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歇夫還未曾回答我,警方人員便已經趕到了。警方人員一到之後,我幾乎沒有機會和歇夫説什麼話,因為歇夫已被警方人員帶走了。
我們一起到了警局,一直到天明才能離開。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忙於上庭作證,忙子向警方敍述當時的情形,我和勒根都提到了“叢林之神”,但是我們未曾説及那圓柱有能使人預知未來的能力。
我們只是説,那是霍景偉從甫美洲帶回來的一種當地邪教信奉的圖騰,據説那圖騰有使人預知未來的力量,史都華和歇夫的爭執,就因此而起。
那根神奇的圓柱,也被帶到法庭去作證物,兇案的審訊十分轟動,每次開庭,法庭之中都擠滿了人,但是我看得出,根本沒有人相信那圓柱會有那種神奇的力量。
經過了一個多月,陪審員才最後退庭研究,一致裁定歇夫的謀殺罪成立。
而在整個審訊過程中,歇夫根本沒有説什麼話,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結局,還有什麼可説的?
歇夫是被送往行刑室處死的,我和勒根在他臨行刑前,都去看他最後一回。
歇夫已經全然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風流瀟灑的法國教授了。他變得和一具骷髏差不了多少。
而當他帶往行刑室之際,他又高聲叫起來:“不要,不要拖我進去!”
他不斷地叫着,他的叫聲,和一個多月之前,在那幢別墅的房間中發出來的叫聲一樣、我和勒根兩人,都起了一種不寒而慄之感。我們急離開了監獄之後,勒根醫生忽然站定了身子,問我道:“衞先生,案子已結束了,你應該可以領回那‘叢林之神’來!”
我點頭道:“是的,我可以將它領回,我也正在考慮。領回來之後,如何處理那東西。”
勒根醫生突如其來地高叫了一聲:“將它毀掉,我説將它毀悼!”
和勒根醫生相處近兩個月,我已深知勒根醫生決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但是此際他的神情,卻是十分衝動,他還大聲問我:“你捨不得麼?”
我搖着頭:“我不是捨不得,而是很難有辦法能把那東西毀掉,你記得麼?歇夫在亂射槍時,曾有一粒子彈射中那圓柱的。”
“是,我記得。”
“事後,我曾察看那圓柱,柱上一點痕跡也沒有。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要毀掉那圓柱,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我不捨得。”
勒根醫生揮着手:“將它拋到海中去,將它埋到地下去,總之,別再讓人看到它!”
我道:“好的,我接受你的勸告,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進行。”
“不,我要回歐洲去了,而且,我再也不願見到那倒黴的東西了,再見了!”勒根醫生伸出手來,和我握了一握,便大步走過對面馬路,伸手截住一輛街車,上了車遠去了。
我自然明白勒根醫生的心情不怎麼好過,因為他們是三個人一起從歐洲來的,而只有他一個人回去。而且,在這裏發生的事,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一眼看來只是外表平滑,並沒有任何出奇之處的一根圓柱,竟會使人有預知能力!
第二天,我和白素一齊,在警方人員的手中,領回了那根圓柱,然後,回到了那別墅之中。
自命案發生之後,我説什麼也留不住殷伯,是以在那近兩個月的時間中,別墅一直沒有人打理。美麗的別墅就像是美麗的女人一樣,一天不修飾,美麗就會損減一分。此時,我停了車,推開鐵門,看來草地上雜草叢生,我就不禁嘆了一聲。
我將車子緩緩駛進了進去,和白素兩人下了車、白素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也不禁嘆了一口氣。
白素道:“看來,那……‘叢林之神’,實在是不祥之物,至少已有三個人因它而死了,勒根醫生的話是對的,將它拋到海中去算了。”
我走過去打開了門,屋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重塵,我道:“可是我們還未曾明白何以那樣的一根圓柱,會有如此的力量。”
白素來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覺得這個問題不是我們的知識所能解答的麼?”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還想試一試,再過一個月圓之夜,才讓我決定是不是將之棄去,好麼?”
白素的面色,在剎那之間,變得蒼白起來。
女人終是女人,白素敢於聲言愛因斯坦錯了,但是她仍然是女人,因為她相信祥和不祥的兆頭,她連忙搖頭:“別再試了,你已經證明了那絕不是什麼好東西了,不是麼,還試它作什麼?”
我笑了起來:“可是我們仍然要找出一個道理來,為什麼會那樣?”
