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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出了兩次錯

    跟蹤羅定更是一點發展也沒有。他的生活正常,早上上班,中午在辦公室的附近午膳,下午放工回來,或者在家裏不出去,或者有應酬,或者自己出去散散步,看看電影,這種有規律的,刻板式的生活,寫出來,仔細想一想,實在很恐怖,但幾乎每一個人都這樣生活着。

    第五天是星期日,我幾乎想放棄跟蹤了,可是除了在羅定身上着手之外,實在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所以仍然繼續跟蹤。那一天,我早上才起來,白素就開門迎進了一位訪客,郭太太。

    郭太太的神情很匆忙、緊張,可是卻和小冰失蹤之後,我見過她幾次的神情,有點不同,她一見我,就立時道:“衞先生,我接到了他的一個電話!”

    我幾乎直跳了起來,郭太太所説的“他的電話”,自然是小冰的電話。小冰失蹤已有那麼多天,事情是如此之離奇而又毫無頭緒,如今忽然他有電話來,這太令人興奮了!

    我忙問道:“他在哪裏?”

    郭太太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在電話中所説的話很怪,不過我認得出,那的確是他的聲音。”

    我忙又問:“他説了些甚麼?”

    郭太太取出了一具小型的錄音機來:“自從他出了事之後,我恐怕他是被壞人綁了票,所以每一個電話,我都錄音,請聽錄音帶,這電話,我是二十分鐘前接到的,他一講完,我就來了!”

    我連忙接過錄音機來,按下了一個掣,錄音帶盤轉動,立時聽到了小冰的聲音。

    毫無疑問,那是小冰的聲音,以我和他過十年的交情來説,可以肯定。

    聲音很微弱,聽來像是他在講話的時候,有甚麼東西隔着,而且很慢,聲音拖得很長,音有點變,那情形,就像是聲音傳播的速度拉慢了,就像將七十八轉的唱片,用十六轉的速度放出來一樣。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就算是聲音有點變,那是小冰的聲音。

    而且,他的話,聽來很清晰,他在拖長着聲音問:“你聽到我的聲音麼?你聽得到我的話?”

    接着便是郭太太急促的聲音:“聽到,你在哪裏,你為甚麼講得那麼慢?”

    接着又是小冰的聲音,小冰像是全然未曾聽到他太太的話,只是道:“你聽到我的聲音麼?我很好,你不用記掛我,我會回來的,我正在設法回來。”

    郭太太的聲音帶着哭音:“你究竟在哪裏,説啊!”

    小冰完全自顧自地説話,但是他繼續所説的話,倒和郭太太的問話相吻合,他道:“現在我不知道在甚麼地方,太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請你放心,我會回來,一定會回來!”

    小冰的聲音,講到這裏為止,接着便是郭太太一連串急促的“喂喂”聲,然後,錄音帶上的聲音就完了。

    我雙眉緊鎖着,一聲不出,又重聽了一片,郭太太含着淚:“他在甚麼地方?”

    我苦笑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我們當然更無法如道。”

    白素也皺着眉:“我看,郭先生不是直接在講電話,好像是有人將他的話,先錄了音,然後,特地以慢一倍的速度。對着電話播放!”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我將錄音機上,播送的速度調整,又再接下掣。

    這一次,聽到的內容相同,小冰仍是在講那些話,不過,他聲音,聽來已經正常了,而郭太太的聲音則尖鋭急促,可知白素的推斷很有理。

    我又接連聽了兩遍,郭太太又問道:“他究竟在哪裏,為甚麼他不説!”

    我心中也亂到了極點,但是總得安慰一下郭太太,所以我道:“不論他在甚麼地方,既然他一再説自己平安無事,你也別太記掛了!”

    郭太太嘆了一聲:“要是那只是有人放錄音帶,而不是他親自説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立時打斷了她的話頭:“現在,事情有兩個可能,一是有人脅制着他,如果是那樣,一定還有聯絡電話來,二是他真的有了奇怪的遭遇,那麼,我想他也會再一次和你聯絡”

    我講到這裏,向妻子望了一眼:“你陪郭太太回去,陪着她。”

    白素點了點頭,和郭太太一起離去,我又聽了幾遍,立時出門,和傑克見了面。

    我們兩人,一次又一次聽着那電話的內容,我心中的疑問,也在這時,提了出來,我道:“如果那是事先的錄音,為甚麼要用慢速度播出來?”

    傑克道:“如果不是錄音,那麼,一個人很難將自己的聲音改變,放慢來講,和將音波的速度改變,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

    我心中隱隱感到,這件事,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鍵,可是我卻甚麼也捉摸不到。

    上校苦笑着:“希望他多打點電話回家去!”

