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破曉之前,大地茫茫一片深濃的白霧濛濛罩滿了漠野,使得覆滿黃沙的地面看似白霜如雪……
晨曦尚未來臨之前,靜謐的漠野突然蕩起一串清脆的銅鈴聲,有節奏地傳了過來,那響澈穹空的鈴聲繚繞在濃密的白霧裏,恍如一個仙子搖着銀鈴踏着白雲御行於空際。
白霧翻卷如浮雲般擴散着。
在淡逝的雲霧裏。石砥中輕跨汗血寶馬向前飛馳着,除了“叮鈴”的銅鈴聲附和着不規則的蹄聲外,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
一股寒風吹拂在他的臉頰上,有種冰涼刺心的感覺,他抖落滿身的露珠,悲涼地嘆了口氣。
天地間雖然是這樣的冷寒,可是他卻氣血沸騰,一股濃烈的煞氣浮現在他的臉上,雙目有如利刃似的凝視茫茫白霧,恍如在尋找什麼?
他冷冷地笑了笑,自言白語道:“一個人最難等待的事情莫過於和仇人訂下約會,我真希望時光飛逝,讓我立刻和幽靈大帝見面……”
此刻他只覺得時間甚為緩慢,像是經過一段漫長難耐的日子一樣,漠野裏沒有一絲人跡出現,他暗忖道:“我怎會如此痴傻,竟會相信,一個女子的話,幽靈大帝就算敢來,他也不會單獨與我決鬥。”
這個意念尚未消逝,另一個意念閃電似地掠過他的腦海,使他駭懼的顫抖起來,疾快忖思道:“這個狠毒的女人,莫非是想幫他父親殺死我,而故意和我私訂後會之期,然後派出幽靈宮的高手,務必將我除去。”
忖念甫逝,在他腦海裏飛快地浮現出西門婕那雙幽恕的眼睛,在烏黑的眸中帶有淒涼的淚影,在那些過往的回憶裏,石砥中很快地又否定了先前的想法。
“不會的!她不是那種人!”他暗恨自己居然有這種念頭,不該懷疑一個深愛自己的女人會暗害自己走向死亡之路。
他喃喃道:“我不該懷疑一個純潔的女子,她是那麼善良,那麼温柔,令人不敢相信西門熊會有這樣的女兒。”
迴天劍客石砥中想到這裏,豪氣干雲地一聲大笑,響澈整個冷清的漠野,他笑聲一歇,突然凝神聆聽了一會,只聽一串蹄聲遙遙傳來……
“來了!西門熊終於來了!”
當他想到自己即將和這個陰險詭譎的老江湖單獨相會之時,他不禁緊張起來,在這一刻他不希望西門婕也跟來,他相信自己如果當着西門婕的面殺死幽靈大帝西門熊,非但西門婕會感到十分痛苦,連他也會對這女子永遠心懷歉疚,因為她總是西門熊的女兒。
石砥中深吸口氣,讓那些紛亂的思緒急快冷靜下來,他晃身輕輕飄落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寒霜。
他高聲吼道:“西門熊,我在這裏!”嘹亮的吼聲震得地上沙石飛濺起來,連十里外都能清晰聽見這金石般的大吼,但空曠的漠野如舊,沒有一絲迴音。
石砥中沒有聽到幽靈大帝西門熊的回答,他恨得揮掌在地上擊出一個深深的大坑,怒笑道:“只要他來了,我就不怕他跑!”
他正想再怒吼一聲的時候,那濃密的白霧中,一個人影陡然躍進石砥中的眼前,果然正是西門熊!
幽靈大帝西門熊披着長斗篷,頭上圍着長巾,僅有兩隻眼睛和薄薄的嘴唇露在外面,他冷冷地望着迴天劍客石砥中,高高舉起右掌,朝石砥中逼來。
石砥中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怒吼一聲衝了上去,狂聲道:“這將是公平的決鬥!”
在白茫茫的雲霧裏,他無法看清楚西門熊到底穿的是什麼衣服,雙方在不及五尺的距離,西門熊撩掌擊了過來。
迴天劍客石砥中陡然閃身,沉聲道:“西門熊,我們不死不休!”
西門熊始終是不發一語,見石砥中避過自己一掌,只是冷哼一聲,閃電般又劈出一掌,這一掌像是他畢聚全身勁力所發,一股狂飆挾着異嘯翻卷而來。
迴天劍客石砥中怒吼一聲,迎向那股擊來的掌勁,陡地一掌揮出,兩股大力發雷似的撞在一起。
“砰!”地一聲大響傳了開來。
幽靈大帝西門熊全身劇顫,被震退了五、六步,方始穩住幾乎仆倒的身子,他驚悸地望着石砥中,嘴唇顫動,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石砥中冷漠地笑道:“你活的日子不長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幽靈大帝的功力竟會驟然減退,迴天劍客石砥中想起西門熊機詐百出,可能暗藏掌力隱而不發欲使自己上當,那股濃烈的殺氣頓時又瀰漫布起,充塞於心田之間。
他冷哼一聲,將全身勁道運集於右掌,一道流灩的光華自掌心吐出,在電光石火間斜劈而去。
澎湃的掌勁激盪而來,西門熊目中閃過一絲恐怖之色,他雖然斜斜的舉起手掌,竟然沒有抵抗。
“呃!”
那流灩的白芒一斂,幽靈大帝西門熊發出一聲慘呃,身子顫抖搖晃了幾下,一縷血水自嘴角上流出,染在覆在臉上的長巾上殷紅的一片。石砥中狠狠打了幽靈大帝一掌,只覺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暢快湧上心頭,不禁仰望穹空哈哈大笑。
他雙目如炬,恨恨地道:“西門熊,你終於死在我的‘斷銀手’下……”
幽靈大帝西門熊深深凝望了石砥中一眼,在那深遂的眸瞳有一行淚水漾出,痛苦地呃了一聲,身子砰地仆倒在地上,連一句話也沒説。
石砥中眼見這個雄霸一方的武林宗主死在自己掌下,心頭那股快意掩去他的理智,他根本沒有留意西門熊眼中那種奇異的神色。
他哈哈大笑道:“西門熊一死,江湖上再也沒有紛爭了。”
當他想到這個令人唾棄的老人將就此死去之時,心中那股怒火不禁又燃燒起來,他將西門熊翻過身來,大喝道:“西門熊,你死得太便宜了!”
語音甫逝,他的目光忽然凝結住了,只見覆在西門熊臉上的長巾一落,露出一束女人的長髮……石砥中惶悚地顫抖一下,大吼道:“你不是西門熊!”
陡然那個身負重傷的女子又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緩緩翻過身來,她淚珠白眸眶裏顆顆滾落,痛苦地道:“石砥中,你該滿足了。”
迴天劍客石砥中作夢也沒有料到西門婕會冒充幽靈大帝西門熊,代替她父親和自己了結一切恩怨,他痛苦地摟着即將死去的西門婕,狂吼道:“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石砥中只覺心裏有一股説不出的難過,在那冷煞的目光裏,竟也閃現出濕濡的淚影,清瑩的淚珠自他的腮頰上滑過順着嘴角流下。
他後悔自己沒看清楚對方便下此狠手,他痛苦地望着自己那隻沾滿血腥的手掌,在那淚水朦朧的目光裏,恍如看見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驟然變得通紅……
西門婕身軀泛起陣陣顫抖,她強自忍着那錐心刺骨的痛苦,只覺自己在臨死前能倒在愛人的懷裏,縱然是頃刻間死去,對這塵世也再沒有任何遺憾之事。
她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急促地喘息使得她高聳的胸部起伏不定,她想拭去眼角的淚水,可是此刻她連抬手的力量都沒有。
她痛苦地嘆了口氣,嘴唇顫動,喘息道:“砥中,砥中,你不要難過,這不能,陸你……”
“不!”石砥中發出一聲狂吼,道:“是我害死你,是我害死你……”
他痛苦地緊緊摟住西門婕的身軀,惟恐她那一縷芳魂驟然離去,一股悔恨在他心底激盪,他悲傷地伸出左掌從地上抓起一把黃沙,顆顆沙礫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他曉得西門婕的生命將像那散沙一樣,再也留不住了。
西門婕又噴出三口鮮血,苦澀一笑,顫聲道:“砥中,你知道天地間什麼事最可怕?”