白素又道:“想想史都華和歇夫,你該知道,那東西不會為人帶來什麼好結果。”
我仍然堅持着:“但是我不是要再試一試,我只不過是將手放在圓柱上而已。”
白素髮脾氣了,自從我們結婚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發脾氣,她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她説得如此之堅決,我如果再堅持下去,那麼一定要變成吵架了,所以我攤了攤手:“好,好,那我就不試,但是我卻想設法將那圓柱拆開來——我的意思是剖開來看看,其中究竟有什麼!”
白素皺着眉:“最好不要去研究它,就將它拋進海中算了!”
我高舉着手,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道:“我反對!”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你説過,這東西要在月圓之夜,才有那種神秘的力量?”
“是的。”
“那好,今晚你和我回去,從明天起,你可以研究這圓柱,你有二十八天的時間去研究它,到下一次月圓之前一夜,我要親眼看到它被毀滅!”
我苦笑着:“你為什麼那麼討厭它?它至少救過你的性命!”
白素嘆了一聲:“這圓柱是超時代的,它所產生的力量,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類還沒有足夠的智慧去解釋它,所以你還是別去碰它的好,除非你想做一個和時代完全脱節的。你該知道,和時代脱節,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不論是落後時代也好,超越時代也好,總之是極度痛苦的!”
我並沒有再説什麼,因為我完全同意白素的話,她説得十分有理!
白素在講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而我卻不想你痛苦!”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們一起離開了那間房,離開之際,我並且鎖上了門,然後,我們一起回到家中,那表示我已經完全同意白素的提議了。
第二天,我和一家設備良好的金屬工廠聯絡好了,我告訴他們,我有一段金屬,要將之切割開來,在切割的過程中,我要在旁邊。
本來,一般的工廠,是決計不會接受那樣任務的。但是這家工廠的總工程師和實驗室主任,全是我的朋友。所以他們便答應了下來,約定了我將需要切割的金屬運進廠去的時間。
我又來到了那別墅之中,當我來到那圓柱之旁時,我第一件事,便是立即將手放在圓柱之上。但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獨自搬動着那圓柱,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幾分鐘,將之送到了工廠,總工程師已經全佈置好了,那位總工程師是金相學的專家,當他看到了那圓柱之後後,伸手摸了摸,又用手指扣了扣。
然後,他抬起頭來望我,他的面色之中,充滿了疑惑:“這是什麼合金?”
我反問道:“你看呢?”
他搖頭道:“我看不出來,好像其中有鎳,但是我卻也不能肯定。”
我只得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將它切開來,看個究竟。”
總工程師十分有興趣:“先去試驗它的硬度,準備高速的切割機,讓我來親自操作。”
那時,實驗室主任也來了,幾個工人將圓柱搬到了實驗室中,我也跟了進去。主任拿了硬度試驗的儀器來,那儀器連同一個高速旋轉的鑽頭。主任拿着鑽頭,在圓柱上鑽去。
他接連換了好幾個鑽頭。在十五分鐘之後,他抹着汗,搖了搖頭:“你們全看到了!”
我們的確是全看到了,我們看到的是:鑽頭在那圓柱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總工程師皺着眉,但是我卻有點不明白,我道:“那是什麼意思?”
主任解釋道:“所有的物質,硬度是以數字來表示的,那便是從一到十,鑽石的硬度是十,剛玉的硬度是九點六等等,可是現在,這種……金屬的硬度超過十,我們不知它的硬度是多少,只知它超過十!”
總工程師轉過頭來看我:“你是從哪裏弄來這玩意兒的?”
我嘆了一聲;“這東西的來歷十分古怪,它是從南美洲蠻荒之地的一個叢林之中來的。”
從總工程師和主任兩人臉上的神情看來,就像當我是“吹牛俱樂部”中“吹牛冠軍獎”獲得者一樣,雖然我所説的是實話。
我忙又問道:“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們無法將之切割得開來?”
“絕對不能,即使用整塊的鑽石做刀,也不行,因為它的硬度在鑽石之上!”
