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麗人説完,早又到了藍輝雄身前,低聲道:“藍大俠!師傅令我前來,請你去一趟覺圓寺!”
藍輝雄道:“此間已無法存身,傷勢一好,就動身!”
紫衣麗人説完,緩步輕移,轉眼之際已出了大門。
門外一聲鞭響,車輪輛輛,蹄聲得得,漸漸遠去,終於沉寂。
這時——
血影人魔乘着紫衣麗人與於梵説話之際,早已越牆而去。
東、南、西、北四老都躍坐牆角運功養神,解除疲勞。
只有陳翠綾主僕,走到於梵的身側,用關心的神色,瞧着於梵。
因為尚有嶽立在場,陳翠綾不便説話。
藍盈盈正在扶着老父,在服藥療傷。
嶽立含笑又向於梵舊話重提道:“於兄!你那劍招……”
於梵微微一笑道:“嶽兄還沒有忘懷?”
嶽立正色道:“這等大事焉能忘懷!”
於梵輕描淡寫的道:“名稱雖很奇怪,但也俗氣得很!”
嶽立道:“太謙了!”
於梵緩緩的道:“名叫‘追雲搏電’!”
“哦廣嶽立驚然而驚,不自覺的失聲而呼,口中哺哺的道:“追雲,搏電,追——雲—
—搏——電——”
他像塾師裏的老夫子推敲詩句一樣,哺哺不休,一面説着,一面踱開幾步,向跌坐運功將息的四老走去。
陳翠綾一見左右無人,不由輕聲道:“於公子!你要與那紫衣女子拼內力?”
於梵道:“她約我嘛!”
陳翠綾忙道:“千萬不可!”
於梵道:“為什麼?”
“那女子的內功修為高深莫測!”
“我也不能怕她呀!”
“可是!內功……”
“您以為我不堪一擊?”
“不!我只覺得……覺得……”
“覺得怎樣了?”
“覺得你與她無恩無怨!”
“姑娘!是她逼我呀!”
“唉!”
陳翠綾嘆息一聲,語意深長情濃意厚的道:“拼鬥內力,是不得已的下策,武林中人莫不避之猶恐不及,你的內功修為,據我看,比那姑娘要稍差一着,還是不去為妙!”
她的心急話直,語意明朗,態度誠摯!
可是,於梵是何等個性。
他焉能為了自己比人家差而失約背信。
於梵淡淡一笑道:“多謝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説着,指着廊下閉目跌坐的藍輝雄,向陳翠綾主僕道:“這一趟,我們算白跑了!”
陳翠綾道:“天涯海角,茫茫塵表,哪裏再去找陳子興這個人?”
於梵道:“料他也跑不了!”
陳翠綾道:“可是,我們不能這樣盲目瞎闖呀!’”
黛兒也道:“可恨李拙夫,弄得我們家破人亡,連個棲身之所也沒有!”
她説着,一雙秀目不住的瞟向於梵。
於梵焉能聽不出她的話中含意,皺了皺眉頭道:“姑娘,有一去處,不知二位願不願去?”
陳翠綾含淚道:“你要我們到哪兒,我們就到哪兒!”
於梵心中一動,心想:“看來我只有辜負你的一片苦心,我自己身如飄萍飛絮,一時哪能談得上婚姻!”
想着,又道:“如果二位願意到巫山,我倒有個好去處!”
陳翠綾道:“巫山!找誰?”
於梵道:“有一位鐵二孃,乃是我救命的恩人,到那裏,她會照應你們,再説,鐵二孃為人熱心決腸,又是個婦人家,也方便些!”
陳翠綾道:“你呢?”
“我?”於梵真不知道何處是自己的家。
從他記事起,便不知道家的温暖,之後跟着龔江浪跡江湖。
而龔江又是一個單身漢,更沒有家的氣氛。
想到這裏,於梵不由幽默一嘆道:“等武林中有個了斷,我也只有回巫山一條路可走了!”