石砥中一怔,沒料到她在死亡前的這一刻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他腦海中混亂異常,不覺衝口道:“死最可怕!”
果然,西門婕臉上立時掠過一層陰霾,她恐懼地抽搐着,一雙手緊緊抓住石砥中的手臂,顫聲道:“請你不要離開我,等我安靜地死去,你再……”
一股氣血自胸間衝了上來,她的話聲一噎,雙目緩緩低垂下去,沿着嘴角流下的鮮血越來越多,染遍胸前的衣衫,她恍如變成一個血人……
石砥中搖晃她的身軀,大吼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沉痛的吼聲嫋嫋消逝在空曠的漠野。
淒涼的夜晚,淒涼的故事,天地間似乎只有這兩個人存在,而其中一個卻即將死去,連那無情荒地都為這對男女感到悲傷。
西門婕無力地又睜開淚眼,石砥中的臉靨在她眼裏僅是模糊一片,她淒涼地喘息道:“讓我看你一眼再死去……”
石砥中無法聽清楚她的話語,他搖晃她的身子,大聲叫道:“婕妹妹,你説什麼?是我害了你……”
他的心有如受到一柄無形的巨錘重重擊着,被擊成碎片……他痛苦地呃了一聲,伏在西門婕身上哭了起來。
忽然在他的耳際恍如聽到西門婕在迢迢黃泉路上向他發出乞求的語聲,字字句句都鑽進他心裏。
“請你把我葬在這片黃沙之下吧!我惟一摯愛的石砥中,請你不要懷念我,儘可能忘記過去的一切。”
這話語彷彿來自遙遙雲霄,清晰的飄蕩在石砥中的耳際,他驚悸地凝視石砥中,只見她的頭緩緩垂落下去,如雲的髮絲仍在夜風中飄拂……
“呃!”
他悲痛地低嘆一聲,恍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那如夢似幻的一剎那,一個女子在他手中失去了性命。
自覺罪過使石砥中幾乎沒臉活下去,他抱着西門婕沙啞地大吼道:“西門婕,西門婕——”
他悲哀的吼聲雖然在漠野迴盪許久,可是再也喚不回她的靈魂,她已從這個世界走進另一個世界,很快就消逝了,惟有那茫茫雲霧永遠伴隨她那縷芳魂,虛無飄渺地在世間遊蕩……
石砥中望着即將破曉的穹空,發出一聲痛苦的嘆息,東方露出一道魚肚白的曙光。他輕拭臉上的淚痕,道:“我要找一個沒人知曉的地方埋葬她。”
他緊緊抱着西門婕向茫茫漠野走去,在繚繞的雲霧裏,他顯得那麼孤獨,那麼悲傷……
石砥中正要離開,一個幽靈似的人影如電射來,他目光四掃,見地上那一灘血漬,這個人心神一顫,望着鮮紅的血水,顫道:“我來晚了,這是石砥中的血,還是我女兒的血?”
幽靈大帝西門熊一念及此,急出一身冷汗,他寒悚地打了個冷顫,向白霧茫茫的漠野一瞥,陡然被石砥中那逐漸消逝的身影震懾住了。
他一曳袍角斜躍而去,大喝道:“石砥中!”
石砥中的神智正陷於痛苦的深淵裏,這聲沉重的暴喝,並沒有喚醒他已迷失的靈智,他顫動嘴唇,不知在説些什麼,依然向前走着……
西門熊怒吼一聲,追了上去,他揚掌喝道:“石砥中,我女兒在哪裏?”
石砥中茫然轉過身子,臉上冷漠得沒有一絲表情,僅是冷靜地望着西門熊,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道:“你來得太晚了。”
幽靈大帝西門熊驟見西門婕靜靜躺在石砥中的懷裏,陡地發狂起來,他痛苦地大吼一聲,道:“婕兒,婕兒!”
他衝到迴天劍客石砥中的身前,忙將西門婕搶了過來,只覺人手冰涼,他那心愛的女兒已氣絕多時,他悽然流下晶瑩的淚水,痛苦地把西門婕放在地上。
他自懷中拿出一條絲帕輕拭西門婕臉上的血漬,他像是一個慈愛的父親一樣,輕聲説道:“孩子,你睡吧!爹爹就在你身邊。”
他喃喃低語一會,忽然仰頭望着石砥中哈哈大笑起來,這陣笑聲來得太突然,使石砥中不由一怔。
西門熊指着石砥中大笑道:“我要把我的女兒許配給你,哈,哈!”
笑聲一斂,他忽又滿臉煞氣大喝道:“還我女兒命來,是你殺了婕兒。”
他日眥欲裂,頭上髮絲根根倒豎,揚起巨掌在空中兜一大弧,斜斜劈了過來。
石砥中心神一顫,腦海中疾快忖思道:“看西門熊這種傷心的樣子,莫非已經瘋了!我雖有心想殺西門熊,可是看在西門婕的份上只好再饒他一次……唉!一個多情的女子竟像一顆流曳於空際的殞星一樣,再也不會發出閃爍的光芒了。”
他痛苦地避開西門熊的一掌,沉聲道:“你害死了你的女兒,如果西門婕不是為你,她也不會死在我的掌下。西門熊,你冷靜想一想……”
幽靈大帝西門熊因為驟見自己鍾愛的女兒死去,心靈上所受的創傷使他完全失去理智,紛亂情緒刺激得他像發瘋一樣,石砥中的話聲沉重有力的敲進他心中,他痛苦地大吼一聲,伏在西門婕的身上哭了起來。
他高舉雙手,大吼道:“天哪,請你還我孩子!”
他説着便抱起西門婕踉蹌向前走去,嘴裏不停大叫道:“婕兒,婕兒,我的孩子!”
石砥中直望着他的背影消逝於翻卷的白霧中,方自痛苦中清醒過來,他臉上掛滿悲傷的?目水,淒涼地望着西門婕留在地上的那灘血漬。
他半跪身子,抓起一把染紅的黃沙,痛苦地道:“婕妹,我不該奪去你寶貴的生命,你將永遠活在我的心裏,直到我死去那一天……”
他神情恍惚不知不覺在地上歪歪斜斜寫着西門婕的名字,只有這樣才能抒解他心靈上的痛苦。
“讓這件傷痛永遠存在我心底吧!在有限的生命裏,我要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才能對得起死在我手裏的這個美麗的女子……”
在他心裏發出哀痛的吼聲,他獨自跪在這冷寒的晨霧裏,像是一個待罪者,懊悔自己的罪孽,又像是一個迷途的孩子,站在茫茫天地間,仰首望着穹空,看望得到神靈的指示。
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石砥中在朦朧中被一陣悲慘的呼喚驚醒,他抹去臉上的淚痕,凝神聆聽。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西門熊抱着西門婕又奔了回來,他像在躲避什麼人的追蹤似的,慌亂地朝向石砥中身前跑來。
他驚懼地望着石砥中,大吼道:“我的孩子,他們要搶我的孩子……”
説完便躲在石砥中的身後,好像怕被什麼人發現似的,石砥中愣了一愣,凝目四望,只見西門奇喘着氣率領四個漢子如飛馳來。
西門奇急聲喚道:“爹!”
西門熊身形後退,怒喝道:“誰是你爹,我不認識你!”
西門奇全身陡然一顫,道:“爹,你真的瘋了!”