    我也只好苦笑着,這自然是調侃的説法,不過,這個電話雖然使我困惑,至少小冰沒有死,這令我高興。

    我又和上校談了一會,突然,我身邊的無線電對講機,響起了“滋滋”聲,我取了出來,拉長天線,就聽得聲音,那是跟蹤羅定的人報告:“羅定全家出門,上了車,好像準備郊遊。”

    我不假思索:“跟着他!”

    傑克上校搖了搖頭:“你還想在羅定的身上,找到線索?”

    我攤了攤手:“除此以外,難道還有別的辦法?”

    傑克嘆了一口氣:“羅定當日出事之後,被送到醫院,醒轉來之後,他那種恐怖之極的神情,和他立時説出了他在電梯中的遭遇,這一切,都不可能是他在説謊了!”

    我皺着眉,不出聲。

    上校又道:“還有小冰,照你形容的來看,他當時竟慌亂得一個人駕車離去,要不是他真有極其恐怖的遭遇,怎會那樣?”

    我徐徐地道:“是的,我並不是否定這一點,我只是認為,羅定未説實話,羅定在那座大廈的電梯中,有着極其可怕的遭遇,或者,他完全改變了他的遭遇,而另編了一套謊話,又或者,他不盡不實,隱瞞了一部分事實!”

    上校無可奈何地道:“好的,只好由你去決定了,現在,至少知道郭先生還在人間!”

    我喃喃地道:“是的,可是他在甚麼地方?為甚麼他在電話中不説出來?還是被人囚禁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處?”

    上校搖頭道:“我否定你後一個説法,他絕未提到被囚禁,只是説,他處於一個十分奇怪的境地中!”

    我沒有再説甚麼,實在是因為沒有甚麼可説的,根據目前我們所知的一切,甚至於無法作任何假設!

    我離開了上校的辦公室,在接下來的一小時之中,我不斷接到有關羅定行蹤的報告。

    羅定全家到郊區去,這是一個像羅定這樣的家庭,假日的例常消遣,所以我只是聽着,一點也未曾加以特別的注意。

    直到一小時之後,我開始覺得羅定此行,有點不尋常,我接到的報告是,羅定的車子駛進了一條十分荒僻的小路,他們好像是準備野餐!

    使我突然覺得事情不尋常的是:這一條山路,是通往“覺非園”去的。

    我立時請跟蹤的人,加倍注意,二十分鐘之後,我又接到了報告,羅定一家大小,就在覺非園附近的一個空地野餐,看來仍無異樣,也未發現有人在注意他們。

    而五分鐘之後,我接到的報告,令我心頭狂跳,報告説,羅定像是若無其事地走開去,但是在一離開了他家人的視線之後,他就以極快的速度,奔到覺非園的門口。

    負責跟蹤羅定的人,説得很清楚,羅定一到了覺非園的門口,立時有人打開門讓他進去。

    我在聽到了這樣的報告之後,心中的興奮,實在難以形容,這種情形一個事實:羅定和覺非園主人王直義之間有聯繫!不但有聯繫,而且,還十分秘密!要不然,他就不必以全家郊遊來掩飾他和王直義的見面!

    我在接到這報告後的第一個決定是:趕到覺非園去!

    但是我隨即改變了這個決定,因為怕這樣做,反而會打草驚蛇。

    跟蹤者的答覆,很令我滿意,他説在羅定進去的時候,他已將情形偷拍下來了。

    我緊張地等待進一步的報告,羅定在覺非園中,只停留了十分鐘之後,我就接到了他離開覺非園的報告。

    十分鐘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但是,從走進覺非園的大門起,十分鐘的時間,卻實在做不了甚麼,我去過覺非園,我知道,從大門口,走到建築物,也差不多要這些時間了,唯一的可能是,羅定要見的人,就在大門後等着他!