陳翠綾芳心暗喜,忙道:“既然如此,我就到巫山等你!”
“等我?”於梵又是一愕。
此時,不容他多想,因為“銀衣金童”與四老,已走近了來!
陳翠綾忙道:“我到巫山怎麼説呢?”
於梵道:“就説是我於梵要你去住的!”
陳翠綾道:“有什麼信物沒有?還是寫一封信?”
於梵道:“不用了!鐵二孃若是問起來,你就説我要你找她,保你錯不了!”
陳翠綾十分信任的道:“好!我們走!”
她招呼黛兒,向外走去!
於梵忽然想起了什麼,忽然叫道:“陳姑娘!記着,替我問候一位姓趙的,叫趙丹心的老人家!”
“好的!記得!”
陳翠綾主僕雙雙應聲中已出了藍府大門。
於梵正待舉步向藍輝雄走去,覺着迎面勁風乍起,人影亂翻。
以陳東為首的四老,一字排開,攔路而立。
他不禁驚然一驚,腳下立勢,朗聲道:“四位別來無恙!”
陳東道:“適才少夫所提的趙丹心,不知是不是人稱神劍温侯的趙老五?”
這一問也大突然了。
於梵不由道:“四位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東隔着面紗道:“沒有什麼意思,問問而已!”
由於隔着面紗,看不出他的臉色神情,加之陳東的話十分剛直顯得生硬至極。
於梵沒有弄明白四人的意思之前,是不能對他們説出真情的。
因為,鐵二孃曾述説當年於府驚變,禍延巫山,她帶着於梵四下奔波,猶不能逃出仇家的追蹤,後來只好把於梵丟下,才勉強保留了雙方的性命。
如今,鐵二孃已老,趙丹心殘廢,若有強敵突襲,後果何堪設想。
他一時遇想,忘記回答。
陳東又道:“少俠!你不能據實相告嗎?”
於梵道:“恕我不能相告!”
陳東道:“為什麼?”
因為四老曾經有“不願與姓於的動手”這一檔子事,於梵對他們雖無交情,卻無惡感。
此刻兩下對面,也不願太使他們難堪,因道:“因為我不知趙丹心是不是叫神劍温侯!”
黃西插口道:“你所説的這個趙丹心,現在何處呢?”
於梵奇怪的道:“四位為何苦苦追問呢?”
趙北道:“這個道理,一時尚不能告訴你!”
於梵豪爽的一笑道:“我並不想知道,但求四位不要問我,也就如願已足。”
説着,繞過四人,竟向藍輝雄跌坐之處走去。
四老愣在當場,一時進退維谷。
於梵走近了跌坐運功的藍輝雄,人還遠在丈餘之外;紅影疾射,藍盈盈已攔在前面,嬌叱道:“做什麼?”
於梵道:“看看藍大俠的傷勢!”
不料藍盈盈粉面生寒,沉着臉色道:“用不着你操心!”
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以往,都是藍盈盈找他説話,找他攀談,如今為何變得這等樣兒?
於梵苦笑道:“姑娘,在下並無得罪之處,為何……”
藍盈盈越發引起了怒火,嬌叱道:“不要叫我!從今以後,誰也別再理誰,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這股怒火,顯然是十分激烈。
於梵不由好笑,心想:“女人的心,海底的針,真是一點也不錯!”
想着,他仍然走到藍輝雄的身邊,低聲道:“藍大俠,你的傷勢如何?”
藍輝雄臉色臘黃,喘息不勻,低沉沉的道:“服了聖僧的靈丹,似乎好多了!”
於梵不解道:“聖僧!哪個聖僧?”
藍盈盈插口道:“廢話!除了般若神僧之外,天下還有第二個聖僧嗎?”
於梵越發吃驚的道:“般若神僧?他老人家不是在嘉興府柳雲山莊遭了毒手嗎?”
藍輝雄搖頭道:“沒有!那是九大凶人散的謠言!”