西門熊茫然望着西門奇,當真是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得了,目中閃過一絲兇光,他這時神智已亂,根本不知自己的過去與現在,驟見西門奇向他走來,驚悸地又退後一步,那顫抖的身子搖搖晃晃,幾乎連身軀都站立不住。
石砥中深知一個年紀太大的人無法接受這殘酷的刺激,西門婕之死不但傷了自己的心,連西門熊那樣陰險城府深沉的人都承受不了,可見這個打擊是如何沉重。石砥中暗自嘆了口氣,道:“你父親受的刺激太深,不要再去煩他。”
西門奇目眶中含着滾動的淚水,他恨恨地斜睨了石砥中一眼,仇恨的烈火自心底焚起。
他寒着臉冷冷地道:“我妹妹是不是你殺的?”
石砥中臉上痛苦地抽搐着,顫聲道:“關於這件事我不知該怎麼説才好。”
西門奇掣出懸掛於腰上的長劍,恨恨地道:“你殺死我妹妹又逼瘋我爹爹,石砥中,你和我們西門家的恩怨難解,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石砥中這時心靈上的痛苦遠比遭受利刃宛割還勝百倍,他悲涼大笑,輕嘆一聲,如冰的臉上綻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之色。
他深深嘆了口氣,道:“西門奇,請你不要再説了,我心裏的自責已經夠受了,關於令妹之死,我十分遺憾!”西門奇一顫長劍,道:“説得倒輕鬆,我不領這個情。”
陡然,他一挫身形,長劍如雨灑出,在空際顫起一道冷進的光弧,耀眼的劍芒飛射而去!
石砥中此刻沒有心情和西門奇動手,他逼不得已擊了一股掌風,將那劈來的長劍震開,大喝道:“西門奇,你先住手!”
西門奇雙目赤紅,滿臉怒氣,他目光輕輕一瞥,只見石砥中臉上流露出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他冷哼一聲,身形倏地退後幾步,冷冷地道:“你還有何話好説”
石砥中長嘆一聲,道:“令妹在死前要我把她埋葬在這片黃沙之下,我想先達成今妹的遺言,請你幫助我完成這件事後,再解決我們的事!”
西門奇怒叱一聲,道:“什麼?我妹妹豈能單獨葬在這種地方,石砥中,我看你太自私了!”
石砥中冷冷地道:“不管你怎麼説,我必須完成這件事,如果你想阻止的話,別説我回天劍客太過無情!”
他斜伸右掌,高高抬起,突然搖空一擊,轟然聲中,一道濛濛沙霧彌空布起,流射的沙石緩緩落下,地上現出一個深深的大坑。
這聲大響震得西門奇和四個隨來的高手同時一駭,滿面驚詫望着石砥中,像是被這男子的功力震懾住。
石砥中冷冷地道:“我這樣做完全是令妹的意思……”
他昂然走到西門熊的身前,伸出手把西門婕接過來。西門熊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他茫然望着石砥中,嘴唇輕輕顫動,竟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突然,西門熊撩掌劈出,大吼道:“還我女兒!”
石砥中陡地一個大旋身,駢指如戟,疾快地點了西門熊三個穴道。
西門熊雖然功力深厚,無奈神智喪失,手腳遲鈍,連閃避的念頭都沒有,頓時僵立在地上。
西門奇神色大變,怒吼道:“你對我爹也下如此毒手?”
石砥中冷漠地道:“我這樣做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他根本不理會西門奇,非常肅穆地將西門婕放進那個大坑裏,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髮,良久説不出一句話來。
一陣颶風呼嘯而來,挾着滾滾黃沙彌空而起,顆顆沙礫掩在西門婕的身子上,在這激旋的風沙裏,一個純情美麗的少女永遠埋進黃沙底下。
嗚咽的風沙無情地吹起,追悼這個美麗的少女……
一代美人終於含笑九泉,在迢迢黃泉路上,她沒有一絲遺憾地走了。若天地有靈,但願她能聽到石砥中悲傷的語聲。
“請你安息在天國,我會天天祝福你!”
石砥中痴痴望着那堆隆起的黃沙,他腦海中這時仍盤旋着西門婕的倩影。
西門奇凝立在石砥中身後,望着他的背影,臉上忽然湧上一股殺氣,他冷哼一聲,叱道:“石砥中,我們拼了!”
在電光石火間,他驟地揮起手掌劈了過去!
“砰!”
石砥中在猝及不防下,那寬闊的背上結實地捱了一掌,他呻吟一聲,身子搖晃一下,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他疾快地一個大轉身,道:“這一掌我不和你計較……”
西門奇一愣,沒有想到迴天劍客石砥中會變得如此仁慈,他嘿嘿連聲大笑,上前連跨幾步,喝道:“好不要臉的東西,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嗎?”
劍勢顫動,一劍破空撩出!
石砥中冷哼一聲,怒道:“你這是自己找死!”
他見西門奇如此不知進退,頓時一股怒火湧上心頭,在那彎彎菱形的嘴角弧線上顯現冷傲的笑意。
身形一弓,疾躍而起,穿過那疾射而來的劍光,石砥中以幻化無匹的身法,電快地抓住西門奇握劍的手腕。
“叮!”
西門奇只覺手臂一麻,手上的長劍甩落數尺之外,他冷哼一聲,狠狠地道:“姓石的,算你狠!”
石砥中正要教訓一下這個兇惡之徒,驟見那四個始終未發一言的漢子向他撲來,他冷哼一聲,怒喝道:“誰敢過來我就先殺死他!”
那四個大漢心中大駭,急忙停下身子,不敢再向前一步。
石砥中暗自嘆了口氣,疾快忖道:“我已殺死了西門婕不能再殺死西門奇,幽靈大帝雖然罪有應得,我總不能斷其後……”
他將抓西門奇的手一鬆,冷冷地道:“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再饒你一次。”
説完身形如電,向汗血寶馬射去。
蹄聲又響,激盪在靜謐的漠野。
一縷金色晨光穿過雲層射在地上,美好的一天又再開始了。
雁門關外野人家,朝穿皮襖午穿紗。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石砥中茫然望着眼前無際的大草原,落寞地嘆了口氣,那慘痛的回憶,有如毒蛇似的啃齧他的心。在這漫長的旅途上,西門婕之死無形中影響他的情緒,使他終日沉淪於痛苦的自責裏,憂憂寡歡。
他淒涼笑道:“我必須要躲得遠遠的,最好找一個沒有人曉得我的地方,去追悼西門婕的死,我願承受一切的寂寞與孤獨。”
在他的眼前如夢似幻映出自己掌劈西門婕的影像,像一柄利劍絞刺着他那顆凍結的心靈,片片碎裂開來……
蒼茫的大草原在陽光下呈現一片白色,那成羣的綿羊在大草原上安靜地四處走動,幾個牧人輕吹笛子,哼着流傳於草原上的情歌,恬靜的享受屬於牧人的快樂。
石砥中斜睨牧人一眼,輕輕吹了口氣,自語道:“我寧願做個無憂無慮的牧童,脱出江湖上的恩怨情仇,終日與大自然為伍,享受真正的人生。”
輕脆的蹄聲響着,石砥中只覺一縷惆悵泛上心頭,孤寂地望着出現在他眼前的一個蒙古包。他暗暗嘆了口氣,忖道:“我經過三天的奔馳,連自己都不知要流落何處,想不到晃眼之間,我已到了雁門關外大草原上的牧場……”
他緩緩奔馳着,不知不覺到了那個蒙古包前面。突然,在他耳際響起一陣犬吠聲,只見撲來三隻黑獒犬,正待喝叱,跨下坐騎已驚嘶一聲暴身退去。
那三隻黑獒犬似是經過嚴格訓練,這一撲擊沒有傷到汗血寶馬,立時分散開來,各踞一角露出閃閃兇光,不時發出令人心悸的犬吠,向石砥中咆哮着……石砥中看得搖頭嘆息,自語道:“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句話真應驗在我身上了。”
他正要將這三隻黑獒犬趕走的時候,那拱形的蒙古包裏突然響起一聲清叱,低垂的簾幕掀起,一個身着蒙古裝束的少女緩緩走了出來,石砥中看得一愣,沒有料到在邊陲塞外之地會有如此美麗俏豔的少女。
那少女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配上挺直的鼻樑,彎彎的嘴角,紅紅的香唇,尚未説話已先透出笑意。她手執長鞭,腳履薄靴,那三隻威猛的黑獒犬驟見她走了出來,輕吠一聲,搖頭擺尾轉頭走開,偶而仍含有敵意的回頭望着石砥中。
這少女輕叱一聲,道:“畜生,當真要捱打了!”
