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這六朝金粉的古都,儘管在它的外圍,赤地千里,餓莩載道,但屹立於揚子江畔的它,卻依然是那麼多彩多姿,夫子廟前,秦淮河畔,依然是熙來攘往,笙歌達旦,歌台舞榭茶樓酒館之中,更是高朋滿座,笑語喧譁,多的是一擲千金無吝色的富商巨賈,達官貴人!
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骨,這是多麼殘忍的對照啊!
某天,三更時分。
座落於兩江總督署右側約一箭之遙的欽命蘇、浙、皖三省救災欽差大臣魯布彩的行轅中,除了警衞森嚴的轅門外,大部分房舍都已燈火熄滅,毫無人聲。
但在行轅官舍後花園中的一幢精緻小樓中,不但仍有笙歌之聲傳出,並間或傳出一陣哈哈狂笑與疏落的掌聲。
原來是欽差大人魯布彩夜宴方酣哩!
一間豪華的大客廳中,獐頭鼠目的魯大人正衣衫不整地一手摟着一個妖冶的女人,倚翠偎紅地好不得意!
魯大人的下首,則是與他狼狽為奸的師爺任壯民,懷中也摟着一個歌女,一面不斷地上下其手,一面滿臉淫笑地注視着筵前十個身披薄如蟬翼的輕紗,正在載歌載舞的妙齡少女表演銷魂豔舞。
桌上陳列着的山珍海味,美酒佳餚,對這兩個腦滿腸肥的奸賊,似乎已失去吸引力了!
正當這一對朋比為奸的奸賊色授魂飛,不知今夕何夕之際,驀地——
廳中燈影微搖,悄沒聲地冒出兩個全身勁裝,黑紗蒙面的夜行人,從面紗巾的圓洞中,射出四道懾人心魂的冷芒,凝視着魯布彩和任壯民二人,發出一聲其冷如冰的哼聲。
霎那之間,廳中的人像中了邪似地一個個愣住了!
欽差大臣魯布彩畢竟不同凡響,他,一愣之後,居然一聲沉叱道:“來人!拿刺客!”
兩廂中應聲走出八個帶劍武士,一聲不響,八劍齊揚,一齊向兩個蒙面客刺來。
但他們長劍才舉,蒙面客雙雙四手齊揮,八個武士已變成八尊石像似地呆住了。
左首的蒙面客一聲冷哼,戟指魯布彩沉聲叱道:“魯布彩!你要錢還是要命?”
自八個武士被制之後,魯布彩與任壯民的身軀已開始發抖了,牙牀也不由自主地“格格”
作響。
但蒙面客的問話,似乎反而提高了兩個奸賊的勇氣,身軀也不再發抖了,魯布彩鼠目溜轉一聲謅笑道:“好漢如果要錢,這事情好辦,即請説出數目來,只要老伕力所能及。一定如數奉贈!”
左首的蒙面客又一聲冷笑道:“本俠沒工夫跟你廢話!老賊,聽好!你如果要命,立刻火速派人將朝庭所發救災專款分赴各地採購糧食發給災民,並嚴節所屬,不得上下其手,中飽私囊!否則——”
蒙面客語聲一頓,雙手暴揚,凌空朝魯布彩任壯民二人一人一招,手中已各現出一隻血淋淋的耳朵,然後聲冷如冰地接着説道:“本俠下次所取的,就是你們兩人的項上人頭!”
魯布彩與任壯民一直看到了蒙面客手中的耳朵,才感到自己的耳根在痛,疼痛與懍駭之下,捂着鮮血直冒的耳根,迭聲地答道:“是是是!大……大俠……我我一定……立刻照辦!”
蒙面客拋去耳朵,以筵席上的枱布擦淨手中血跡,冷冷地道:“十天之後,如果災民領不到糧食,那你們兩個老賊,也別想保存吃飯的傢伙了!本俠言盡於此,你們看着辦吧!”
蒙面客隨手取過被制住穴道的武士手中一枝長劍,徐伸兩指,將劍身像折甘蔗似的一寸寸地折斷,“嘩嘩”脆響中,冷冷地説道:“老賊!你如果自信你的老骨頭比這枝劍還要堅硬的話.僅可將本俠的話當作耳邊風!”