藍盈盈又道:“沒看見那紫衣姑娘嗎?她就是聖僧的傳人,神僧會死,就不能稱為神僧了!”
她強迫着於梵!一面不住的對他翻白眼。
於梵苦笑道:“藍姑娘説得不錯,是在下孤陋寡聞。”
説着,又向藍輝雄道:“藍大俠,不知般若神僧現在何處,在下急欲一見,因為他着我到隆中送信,全都落空了!”
藍輝雄搖頭道:“神僧如天上游龍,哪有一定居處,不過……”
他沉吟了一下才道:“他令我到覺圓寺一行,我想他會去一趟覺圓寺,你可以在寺中等他老人家!”
於梵拱手道:“多謝指教!後會有期!”
藍盈盈語含諷刺的道:“是不是去追那位君山大寨主的千金小姐,你的陳姑娘!”
於梵苦笑道:“姑娘誤會了!”
藍盈盈撒嬌的道:“呸!我才不誤會呢?關我什麼事?”
於梵苦笑搖頭道:“我與她們乃是第一次連袂到杭州,原是要找陳子興的,想不到府上遭此變故!”
藍盈盈小嘴一撇道:“你以為娶了陳翠綾,她會把太陽真解作為陪嫁的嫁裝嗎?哼!做夢!”
“在下並無此意!”於梵説着,已跨步出了院落。
誰知,藍盈盈趕緊追出來,叫道:“喂!慢走!我有話告訴你!”
於梵止步回身道:“姑娘還在生氣?是不是還想痛痛快快罵我一頓?”
藍盈盈不由失笑了聲:“嗤!我説正經的!”説着,她走近了於梵,十分神秘的道:
“太陽真解已落在神僧手裏,神憎已練成了真解上的太陽神功!”
於梵大出意外的道:“真的?”
藍盈盈媚眼一拋道:“騙你不成?”
於梵道:“藍大俠知不知道?”
藍盈盈道:“我爹早就知道,不過,神僧囑咐,不能露出半點風聲!”
“為什麼?”
“怕九大凶人聞風隱秘,到時多費手腳還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們!”
“這真是天大的喜事!”
“還有更喜的事呢?”
“哦!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喜的!”
“那神僧的傳人,就是那個紫衣姑娘,她……”
“她怎麼啦?”
“她愛上你了!”
“笑話!你取笑!”
“真的,聽神僧的意思,要將你們兩人撮合呢?”
“沒有的事!”
“所以我説呀!陳翠綾也不照照鏡子,她配嗎!”
藍盈盈説到這裏,忽然粉面發紅,雙目溜溜亂轉,陡的一探手,在於梵的臉上一抹,口中笑道:“這喜也不喜!”嬌笑如同一串銀鈴,返身向屋內跑去了。
於梵不由呆在那裏。他相信藍盈盈的話不假。
但是,相反的,他連想到藍輝雄與般若神僧一定經常的保持着聯繫。不然,藍盈盈是不會知道這麼多,而又十分重大的武林秘密。今想到神劍温侯趙丹心所説的荒山絕跡。
又想到自己在地穴內所見藍輝雄推人下穴的殘酷嘴臉,不由又在起疑雲。
假若太陽真解到了般若神僧之手,他首先要除去九大凶人,這是不容置疑的。
因為九大凶人也在處心積慮的要般若的老命。
又想到假若般若神僧與藍輝雄都是面善心惡的偽裝君子,在二人狼狽為好之下,江湖的殺劫,必然更加厲害。他一路想着,不由出了藍家大門。
“於少俠!借一步説話!”
原來一個黑袍老者,身材奇偉,背向的站在門前,似乎已等候多時的樣子。
那老者面色如棗,五絡長髯,渾如廟中的關夫子重生,卧蠶眉科飛人鬢,一副威儀凜凜的樣子,令人肅然起敬。
於梵拱手道:“老人家認識在下?”
赤面老者道:“少俠!不要懷疑!隨我來!”
