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或許社交活動十分頻繁,交遊廣闊,見多識廣,但是我可以保證,閣下一定未曾聽過一個俱樂部,叫作“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
五花八門的俱樂部十分之多,是大城市的特色,有的俱樂部,名稱實堪發噱,例如”怕老婆俱樂部”,“見過鬼俱樂部”。“七副象牙俱樂部”等等。比較起來,“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這個名稱,還是十分正常的,可以顧名思義。
如果要顧名思義的話,那麼,自然要想而知,“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是由一些崇拜“叢林之神”的人所組成的。
這個俱樂部組成的目的,自然也在於對這個“叢林之神”進行崇拜。
不論甚麼事情,一和“神”有了關係,神的味道多了,就總不免有點神神秘秘的氣氛,這個俱樂部,也是一樣,我知道有那樣的一個俱樂部,就是在一種很特異的氣氛下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天氣非常冷,是一個罕見的陰冷的天氣,參加了一個宴會,從有暖氣設備的建築物中走了出來,在門口一站,一陣寒風吹來,就有被浸在冰水中的感覺,我連忙豎起了大衣領子,匆匆向我的車子走去。
我走了不多幾步,便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分明是在跟着我!
我吸進了一口寒風,突然轉過身來,我是在根本未曾停止的情形下轉過身來的,是以跟在我後面的那個人,一個冷不防,幾乎直撞進了我的懷中。
我證實他是在跟蹤我,那自然也不必對他客氣,我立即伸手,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
當我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之際,我不禁略略一呆,我抓到的,是觸手十分柔軟的絨料,那種絨料,是鴕馬毛織成的,十分名貴,那樣質地的一件大衣,至少要值一萬美元以上。
那也就是説;我抓住的那人,就算是一個歹徒,他也一定不是普通的歹徒。
我一抓住了他的衣襟,也立時瞪大了眼。
那人掙扎了一下,叫:“請放手,我是……沒有惡意的,衞先生!”
我也看清了那人,他是一箇中年人,戴着金絲邊眼鏡,樣子很斯文。
但是我卻也不放手,因為電影中的歹徒雖然全是滿面橫肉。一望使知的傢伙,但實際生活中的歹徒,可能就是那樣的斯文人。
我冷笑一聲:“你為什麼跟着我?”
他道:“我……我知道你是誰,只不過想和你談一下,真的,我絕沒有惡意,你看,這是我的名片!”
他伸手入懷,我連一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道:“我來替你拿!”我的手伸進了他的大衣袋中,摸出了一隻法國鱷魚皮的銀包來,同時我也肯定了他的懷中並沒有槍械,是以我也放開了。
他的手有點發抖,或許是因為冷,或許是因為心情緊張。當他將名片送到我的面前之際,我看到了名片,又是一呆。
那名片上印着他的銜頭:恆利機構(東南亞)總裁,他的名字是霍惠盛。
恆利機構是一個實力非常雄厚的財團,屬下有許許多多產業,那是人人皆知的,而這位霍先生,也正是商界上十分聞名的人物。
我這時,也認出他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實業家,我抱歉地一笑:“對不起。”
霍惠盛苦笑道:“那是我不好,我應該在你一出門時,就叫你的。”
我道:“你也在那個宴會中?”
他道:“是的,人家告訴我,你就是衞斯理,和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經歷有關。”
我攤了攤手,“或者你可以那樣説,莫非你也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請到我的車上,我們慢慢地傾談,你的意思怎樣?”
“好!好!”霍惠盛滿口答應着。
我走向前去,打開了車門,我們兩人一齊坐了下來,進了車中,倒沒有那麼冷了,我翻下了大衣的領子:“請你開始説!”
霍惠盛道:“事情和我的兒子有關,我只有一個獨子,你知道——”
“我知道,令郎是一個十分出色的醫生。”我立時接了上去,“你那麼富有,令郎卻和一般花花公子不同,年紀雖然不大,但已大有成就了。”
霍惠盛道:“多謝你的稱讚,但是……但是近來卻着實為他擔心。”
“發生了甚麼事?”
