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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太宗輕嘆了一聲,似是不勝疲倦:倘是單從國內來看,你的想法也對的,但是打如今開始,你的眼光卻是要放得更長遠些。蜀中必須速戰速決,否則時間一拖長,西邊夏州,北邊契丹都不安份,一旦東邊高麗為契丹所控制,事情就更麻煩了。京中安撫流民的事,你先交給呂端。有空多請教李沆李至沈倫,這幾個是三朝老臣,要學着多關注夏州和契丹的事。

    元侃耳中似覺得一陣驚雷響過,卻有一股歡欣喜悦自胸中險些兒要炸開來了,反反覆覆,只響着這兩句話你的眼光卻是要放得更長遠些要學着多關注夏州和契丹的事,來不及多想,忙跪下去謝恩:兒臣知道了,兒臣一定多加學習。

    太宗拿起任命王繼恩的詔書,正在遞給夏承忠去明發上諭,想了一想,卻又道:再擬一道旨意,令張詠為成都府,嗯,成都府因李逆之亂,前些時日已經降府為州了。就令張詠為益州知州,待王繼恩大軍收回益州,他便去上任罷。這卻是已經採納了元侃的建議來安撫蜀中了。

    元侃捧了有關夏州和契丹的文書,慢慢地退出御書房,心中卻似有十七八隻貓爪子在抓着,癢癢地,那股子歡欣,卻不敢大聲叫出來説出來。一直到出宮,回到自己府中,在書房中放下一直捧在手中的文書,這才癱在椅上,打心底裏地笑了出來。

    三日後,大軍出發,宣昭使王繼恩為帥出征蜀中。

    元傑元份,沒有得到此番出征,固然是氣極敗壞大惑不解,元侃心中卻已經明白,自上次北伐失利之後,太宗下旨嚴守邊境,已經斷了北伐之心。既然無大戰,因此也不打算讓將帥多掌軍權。更不願此次的平蜀之亂,再讓這些將帥有重掌兵馬的開端。

    王繼恩隨太宗征戰多年,深得太宗之心,此次他能夠執掌兵權,就是因為,他是個閹人,一旦蜀中之亂一平,他自然也不能久握兵權。

    自五代十國之後,大將一旦權重,便會篡主自立,已經成了慣例。因此本朝立國以來,太祖以杯酒釋兵權之後,便不會給任何將帥以掌握足夠兵權的機會。

    太宗命宦官王繼恩為兩川招安使,率兵西行。雷有終為陝路轉運使,管理餉務。

    果然中央禁軍出征,遠非蜀中地方軍隊能比。

    一月王繼恩掛帥出蜀。

    二月中旬,李順派大將楊廣分攻劍州,都監西京作坊副使上官正、成都監軍供奉官宿翰本已經準備依例開城歸降,聽得朝庭大軍將至,立刻軍心大振,閉城抗拒。楊廣大敗而歸,被李順斬首。

    四月,王繼恩率師攻破綿州,李順軍大敗。緊接着,內殿崇班曹習破李順軍於老溪,收復閬州。綿州巡檢使胡正遠帥兵收復巴州。西川行營破李順軍於研口砦,收復劍州。

    五月,王繼恩的西川行營與李順主力十萬兵馬交戰,這一戰直殺得血流成河,人頭滾滾。光報上來被斬首的首級就有三萬頭顱。

    這一戰之下,捷報頻傳,緊接着報來王繼恩已經收復成都,並抓獲了大蜀王李順、樞密使計辭、宰相吳文賞等為首八人。

    太宗大喜,下旨對平蜀官員一例加恩敍功論賞,中書令以功勞論,報上來擬任王繼恩為宣徽使,

    太宗此時心中卻有些猶豫,道:朕讀前代史,宦官預政,最幹國紀,就是我朝開國,掖庭給事,不過五十人,且嚴禁干預政治。今欲擢繼恩為宣徽使,宣徽即參政初基,怎可行得?參政趙昌言、蘇易簡等,又上言:繼恩平寇,立有大功,非此不足酬庸。

    太宗忽然發怒:太祖定例,何人敢違?

