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説:“那天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們都還在上高中。大概是黃昏吧,天是暗黃色的,大家在操場上跑步,我當時啊,好想就這麼一直一直跑下去……”
(1)
在和方茴呆久了之後,就能很輕易地發現她隱藏在冷漠和寂寥下的笨拙和單純。
那天她給我講述陳尋與她的第一次牽手,好像怕我不明白似的,她拉過了我的手,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掌中,十指交叉的握在一起説:“吶,就是這樣。”
做這些的時候,方茴一臉純淨,沒有絲毫的曖昧與羞澀,就像是給大人表演節目時非常認真的小朋友。而攥住她的手,我卻不自覺地稍稍用力了。從掌心傳過來的温度讓我意亂情迷,這樣温潤的女孩子,我真的想就此抓住不放。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房門被突然推開了,AIBA拉着一個女孩大剌剌的闖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喊着:“張楠,看見方茴沒有啊!我沒帶鑰匙!”
很快她就看見了我們,以及我們尚未分開的雙手,她愣了兩秒之後馬上轉過身説:“狗沒拿傘!”她身後的女孩則滿臉歉意的使勁給我們鞠躬。
方茴掙脱開我的手,通紅着臉縮在凳子上。驟然冰涼的掌心讓我突然有點難受,我轉過身衝AIBA喊:“操!你丫別説鳥語!”
“瞧你那慫樣!方茴,你怎麼居然找他了!”AIBA白了我一眼説。
“不是……我……我們沒什麼,我就是跟張楠聊聊天。”方茴忙撇清説。
我又有點難受了,頓時覺得特他媽自作多情,非常替自己不值,於是站起身切了一塊蛋糕遞給AIBA説:“今天爺爺我過生日,賞你的,哎,你也沒介紹,這個姑娘是誰啊!”
AIBA歡呼着接過蛋糕,遞給身後的女孩,用日語説了幾句什麼,扭頭笑着衝我説:“生日快樂啊!她是和子,我那啥!”
“哦!”我恍然大悟的看着和子,和子很友好的衝我點點頭。
AIBA又和她説了點什麼,她笑了笑,衝我微微鞠躬説:“有婁西褲!”(日語:請多關照的意思)
我忙擺手説:“別別別!我可受不了這個!”
AIBA哈哈大笑説:“人家是禮節性的問候,張楠你丫真不是一般的沒文化!”
“操!他們的文化還是從我們這裏傳過去的呢!”我瞪着眼説,隨後笑咪咪的一邊鞠躬一邊沖和子説:“你們丫日本大大地不是東西!嫁給日本男人不如嫁給中國女人地!多幾個AIBA你們就滅種地!呦西呦西!”
和子聽不懂中文,仍然微笑着點頭,然後詢問式的看着AIBA。AIBA狠狠打了我一下説:“行!你這孫子!我們惹不起躲得起行吧!方茴把鑰匙給我,我們不在這兒打擾你們了,要不丫還指不定説出點什麼來呢!”
方茴忙起身説:“不是這樣的,你別瞎説!我也跟你們一起回去!”
我愣了愣,有點始料未及。
她走過我身邊,看了我一眼,小聲説:“今晚……謝謝了!”
