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砥中的身形隨着話聲如電射起,化作一條劍光,疾射而去!西門熊神情慘變,急忙抱起西門奇閃身暴退,朝幽靈宮外面逃去。
石砥中緊緊尾隨追去,剎那間便消逝於重重沙幕裏。
天空橫過一條彩虹,雨過天晴,長江浪花如雪,波濤輕湧,輕輕拍擊在江岸,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浪花輕吻着江石,掀起陣陣細柔絮語,微風吹動樹梢,拂動垂落江邊的細柳,搖曳着低垂的柳枝……
泥濘的地面上有深陷的足跡,順着足跡尋去,只見在一棵彎曲的柳樹下,斜立着一個修長的人影,他雙目凝視着翻滾的江水,斜靠在柳樹幹上,不時撫弄着低垂的柳枝,摘採青青的條時,拋落於江水裏。
片片細長的綠葉,飄落在江水中隨着翻湧的浪濤往江心蕩去,而他的心也隨着浮沉不定……
思緒有如江水似的在他腦海裏翻滾,他的嘴唇輕輕翕動着,茫然望着江心,低首自語道:“我的心恍如長江水,永無休止地滾滾東流,不知盡頭?而我的人卻如浮萍似的在人海飄泊,不是嗎?數天前我還身在狂沙漠天的大漠裏,而今日卻又站在長江岸頭,人生當真如夢,身世如謎……”
石砥中不覺地又想起西門熊父子,他想起西門熊的惡毒,不覺低低怒哼了一聲,他一路追來,想不到追到這裏,竟然尋不着西門熊父子的蹤跡。
他不知道西門熊何以會帶着西門奇進入中原,也不知那一天之後西門熊為什麼不返回幽靈宮,而故意把他引來這裏,當然這一切的答案非要見到西門熊才能知道了。
“唉!”石砥中禁不住心中的鬱悒,發出一聲低嘆,他凝視天邊塊塊的雲堆,偶而望着江心的舟子,他的心又開始掀起不平的漣漪……
思潮恍如澎湃的浪花,在他腦海裏疾速流轉,那幕幕往事都活生生地在他眼前閃過,快如流水……
突然,自他的身後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石砥中聞聲一怔,腦筋疾快地一轉,斜睨了身後一眼,只見一個漁夫頭戴草笠,赤着雙足,肩上扛着一根魚竿,自江岸邊上低頭走着,一路上哼着小曲,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
只聽這漁夫唱道:
“人説長江好淒涼,我説長江最斷腸。”
“淒涼江水斷腸人,我恨他爹也恨娘。”
石砥中等那漁夫走過,心裏頓時暗吃一驚,他凝視地上的足印,臉色霍然凝重起來,立知這個漁夫不太簡單,僅僅深陷的足印就非常人所能辦得到的。
漁夫似是有意和石砥中為難,走沒多遠又轉回來了,就在石砥中站立的柳樹前坐了下來,拿起魚竿放下魚線,拋入水中,連魚餌都沒鈎上,竟然釣起魚來。
石砥中看得一愣,暗想天下哪有如此釣魚的人,正在這時,那漁夫驀然回頭,冷冷地凝視了他一眼,石砥中只覺這雙眼睛裏眨射着仇恨的烈火,怨毒異常。
他訕訕笑道:“借問大哥,這是怎麼個釣魚法?”漁夫怒道:“我這是釣死魚又不是釣活魚,你這個小子賊頭鼠腦,佔了我的地方不説還要問東扯西。”
石砥中驟然被這漁夫搶白一頓,不覺一愕,他見這漁夫異於常人,早就暗中留意起來,他正要答話,那橫在地下的魚竿突地向前移動起來,竿頭的小鈴也叮叮作響,分明是有魚上鈎了。
漁夫急忙回過頭去,伸手握住魚竿,用力往後拖,那上鈎的魚一定很大,因為那根徑寸粗細的魚竿都被拗彎了,可是魚兒仍在水中未曾露面。
漁夫神色緊張地向後直拖魚竿,一面慢慢地收短魚線,石砥中想不到長江裏的魚竟會如此的大,以漁夫這麼大的力氣都無法輕易拖上岸來,他一時好奇心動,不覺地伸手幫助那漁夫動手往外拖拉魚竿,準知漁夫瞪了他一跟竟沒説話。
漸漸水裏有東西露出來了,石砥中定睛一瞧,心中頓時大驚,想不到這漁夫釣的不是什麼魚,而是一口紅漆油棺,石砥中正要放手將之松回水中,漁夫卻先他一步,上前大喝一聲,鐵腕往上一翻,魚竿朝空一顫,那個紅漆棺木如飛似的被拖上江岸。
漁夫神情輕鬆,聳肩道:“好了,你可上來了!”