就當魯布彩任壯民二人驚悸欲絕,失魂落魄中,被制住的八個武士已恢復了活動,而那兩個神秘的蒙面客卻已鴻飛冥冥了!
翌日,欽差行轅中傳出消息:魯大人病倒了!
不過,魯大人雖然病倒了,但救災工作卻反而急如星火地加速展開。
不到十天,由外省採購的救災糧食,已由水陸兩路運向災區,嗷嗷待哺的災民,已由死亡邊緣搶救回來了!
災區中掀起一片感恩浩蕩與歌頌魯大人清廉正直的狂潮。
可是,誰想到這皇恩浩蕩與清廉正直的壯舉,卻是兩個年輕的無名英雄所促成的呢?
這兩個年輕的無名英雄是誰?那就是本書中的男女主角裘克心與宋文英,也就是前文中夜闖魯大人行轅,割耳示警的兩個蒙面客!
就當災區中的災民已獲得救濟的同時。
金陵城棲霞山的雞鳴寺後一幢靜樓之中,裘克心與宋文英二人卻在悄悄地靜參本門無上心法。
裘克心自迭獵奇遇之後,因從未好好地潛心修練,雖服曠世靈藥,卻未能收到預期的效果,所以,這短時期的靜心修練,本身功力卻無形中突飛猛進之中。
至於宋文英哩,她與鐵肩大師所練均為少陽神功,因此自經鐵肩大師指點後,一通百通,也已大非昔比了!
秋風將棲霞山染成一片豔紅,已經是露冷霜寒的晚秋時節了。
這天二更時分。
裘克心宋文英二人的“靜樓”外面,有一個魁梧的人影在蠕蠕地移動着。
朦朧的星光之下,可以看出是一個年約六旬,慈眉善目的灰袍老僧,他,就是雞鳴寺的住持元通大師。
元通大師一直走到襲克心靜修的門口,略一遲疑,舉手在門上輕輕地叩了三下。
房門“呀”然而啓,裘克心面含微笑,躬身肅客道:“大師請!”
元通大師面色沉重地款步走進房中,與裘克心分賓主坐定之後,歉然的道:“老衲夤夜造訪,實在是因有幾句不得不説之言,要面告少俠,尚請寬恕打擾清修之罪!”
裘克心微笑地道:“大師言重了!打擾清修的該算是晚輩,這一個多月來,承大師多方照……”
元通大師搖手打斷裘克心的話道:“些許微勞,少俠毋需掛齒!”
語聲一頓,目光注向對面房間,説道:“宋姑娘如尚未安歇,有請少俠把她也請過來!”
裘克心道:“宋姑娘因有事西天目山,已於初更時分乘青雕離開本寺了!”
元通大師微一沉吟之後,才目注裘克心正容説道:“少俠,老衲於今天下午收到一封怪函,三天之內,本寺將有極大麻煩,老衲經半日深思,決定今宵跟少俠作一次懇談,希望少俠體諒老衲苦衷,莫使老衲為難!”
裘克心正容答道:“大師有話儘管吩咐,晚輩決不使大師為難就是!”
元通大師道:“第一,天亮之前,少俠必須離開本寺!”
裘克心臉色微變道:“大師如有危難,晚輩理應聊效綿薄,如事先規避,則豈非……”
元通大師凜然打斷裘克心的話道:“少俠肝膽照人,老衲深為感動,惟來人功力奇高,實非少俠目前功力所能為力,彼此同死無益,況少俠前途似錦,將來神功大成之後,為老衲雪此血仇,則強似目前徒逞一時之意氣多多矣!”
裘克心俊眉軒道:“大師仇家究竟是什麼人?”
“普渡教主杜四娘!”
“杜四娘?”
“不錯!”
裘克心困惑地道:“大師一代高僧,怎會與這魔女結仇?”
元通大師一聲長嘆道:“這也就是老衲所要告訴少俠的第二件事情,因為嚴格説來,令師伯‘及時雨’文敬塘的一生以及他全家的遭遇,老衲我可算是兩個幫兇之一!”
裘克心訝然地注視對方。
元通大師接着説道:“當少俠初來此間説明來歷之後,老衲本想將此中因果立即奉告,但一直無勇氣開口,現在,時機已迫,老衲如再不説出,以後恐無機會,而此一有計劃之陰謀,也勢將無人再予揭開了!”