“他……他參加了一個俱樂部。”
我聽了,不禁笑了起來:“你未免太緊張了,就算他參加了俱樂部,吃喝玩樂,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怕什麼?”
“不,不,你弄錯了,我不是怕他揮霍,老實説,我的財產,別説是有一個兒子,就是十個兒子來揮霍,也是用不完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麼問題在什麼地方?”
“那個俱樂部,衞先生,不知道你聽人家講過沒有,叫作‘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
我重覆了一句:“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
“是的,名稱很古怪。”
正如霍惠盛所言,我經歷過許多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知道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古怪會社和俱樂部,但是我卻未曾聽到過有一個俱樂部是稱作“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的。所以,我蹙起了雙眉:“很抱歉,我未曾聽過這樣一個俱樂部,那俱樂部是幹什麼的?他們崇拜一個神,叫叢林之神?”
“我也不清楚。”霍惠盛回答我:“我只不過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之中,自我兒子的口中,得知他參加了一個那樣的俱樂部,當我問及他的時候,他卻説這俱樂部的成員,人人都要對俱樂部中的一切,絕對的保守秘密。親如父子夫妻,也絕不能泄露,是以他不能告訴我,也請我以後別再問他!”
霍惠盛講到這坐,略頓了一頓,嘆了一聲:“我們父子兩人的感情十分好,從來是無所不談的,但這次,他居然對我有了秘密。”
我笑了一下:“霍先生,令郎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他有一點屬於他自己的秘密,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情,對不?”
我雖然那樣勸着霍惠盛,但是我心中也不免有一點神秘之想。世上的確有那樣的俱樂部的,有的俱樂部甚至規定會員在不論何種情形下.都不能退出,有一篇很著名的恐怖小説,就説一個俱樂部,會員即使在死了之後,他的鬼魂也一定要出席俱樂部的週年大會的!
霍惠盛道:“但是,我發覺他有一些十分古怪的行動,所以使我擔心。”
“什麼古怪的行動?”
“第一,他將大半天時間,花在俱樂部中,而從不帶領應該從事的醫療工作,他的病人越來越少,他的聲譽在下降,而且,最近有兩次,十分普通的病症,他也作出了錯誤的判斷,他變得十分神經質,很容易受震動,又常常喝酒。他因為過度的神經質,甚至使他不能對病者施手術,那全是近大半年來的事。”
霍惠盛越説,聲音越是低沉。
我用心聽着,然後回答他:“照你所説情形看來,似乎有一件十分嚴重的事在困擾着他。”
“你説得對,但那是什麼事?”
“現在我自然不知道,你且説説,第二件反常的事,又是什麼?”
“他需要用大量的款項。”霍惠盛回答着:“他自己名下的存款十分多,那是我在他小的時候,就替他存進去,他自十五歲起,就可以自由支用,但是最近,他不但用完了自己的錢,而且,還繼續向我要了三次錢,那三次要錢的數字,加起來超過了兩千萬美元。”
我望着霍惠盛,他忙道:“我自然拿得出來,再多我也拿得出,但是不知道他拿錢去做什麼了,我看不到他將錢用在什麼地方!”
“你為什麼不問他?”
“我自然問過他,他的回答便是和他加入的‘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有關,接下來便説,那是他的秘密,叫我不要再問。”
我將手放在汽車的駕駛盤上.沉思着。
就霍惠盛敍述的情形來看,他兒子一定有着十分重的心事,他可能是在什麼地方做錯了事,被人抓住了把柄,是以在受着勒索。是以他一方面需要鉅款,一方面還心神不安,時時恐怕秘密會揭露出去。他是一個醫生,是不是他和女病人之間有了什麼糾葛呢?