説完突然一翻巨掌,朝石砥中推來,口中還喝道:“滾開,誰要你幫忙!”
石砥中猝不防及,更沒想到那漁伕力量奇大,被他推得兩、三步遠才給站穩了身子,石砥中見這漁夫蠻不講理,心裏十分震怒,氣得冷冷發呆。
他冷哼道:“我好心幫忙,你反倒神氣了。”
漁夫暴跳如雷,在江邊上怒道:“混蛋,誰要你幫忙!”
語聲一止,便又朝着身後大喊道:“喂,你們怎麼還不滾出來,等這小子再跑了,要找可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嘿嘿!他跑不了。”隨着這陣話聲,自江岸旁兩排柳樹蔭下,突然冒出了七、八條人影,這些人僧俗皆有,浩浩蕩蕩走了過來。
石砥中正感到情形有些異乎尋常,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巨響,他急晃身影,回頭一瞧,只見西門熊緩緩地從那口棺材裏走了出來,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
他冷哼道:“又是你!”
西門熊身上滴落着水珠,冷冷地道:“你不是要找我嗎?幾天來我在這裏等你,石砥中,眼前各派都有高手來了,我先替你引見引見。”
石砥中掃視了凝立在他身前的各派高手一眼,只見在這八個高手的臉上,俱流露出悲憤懷恨之色,他長吸口氣,冷冷地道:“不用了,我並不想認識他們。”
西門熊一怔,暗暗冷笑着,他知道今天石砥中定然逃不出各派高手的夾擊,是故他樂得大方一笑,目光朝向一個白鬚及胸的道人輕輕一看。
這個白鬚及胸的道人滿臉都是怨毒怒恨之色,他雙目寒光如電,有一股威光射出,只見他冷冷一哼,大步走了出來。
他瞪着石砥中半響方道:“你就是石砥中嗎?”石砥中見這個年老的道人口氣冰冷,沒有一絲緩和的語氣,他知道這裏面誤會太深,一時間解釋不清,聞言雙眉一蹙,冷漠地道:“道長有何見教,石砥中這裏有禮了。”
“嘿!”西門熊有意要挑起戰火,嘿嘿笑道:“這位是武當白雲道長,為武當三老之一,閣下盜笈殺人,其中便有武當弟子死於大漠……”
石砥中想不到西門熊如此惡劣,在這些高手之前故意使誤會無法冰釋,他回頭怒視西門熊一眼,怒火陡然上湧,狠毒地朝幽靈大帝西門熊逼視過去。
西門熊看得心頭大震,急忙把全身功力蓄集於雙掌之上,他目光聚落在石砥中的身上,暗中卻深具戒心,知道這個年輕人有着使人無法抗拒的功力,雙方動起手來實在很難論斷勝負。他裝得甚為鎮定,哈哈大笑道:“你想幹什麼?”石砥中只覺幽靈大帝西門熊陰險詭詐,處處都給自己威脅,他曉得西門熊極欲殺死自己,而自己也正想和這個老狐狸作一次總清結,所以他毫不客氣地欺身過去。
他儘量壓抑胸中的怒火,道:“我要看看你幽靈大帝的心到底有多黑!”