裘克心道:“大師方才説是‘兩個幫兇之一’,那麼至少還有另外一人知道此事的真相啦?”
元通大師道:“不錯,另外還有一人,隱於嶗山上清官中,但老衲的行蹤既已被妖女偵破,恐怕他也難逃妖女毒手,甚至可能早已遭了毒手了,因為老衲和他是參與此一陰謀的唯一兩個幫兇,也是唯一知道此一陰謀的人,衡情度理,妖女是決不會放過的!”
裘克心俊眉微蹙道:“那麼,敢情大師先將此一疑案的經緯概略説明!”
元通大師雙目神光湛湛地注視裘克心道:“少俠必須先行答應天明之前離開本寺,否則休想老衲將當年這一樁疑案告訴你!”
裘克心為難地道:“這——”
元通大師聲色俱莊地道:“不必為難!老衲所以要如此做,並非完全為的是你,而是要留你這一個可用之材,將來為老衲復仇!”
“再説,如果你與老衲同死於此,固然可以博一個俠義的名聲,但你既救不了老衲的命,更使今後無人為老衲復仇,老衲固然死不瞑目,而你這種死法實在是輕如鴻毛,實無價值!”
裘克心俊眉緊蹙,雙手互搓,一時之間,就是拿不定主意。
元通大師接着説道:“老衲再提醒你一句:據你自己説,令師周大俠行蹤不明,而令師伯文大俠的遺孤又已陷身普渡教,忘卻本來,似此,巫山一派,已只剩下你這一根幼苗,如果你固執地陪同老衲死於此間,對得住你巫山派的歷代祖師在天之靈嗎?”
裘克心悚然一驚,惶然謝罪道:“謝謝大師訓示,晚輩決定天明之前離開此間!”
元通大師面色一馳,微笑地道:“老衲適才語言殊為放肆,尚請少俠見諒!”
語聲微頓,不待裘克心開言,立即接着説道:“現在讓老衲對往事概略説明:大約是四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年輕貌美,放蕩不羈,而心如蛇蠍,武功不凡的女郎,她,就是現在的普渡教主杜四娘。
杜四孃的師傅‘紅娘子’範青萍,本是你師祖‘黃衫客’白曉嵐白大俠的師妹,同為貴派第五代掌門人丁二先生的得意弟子。
範青萍生性淫蕩,敗壞巫山派的清譽,丁二先生乃憤而將其逐出門牆,惟以師徒一場,僅僅嚴加告誡,不許繼續作惡而並未將其武功廢除。
所以,杜四娘可説與少俠你藝出同門,不過她那本性的淫蕩與心腸之歹毒,較之乃師範青萍,可夠得上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當初杜四娘行道江湖時,令師與令師伯亦已嶄露頭角。彼此都系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武功既好,人更長的帥,淫蕩成性的杜四娘,白不肯放過,尤其對令師伯文大俠,更是死死糾纏。
但令師伯文大俠不但少年老成,不為美色所迷,而且於獲知對方的出身和行為之後,更是對她敬鬼神而遠之,偶然相遇,也是疾言厲色地嚴予申斥,不稍假顏色。
從此,杜四娘對文大俠因愛成仇,恨之入骨,立誓非將其毀滅而甘心,也恰於此時,她邂逅當時有名的海盜‘東海雙蛟’屠士松與黃剛二人,彼此男貪女愛,一牀三好,倒也過了一段安靜的時光。
可是,到了二十年之後,也就是如今説來約二十年之前,這妖女忽然心血來潮,竟想出了一個要將文大俠毀滅而不露一絲痕跡的惡毒……”
元通大師説到這裏,門外一個嬌甜的語聲突然打斷他的話道:“屠士松,這故事不必説了!‘及時雨’文敬塘文大俠在叫你哩!”
室內二人臉色齊都一變,元通大師迅疾地向裘克心遞過一個眼色,示意他伺機逃避,跟着僧袍大袖微拂,室內燈光巳應手而滅。
室外那嬌甜的語聲接着説道:“這娃兒不必逃避,我不會傷害他!”
語聲一頓,聲調一寒道:“屠士松,你不出來領死,難道還要本教主來請你嗎?”