當然,那隻不過是我的猜想,所以,我並不曾將我的想法説出來。
而霍惠盛又已道:“我請過了好幾位私家偵探,去調查那個俱樂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都無功而返,其中甚至包括最著名的郭大偵探在內。”
聽到“郭大偵探”四字,我不禁笑了起來。別人口中的“郭大偵探”,就是我口中的“小郭”,以前是我進出口公司的職員。
“他們怎麼説?”
“他們根本找不到那俱樂部在何處!”
“那不可能,”我大聲叫了出來:“任何一個飯桶偵探,都可以因跟蹤令郎,而獲知那個俱樂部的所在的,怎會不知道俱樂部的地址?”
霍惠盛苦笑着:“那是事實,我也不知道那些偵探是幹什麼的。”
我點了點頭:“霍先生,你的意思是………”
霍惠盛很誠懇地道:“衞先生,我聽得很多人提起過你。郭大偵探也説起過,你對一些古怪的事,都可以探索出一定的結果來,所以我想請你——”
我不等他講完,便道:“霍先生,你弄錯了,我不是私家偵探。”
霍惠盛忙道:“自然,我知道,我也決不是……僱你,我是想請你幫幫我忙,我只有一個兒子,我想要知道他究竟遭到了什麼困難。”
我本來想拒絕霍惠盛的要求的,但是他剛才所説,有關他兒子的一切,卻又的確十分古怪,至少我可以到小郭那裏,暫時瞭解一下這件事。
是以我在考慮了一下之後,道:“我不能確切答應你,但是我可以替你去調查一下這件事,如果有了眉目,我如何與你聯絡?”
霍惠盛忙道:“衞先生肯答應幫忙,那實在太好了,我想一定會有結果的,每天辦公時間,我一定是在辦公室之中的。”
我點頭道:“好,我會來找你。”
我打開了車門,讓霍惠盛下車,霍惠盛向前走出了十來步,一輛大房車己緩緩駛到了他的跟前,穿制服的司機下車,將車門打開,恭而敬之地讓霍惠盛上了車,駛走了。
我又想了片刻,才駕着車回家去。
我是在想,一個人有了錢,並不是一定沒有煩惱,窮人的煩惱,全是因為沒有錢而起的,於是以為有了錢,一定可以沒有煩惱了,但是事實上,有錢人的煩惱,一樣是説不完,解決不了的!
我回到家中之後,並沒有多花精神去想那件事;因為根據霍惠盛聽説的那些資料,我根本無從想起,我只好假定他被人勒索,那也沒有什麼好多想的。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時分才起來,一點鐘,我已到了小郭的事務所中。
小郭一看到了我,便大表歡迎,拋開他的幾個顧客不理、將我迎了進去。
我吸着他遞給我的上等古巴雪茄:“向你來打聽一件事情。”
小郭連連點頭。
我道:“大財主霍惠盛,曾委託過你跟蹤過他的兒子,是不是?”
小郭一聽,便皺起了雙眉:“是。”
我又道:“而你的跟蹤,竟沒有結果?”
小郭的雙眉,蹙得更緊,又道:“是。”
我嘆了一聲:“小郭,這是怎麼一回事,跟蹤一個人,要找一個俱樂部的所在地,卻會無功而回,你不如改個名字叫做飯桶算了!”
小郭忍受着我的譏嘲,只是紅了紅臉:“我很難解釋,我相信失敗的不止我一個人。”
“怎麼一回事?”
“他,霍景偉,像是有天眼通一樣。”
“天眼通?”我感到疑惑。
“是的,不論我如何化裝,如何進行隱蔽的跟蹤,但是他都能向着你直走過來,指斥你跟蹤他,使你的跟蹤,難以繼續。”
我不信小郭所説的話,我臉上自然也現出不相信的神色來。小郭苦笑着:“你不信,可以去試一試,他真是一個怪人。”
我的興趣更濃了,我雙眉一揚:“是麼?”