武當白雲道長這次帶領各派高手欲替各派死去者報仇,本是一次有計劃的尋仇行動,這個三清道人在武當的地位甚高,一見石砥中傲然的視貌,他心中的怒火陡然蔓延開來。
他一曳袍角,朝前飛跨而來,大喝道:“石砥中,我們的事還沒有弄清楚呢!”
石砥中只覺背後風聲颯颯,五縷指風如電凌空彈射過來,他急忙一晃肩頭,身軀霍地移開,白雲道長疾抓而至的五指頓時落空。
白雲道長一煞身形,臉上立時露出錯愕的神情。
石砥中此時不願招惹各派,尤其是武當,他深知武當責執武林的牛耳,派中人才輩出,所以白雲道人一招落空,石砥中只是一笑置之。
他望着白雲道人問道:“道長不相信在下的為人嗎?”白雲道長聞言一愕,料不到此時此地石砥中居然會提出這個問題,他見石砥中態度甚是恭謹,不覺產生一絲好意,但當他想到有派中弟子慘死,那絲好感頓時就消散無蹤了。
這個聲名甚隆的白雲道人一捋白鬚,道:“這個我不管,貧道主要是要替本派弟子報仇,當初貧道下武當山時,曾在祖師面前發過誓,若不把你擒回武當誓不回山,石砥中,你不會讓貧道失望吧!”
石砥中聽得心頭劇震,全身泛起了輕微的抖顫,他自忖沒有一件事是自己做的,而武當派竟要生擒自己押回武當,這種盛氣凌人之勢確實使石砥中難以再忍受下去,他氣得仰天一聲大笑,高亢雲霄的笑聲,霎時把江濤翻卷拍岸之聲掩蓋下去,江岸旁的細柳也被震得卷舞紛飛,這種摧金裂石的笑聲立時震懾住全場。
他一斂長笑,氣憤地道:“連道長都相信是在下所為嗎?”他因見白雲道長輩高望重,在江湖上享譽甚隆,認為必是個通情達理之人,那知白雲道人不但不相信自己,反而露出鄙視的神情,不屑地望着自己。
但當憤怒的發泄出心中的鬱悶之後,他不覺有一絲海意,腦中電快地泛起一個念頭,忖思道:“我自認闖進大漠鵬城後所學得的東西不少,除去不少火氣,哪知每當有重大的事情降臨到我的身上時,我還是無法剋制心頭的火氣,其實面對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發怒,我只要問心無愧,何須多作解釋。”
一旁的西門熊知道各派對石砥中的誤會己深,決非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他恨不得石砥中立即死去,機會稍縱即逝,思緒一轉毒念叢生。
他冷冷笑道:“發瘋的人永遠不會説自己是個瘋子,正如閣下所幹的事一樣,永遠不會説是自己乾的,除非你是傻子。”
這時石砥中心中那股澎湃翻卷的怒氣已逐漸平息下去,他回頭朝西門熊瞪了一眼,又緩緩地收回目光,因為他驟然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和一個詭譎機詐的老狐狸多費口舌,因為那樣會顯得自己太沒有修養了。
幽靈大帝西門熊以為自己這一着必會激起迴天劍客石砥中的怒火,而使得他大開殺戒,然後江湖各派紛紛傾巢而出,日夜追蹤石砥中,使迴天劍客從此在江湖上沒有立足之地,那知石砥中恍若未聞似的,僅僅望一望他便回過頭去。
這一着雖然沒有觸怒石砥中,卻激起各派聯袂而來的高手們躍躍欲試,他們深覺西門熊言之有理,大戰一觸即發之勢已燃於眉睫。
這時人羣中一個清瞿的老者走上前道:“道長,我們還等什麼?”白雲道人一見走出來的是峨嵋派的公孫牛,雙眉不由一皺。