元通大師與裘克心雙雙一聲冷哼,已先後穿窗而出。
“靜樓”前約五丈遠處,靜靜地站着兩個人,正是普渡教主杜四娘和“大別飛狐”班致中。
杜四娘今宵並未帶面紗,暗淡的星光下,裘克心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孔,這妖女雖已是六十歲的人了,但那婀娜的身材,白嫩的皮膚,與宜嗔宜喜的面龐,看來不過是二十七八的少婦而已,尤其是那一雙眼波欲流的眸子,更使人一觸之下,其意也消。
元通大師一聲沉叱道:“妖婦,你不是説好三天之後才來嗎?”
杜四娘嘴唇一披道:“不錯,我是説的三天之後才來,但我於不久之前,發現鐵肩大師的青雕由此間飛出,所以臨時改變主意,提前來瞧瞧,並早點超渡你!想不到還遇上裘克心這娃兒,説來倒算是意外收穫哩!”
話鋒一頓,雙手暴揚,十指中進射出十縷白氣,逕行向元通大師射來,剎那之間,將元通大師的身軀籠入一幢白色霧罩之中。
元通大師身處杜四娘“冰魄寒煞神功”所發的霧罩之中,仍不忘裘克心的安全,他一面運用畢生修為的真力與外圍奇寒澈骨的冰魄寒煞相抗,一面沉聲説道:“裘少俠,你不趁這妖婦專心對付我之時離去,再遲就來不及啦……”
他因被困於冰魄寒煞所化的霧罩之中,無法看到外面的一切,才有此一説,其實此刻的裘克心已被“大別飛狐”班致中纏住,縱然想借機離去也不可能了!
裘克心最近這一個多月來,雖因潛心修練而功力大進,但對付班致中卻還稍遜一籌,但奇怪的是對方並未對他立下殺手,而且當元通大師於冰魄寒煞所形成的霧罩中喝令裘克心趁機離開之後,立即以真氣傳音向他説道:“小子,我拚着挨你一掌,你趕快離開吧!”
裘克心聞言一愣,他還未猜想到對方是什麼用意時,班致中卻焦急地再度傳音説道:
“快!小子!再遲就沒機會了!”
當裘克心心頭電轉,決定不問情由,先照對方的話去做,以求脱離此險境,以後有機會再向對方探問所以如此做的情由時,卻已時不我與了!
杜四娘已悠閒地站立一旁,以一種訝異的聲調輕輕地一嘆道:“唉!這孩子的功力,怎會精進的恁地快,我還以為人俊人傑兩個孩子的功力已經趕過他了哩!
事到如今,假戲已不能作了!
裘克心偷眼向元通大師看了一眼,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氣,片刻之間還是生龍活虎似的元通大師,此刻竟已變成一具凍屍啦!
但他驚懍未畢,突覺背脊一麻,已失去知覺。
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裘克心才悠悠醒轉,發覺自己是睡在一輛快速前行的馬車之中,車廂設備十分華麗,將自己擒獲的普渡教主杜四娘正坐在一旁,俏臉含春,微笑地斜睨着自己。
裘克心一陣冷哼,負氣地閉住雙目,暗中試一運氣,發覺除了穴道被制之外,周身並無不適之感,不由寬心略放地長吁一口悶氣。
但他寬心才放,憂愁又起,真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他,心頭不住地忖着:聽杜四孃的語氣,似乎不致於殺害自己,但這妖女的居心如何,卻難以臆測。
自己如此糊里糊塗地被擒,有誰能搭救呢?
鐵肩大師、幻空大師,還有那神秘的“陰陽人”,他們固然有力量可以搭救自己,可是,這三位前輩異人又怎能知道自己被擒而前來搭救呢?”
如果自己無法脱出杜四孃的魔掌,則今後將是一種怎樣的命運?
還有那温婉多情的宋文英,當她由西天目山回來,發現元通大師已死,自己神秘失蹤時,將會如何地悲傷,焦急……”
想到這裏,他不禁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杜四娘一聲輕笑道:“孩子,你嘆什麼氣?”
裘克心嘴唇一披,置之不理。
杜四娘又一聲嬌笑道:“能獲得我老人家看中你的質資,這是你天大的造化,只要你乖乖地聽我的話,你就是我的衣缽傳人,也就是未來的教主!有什麼氣可生的?”
