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美人出身是當朝第一名將的曹彬家族,曹彬雖然是沙場百戰的武將,為人卻極是謹慎謙和,做人做事讓字為先,遇士大夫必引車迴避,對下屬小吏從不直呼其名,見人必衣冠整齊,朝野上下風評極好。他在戰場上殺得人多了,卸下盔甲來便極為惜生,家中直是到了“掃地怕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窗”的程度。曹美人幼承家教,雖然她本性爽快利落,但有時候,這種爽快利落,更是她的一層保護色。饒是如此,初進宮時畢竟年輕氣盛,還是教郭後算計了一把用來對付劉德妃,自此後她行動更是謹言慎行,審時度勢。
可是謹慎並不代表無所作為,曹美人端起茶杯抿了一下,心中暗忖,這也正是她今日帶了戴貴人過來找杜才人的原因。
戴貴人嚅嚅地道:“我覺得,曹美人也是一番熱心腸,咱們大家總要齊心協力才是!”
杜才人撫掌笑道:“這話我愛聽,可官家喜歡她,如今又正好這位置空出來了,要預備給她,咱們能有什麼辦法呢?”
曹美人笑道:“官家喜歡她,這誰也管不了。可是真要立後,那卻不是後宮一句話能定得了的。她能在後宮橫行,未必文武百官理會她是誰。杜家妹妹真要沒辦法,怎麼今日朝堂上,倒有人提起杜家妹妹?”
杜才人臉一紅,強笑道:“這可真是冤枉了,我在深宮裏,如何知道外頭的事兒?”
曹美人笑道:“這又有什麼怕忌諱的,何止是杜家妹妹,還有人提起我呢!杜妹妹,掏心窩子告訴你一句,何必什麼事情都瞞着我們。我倒説,有熱鬧大家一齊擠,”她指了指西邊神秘地道:“她朝中能有什麼人,到頭來,只怕來官家不提也罷,提了她倒是枉為她人作嫁衣。”
杜才人心一動:“曹姐姐,依你説,到最後會是誰?”
曹美人沉吟片刻,方説:“依我看,要麼是長春殿那位,要麼是沈家丫頭。”
杜才人嚇了一跳,悄悄指了指:“長春殿那位?楊?怎麼可能?”
曹美人冷笑道:“怎麼不可能,論位份論寵愛,長春殿都僅次於嘉慶殿啊。更何況論資歷論家世,長春殿那位卻強過她了,可笑她如今真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若真是宮中現有的委決不下,估計可能是沈家丫頭,男人哪個不貪鮮,再説朝中擁沈的人也不少。我若是她,我也選這兩個,一個長春殿是已經收伏了的,一個沈家丫頭年輕識淺。好比當年花蕊夫人,就是有意挑中了開寶皇后,以便自己繼續操縱後宮。”
杜才人不服道:“曹姐姐這般説,我倒不服氣了,論家世,咱們何在她二人之下,論資歷,戴姐姐也不低於長春殿啊!哼,我看這場風波鬧到最後,倒是怎麼結果了!”
曹美人抿嘴一笑,她今日來的目地已經達到,不再説話了。當下正想岔過話題去,免得後宮耳目眾多,一個話題説得久了倒容易惹人疑心。正這個時候,卻有人報總管劉承規來了。
曹美人暗一吃驚,卻見劉承規進來道:“原來各位主子都在這裏,這下可省得老奴少跑了。德妃娘娘有請各位主子到嘉慶殿中品茶,今年剛到的大龍團,昨天才送進來的!”
三人皆吃了一驚,相互看着對方,一時倒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曹美人先回省過來,咯咯一笑道:“正是呢,杜家妹妹也請我們喝茶,原來德妃娘娘也有興致,我們還真是念着嘉慶殿的好茶呢!”
一縷青煙嫋嫋,殿中安靜得只聽到紅泥小爐中泉水咕咕煮開的聲音。侍女蓮心提起執壺,將泉水注入建盞之中清洗,依着次序灸茶、碾羅、烘盞、候湯、擊拂、烹試,依次七次,才將茶湯奉上給宮中妃嬪們。
蓮心煮水分茶的動作已經熟慣,日光斜影下一舉一動,更是美得如詩如畫一般,倒把諸妃嬪焦灼不安的心撫了下來。
曹美人接過茶盞,不由地讚了一聲:“還是德妃娘娘會調理人,看娘娘身邊的侍女,都一個個玉人兒似的,哪像我們身邊,盡是些粗丫頭。”
劉娥臉上淡淡地不見喜怒,拿起手邊的一份奏摺叫人遞過去給曹美人道:“曹妹妹互不來聰明,幫我看看這奏摺上的字句可不有妥。”
曹美人接過來一看,嚇得站了起來:“德妃娘娘要上辭表,辭去皇后推選?”
劉娥面無表情地道:“正是。”她眼神緩緩地向眾人一掃,眾人皆有凌然之意:“先皇后去世百日,今日朝堂上就有人提出國不可無後,請立新後。朝庭上下各執一辭,紛擾不已。我想官家繁忙,我等後宮妃嬪,不能為官家分憂倒也罷了,如何還能給官家添煩添亂呢。因此我上了這道辭表,不知道各位妹妹們意思如何?”
曹美人只覺得腦子轟地一聲,尚未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眼光一撇,卻看向那立後呼聲最高的另一位人選楊婕妤。
楊婕妤也是一怔,她的直覺比她的思維快,立刻也站起來笑道:“小妹附議德妃姐姐,我也上辭表。”
曹美人悵然若失,不得不道:“不知道誰竟然把臣妾的名字也放進去了,臣妾今日來本就是想跟德妃娘娘道喜,誰知道德妃娘娘竟……娘娘不肯做皇后,我們何德何等,自然是要請辭了。”
劉媛的眼光掃過怔在那裏的杜才人,含笑道:“曹家妹妹多心了,你不必請辭,杜家妹妹也是一樣。”
杜才人醒過神來,連忙道:“臣妾正要請辭,只是想不到德妃娘娘您……唉,這皇后之位,明明就是您的,您要請辭,豈非中宮虛位了。”
劉娥淡淡一笑:“難得各位妹妹都這麼深明大義,那麼大家明日就把辭表遞上,免了朝中一場紛爭吧!立後之事,以後都不必再議了。”
德妃一言定讞,眾嬪只得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