    眾臣皆驚,不敢再置一詞,大學士張洎、錢若水等人只得別議官名,創立一個宣政使名目,賞給繼恩,再令他進領順州路防禦使。並傳旨,將李順等八人,在鳳翔市磔首示眾,同時詔告天下,赦免李順餘黨脅從之罪。

    王繼恩接到封賞的旨意,心頭卻如一盆冷水澆下,自己不管怎麼做,立下多少功勞,做事的時候,出生入死無人論,到了最終論功行賞,卻仍舊當他是個宮內低三下四的閹臣。難道説自己這一番平蜀,不是冒了生死,不是殫精竭慮不成?

    想到此節,不禁心灰意冷,自己無論做得多少,都是無用吧。素性開放性子,恣意妄為起來。他手握重兵,久留成都,專務宴飲,每一出遊,必要前呼後擁,音樂雜奏,騎士左執博局,右執棋枰,整日荒戲,橫行無忌。連他手下的部將亦驕橫殘暴,****婦女,搶掠玉帛,無所不為。

    此時李順雖死,然而有大將軍張餘奉令出征嘉州,此時聽得李順已死,王繼恩驕橫,立刻收集殘眾,重新攻陷嘉、戎、滬、渝、涪、忠、萬、開等八州。開州監軍秦傅序戰死,蜀中重又大亂。

    王繼恩卻是仍然高卧飲酒,四周州縣遣人乞救,均置諸不理。

    告急彈劾文書,雪片似地飛至汴京,太宗大驚,重新想起當日元侃之言,後悔不及,於是下旨令益州知府張詠即刻赴蜀上任,便宜行事。

    此時,太宗亦下旨,令青州知州寇準入京。

    寇準,字平仲,華州下邦人,太平興國五年進士,時年才十九歲,即被任命為大理評事,次年又被派往歸州巴東任知縣。以後他又先後升任鹽鐵判官、尚書虞部郎中、樞密院直學士等官。

    太宗雖然厭惡趙普,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對於朝庭的作用,儘管他在關鍵時刻總會起用趙普,但是在太祖朝被排擠的心理,卻始終也無法自心底裏全部信任趙普。他也一直在羣臣之中,尋找屬於自己的趙普。寇準在羣臣中,臨事明敏,以剛直足智而著名。

    端拱二年,寇準曾奏事殿中,極利害。由於忠言逆耳,太宗聽不進去,生氣地離開了龍座,轉要回內宮。寇準卻扯住太宗的衣角,勸他重新落座,聽他把話講完。此事比當年趙普將太祖撕碎地奏摺重新貼好呈上之舉,更為大膽。太宗雖然當時極怒,事後回想,卻是十分讚賞寇準,高興地説:朕得寇準;如唐太宗得魏徵。 他終於得到了自己的趙普。

    但是寇準此人,自負極甚,太宗待他有知遇之恩,他自是傾心相報,餘者在他的眼中,卻皆是不屑一顧。因此,得罪人甚多。

    淳化寇準任樞密陸軍直學士,時年春季大旱,太宗召集近臣詢問時政得失。羣臣多認為是天數所致,寇準卻忽然道:天人感應,今年旱災,是上天對朝廷刑罰不平的警告。太宗大怒,拂袖生氣地轉人禁中,過了半刻,心中思量寇準的話必有根據,就召問寇準朝廷的刑罰怎麼不平?寇準回答説:請將二府大臣都叫來,我當面解釋。

    當二府大臣被召進來時,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寇準卻拿出兩樁卷宗來,道:臣近日接到這兩樁受賄案的卷宗,發現王淮貪贓,錢以千萬計,僅被撤職仗責,前些時日卻又恢復了原職;而情節較輕的祖吉,卻被處以死刑。

    太宗震怒:這是怎麼回事?寇準從容地道:只因為王淮的哥哥就是參知政事王沔大人。他看了王沔一眼厲聲問道:這難道不是刑罰不平嗎?太宗當即責問王沔,王沔嚇得魂不附體,連連謝罪。太宗喜他肯直言進諫,過得不久,便任命他為左諫議大夫、樞密副使,後又改為同知樞密院事,開始直接參預軍國大事。