裘克心閉目如故,冷冷地答道:“誰稀罕!”
杜四娘“格格”地笑道:“孩子,你越是倔強,我越是不會放過你,我老人家有一個怪毛病,生平吃硬不吃軟!”
驀地,車簾一掀出現一張臘黃的面孔,向杜四娘滋牙一笑道:“我這東西最硬不過了,杜教主能否賞光嘗試一下?”
當這語聲初起之時,裘克心已聽出正是那自稱“第一美男子”的灰衣人,不由心中一喜。
同一時間,杜四娘殊感意外地一怔,跟着,右手一揚,五指箕張,逕向那一張臘黃面孔抓去,口中一聲憤怒已極的嬌叱道:“狂徒找死!”
那臘黃面孔的人雙手一陣亂舞,竟巧妙地避開了杜四娘含憤的一抓,口中並不斷地窮嚷道:“喲喲喲!杜教主,你既不肯欣賞我這最硬的東西,我絕不勉強,可不能動手打人呢!”
也不知他是使的什麼身法,竟已脱出了杜四孃的掌爪之外,車外傳過一聲狂笑道:“杜教主,少陪啦!如果你那天想要欣賞我這最硬的東西時,請捎個信兒,我立即移樽就教!哈哈哈哈……”
杜四娘氣得粉臉鐵青地穿簾而出,但那臘黃面孔的灰衣人的身形已在百丈之外了!
她衡量一下對方的身法,速度,以及適才交手的情形,在在證明對方的一切都不在自己之下,追也徒然,好在裘克心並未被救走,只好恨恨地向騎馬前導的“大別飛狐”班致中一聲嬌叱道:“你是死人!”
但她話聲才出口,卻又怔住啦!
原來班致中的穴道已被制住,坐在馬上就像一個活死人似的了。
她,恨得銀牙緊咬,半晌無語。
這時的裘克心,卻是興奮、失望與疑惑交併,怔怔地暗自心口相問着:這位神秘的前輩奇人,既然來了,而且看到自己被擒,為什麼不加搭救又匆匆地走了?
是另有用意呢?還是因為杜四娘功力太高,無法制服而去另找幫手去了?
還有,他老人家曾趁與杜四娘交手之際,在自己胸部塞了一個紙團,裏面究竟寫的是什麼?自己穴道被制,手足不能動彈,萬一這紙團被杜四娘搜出,豈不是反而誤事嗎……?
他這裏正在糊思亂想,車外卻已傳過來杜四娘與“大別飛狐”班致中互相問答的話聲:
“這狂徒你曾經見過?”
是杜四孃的聲音。
班致中答道:“是的!就是以前在涿縣城郊的楓林中所見到的那一個自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灰衣人!”
“他方才由哪兒來?”
“沒有看到!”
“何時上的車,你也沒看到?”
“是的!”
“該死!”
對話停止了,杜四娘寒着一張俏臉,仍回車廂內,向裘克心注視少頃,幽幽地一聲長嘆之後,臉上陰霾逐漸消失,但卻是默默無語。
馬車繼續在崎嶇的道路上顛簸着快速前進。
裘克心閉目如故,是在想心事?還是在養神?恐怕只有他自己心裏明白。
半晌之後,杜四娘柔聲問道:“孩子,方才那人你認識?”
裘克心輕輕“唔”了一聲。
杜四娘道:“他姓甚名誰?”
裘克心故意加重語氣地道:“‘天下第一美男子’!”
杜四娘一聲苦笑道:“是你的什麼人?”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你沒有問過他?”
“問過他不肯説!”
杜四娘黛眉緊蹙,沉思少頃之後,喃喃地自語道:“一會兒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一會兒又是男裝而女腔的‘陰陽人’,難道是他當年竟不曾……否則,誰能有恁般功力呢?”
跟着,一聲冷哼,櫻唇一撇道:“哼!縱然就算你已經復活了,咱們且走着瞧吧!”
目光一掠裘克心的俊臉,和聲問道:“孩子,我方才説的話,你得多加考慮!”
裘克心閉目依然,冷冷地反問道:“你方才説的什麼話?”