    傍晚時分,跟蹤人員替換,羅定也回到了區,照片很快洗了出來,照拍得極好,是連續性的,有六張是表示羅定進覺非園的情形,有六張是他離開覺非園時候所攝下來的。

    從連續動作的照片來看,羅定簡直是“衝”進覺非園去的,他奔跑向覺非園的大門,在他推門的一剎那,門好像是虛掩着在等着他。

    我猜想羅定的行動之所以如此急促的原因,是因為他瞞着他的家人,他不可能無緣無故離開他正在野餐的家人太久,但如果只是十幾分鐘的話,就無關緊要。

    看羅定出來的情形,低着頭,好像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一連幾張,皆是如此。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連串的疑問,羅定和王直義,為甚麼要秘密會晤呢!我(假定他到覺非園去,是為了要見王直義)。

    羅定和王直義之間,可以説毫無聯繫唯一的關係是:羅定在那幢大廈之中,有着奇異恐怖的遭遇,而這幢大廈,是王直義造的。

    我無法想像羅定何以要與王直義見面,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去找羅定。

    可是,羅定對我極之反感,而且,看來他有決心要將秘密繼續隱瞞下去,就算我將這些照片,放在他的面前,證明他曾去過覺非園,他如果又編一套謊言來敷衍我,我還是毫無辦法。

    我考慮了很久,小冰的偵探事務所中,職員全下班了,我先用無線電對講機問了問,羅定回來之後,一直在家中沒有出去。

    我拿起了電話,撥了羅定家的號碼。

    我決定作一個大膽的行動,只要我的假設不錯,羅定有可能會上當,我也就能知道很多事實。

    我假定的事實是:羅定是去見王直義的。

    電話響警了片刻,有人接聽了,我從那一聲“喂”之中,就聽出來接聽電話的,正是羅定。

    我壓低聲音,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很蒼老、低沉,我道:“羅先生,你下午見過王先生,現在,王先生叫我打電話給你!”

    羅定不出聲,我想他一定是在發徵,我也不催他,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又有甚麼事?我見他的時候,已經講好的了!”

    我的假定被他的話證實了!

    我連忙又道:“很重要的事,不會耽擱你太久,我要見你,他有很重要的話,要我轉達,不方便在電話裏説,請在半小時後,在九月咖啡室等我,你沒有見過我,我手中拿着一本書。”

    我不容他有懷疑或是否定的機會,立時放下了電話。

    我的估計不錯,他下午去見王直義,那麼,我也可以肯定,他一定會來!

    我打開小冰的化裝用品櫃,在十分鐘之內,將自己化裝成一個老人,然後,我到了九月咖啡室。

    我之所以選擇這間咖啡室,是因為那是着名的情侶的去處,燈光黝暗,椅背極高,一則不會有別人注意,二則羅定也難以識穿是我。

    因為我所知幾乎還是空白,我需要儘量運用説話的技巧,模良可的話,來使羅定在無意中,透露出事實,羅定不是蠢人,燈光黑暗,有助於我的掩飾。

    我坐下之後,不到五分鐘,就看到羅定走了進來,我連忙舉着書,向他揚手,羅定看到了我,他逕直向我走來,在我對面坐下。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在那一剎間,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僵局才好,幸而羅定先開了口:“你們究竟還要控制我多久?”

    我心中打了一個突,羅定用到了“控制”這樣的字眼,可見得事情很嚴重!

    我立時決定這樣説:“羅先生,事實上,你沒有受到甚麼損害!”

    羅定像是忍不住要發作,他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是也可以聽得出他的憤怒,他道:“在你們這些人看來,我沒有損失,可是已經煩夠了,現在,我究竟是甚麼,是你們的白老鼠?”

    他又用了“白老鼠”這樣的字眼,這更叫我莫名其妙,幾乎接不上口。

    我略呆了一呆,仍然保持着鎮定:“比較起來,你比姓郭的好多了!”

    我這樣説,實在是很冒險的,因為要是小冰的遭遇和羅定不同,那麼,我假冒的身份,就立時實被揭穿。所以在那片刻間,我極其緊張。

    羅定忙然地瞪着我:“我已經接受了王先生的解釋,他已經犯了兩次錯誤,我不想作為他第三次錯誤的犧牲者,算了吧!”

    他這句話,我倒明白“兩次錯誤”,可能是指陳毛和小冰,而犯這兩次錯誤的人,是“王先生”,那就是説,一切事情,都和王直義有關,這實在是一大收穫。

    我立即想到,我現在假冒的身份,是王直義的代表,那麼,我應該對他的指責,表示尷尬。

    所以,我發出了一連串的乾笑聲。

    羅定的樣子顯得很氣憤,繼續道:“他在做甚麼,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我略想了一想,就冷冷地道:“那麼,你又何必跑到鄉下去見他?”

    我注視着羅定,看到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好一會不説話,然後才喃喃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該接受他的錢!”

    當我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我不禁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王直義曾付錢,而羅定接受了他的錢!

    王直義為甚麼要給錢呢,自然是要收買羅定,王直義想羅定做甚麼呢?

    當我在發呆的時候,我就算想講幾句話敷衍着他,也無從説起,幸而這時,羅定自己可能心中也十分亂,他並沒有注意我有甚麼異樣,又道:“錢誰都要,而且他給那麼多!”