細長的鞭子在空中一揚,黑獒犬嚇得奔逃而去。
她輕輕一笑,斜睨石砥中道:“對不起,你受驚了!”
石砥中沒有料到一個蒙古少女會説得如此流利的漢語,他愕了愕,才自沉思中清醒過來,忙道:“哪裏!哪裏!”
那少女眼睛在石砥中身上一溜,道:“你大概才來這兒,走!我領你去見我爹!”
她也不管石砥中同意不同意,輕嘯一聲,一隻全身漆黑沒有絡頭的駿馬如飛而至,她身手矯健,晃身而起,長鞭揚顫,黑馬疾射而去,石砥中茫然跟在這個陌生少女的身後,連自己都不知道她要領他到哪裏去。
一路上真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有牛羊的地方就有蒙古包,遠看像座墳墓,加之草原枯黃,特別予人一種悲涼的感覺。
白綿羊羣集在一塊吃草,像一團團白雲飛雪,沒有絡頭的馬不時引頸長嘶,或是一窩蜂地揚起尾巴奔馳起來,個個驃壯肉肥。
煙塵滾滾,風沙在石砥中耳邊呼嘯而過,黑馬是一匹快馬,又高又大,汗血寶馬自亦不弱,它緊追不捨,鼻子裏噴出兩道白氣,頃刻便到了一堆蒙古包前。
那少女晃身飄落地上,回頭向石砥中嫣然一笑,走向一座大而漂亮的蒙古包。
石砥中朝這座特別龐大的蒙古包一望,只見兩個韃子迎向少女的跟前,他倆俱長得古銅色臉,寬闊的肩,皮靴在黃沙路上一步一腳印,那少女向兩個粗獷雄健的韃子低低説了幾句蒙古話,他們便又回到蒙古包兩旁。
石砥中身子自汗血寶馬背上輕靈飄落,那兩個粗獷的韃子滿臉異色,少女回身一招,石砥中急忙走上前去。
簾幕輕掀,石砥中只覺眼前一亮,只見這蒙古包裏非常寬敞,上方擺設一尊瓷觀音,一對瓷花瓶,地上鋪着厚厚的羊毛毯,壁上還掛了不少上好的羊皮。
“啊!”一個粗獷的聲音道:“扎爾烏蘭,這位是——”
那少女恭身道:“一個過路上……”
石砥中目光才瞥及盤坐在蒙古包裏的三個人,心神陡地一顫,腦海在電光石火間忖思道:“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在這裏遇到東方剛和趙韻琴,他倆連袂出現在這裏,不知又有何事發生……”
天龍大帝東方剛和趙韻琴皆低垂雙目,盤膝坐在紅毛毯上,在他倆面前放了一個光溜溜的黃楊木盆。
兩人似是不知迴天劍客石砥中進來,連眼皮都沒抬。只有一個留着山羊鬍須的老懞古人獨自飲着烈酒,他手裏拿着一柄解手刀,正割下烤熟的羊肉吃。扎爾烏蘭明媚的向石砥中一笑,道:“這是爹爹,扎爾烏達王爺……”
石砥中報了姓名,扎爾烏達王爺呵呵一笑,道:“石蠻子,你儘管在這裏吃喝,但別的事可不要管。”
石砥中正要説話,扎爾烏蘭向他施個臉色,如飛地走出蒙古包外,這蒙古包裏此時雖有四個人,卻沒有一個人説話,好像沒有人一樣。
忽然,從篷幕外傳來“叮噹!叮噹”的銅鈴聲,扎爾烏達王爺神情肅默聆聽一會,緊張地望向篷幕之外,但這陣銅鈴聲之後,便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
過了一會,篷幕外響起一陣皮靴的沙沙聲響,只聽一陣陰冷的笑聲過後,空中響起霹靂般的大吼道:“扎爾烏達,你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扎爾烏達王爺像是非常懼怕篷幕外的人,他全身一陣顫抖,正準備要走出去,東方剛霍地睜開雙目,將他肩頭一按,輕聲道:“你不要出去,等他們進來——”
他突然瞥見迴天劍客石砥中也坐在裏面,似乎先是一怔,僅僅望了他一眼,便沒有再説話,雙眉不由緊皺。
扎爾烏達王爺心神稍定,大聲道:“庫軍,你進來吧!”
幕外響起一串嘿嘿冷笑之聲,藏土第一高手庫軍大師領着三個面帶病容的老者走了進來,他面泛驚異地望了石砥中一眼,如冰的臉上忽然顯現出詭異的笑容。
這三個滿臉病容的老人驟然出觀,東方剛和趙韻琴的臉色同時大變,他倆神色凝重地瞪視這三個老人,竟然什麼話都沒有説。
庫軍大師冷漠地掃視篷幕裏的四人一眼,道:“今天來的高手好像還不少?”
東方剛目光如刃,冷叱道:“庫軍,這是什麼地方,還有你説話的餘地嗎?”
庫軍被那如刃的眼光所逼,來時的兇焰不禁微斂,他深知這篷幕裏的人沒有一個弱者,憤怒地冷哼一聲,默然退後幾步。
那三個瘦削的老者同時冷笑連聲,向趙韻琴的身前走去,同時三個人全身骨骼一陣密響,通體的衣袍隆隆鼓起,滿臉煞氣地瞪着趙韻琴。
趙韻琴冷叱一聲,怒道:“洪大哥,你和朱二哥,尹三哥想要幹什麼?”
這三個老人驟聞這些話語全都泛起一陣顫抖,不自覺地一閃身形,那當中的洪大哥冷冷道:“趙韻琴,你還記得我們這些死裏逃生的兄弟嗎?我們雪嶺七雄如今只剩下這幾個人,那筆血仇我們時刻未忘。若你還念兄弟之情,就把白龍湖主藏匿的地方説出來,否則……”
趙韻琴搖頭道:“這些往事都已煙消雲散,白龍湖主一代仙人早巳登道西去,如今三位哥哥還要報仇,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
這三個僅餘的雪嶺七雄洪大哥、朱二哥尹三哥齊變臉色,在那枯黃的臉色泛起一層令人心悸的恐怖神色,恍如非常失望似的。
尹三哥在雪嶺七雄中脾氣最烈,怒喝道:“白龍湖主雖然死了,但是你姓趙的還沒死,我們兄弟隱藏岡底斯山二十多年,所等的就是這一天,等我們殺掉你之後,再殺死所有和白龍湖有關係的人。”
他説完陡然一揚掌,一股無形的氣勁瀰漫布起,澎湃地向趙韻琴當頭罩下,威猛勢厲,輕嘯而至。趙韻琴疾抬右掌,輕輕一揮,道:“尹冷雪,當年若不是你慫恿我們雪嶺七雄謀奪白龍湖主的七顆神珠,也不會弄得今天這種悽慘的局面……”
“砰!”一聲大響,兩人各是一晃,強勁的兩股氣勁向外迴盪,激得篷幕一陣搖晃幾乎要坍塌下來。
尹冷雪嘿嘿一陣陣獰笑,道:“你這賤婦還有臉提那件醜事,如果不是你出賣我們,也不會有今天這種場面。賤婦,你認為這樣便能得到白龍湖主的歡心而傳你天下第一的武功嗎?”
趙韻琴冷笑一聲,道:“白龍湖主是何等高人,豈是你能忖度!”
尹冷雪大吼一聲,撩起乾枯的手掌連拍三掌,這個一臉病容的老人功力似是極高,這三掌連環劈出,竟打得趙韻琴身形一閃,自篷幕裏平空倒飛出去。
那個非常講究的蒙古包驟受威金裂石的掌風所逼,突然裂開來,只聽一聲大響,蒙古包立時塌落而倒。
洪大哥一聲暴喝:“不準讓那賤人跑了!”
