上我房間説吧,別在這裏站着了!”

    陳尋和吳婷婷跟着他走進了他的房間,屋子和普通的賓館房間不太一樣,多了一點生活的氣息,能看出來他在這裏住了挺長時間。陳尋和吳婷婷坐在了小沙發上,白鋒把外套脱下來,露出了裏面很貼身的黑T,他走到冰箱前蹲下説:“喝點什麼?都會喝酒了吧?”

    “沒問題呀!絕對不比你喝的少。”陳尋笑着説。

    白鋒扔給了他們一人一聽啤酒,吳婷婷有些侷促,陳尋先打開了自己那個遞給了她,又把她手裏的拿過來打開説:“白鋒,你現在發大財了吧?都能住國際飯店了!真牛逼!”

    “呵呵,我這種人可能發財麼?這房訂了半年,但不是我CHECKIN的。”白鋒掏出了一盒細長的煙説,“別叫我白鋒了,我自己都聽不習慣了,叫我ANDY吧!來一根麼?”

    吳婷婷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不用,我不怎麼抽煙,我也抽不慣這種涼煙!”陳尋擺擺手説,“那是誰給你訂的房間啊?”

    “誰有錢誰給我訂,反正低於這種水平的房我肯定不住。對了,你們早上看見了吧,就是我送下去那個胖子掏的錢,別看丫肥得跟豬似的,但是真有錢。他剛才是去長安俱樂部,知道那裏不算會費光入籍就多少錢麼?15個!而且還不是你花錢就能進去的!”

    “哇塞!這麼牛!”陳尋驚訝地説,“那人是你老闆?”

    白鋒仰頭笑了起來,他咳嗽了兩聲説:“算是吧!有點僱傭關係,我為他服務。”

    “那你還説你沒錢!和那麼有錢的主兒合作你能窮麼?沒事,你説實話我們也不會敲詐你,你現在到底幹嗎呢?”

    “我呀……”白鋒湊到他跟前吐了口煙圈説,“給男人當褥子給女人當被子,白天歇着晚上用功,有人叫我少爺,有人叫我MONEYBOY,小名叫牛郎,大名叫高級男公關,北京,是叫鴨吧?”

    吳婷婷瞪大了眼,使勁地看着他,白鋒好無所謂地斜着眼衝她笑笑,陳尋嚥了口吐沫,有點結巴地説:“你……你丫別跟哥們兒開玩笑啊!我們是來找你説正經事的!”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要不然我給你張名片,你要有空也來找我玩玩,看小時候的交情我給你打個88折。婷婷也可以,我男女都成,估計你們也包不了長的,就419吧!”白鋒坐在牀上説。

    陳尋剛要站起來就被吳婷婷按住了,她顫顫地問:“什麼419?419塊錢?”

    “哎呀看你挺時髦的怎麼這都不知道啊!419塊錢我也就陪你喝個酒,那還得趁着我心情好,而且還是你買單。419,FORONENIGHT!這總明白了吧!”白鋒笑着説。

    吳婷婷晃了晃,一下跌坐在了沙發上。

    “白鋒!”陳尋忍不住站了起來,一把揪住他喊,“你跟她説什麼呢?你瘋了?你怎麼能幹這個!”

    “我怎麼不能幹這個?”白鋒推開他的手冷冷地説,“你們覺得我能做什麼?不被警察發現,能吃口飽飯,能有厲害的人撐腰!不能這個我能做什麼?你以為我和你們一樣,在爸爸媽媽的庇護下過完美好的童年,接着過美好的少年、中年?陳尋,你他媽太天真了!你待的這個地兒叫社會!我觸犯的那個東西叫法律!不去償命,不去蹲監獄我還想趾高氣揚地活着?放屁!我他媽的能活着就是奇蹟!我只能在最骯髒最噁心最陰暗的地方苟且偷生!別説在這裏被男的女的一起嫖,就是幹更不是人的事,只要能活着我就都敢幹!你,我,她,咱們不是小時候在衚衕裏玩的孩子了!白鋒這人早在十年前就沒了!你們懂不懂?”

    白鋒説完這些後不能控制地顫抖了起來,吳婷婷已經淚流滿面,她撲上去緊緊抱住白鋒説:“你沒殺人!沒殺人!姓曹的已經被抓住了!他已經都招了,人是他殺的,不是你!白鋒你沒犯殺人罪!沒有!”