於梵不由遲疑的道:“有何見教,就在這兒講好啦!”
那老者微露笑容道:“此地不便!我們在湖心亭暢談!請!”
説完,單手肅客,順勢拉起於梵的一隻手,向湖心亭走去。
不要看那老者的身材魁梧雄偉,走起路來卻像飛絮落花似的。難快無比。
此時,天才黎明。
街巷之中雖已有了行人,但那老者牽着於梵的手,好似一陣風,飄閃而逝,轉瞬之際,已出了杭州城。
到了城外,那老者更加沒了顧忌,低聲道:“少俠!請你施展輕功快行!”
於梵此刻已沒有了辯白的餘地。
好在,他已感到赤面老者並無惡意。
因為,自己全然不防之下,被他抓着了一隻手,那老者若有加害之意,只須略略用力捏住了腕脈,儘可為所欲為。
加之他言語眼神之中,也看出毫無凶煞之色。
事到如今,於梵只好依言展開身形,提神凝氣,施功狂奔。
轉眼之間,已離湖心亭不遠。
但見晨屆富微,煙水茫茫之中,湖心亭內有三個高大的影子,正在翹首向這邊凝視着。
於梵不由一愣,腳下立刻停下來,仰面對那赤面老者問道:“閣下是東奇陳寬?”
赤面老者面色凝重,他並不答言,只道:“到亭子裏再説吧!”
既來之,則安之。
於梵此刻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同時,他也存心要弄清楚這四個怪人的來歷。
説着,已到了湖心亭。
三個老者之一,乃是於梵所熟悉的。
因為,其中一個缺耳單眼,一臉的刀痕,不是曾在客店小房中的黃西還有誰。
另外,白衣飄飄的一個,頸子上一道傷痕,分明是刀劍所傷,一道疤痕,由後腦直到中間,僅僅是在氣管喉結之際,還沒割斷而已,除了趙北,沒有別人。
那穿灰衣的,身形與周南毫無二致。
只是,他的一張臉,卻有六七個血窟窿,乍看過去,形如免徵醜陋得簡直無法形容。
幸而於梵膽大,又在白天,最主要的是他心理上早已有了準備,不然,真的要活活的嚇死!
就在他意念打量之際。
陳東已放下了牽着他的一隻手,嚷道:“公子請!”
另外三人也側身讓路,也在同時打量着步上亭子的於梵!
於梵大跨步走進湖心亭,居中而立,揚聲道:“四位不隨着嶽立找在下有何見教?”
東老道:“請公子坐下來講話!”
於梵依言坐下。
赤面老者道:“公子已認出我們的來歷?”
於梵笑着指指黃西道:“黃西先生的本來面目,我是見過的!”
黃西一愣道:“哦!”
於梵笑道:“在客店之中,那時在下也投宿在堆積雜物的小房之中!”
黃西凝神若有所思道:“哦……我當時也略有察覺,後來,聽到陳兄的長嘯,匆匆而去!”
陳東接着又道:“並非我們常常喜歡戴着面具頭罩,實在因為我們的面孔……”
説着,雙手向臉上一抹。
忽然,那張赤臉揭下了一層薄薄的皮。
露出來的,乃是一個沒有鼻子沒有嘴唇的平平臉膛,露出兩排雪白的板牙,完全現有刀削的痕跡,令人見而生畏。
於梵不由雙眉一皺道:“四位好似都為人所傷!”
陳東幽幽一嘆道:“唉!公子説的是!”
於梵又問道:“是什麼人乾的!為了什麼?”
陳東緊接着道:“這就是請公子前來的原因了!老西!你把事情略略説給公子聽吧!”
黃西的單眼之中,隱隱放射出一道令人膽寒的怒火,復仇的兇焰。
他未説之前,歪嘴唇一扯,咬了一下牙齒。
那份餘恨猶存的神態,令人為之膽寒。
他望着湖心,悠然神往的道:“公子,這事已有十八年了!”
於梵隨口應道:“哦!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