他們身形如風,電快地追了出去。天龍大帝東方剛雙袖一拂,陡然發出一股大力,沉聲喝道:“洪三益,你不要逼人太甚!”
那洪三益身為雪嶺老大,他冷哼一聲,反手拍出一掌,回頭怒氣衝衝瞪了東方剛一眼,道:“東方剛,我們之間的事你最好少管!”
東方剛冷冷地道:“我女兒是當今白龍湖主,這件事我怎能不管!”
洪三益嘿嘿一陣冷笑,怒道:“好,我們這個仇算結上了!”
他輕嘯一聲,身形憑空拔起,在空中兜一個大弧,快捷地向趙韻琴落身之處撲去。趙韻琴這時身形甫落,便見洪三益像大鳥一樣撲來,她深知大哥的功力比自己高明多了,不禁嚇得閃身退出五、六步,凝神注視這三位空前大敵。
東方剛追蹤而至,道:“三位真不給老夫一點面子嗎?”
朱二哥冷冷地道:“你天龍大帝雖是一方霸主,但在我雪嶺七雄眼裏還算不了什麼,如果你要插手這事,我朱白水先鬥鬥你看……”
天龍大帝東方剛氣得全身一顫,道:“朱白水,你太狂了!”
他曉得這三個空前大敵功力不在自己之下,雖然憤怒已到極點,仍在努力地壓制自己。哪知朱白水輕笑一聲,陡然欺身過來,遙空點出一指。
東方剛閃身一移,雙掌揚起,便和朱白水動起手來。兩人都是當今武林一代宗師,這一動上手當真是鬼哭神號,那招式變化之多使人目不轉睛。
正在這時,紅影疾閃,輕叱一聲,石砥中定睛細瞧,只見扎爾烏蘭已換了一身紅衫,大半截白羊皮襖,上了紅緞面,長褲腳塞進半截軟皮靴裏,兩隻大而黑的眼睛在石砥中臉上一掃,轉頭向朱白水撲去。
她輕輕道:“東方伯伯,這姓朱的交給我啦!”
趙韻琴臉色大變,身形電快一旋,道:“扎爾烏蘭,你差得太遠,快回你爹爹那裏去!”
這焦急的呼喚,使正待撲去的扎爾烏蘭一愣,急忙煞住身形,她像是有些不信他們會有這樣高的功力,還未會過意來,那凝立於一旁的庫軍大師已向她走來。
庫軍大師陰冷一笑,道:“你這女娃兒,敢情不要命了!”
石砥中見庫軍大師滿臉殺氣,立時曉得這個藏土第一高手想要向扎爾烏蘭下毒手,冷漠地笑道:“庫軍,你給我滾出去!”
庫軍大師在藏土受萬人敬仰,達賴喇嘛都對他客氣十分,這時驟見石砥中這樣輕蔑地對待自己,頓時一股怒火湧上心頭。
他對石砥中嘿嘿笑道:“石砥中,你掌劈白塔大師之事還沒交賬,現在又管起雪嶺七雄之事,看來真不要命了!”
石砥中只覺熱血沸騰,腦海中立時浮現上官婉兒慘死在藏土的往事,他目中寒光如電,凝望正在冷笑的庫軍大師,大喝道:“庫軍,今天要你死在我的掌下!”
他一聲大喝,右掌斜舉,一股渾厚無比的掌風自掌心透出,狂卷襲向庫軍大師。
庫軍大師沒有想到迴天劍客如今功力比昔日入藏土時還要高強十分,他揚掌一接之下,臉上立時泛現出恐懼之色,顏上汗珠簌簌滾落。
“呃!”庫軍大師奮起全力硬接一掌,身形踉蹌,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歪歪斜斜退後幾步,一步一個深陷的足印。
他駭然顫道:“你好厲害的手段——”
語音甫逝,胸前起了一陣劇烈的震動,哇的一聲,張口噴出一道血箭,鮮紅的血雨灑了滿地斑斑點點。
尹冷雪身形如電飄來,沉聲喝道:“庫軍,那小子是誰?”
庫軍痛苦地一陣抽搐,顫聲道:“迴天劍客石砥中——”
這個響亮的名字一出,頓時使場中之人驚異萬分,扎爾烏蘭投過深情的一瞥,急忙跑到她父親扎爾烏達的身旁,用蒙古語向她爹爹低聲説了幾句。
尹冷雪冷冷望着石砥中,嘿嘿冷笑道:“你打傷庫軍便是我們雪嶺七雄的仇人,在當今武林之中還沒有人敢和雪嶺七雄作對。”
石砥中不屑地道:“閣下不要吹牛了,如果你們雪嶺七雄真是英雄人物,也不會被白龍湖主逼得無立錐之地,而非得亡命岡底斯山了。”
尹冷雪聽得心裏一陣難過,那亡命天涯的往事有如真實影像似的一幕幕閃現出來,他最怕人家揭露他們雪嶺七雄的隱私,石砥中的嘲諷,氣得尹冷雪全身顫抖。
他滿頭髮絲根根豎起,一股濃重的煞氣陡然佈滿臉上,他冷哼一聲,向前連跨數步,沉聲喝道:“好狂妄的小子,你真不要命了!”
他自認功力蓋世,石砥中萬非自己敵手,斜斜舒伸一旨,那枯黃的指尖倏地有一道黑氣泛出,流灩的指勁如一蓬黑霧,電快地向石砥中身上彈來。
石砥中臉色大變,不禁驚聲道:“你竟會‘黑罡奪命指’!”
由於這種威烈霸道的指勁出現,使石砥中腦海中立時想起自己進入大漠鵬城時所看到的一段文字,他疾快忖思道:“這種指力惡毒霸道,點中身上,全身經脈收縮而死,傳言這種指功練時不易,若非天性兇殘暴戾之徒皆不屑於練此功夫,我既然遇上這種功夫,只好施出‘斷銀手’來,將其指頭劈下,免得遺害人間。”
他曉得這種厲害的指功,練時要用活人做靶,若要將這功力練成,非得害死百人以上方才會有所成就,尹冷雪指上黑氣繚繞,已不知殘害過多少生命了。
石砥中目注那疾彈而來的強勁指風,冷哼一聲,陡然將全身勁力凝聚於右掌之上,疾快撩掌劈出。他沉聲喝道:“這個指頭我要了!”
尹冷雪沒有料到自己彈出一指,甫射出一股勁風,便有一道掌影挾着耀眼光華,自側旁斜削而來,他自信“黑罡奪命指”天下無雙,迎向疾來的掌影運勁點去。
“呃!”他只覺一股炙熱的氣流一閃而過,那伸出的指頭髮出一股燒焦的惡臭,只有半個指頭還留在手上。
他痛苦地哼了一聲,身形疾退,駭然道:“‘斷銀手’,‘斷銀手’……”
石砥中望着被自己掌刃削落的那截斷指,長嘆了口氣,他神色凝重,冷道:“我斷你一指還算客氣,如不是看你年紀太大,我今天非扭斷你整個的手臂不可,你還不快給我滾!”
尹冷雪驟然斷去一指,無形中破了他苦練不易的“黑罡奪命指”,他目眥欲裂,全身衣袍隆隆鼓起,殺氣騰騰地向石砥中撲去。
他猙獰笑道:“姓石的,我們拼了!”
他正待要施出煞手,洪三益已高聲喝道:“二弟,三弟快來!”