三個人前後走出了我的房間,隨着屋門“卡嗒”一聲關嚴,我才回過味來。低頭看看桌子上的蛋糕、酒瓶、櫻桃梗、水漬,我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灰姑娘的故事,在午夜鐘聲之後,當馬車、禮服、王子都消失了的時候,她大概就像我現在這麼失落。
那之後我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唸書、打工、做飯、睡覺,一切都沒有變化。只不過方茴多少和我親近了點,偶而在樓梯遇見的時候,會聊聊天氣和功課,如果她手裏拎着東西,也不再介意我幫她提上樓。要是被AIBA看見,她就會朝我意味深長的擠眉弄眼,我也會衝她擠回去,只不過心下卻很黯然。我想在方茴眼裏,她已經把我當成了可以安全接觸的“無性人”。
她和陳尋的故事也再未向我提起半句,我也沒問。我知道那夜的方茴是某種特定時間地點情由的產物,就像《七龍珠》裏面的超級賽亞人,不到特殊的時候,小悟空只是小悟空,不會產生能量變化。而方茴什麼時候再變身,是我完全掌控不了,也無法預計的。
然而,我沒想到,沒過多久,方茴就又變身了。
起因是方茴和AIBA的房間被盜了。
留學生的被盜和普通居民的被盜不是一個意義的,當地居民失竊的話,不過是損失一些財物,不會影響到生活。而對於本身就沒什麼財產可言的留學生來説,無論什麼都是丟不起的。我剛來的時候曾經丟過包,裏面的車票,卡、現金,學校書本資料、電話卡全部沒了,那就幾乎讓我斷糧了一個禮拜,絕望得恨不得回國算了。而方茴她們更是丟得乾乾淨淨,這簡直可以算是滅頂之災。
別看AIBA平時大大咧咧,什麼都看得開,這次她可真是傻了眼。平時的接觸可以看出來,AIBA家境肯定不算富裕。她和方茴一起住,除了因為和子家裏在澳洲有親戚,不能和她一起之外,多少還是因為方茴能多負擔一些房租。失竊之後,她們兩人值錢的東西一樣沒剩,本來説是報警,可是方茴卻死活攔了下來。因為她丟了幾本中國雜誌,這種東西對小偷來説就像垃圾,一點用也沒有,可是偷她們的人卻給順走了,方茴説肯定是中國人乾的。
對於同胞,我們無法徹底痛恨。
其實這就是中國留學生特有的悲哀。出過國的人大概都有這種感覺,在國外,同一國家的人本來是很抱團的,不管是打工還是上學,一般都會互相幫忙,彼此照應。可是中國人卻不是,冷漠相處也就罷了,欺騙同胞的事屢見不鮮。也許特殊的國情特殊的成長才促成了這種特殊的現象,作為其中的個體,很難改變什麼。而來過這裏的我們,只是希望在回去之後,在一代代的蜕變之後,讓我們的孩子再來到這裏的時候,能夠團結的好好學習。
無可奈何之下,AIBA暫時住在了和子那裏,她管家裏又要了些錢,我也接濟了她一點。方茴自己住在那間房子裏,她平時在留學生裏面算闊綽的,而當她用剩下的錢購置了必需品之後,生活質量一下子降到了讓人無法想象的程度:每天只吃一頓飯,水電煤氣都儘量不用,晚上打兩份工,在夜裏兩點還步行回家。
這樣的情況讓我實在看不下去,一天我在樓下碰見了她,她剛從菜市買菜回來,為了能便宜點,她寧願去兩公里遠的地方買分量可觀的大顆捲心菜。我忙接過她的書包,她累得已經不再客套,任由我拿過所有的袋子。我看見她肩膀上勒出的深深兩道紅痕,心疼的説:“幹嗎過這麼苦?打電話跟家裏説實話吧,讓他們寄點錢來。再這麼下去,我看你撐不住。要是你病了,花費不是更大?”
她搖搖頭説:“不能讓他們知道,否則我就沒辦法在這裏呆下去了,他們一定會讓我回國的。”
我嘆了口氣,那一瞬間我很火大,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這麼義無反顧地離開,即便受了這麼大的苦,也不願意再踏上故土。我深深痛恨讓她流落到這裏人,因為不管是誰看到她這樣子都無法狠心。
她走到門口,剛要接過袋子跟我道謝的時候,卻被我拉住了,我很堅定的對她説:“今晚到我這裏吃飯!不!你解決問題之前都跟我一起吃!洗澡什麼的也都來我這兒!凌晨飯館那工也別打了,不是快考試了麼?你晚上回來給我踏踏實實的看書!我還有點錢,咱倆一起湊活花沒問題!”
方茴詫異的看着我,她眼睛中閃過了與以往不同的目光,這目光讓我渾身酥麻了一下。我很開心,因為她從來沒有這麼看過我,而這次,我敢百分之一百肯定,她的眼睛裏,全部是我。
“不……不用了。”方茴低下頭説,“我還能行!”
“別廢話了,我知道你們家電話,你要不同意,我就給你家打過去,告訴他們你現在什麼樣!”我威脅的説。
方茴咬着嘴唇,最終點了點頭。
後來,我們就像半同居似的過了一段日子。現在想想,那會還真挺苦的。我當時根本沒什麼錢,方茴不打工就代表着我要把我們倆的工都打出來,有的時候回家之後就像死了似的,洗着澡都能睡着。可是我卻很快樂,直到現在都沒有再那麼開心過。男人跟喜歡的女孩在一塊,不管多難都能挺過去,這是我對那段時間下的結論。
也就是在那會,我聽完了方茴和陳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