    不料寇準一接手樞密院之事,便與樞院知院張遜也大鬧幾場。他與王沔張遜作對,卻將兩府中人得罪了大半,在朝中立足不住。太宗每日耳內聞得種種非議,無奈只得將寇準貶至青州去磨磨性子。

    寇準去了青州,太宗耳邊無人聒噪,竟覺得有些不習慣起來。隔段時間,倒要詢問有關寇準在青州的情況。

    時王沔已經失勢,宰相呂蒙正趁機上奏,道:寇準在青州一年多,已經修身養性,相信回來之後,應該能與眾臣相處更好。

    太宗正中下懷,準了奏本,寇準就被召回京師,拜為參知政事。

    寇準剛從青州還朝,立刻入內覲見太宗。

    寇準走進睽別一年之久的大慶宮中,眼見着檐上魚沼飛樑,心中竟恍有隔世之感。

    夏承忠引着寇準入內,寇準進入殿中,卻不見太宗。心中正是奇怪之時,聽得屏風後面水聲淙淙,隱隱透着一股藥氣來。過得片刻,見有宮人捧着玉盆倒退而出,走過寇準身邊,聞得這藥氣更重。

    寇準心頭狂跳,不安之意重濃。

    此時卻聽得太宗咳嗽一聲,道:寇準怎麼還沒到嗎?

    寇準連忙跪前一步,道:臣寇準叩謝皇恩。

    聽得太宗道:撤了屏風。

    寇準抬起頭來,卻見太宗家常衣着,赤着雙足倚在榻上,腳上仍可見剛剛泡過藥水的痕跡。

    太宗慵懶地笑道:你如何這般遲才來?

    寇準叩首道:臣望帝都,亦如久旱之盼雲霓,只是臣是被貶之人,未曾奉詔不敢擅回京城。

    太宗淡淡一笑,道:平身,賜座!

    寇準慢慢地坐下,不知怎麼地,他心中似有一種預兆,今天的會見,絕不尋常。此刻太宗的態度越是輕鬆,他的心情卻越發地沉重起來。

    太宗掀衣隨意指着自己的雙足道:朕這腳,一到了冬天,越發風濕冬瘡什麼都來了。前些年泡泡藥水,倒也好些,如今卻越發地厲害起來。唉,真是老了。

    寇準站了起來,肅然道:官家足疾,社稷何曾不是足疾呢?

    太宗微微一笑:寇卿此言何意?

    寇準恭敬地拱手道:神器未託,怎麼不是社稷的足疾呢?

    太宗大笑,振衣而起道:以卿之見,朕諸子中,何人可以付神器者?

    寇準心中狂跳,臉上卻不露出聲色來:陛下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中官,不可也;謀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乾綱獨斷,擇所以副天下望者。

    太宗收了笑容,屏退了左右,低頭沉吟許久,這才徐徐道:襄王如何?

    寇準只感到一顆心似要立刻蹦出了胸腔來,他來之前,隱約猜到太宗心中為皇儲之位而猶豫,再見太宗示以足病,更是試探着指出神器何託的大事來,此時見太宗終於提出了人選。忽然間有一種説不出的恐懼來,大宋皇儲的決定,竟然真的就在今天自己的三言兩語中塵埃落定了嗎?太宗看似閒閒地一句話,然而此時他的神態越是輕鬆,越知道這件事在他的心底思慮已久,隱藏已久了。

    寇準強抑內心的慌亂,退後一步,顫聲道:知子莫若父,聖心既認為襄王可以,請早作決斷!

    太宗點了點頭:你出去罷!

    寇準恭敬地磕頭退出,在退出房門的最後一刻,他看到太宗閉目向後倚去,神情之間似放下了一件大事,那一刻間竟是説不出來的疲憊之態畢現。

    只是那一剎那而已,寇準卻看到了。

    退出大慶宮,寇準走了兩步,忽然間只覺得手足痠軟,他勉勵扶着廊柱站定,時值深秋,他卻發現全身上下,竟不知何時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次日,聖旨下:襄王元侃,賜名恆,即日起改封為壽王,兼任開封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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