“那麼,或者可以將它溶開來?”我問。
“或者可以!”他們兩人一起回答:“我們不妨試上一試。”
他又下了一連串的命令,那圓柱在十五分鐘之後,被推到了一隻熔爐之前,那熔爐的温度,最高可以達到攝氏五千度。
爐門打開之後,圓柱送了進去,由於世界上還沒有可以耐那樣高温的透明物體,所以爐中的情形,在温度加到了最高的時候,是看不到的。在温度到達五千度之後十分鐘,總工程師下令,減低温度。
實驗室主任道:“如果那種金屬能夠耐得住如此的高温而不熔的話,簡直就是奇蹟了。”
我苦笑着,並沒有説什麼。
半小時之後,將門打開,鐵鈎伸進去,將那圓柱帶了出來,那圓柱甚至連表面顏色都未曾起任何的變化!而一般金屬,在經過高温處理之後,就算不熔化,表面的顏色總會起變化的!
總工程師和實驗室主任的臉上,現出怪異莫名的神色來,望着那圓柱,他們又測量那圓柱此時的温度,證明那圓柱的温度極高。
總工程師下令技工將那圓柱冷卻,然後,他轉過頭來,對我苦笑道:“這究竟是什麼?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樣的合金!”
我問道:“你肯定那是合金?”
“自然,在已知的金屬元素中,沒有一種金屬是具有那樣硬度,而又能耐如此高温的。”
我沒有再説什麼,因為在這家工廠中,如果不能將那圓柱切割開來,那就是説,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將之無可奈何的了!
我在沉默着不出聲的時候,實驗室主任抬高了頭(他是一個很矮小的人)向總工程師道:“在那樣的高温下,它都不起變化,我真不明白,它是如何被鑄成為圓柱形的呢?”
總工程師苦笑着:“整件事,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我也一樣不明白。”
我跟着苦笑:“真的是開玩笑,是開人類科學的大玩笑。”
他們兩人都不明白:“什麼意思?”
我道:“我的意思是,那圓柱根本不是地球上的東西,是從外空來的。”
他們一聽,先笑了起來:“你又來了!”
他們是我的朋友,自然也常聽我説起一些怪誕而不可思議的遭遇,所以他們那樣説,乃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應,但是他們的笑容卻突然斂起了。
因為事實擺在他們的面前,那圓柱的確不是他們所知道的地球上的任何金屬!
總工程師將我請到他的辦公室中,在他的辦公室中,他命助手查閲着各種參考書,又和各地的冶金專家,通着長途電話。
我在他的辦公室中,足等了三小時之久,他才完成了和幾位專家的通話。
他放下了電話:“世界上第一流的專家,都認為不可能有那樣的合金,你可以將那圓柱留在我們這裏,等他們趕來研究麼?”
“可以的,”我立即答應:“但是我只能給你二十八天的時間,到第二十九天,我一定要收回來。”
“那不成問題,時間足夠了!”總工程師也未曾問我究竟為什麼限期二十八天。當然,就算他問我,我也不會回答的。
我和他們告辭,回到了家中。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我每天和這位總工程師通一次電話。我知道,幾個專家,正從世界各地趕來,研究那圓柱。他們連日來廢寢忘食,想研究出一個究竟來。而各種最新的儀器,也源源運到。
一直到第二十天頭上,我才接到了總工程師的電話,叫我立即到他工廠的實驗室中去。
我立時出門,趕到了那家工廠。當我走進實驗室的時候,我看到那圓柱放在桌子上,七八個人圍住了它。
有一具儀器,放在圓柱的旁邊,那儀器正在發出一種嗡嗡的聲響。
總工程師一見到我,就站了起來,迫:“你來了,我們一直研究到今天,才有了一點發現,那圓柱——那金屬會產生一種波。”
“什麼波?”我望着那儀器。
“好像是無線電波,但是那種波的幅度十分大,震盪的頻率十分怪異,我們的儀器還測不出,我們也不知道何以它能夠產生那種類如無線電波也似的波。”總工程師向我解釋着。
我早已明白那圓往會產生一種波,而且,我還知道這種波,絕不是無線電波,而是速度比無線電波更快,超越了光速和無線電波速的另一種“電波”。那種波,和人的“腦電波”相類似。至少,它們之間,能相互起感應作用,這種波能加強腦電波的作用!
而每當將近月圓時分,圓柱所產生的那種波,便漸漸強烈,那自然可能和月球磁場的加強有關。又或者、在每月月圓的時候,恰好是在遙遠的外太空,某一星球上這種波的感應最強的時候,所以圓柱在月圓之夜,就產生了那種神奇的力量!