洪三益雖為雪嶺七雄之首,無奈趙韻琴追隨白龍湖主多年,功力無形中增長不少,洪三益和她連過數招,竟無法將這個背叛雪嶺七雄的七妹擊斃。
原來趙韻琴在未追隨白龍湖主之前,是雪嶺七雄中的七妹。雪嶺七雄在關西一帶頗有名頭,有一年,雪嶺七雄因感功力太淺,竟忘想奪取白龍湖主身邊的七顆增元保命神珠。白龍湖主功力蓋世,連敗雪嶺七雄,並曉以大義,趙韻琴深受感動而欲追隨白龍湖主左右,雪嶺七雄誤會趙韻琴與白龍湖主勾結,堅持要殺死趙韻琴,白龍湖主憤彼等行為,連續擊斃雪嶺七雄中的老四、老五及老六,並打傷洪三益、尹冷雪和朱白水,逼得這三個高手亡命岡底斯山。
尹冷雪憤怒地大吼一聲,舍了石砥中躍向洪三益身旁,他身形甫落,朱白水和天龍大帝東方剛也身形倏分,退了下來。
洪三益兇狠地望了趙韻琴一眼,大聲道:“二弟,三弟,準備吧!為了這個賤人,我們只有施出最後的煞手,反正今日不死不休。”
説完就自背上解下一張無弦的古琴,輕輕橫放在雙手上。
朱白水緩緩拿出一個黑皮銅鼓,神色凝重地把那面小鼓託在左手上。
而尹冷雪手上也多了一本黑皮書,上寫“天書”二字。
趙韻琴神色慘變,顫聲道:“你們果然找到這三件武器……”
洪三益獰笑道:“你以為我們會放過你!趙韻琴,我告訴你,自從我們慘敗在白龍湖那老鬼手上後,我們無時無刻都想報仇,想不到我們在岡底斯山找着這天書、神鼓和無絃琴後,他竟死了!嘿!老天可憐我們,還有你這賤人沒死。”
東方剛冷冷地道:“你們認為找到這三件兵器便可目空四海嗎?”
朱白水冷笑道:“你不服氣盡可上來。”
東方剛想不到多變的江湖,接連出現這麼多高手,以他一代宗師的身分,和朱白水竟然無法分出強弱,他傲然向前一躍,準備和趙韻琴聯手鬥鬥這三個老人。
石砥中反手揮出金鵬墨劍,一道耀眼的光華如水灑出,他只覺胸中有一股豪情澎湃激盪,上前大笑道:“武林三寶,‘天書’、‘神鼓’、‘無絃琴’,我回天劍客有機會見識見識這三宗流傳千古的寶物,死亦無憾……”
尹冷雪目中兇光一閃,嘿嘿笑道:“小子,你也算上一份吧!”
石砥中傲然一笑,揚劍斜指穹空沒有説話。
這三個武林頂尖高手驟然連成一線,無形中聲勢壯大無比,洪三益心中大驚,向兩位義弟一施眼色,道:“發動吧,這是最後的考驗機會!”
“咚!咚!咚!”一連三響,朱白水神色肅然撩起銅錘在那小鼓上敲了三下,那響徹穹空的聲響,有如天雷進發,震得沙石飛揚,一道灰濛濛的沙霧彌空而起。
石砥中只覺心神劇顫,一道無形的壓力緊緊扣在他的心絃。他神色一凜,腦海中疾快忖思道:“好厲害的神鼓,連我都差點把持不住……”
鼓聲甫逝,洪三益的無絃琴突然無弦自顫,自那琴上傳出一連串聲響,這琴音一響,洪三益揚琴一甩,硬有一股強烈的力量爆出來,直往趙韻琴身上擊去。
東方剛疾快劈出一掌,替趙韻琴擋了一下,饒是如此,趙韻琴也不由自主身形連晃,臉色立時變得蒼白。
尹冷雪陡地一聲大喝:“你們看我的天書——”
他突然把那本黑皮書在空中一揚,一道強光自書中射出。強光照在東方剛和趙韻琴兩人的身上,兩人只覺全身功力狂泄,全身力量都消失無形。
東方剛神色驟色,喘息道:“石砥中,快發劍罡——”
迴天劍客石砥中沒有料到這本天書會有這麼大的神奇魔力,竟連東方剛那樣功力深厚的人都無法抗拒這突然射出的強光。他大吼一聲,劍光顫動,在空中幻出無數劍芒對着那本天書射去。
“嗤!”白濛濛的劍芒破空射出,尹冷雪只覺心頭劇震,那本黑色天書在劍刃搖顫下,化成片片碎屑飛散於空中。
“咚!”石砥中運起神劍劈碎天書,尚未收回劍勢,一聲沉重的鼓聲白耳際傳來,他真氣一泄自空中墜落下來,急促喘了口氣,脱手將手中神劍擲出——
“呃!”朱白水沒有料到石砥中有此一着,只見寒光一閃,那柄無敵神劍穿過神鼓射入他的胸膛,一股血水自他身上灑出,倒地死去。
尹冷雪大吼一聲奔至朱白水身邊,拔出金鵬墨劍,惡毒地瞪視石砥中,大聲道:“你毀我天書,斃我三哥,我也不活了!”
這人性子當真暴烈異常,一揚手中長劍就向自己頸上抹去,只見血雨濺射,一顆頭顱滾至地上。
洪三益驟見這幕悽慘的場面,目眥欲裂,悲痛地大叫一聲,擲出手中無絃琴撲在兩個死去的義弟身上,放聲痛泣。
趙韻琴和東方剛俱身負重傷,低垂雙目坐在地上運功療傷,根本不知這幕慘劇。石砥中愕了一愕,茫然收回神劍,長嘆了口氣!
洪三益抱着兩個義弟的屍體恨恨道:“姓石的,我非要向你索還這筆血債!”
石砥中黯然搖頭,孤獨地走了!
時光流逝,彈指之間,已是隆冬時分。
在這冷寒的天地間,一連幾天大雪,使得雁門關外覆上一層白色的雪衣,白皚皚的一片……
在這滿地冰雪的隆冬裏,幾枝禿落的枯樹在風雪裏搖曳,那白絮樣的雪花輕輕飄墜在枝椏上,又飄落下來……
隆冬的嚴寒使這覆蓋白雪的大路上沒有一絲人跡,忽有一陣銅鈴聲傳來。細碎的鈴聲漸漸近了,只見風雪漫天之中,一個頭戴大風帽,身披長斗篷的騎士在這白皚皚的雪地裏孤獨地馳行着……
“我要報仇,我要替死去的西門婕報仇!石砥中啊石砥中,我縱是走遍天下,也要把你找出來……”
東方玉的臉上現出倦容,痛苦地在風雪中輕馳,嘴裏不停地自語着,在那雙浮動的淚影之中,隱隱有一片兇光射出,茫然望向遠方。
他深深嘆了口氣,喃喃道:“雪越來越大了,我必須先找一個地方避避……”
他舉目遠眺,只見在那遠方雪地之中,有一道淡淡的輕煙嫋嫋升入空中,他搖頭道:“真不容易,走了這麼久才遇到一户人家。”
他雙腿一挾馬腹,那匹白馬長嘶一聲,灑開四蹄,如風掣電閃一樣疾馳而去,轉瞬之間便馳到那間茅舍前。東方玉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搓了搓雙手,輕輕飄落下來,在緊閉的門口猶疑了一會,拍門道:“請開門……”
“誰?”門裏傳來蒼老的聲音,那門扉輕啓一線,自裏面露出一個眇目的老人,他穿着貂皮重裘,連聲道:“好冷,好冷,你快點進來!”
東方玉稱謝一聲,急忙推門而入,一股暖意自屋裏湧來。只見這個簡陋的茅舍中,擺了幾把桌椅,一個十餘歲的孩子正在烤火,露出詫異的神色望着他。
那個眇去一目的老人目光才觸及東方玉的臉上,神色突然大變,他乾笑了乙聲,急忙掩飾自己的不安。他嘿嘿一陣輕笑,道:“這位客人在冰天雪地中趕路,不知有何急事……”
説完便遞給東方玉一杯熱茶,東方玉輕啜—口濃茶,茫然道:“找人?”
那老人哈哈一笑,道:“這位小哥臉有重憂,腰繫長劍定是武林中人……”
東方玉苦澀地笑道:“江湖是非多,像我們這種人一輩子也不能安寧。”
那老人搖頭嘆了口氣,道:“小哥説得不錯,老夫也有同感。”
東方玉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忖道:“這位老丈言詞閃爍,莫非也是武林中人!”