“要你作我的衣缽傳人!怎麼樣?”
“不可以!”
杜四娘微愠地道:“小子!別忘了你現在是在我的掌握之中!”
裘克心嘴唇一披道:“你還能把我吃下去?”
杜四娘接着説道:“這世界上還不曾有人敢違揹我的意旨……”
裘克心冷然地插嘴道:“不錯!眼前就有一個證明!”
裘克心一聲冷哼之後,不再答話。
杜四娘氣得一聲喝叱道:“小子,你再要放刁,我先教你嚐嚐錯骨分筋的滋味!”
裘克心微笑地漫應道:“蝕骨鎖魂我都不怕,‘錯骨分筋’算的什麼!”
杜四娘咬牙未語,裘克心接着説道:“你儘管施為吧!小爺如果皺一下眉頭,算不得好漢!”
杜四娘妙目迷茫地喃喃自語道:“這孩子,除了外表酷肖……這一付倔強冷傲的性格,也多麼像……”
“外表酷肖……酷肖什麼人”
“倔強冷傲的性格多麼像……像的又是誰”
裘克心心中一動,不由張目凝視杜四娘問道:“你説什麼?”
“沒什麼!”
“你對我的身世,好像——?”
“難道你對自己的身世,竟一點也不知道?”
“是的!”
“你想不想知道?”
“當然想!”
“如果你能先行接受我的條件,我可以……”
裘克心語聲一寒道:“那我情願不知道!”
杜四娘温聲説道:“孩子,我全是一片好意,此刻,我不妨坦白告訴你,如果你要固執到底,除了徒找苦頭之外,到頭來你還得成為我的衣缽弟子,不過那時的你已不是現在的個性了,你聽懂了嗎?”
裘克心聽的心頭一懍,如果這妖婦要在自己身上暗中做下什麼手腳,自己可一點辦法也沒有!
杜四娘接着説道:“我之所以不願走這一着棋,就是希望不破壞你那完整的性格,明白嗎?現在,距離總壇還有三天旅程,你可以從長考慮,我不再打擾你!”
杜四娘倒算是一個守信的人物,果然不再打擾裘克心了!而且,她對裘克心的關懷也無微不至,除了時時為他更換被制的穴道外,飲食方面,更是每餐親自餵給他吃。
起初,裘克心頗想賭氣不吃,但他繼而一想,保留健康的身體,還有萬一脱險的希望,何況那自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灰衣人已經知道自己的遭遇,想必另有妥善的安排,如果自己將身體餓壞了,屆時有機會逃不出,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了嗎?
因此,他僅僅餓了一餐,即照常大吃大喝了!
這一段旅程中,裘克心對“大別飛狐”班致中有了更多的疑問,因為班致中自從在棲霞山雞嗚寺中與自己交手時曾以真氣傳音通知自己趁機逃走之外,一路上不再與自己交談一語,而且連正眼也不向自己瞧一下。
這是什麼原因呢?
如果説是為了杜四娘在一旁有所不便的話,那麼,當他照顧自己如廁之際,至少可以表示一下呀?可是他也是那麼漠然無睹於自己的存在,甚至於自己向他發問也置若罔聞這些,豈非太以令人不可思議之至!
那神秘的“天下第一美男子”所塞向他懷中紙團,已於如廁時妥藏於貼身的內衣之中了,他本想乘機偷看一下,可是那態度暖昧不明的“大別飛狐”班致中一直在一旁監視着他,使他想偷瞧一下也不敢。
三天旅程,本該很快地過去,但在裘克心的意識中,這短短的三天,竟比一輩子還要長得多!
好容易到達目的地了,裘克心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由那車廂外面向教主請安與歡呼之聲判斷,這該是普渡教的總壇了!
馬車嘎然而止,杜四娘目注裘克心和聲説道:“到了!孩子,現在我要問你兩件事,你可得據實答覆我!”
裘克心冷冷地道:“除非我不説,説出的話絕無不實!”
杜四娘微笑地道:“你師傅周少峯大俠的行蹤,你是否知道?”
“不知道!”
杜四娘訝然地道:“師傅的行蹤會不讓徒弟知道?”
裘克心嘴唇一披道:“如果我知道恩師的行蹤,那我回答你的必然是:我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