當然,我所想到的這一切,對我來説,還全是十分模糊的概念。
我甚至無法用比較有條理的話來表達我這種概念,因為這種概念是超越時代的。我們這個時代,還沒有適當的語言,可以表達這種概念。例如我只能説“這種波”,而説不出那究意是什麼來。我也只能襲用“腦電波”這個名詞,而實際上,“腦電波”可能根本不是電波的一種,可能根本不屬於電波的範疇之內。我呆了好一會,才問道:“那麼,這究竟是什麼金屬,肯定了沒有?”
總工程師搖着説:“沒有,但是我們曾用金屬透視儀透視過它的內部。它的內部,有另外不同成分的金屬在,對探視波的反應不同,但是我們同樣沒有法子知道那是什麼。”
我苦笑了一下:“那等於沒有結論了!”
總工程師道:“是的,暫時沒有結論,但是繼續研究下去,就會有的。”
我道:“可是你們只有八天時間了!”
總工程師道:“那不行,你得長期供我們研究下去,你也想弄明白它是什麼的,對麼?”
我搖着頭:“不,絕對只有八天,在第二十八天,我一定要收回它。”
“為什麼?”總工程師訝異地問。
“當然有原因,但是我不能説。”
總工程師現出很失望的神色來,他向各人表示了我的意見,各人都望定了我。
我只得道:“很抱歉,真的,我有很特殊的理由,但是又不能和各位説明,在八天之後,我一定要收回那圓柱,一定要。”
我最後那“一定要”三字,講得十分大聲,那表示我的決心。
一個人問我:“請問,你準備將它怎麼樣?”
“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們,實在不能。”我不準備再在實驗室中多耽下去,因為我怕我自己會受不住別人的哀求而改變主意。
我自然知道,如果我改變主意的話,那麼將會有一連串可怕的事發生。
任何人,對於有預知力一事,都有極大的慾望,幾乎人人都想自己成為一個先知,知道還未曾發生,而又肯定會發生的事。
但是事實上,當人有了預知力之後,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這一點,是任何想自己具有預知能力的人所想不到的。
霍景偉未曾想到,歇夫也未曾想到,他們都想有預知能力,但他們在有了預知能力之後,卻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死去,霍景偉更似乎是有意追尋死亡的!
我已可以肯定地説一句,人活着,有活下去的興趣,就是因為所有的人,根本無法知道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事,生活的樂趣來自未知,而不是來自已知!
如果我不在下一次月圓之前,收回那圓柱,那麼必然要有很多人被我所害,而我又決不能在事前向他們説明一切,如果我説了,很多人將會因為想獲得預知力而犯罪,像歇夫教授一樣。
我轉身走出了實驗室,我還聽到,在我的身後,響起了一片感到遺憾的嘆息聲。
我回到了家中,將一切情形,和白素説了一遍,白素皺着眉:“那麼,那東西真的不是屬於地球上的了,它是怎麼來的?”
我搖了搖頭:“誰知道,整個宇宙之中,那麼多星星,窮一個人的一生之力,也不能夠數得盡,怎有辦法探索它們?我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到達地球的,可能它已來了幾十萬年,它可能是由星球人帶來的,也可能只是儀器發射出來的,我也無法知道它的作用。但是卻可以肯定,它發出來的波,和人的腦電波,是完全相同,而且能產生感應的。”
白素點着頭:“宇宙中的一切太神奇了。”
我搖着頭:“其實,地球上的人,根本還沒有資格去談論宇宙的秘奧。想想看,我們連對於自己本身的瞭解尚且如此膚淺,世界上有什麼人能夠回答‘腦電波是什麼’這個問題?”
白素站了起來,來回踱着步:“也沒有人能切實解釋何以人會有預感。甚至沒有人能解釋得出,何以人會有心靈感應。”
我握住了白素的手:“人類的科學實在太落後了,被奉為科學先聖的愛因斯坦説光速是最高的,於是一切科學,皆以他這句話為基礎,看來人類的科學要向前大邁進一步,至少得證明愛因斯坦的理論,並不是絕對的真理才行!”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我們就是先知先覺了!”
八天之後,我如約取回了那圓柱。
我向友人借了一艘性能十分良好的遊艇,和白素一起,駛出海,我們駛得十分遠,到了完全看不到岸的時候,我們才合力搬起了那圓柱,將之拋進了海中。
當海水濺起老高的水花之後,那圓柱便沉了下去,轉眼之間,就看不見了,我們趁機在海上玩了一天,到天黑才回家,等到回到家中,推開窗子,抬頭看去,月又圓了,圓得極其美麗、可愛,想起我們已拋棄了那圓柱,我和白素兩人,都有説不出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