    我吸了一口氣,順着他的口氣:“所以,羅先生,你該照王先生的話去做,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啊!”

    羅定的神色,變得十分難看:“我照他的話去做?要是他再出一次錯誤,就錯在我的身上,那麼,我要錢又有甚麼用?”

    我聽到這裏,心中不禁暗自吃驚。

    我一面聽羅定説着話,一面猜測着他話中的意思,同時在歸納着,試圖明白事實的情形。

    我歸納出來的結果,令我吃驚,我從羅定所講的那些話中,多少已經得到了一點事實。第一,王直義曾給羅定大量錢,而王直義給錢的目的,不單是要求羅定保守甚麼秘密,而且,還要求羅定繼續做一種事,而這種事,有危險性。

    這種事的危險性相當高,我可以知道,如果一旦出錯,那麼就像陳毛和小冰一樣,就算有再多的錢,也沒有用了。

    我也可以推論得出,今天王直義和羅定的會面,一定很不愉快,羅定可能拒絕王直義的要求,所以,我假冒是王直義的代表,約見羅定,倒是一件十分湊巧的事,可以探聽到許多事實。

    我一面迅速地想到了這幾點,一面冷冷地道:“那麼,你寧願還錢?”

    羅定直視着我,樣子十分吃驚、憤怒,提高了聲音:“你這樣説是甚麼意思,是王先生示意你的麼?別忘了,他的秘密還在我的手裏!”

    我心又狂跳了起來,王直義有秘密在他手裏,我的料斷不錯,我早就料到,羅定一定隱瞞着甚麼,現在,我的推測已得到證實,他的確有事情隱瞞着,他知道王直義的某種秘密,但是未曾對任回人説過!

    我心中興奮得難以言喻,正在想着,我該用甚麼方法,將羅定所知的王直義的秘密逼出來。

    然而就在這時候,在我的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深沉的聲音:“羅先生,就算我有秘密在你手中,你也不必逢人就説!”

    我一聽,立時站了起來,那是王直義的聲音!

    我才站起來,已有手按住我的肩頭,我立時決定,應該當機立斷了,我右臂向上疾揚了起來,拍開了按在我肩頭的手,同時疾轉過身來。

    我一轉身,就看到了王直義。

    雖然我知道,就算讓王直義看到了我,也不要緊,但是,我還是不讓他有看到我的機會,我在轉身之際,已然揮起了拳頭,就在我剛一看到他之際,拳已經擊中了他的面門。

    那一拳的力道,説輕不輕,説重不重,但是也足夠令得王直義直向下倒下去。

    而我連半秒鐘都不停,立時向外衝出去,當我出了門口之際,才聽得咖啡室中,起了一陣騷動,我疾步向前奔出,我想,當有人追出咖啡室的時候,我早已轉過街角了。

    我之所以決定立即離去,因為這樣,我仍然可以保持我的身份秘密。而只要他們不知道我是甚麼人,明天我就可以用本來面目去見羅定,再聽羅定撒謊,然後,當面戳穿他的謊話。

    我相信在這樣的情形下,羅定一定會將實情吐露出來。這是我當時擊倒王直義,迅速離去時的想法。

    我認為這樣想,並沒有錯,至於後來事情又有意料之外的發展,那實在是我想不到的事。

    我回到了家中,心情很興奮,因為事情已經漸有頭緒了。

    任何疑難的事情,開頭的頭緒最重要。有的事,可以困擾人一年半載,但是一旦有了頭緒,很可能在一兩天之內,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這一晚,我很夜才睡着,第二天早上,打開報紙,我本來只想看看,是不是有咖啡室那打架的消息,當然沒有,這種小事,報上不會登。

    然後,我看了看時間,羅定這時候,應該已經在他的辦公室中了。

    我打電話到羅定的公司去,可是,回答卻是:“羅主任今天沒有來上班!”

    我呆了一呆:“他請假?”

    公司那邊的回答是:“不是,我們曾打電話到他家裏去,他太太説他昨晚沒有回來。”

    我呆了一呆,忙道:“昨晚沒有回來?那是甚麼意思,他到哪裏去了?”

    公司職員好像有點不耐煩:“不知道,他家裏也不知道,所以已經報了警。”

    我還想問甚麼,對方已然掛斷了電話。

    我放下電話,將手按在電話上,愣愣地發着呆。羅定昨天晚上,沒有回家!

    經過連日來的跟蹤,我知道羅定是一個生活十分有規律的人,他一晚不回家,那簡直是無法想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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