他含笑問道:“老丈想必是位隱士,不知尊姓大名?”
那老人面色陡地一沉,冷冷道:“殷武雄,這個名字對天龍谷不會太陌生吧!”
東方玉驟聞這個名字幾乎要嚇得跳起來,他做夢也沒想到天龍谷的大仇家會是這樣一個老頭子,他急忙自椅子上站起來,哪知四肢發軟,全身突然一點勁力都沒有。
他駭顫地間道:“你在茶裏下毒了!”
殷武雄冷冷地道:“在這裏動手我嫌地方太小了,若要出去又太冷,只好暗中做點手腳,否則你哪會這麼容易被擒。”
東方玉氣得全身顫抖,叱道:“老殺才,你太混賬了!”
殷武雄慢條斯理毫不生氣,嘿嘿冷笑兩聲,道:“你罵吧!等會就沒有機會了!”
東方玉急忙運起神功,欲將潛伏在身體裏的劇毒逼出體外,哪知這種毒除了全身沒有一點勁力,連一絲跡象都沒有,而腦中也極清醒。
他怒吼一聲,道:“老殺才,我和你到底有何怨何仇?”
殷武雄僅剩的那隻獨眼閃過一絲兇光,嘿嘿笑道:“你們天龍谷惡名在外,尤其你那老子,假藉仁義做盡天下惡事,我這隻眼睛便是東方剛那老混蛋下的毒手,若不是我自知不是東方剛之敵,早就找上天龍谷了……”
東方玉怒喝道:“你不要胡説!”
殷武雄一生嗜武如命,在二十年前只因仰慕天龍大帝東方剛之名,而闖進天龍谷,妄想得天龍大帝東方剛之首肯而傳其絕藝,哪知東方剛在天龍谷里將他挖去一目,使殷武雄含恨之下從此隱遁在這裏。
這些過去的恨事在殷武雄眼前歷歷如繪閃現出來,他只覺一股烈火直衝心頭,恨恨地道:“我要將你的頭割下來掛在大門外,等你那老子來認屍,然後再施出‘無相滅功散’,使他有力也發不出來……”
東方玉心頭大凜,想不到這個老人如此陰狠,他一時想不出如何脱離此地,竟急得冷汗直流,一顆心恍如要跳出心口之外。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蹄聲,正是向這茅舍馳來。陡然之間,一個意念躍進腦中,不由疾快忖思道:“我何不設法將這個奔馳而至的騎土引進來,或許是我的友人也不一定,只要那人會武脱身絕無問題……”
蹄聲漸近,東方玉突然對着門外沉聲吼道:“朋友,天寒地凍,何不進來喝杯水酒?”
“這位兄台真好心,我這裏先謝了!”
屋外很快便傳來鏗鏘話聲,東方玉聞言一怔,只覺這話聲十分熟悉。殷武雄沒想到東方玉會施出這招,他氣得怒喝一聲,立時衝上前去給東方玉兩掌。
“啪!啪!”兩聲清脆的掌聲霎時傳開,飄進正待推門而入的那騎士耳中,他以為屋裏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腳將屋門踢開。
“砰!”地一聲大響,東方玉和那眇目的殷武雄同時回頭一望,只見一個冷漠的男子悄然走了進來。
東方玉臉上泛起一股痛苦的抽搐,那藴藏心底的怒火,恍如江河決堤般洶湧而來,他沙啞地道:“石砥中,是你……”
殷武雄也是一愣,驟見這兩個長得同樣瀟灑的男子點頭招呼,誤以為他們竟是同路,他目中寒光一湧,身形倏地掠了起來!
他舉掌斜劈而出,怒喝道:“他媽的,你們原來是同黨……”
激盪勁旋的掌風,有如利刃似的削切而至,石砥中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對方已一掌疾劈而來。他冷哼一聲,撩掌拍了出去。
他急忙喝問道:“這位老丈為何這樣子不講理?”
雙方掌勁甫接,心中同時一震,俱被對方那浩瀚強猛的掌勁所震懾。殷武雄身子一晃,駭得急退而去。
他恨恨地道:“君子不擋財路,想不到你這小子……”
石砥中搖搖頭道:“你誤會啦!我只是個過路人。”
殷武雄這時哪容他多説,他猙獰地一聲大笑,回頭向那個始終未發一語的十幾歲孩子道:“小三子,把大刀給爺爺拿來!”
那孩子搖搖頭道:“不!爺爺説再也不用那把大刀殺人了!”
殷武雄像是非常生氣,怒喝道:“這是什麼時候,你也敢和我開玩笑!”
他身子在空中一個大盤旋,投身往那個孩子身後的壁上撲去,伸手一掣嵌在壁上的大彎刀,一道閃光如電掠起,大彎刀在空中幻化成三道光弧,陡地挾着破空聲往石砥中身上砍去!石砥中見這個眇目老人竟如此惡毒,無怨無仇便驟下毒手,他冷漠地笑了一笑,怒喝道:“你太不講理了!”
他曲肘一撞,右手五指箕張,徑自抓向殷武雄右手脈門之處。
他這一招乃是進入大漠鵬城所習得的怪招,有點類似“大擒拿手法”,但卻是連環出招,虛實循環並用,奇幻無比。
殷武雄長刀一擊,刀刃乎翻,一溜刀光已點中對方“章門穴”上,他心中大喜,手上力量一加,拼命往前一送。
豈知他力道剛發,陡覺有一股無形的勁道白對方身上傳來,逼得那削出的大彎刀一晃。
他神色大凜,腦海中疾快忖思道:“這是什麼功夫,竟不畏兵刃……”
他忙不迭身子一轉,欲要收回大彎刀,哪知對方五指箕張,已往他手上扣來,他再也不能想通對方為何不畏兵刃,此時腦中只是怎樣避開對方快捷的一招。
他嘿的一聲,沉身坐馬,左手握掌直搗,右臂絕倫地一旋,頓時大彎刀輕巧地一斜,便又挑將起來。
石砥中冷哼一聲,怒道:“我若讓你在我手中走出五招,便不是迴天劍客——”
語音甫逝,他大喝一聲,腳下連走五步,連換三個方位,豎掌斜劈,右手伸人對方刀幕之中,撩指彈向對方“肘泉”、“曲池”大穴。
殷武雄此時頭上汗水直流,驚悸欲死,他那復仇的雄心此時俱已消逝殆盡,髮絲貼在額上被汗水沾得緊緊的,他急促地喘了兩口大氣,挽刀斜挑,劃出一道刀幕,罩向石砥中身上。
“哼!”石砥中冷哼道:“念你和我無仇無恨,你滾吧!”
一股渾厚剛猛的力道撞在對方的大彎刀上,只聽數聲輕響,殷武雄手上那柄大彎刀斷裂成數段落在地上。
殷武雄羞紅了臉,呆呆望着石砥中,好一會他才悲傷地嘆了口氣,黯然退後。
他怒笑道:“不管什麼時候,我殷武雄定會找你報仇……”
説完他緩緩走到東方玉的身旁,目中兇光大熾,但卻仍心懷畏懼,手掌顫動不敢輕易拍出。
東方玉冷冷地道:“你若敢動歪念頭,立時便會死在石砥中的掌下。”
殷武雄氣得鐵青了臉,扯起那孩子,恨聲道:“這裏讓給你們,總有一天我會找到天龍谷去!”
他憤怒地一聲大笑,拔起身形快捷地掠出門外,在這大雪漫天裏,只見一道黑影飛奔而去。
東方玉經過這陣調息,那散於體內的無形毒素漸漸自汗毛孔中逼了出來,他暗自一提勁力,只覺功力已恢復了十之八九,頓時有一股令人駭懼的神色佈滿臉上,殺氣燃於眉睫,向石砥中走了過去。
石砥中深吸口氣,道:“東方兄,想不到在這裏又遇見你……”
東方玉嘿嘿笑道:“我也想不到在這裏能找到你!”