小郭笑了一笑:“我不敢説你一定不成功,但是他一定可以認出你,而且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令得你的跟蹤不能繼續。”
我點頭道:“好,我倒要試一試,你有他的資料麼?給我參考參考!”
小郭道:“好,請到資料室來。”
小郭的偵探事務所,規模已非常大,有一個十分完善的資料室,全部是電腦管理的,我跟着他來到資料室中,他在控制枱前坐了下來,迅速地按下了幾個鈕掣,燈光黑了後,一幅牆上立時懸下銀幕,也出現了一張照片,和真人同樣大。
那是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人,很瘦削,雙目深陷,目光有神,衣飾合身,看來和霍惠盛有幾分相似,他就是霍惠盛的獨子霍景偉了。
小郭繼續按着鈕,全是霍景偉的照片,有正面的,有側面的,也有遠攝鏡頭拍下的特寫。
看了十幅那樣的照片之後,我已經毫無疑問,可以在一千個人之中,一眼便認出他來了。
小郭繼續放出別的照片,那是霍景偉離家時拍的,那又是霍景偉在車中拍的,這又是霍景偉在他的醫務所中,還有便是他在家中的時候。
看來,霍景偉一定是一個十分之孤獨的人,因為在所有的照片中,只看到他一個人,而從來不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
我看了足足半小時,才道:“請你告訴我,他的生活習慣如何?”
“他和他父親住在一起,那是一幢三層洋房,他是住在三樓的,那個房間……”小郭講到這裏,銀幕上已映出一幢洋房來,照片只有一個箭頭,指着一個很寬大的露台,露台上擺着很多熱帶植物。
我“唔”地一聲:“有近鏡麼?”
“有,我們買通了女傭,請她將窗簾拉起來,我們用遠攝鏡頭拍下了那些照片。”
銀幕上的照片,換了那是一間很大的書房,今我吃了一驚的是,在書房的正中央,是一隻作勢欲撲的美洲黑豹,皮毛閃閃生光!
我忙指着照片中的那隻黑豹問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是活的?”
“不,那是一隻美洲黑豹的標本,他在半年之前,曾遊歷南美洲,那是他在南美洲獵獲的東西,據女傭説,他十分喜歡那黑豹。”
我皺起了眉,那種黑豹,在南美某些地方,是被視為魔神的化身的,也是一些黑暗的邪教所崇拜的神之一,出現在霍景偉的書房中,多少有點神秘的意味。
我又問道:“他曾遊歷過南美洲?那是他和那個什麼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發生關係之前,還是之後的事,你可知道?”
小郭呆了一呆:“不知道。”
我不客氣地批評他:“小郭,你的工作做得大大意了,這一點十分重要,你怎麼可以忽略?”
小郭的臉紅了起來,他足有半分鐘不出聲,然後才道:“是的,那是我的疏忽,但當時我受的委託,只是查出那俱樂部是怎麼一回事;以及弄清他在俱樂部中做些什麼而已。”
我不願使他太難堪,是以忙用話岔了開去:“再換幾張照片看看。”
小郭又按動掣鈕,銀幕上出現另一張相片,那是一同卧室,也很大,看下出有什麼異樣的地方來,只不過看出,牆上所掛的一些圖畫,有很多是一些圖騰,那可能也是他南美洲遊歷的結果。
小郭又翻看了其它的許多照片,全是和霍景偉有關的,我們在資料室中,大約過了半小時才離開,小郭送我到他事務所的門口,問:“你的計劃是……”
“我現在就去找他。”
“你現在找不到他,現在他就在那個俱樂部中,而沒有人知道那俱樂部是在什麼地方,你要跟蹤他,必須在明天早上,當他離開家到醫務所去的時候,或者是他離開醫務所,到俱樂部的時候。”
我點了點頭:“好,那我可以到明天才開始跟蹤,今天剩下的時間。我想可以從各方面去了解一下那個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