    “什麼……你説什麼?”白鋒失神的眼睛漸漸聚焦。

    “我説你沒殺人!那個人的致命傷是天靈蓋不是後腦勺!警察已經都查清楚了,是他們親自去你爺爺家説的!你相信我!你真的沒殺人!”吳婷婷大聲哭喊着説。

    “不可能……怎麼可能?我明明看見他到了去了,流了好多血……你騙我,你騙我的對不對?你們想騙我回去自首!想讓我去挨槍子!”白鋒猛地推開吳婷婷説。

    吳婷婷倒在地上,掙扎地去拉他的褲腳,一邊拉一邊哭着説:“我沒騙你!你真的

    沒殺人!不信你問陳尋,真的不是你乾的!”

    白鋒抬頭看着陳尋,陳尋緩緩地點了點頭。白鋒一下子坐在牀上,他緊緊拽住牀單,自言自語地説:“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我沒殺人?我都變得不再是人了,你們來告訴我我沒殺人?為什麼?為什麼!”

    “白鋒你冷靜一下……”陳尋走過去扶住他的肩膀説。

    “冷靜?我沒辦法冷靜!你過十年我這種日子再冷靜看看!”白鋒掙扎開説,“白鋒?誰是白鋒?沒人是白鋒!你們都給我滾!別在我這胡説八道!都給我滾!”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陳尋打開門把唐海冰他們迎了進來,看着屋裏一片狼藉的樣子,唐海冰迷惑地問:“這……這是怎麼啦?”

    “沒事!你把婷婷先扶出去!”陳尋攙起吳婷婷,把她放在了唐海冰懷裏。

    “哎!怎麼着啊,這是?”孫濤也滿頭霧水。

    陳尋不由分説的把他們一起推出了門外,他關上門回過頭説:“白鋒,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受不了這麼大的變故,換成誰都會受不了。但是路都是自己走的,你的人生很可悲,那也是你當初太魯莽造成的!你怨不得別人!我還告訴你,不是隻有你的人生可悲,你的經歷影響了別人的人生!婷婷這麼多年來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嗎?她不可悲嗎?她比你更可悲!她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卻還要承擔你帶來的所有痛苦!一心一意地等着你回來!她什麼都不求,只希望你能給她一句安慰的話,讓她覺得這些年過得值!我不知道你以後怎麼辦,我也不知道她會怎麼樣,但是我希望你能夠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哪怕就跟她説句掏心掏肺的實話!小時候我特別崇拜你,我覺得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希望以後我也能這麼認為,我能和別人説我有一個哥們兒特牛逼!他打過人,流過亡,所有罪他都受了,可他還是這個!”

    陳尋在白鋒面前豎起了一個拇指,白鋒看着他的手終於哭出了聲音。

    陳尋嘆了口氣,他拿過賓館的紙筆寫了點什麼扔給他説:“這是我和婷婷的手機號,有事找我們吧,我不打擾你了,再見!”

    陳尋下了樓,他們一起把吳婷婷送回了唐海冰租的小屋,一路上吳婷婷一句話沒説,她也沒哭,只是看着窗户發呆。

    晚上大家都住了下來,陳尋陪着她躺在屋裏的一張牀上。吳婷婷拉住了陳尋的手,輕輕地説:“我覺得心裏最大的事已經過去了,真的,我不太難受。”

    “乖。”陳尋緊緊拉住她説,“以後好好地過,咱們才19歲,日子還長着呢。”

    “可我怎麼覺得自己突然老了啊……”吳婷婷吸了吸鼻子説。

    “傻丫頭,到89歲才能説自己老呢!”陳尋摸了摸她的頭髮説,“快睡吧!”

    “嗯!”吳婷婷靠在陳尋懷裏,哭着閉上了眼睛。

    而陳尋卻怎麼也睡不着,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殘忍和無知的代價,所謂似水流年,還真不是誰都玩得起的。

    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吳婷婷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打開着,是一條短信。一個1390開頭的陌生號碼發過來的,上面寫着:

    謝謝你,祝你幸福。

    吳婷婷看了很久,直到認為已經把這幾個字刻在心裏了之後,才無聲地按下了刪除鍵。

    屏幕閃亮了一下,隨後一切都黑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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