石砥中一愣,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東方玉想起西門婕慘死於石砥中手下,心中那股激盪的怒氣恍如燃燒的烈焰,他目中淚水泉湧,竟滾落下無數清瑩的淚珠。
他一拭淚痕,道:“石砥中,你害死多少女子……”
石砥中痛苦地一顫,茫然道:“我害死多少……”上官婉兒、羅盈、西門婕這三個女孩子死時的悽慘情景,又如夢幻一樣的浮現在他的眼前。這些女孩子雖非全系死在他手裏,但卻間接都和他有關,血淋淋的往事雖時隔已久,卻依然活在他那顆凍結的心裏……
東方玉滿面悲憤,恨恨地道:“西門婕純真善良,死心塌地愛着你,她到底欠你什麼孽債,你竟活活劈死她!”
這冰冷的字句像巨錘般字字敲進迴天劍客石砥中的心坎,他痛苦地呃了一聲,在那深遂的目光裏陡地浮現一層濛濛淚影。
他淒涼地嘆了口氣,道:“這是我的錯,這是我的錯。”語音沙啞,一頓又道:“東方兄,請你不要再説了!”
東方玉愛戀幽靈大帝之女西門婕,深比那浩瀚的海洋,當他知道西門婕死於石砥中手底之時,他曾痛苦悲泣三天三夜,直到他萬里尋仇為止,那心靈上的瘡疤依然未能揭去,天天如毒蛇似的啃齧他……
他發誓要報仇,替他的愛人……
他無情地冷笑一聲,道:“天下哪有殺了人不還不讓人家説的事情!石砥中,你若是有人性,就不該剝奪一個無辜女子的生命!”
語聲顫抖,又痛苦地怒吼道:“我恨你,恨你殺死一個可憐的女人……”
“呃!”石砥中悲傷地哼了一聲,顫聲道:“東方兄,請你留點餘地——”
“呸!”東方玉目光中寒意陡湧,不屑地輕啐一口,他滿臉猙獰之色,斜斜跨出一步。
他冷煞地怒吼道:“你怕我説嗎?哼!石砥中,我雖然打不過你,但我的嘴卻不饒你,任何時間地點我要説……”
石砥中拂袖轉身就走,道:“再見,我不和你計較!”
他邁開步子,只想早些離開這裏,東方玉陡然自腰際掣出長劍,一斜劈趁勢晃身擋住門口。
他憤怒地道:“你想一走了之,沒有這麼簡單。”
話聲甫出,劍勢一揚。劍光騰飛裏,白偏鋒斜斜刺出一劍,奔向迴天劍客石砥中肋下“章門穴”。
石砥中電快地一轉身,沉聲道:“東方兄,我心裏的痛苦絕不比你少,你何必要苦苦相逼呢!凡事都在忍字……”
他那落寞悲傷的樣子若在平時東方玉恐怕也不忍過分逼他,但這時他憤怒填膺,誤會石砥中故意作假,他未等石砥中説完已仰天哈哈一陣狂笑。
笑聲一歇,變色叱道:“反穿皮襖裝老羊,我可不信你這一套……”
石砥中一怔,一股怒火頓時自胸中熾起,他怒哼一聲,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兩道炯炯神光投射在東方玉臉上,在那如玉的臉上陡地浮起冷煞的寒意。
東方玉只覺心神一顫,被那如刃的目光逼得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他急忙移開自己的視線,長長吸了口氣。
石砥中冷冷地道:“前幾次我都原諒你,那是因為我們之間尚有分相識的緣分,今天你無緣無故譏諷我,可見你我已不能兩立。”
東方玉嘿地一笑,道:“當然,只恨不得生啖你的肉!”
“啪!”石砥中幻化無比摑了東方玉一掌,東方玉料不到對方出手如此之快,身形一晃,臉頰上五條長長的紅痕。
石砥中冷漠地道:“這一掌是告訴你做人不要太絕,你心性本極善良,無奈交上西門奇那個惡友,竟也變得暴戾無比。”東方玉大喝道:“石砥中,我和你拼了!”
他驟然受辱,心中那股難過簡直無法形諸筆墨。大喝一聲,劍勢電快一轉,寒芒顫起無數劍花,向石砥中身上斜削而去。
石砥中今日存心要教訓教訓狂傲不羈的東方玉,全身勁力在一瞬間提聚在右掌之上,沉聲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存心要給東方玉難看,手下再也不留情,那無情的劍勢如電襲來,他冷冷地一笑,左掌斜斜轉一個大弧,右手疾快地擊向顫動而來的劍刃之上。
東方玉只覺對方掌影如山,自己拼盡全力,也無法捉摸出對方幻化的身影。他心中大駭,腦海中疾快忖思道:“沒想到石砥中功力一天比一天精進,我東方玉只顧沉湎於那些往事的回憶裏,而功力竟然越來越差。”
這個意念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逝,他奮起全身功力,陡然擊出一劍,哪知劍芒一顫,一股無形的大力自對方掌影裏傳來,正好擊在他右腕上。
“鏘!”那柄寒光耀目的長劍陡地化作一縷寒芒,鏗然聲中掠射而去,插進屋頂,齊柄沒入。
東方玉黯然一嘆,望着石砥中痛苦地道:“你殺了我吧,我生命已經沒有意義了!”
石砥中緩緩走過來,輕拍他的肩頭,長嘆了口氣,在那冷漠的臉上閃現出誠摯的笑容。
他搖搖頭道:“東方兄,我這樣做並不是有心要折磨你,實在是想激發你的鬥志,重新奮發起來,在江湖上做一番事業……”
東方玉自從失去西門婕後,意志頹喪消沉,竟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良久,他長嘆了口氣,道:“你真是……我……”
兩人的手掌緊緊相握,在這一剎那,彼此之間前嫌盡釋,以往種種都煙消雲散,東方玉感動得熱淚直流,通體一陣激動地顫抖。
石砥中深吸了口氣,腦海中疾快忖思道:“江湖上本來就是一個大旋渦,今日是敵誰又想到明日會是朋友呢!人在江湖上奔波,沒有做過一件真正值得自己驕傲的事情,只有今天我才瞭解人活在世上的意義,那是互助、互愛、互敬,絕非終日追逐在恩怨情仇裏……”
忖念甫逝,陡然瞥見在這寒冷至極的雪地裏,有一個人影正踏着白雪往這裏奔馳而來,在這個黑影身後有三個持劍的高手尾追不捨。
那黑影越來越近,石砥中已看清楚是個年輕的道人,在這道人身後尾隨不捨的卻是三個年紀極大的老和尚。
他神色一怔,詫異道:“這些和尚為何緊迫這個道人,難道江湖上又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東方玉神色微變,道:“那是少林寺的三大羅漢,我們快去……”
兩人肩頭一晃,急忙飄射出屋外。
那個拼命狂奔的道人已受到嚴重的劍創,他急促喘息着,雙手揮劍和那三個和尚又拼鬥了幾招,反身再跑。
這三個和尚清叱數聲,只聽一個和尚吼道:“崑崙餘孽,還不給貧僧站住!”
石砥中一聽這道人是崑崙門下,心裏頓時一驚,他身形有如一隻大鳥般的拔起,斜斜落在那道人身前。
那道人這時因流血過多,再也支持不住,他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身軀抖顫,仆倒在雪地上。
那三個僧人如飛馳至,揚起長劍向這道人身上劈落。
石砥中陡然劈出一掌,沉聲喝道:“住手,有我回天劍客在此,不准你們這樣趕盡殺絕!”
那受傷的青年一聽,這個滿面煞氣的男子正是迴天劍客石砥中,臉上痛苦地抽搐一下,顫聲道:“師叔,我們崑崙……”
字音含混不清,那小道人全身劇烈顫抖,一縷血漬自嘴角溢出,倒地死去。
石砥中全身劇震,急問道:“我們崑崙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