他素知公孫牛是江湖上有名的火爆脾氣,脾氣一旦發起來當真如牛似的難纏,這個修為甚高的道人嘆道:“公孫大俠,我們還是慎重些的好。”
公孫牛面上悲憤之色愈來愈濃,他冷哼一聲,怒道:“我們涉山躍水不辭千里趕來這裏,所為的就是替死難的弟子報仇,現在石砥中就在我們的面前,道長怎麼反而猶豫了……江湖敗類人人可誅,道長若不再施令,我公孫牛可等不及了。”
他滿腔悲憤,聲音高昂激越,這無異給各派高手無比的鼓舞,紛紛吶喊附和。
石砥中怒視公孫牛,冷冷地道:“你説誰是江湖敗類?”公孫牛暴跳如雷,大喝道:“我説的是你又怎麼樣!石砥中,你不要以為得到天下無敵的武功便敢目空四海,我公孫牛雖然技不如你,但也敢憑着丹心一寸正氣,和你鬥到底。”
石砥中見公孫牛雖然火氣旺了一點,倒也不失為一個正直的漢子,他知道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理會他,石砥中瞧着他淡淡一笑,沒有再説話。
公孫牛發了一陣牛脾氣,始終未見石砥中有何動靜,他自覺甚是無趣,氣得他蹬着眼直向石砥中走了過去。
他恍如瘋了似的,神情難堪地道:“你為什麼不説話?”
石砥中淡淡地道:“你認為我該説什麼呢?”
公孫牛一怔道:“説你該説的。”
石砥中知道公孫牛除了較憨直外,一點也沒有心機,這種人本是最容易對付的,但若是一旦發起牛脾氣來也是難纏得很,他落寞地一嘆,搖搖頭道:“我説了你們也不相信。”
他深知今日之事絕不是他現在就能解釋清楚的,縱是費盡口舌他們也不會相信自己,現在惟有西門熊能證明自己是無辜的,可是西門熊會證明嗎?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公孫牛雖然年歲不小,但胸中沒有一絲城府,他深覺石砥中所言甚是,不禁把腦袋一拍,道:“對!你還是不説的好。”
説完便轉身往人叢裏行去,哪知他才行了幾步,突然回過身來,怒瞪着石砥中道:“我差點被你騙了,石砥中,你殺了我峨嵋派的弟子,這個仇我不能不報,來!我公孫牛先來領教一番。”
這個渾老頭子,想到就做,他人雖渾功力卻是不弱,只見他肩頭一晃,電疾地飛身躍了過來。
他不多考慮,悶聲不吭雙臂一抖,左掌急劈而出,“嗤嗤”之聲響了起來,一股渾厚的掌勁斜拍而出。
石砥中大聲喝道:“你這條老牛,我石砥中沒騙你,貴派弟子確非我殺,不信我可指天為證……”
他雙肩微動,身子向前欺進兩步,左掌輕輕往外一拂,右掌輕旋,在一翻一覆之間,一股迴旋不已的勁道激射而出。
“砰!”
公孫牛隻覺雙臂疼痛異常,全身勁道竟然一絲也發不出來,他的身體接連地退後五、六步,驚悸地望着若無其事的石砥中,他臉上神情慘白抽動不已。
他喘息數聲才道:“大丈夫敢做敢當,我公孫牛佩服的是鐵膽英雄,而你這小子只算無膽,做了的事都不敢承認,算那門子狗熊!”
他口不擇言亂罵一通,石砥中聽得雙眉緊皺,他這時不願給公孫牛難看,僅是不悦地冷哼一聲。
公孫牛見石砥中冷哼一聲後便不再答腔,他認為迴天劍客石砥中藐視他,頓時一股怒火又湧了上來。
他強忍雙臂上的痛楚,大喝道:“你怎麼不説話,是不是看不起我老人家。”
西門熊冷冷地道:“公孫大俠,峨嵋派算是什麼東西,人家迴天劍客有迴天之能,才沒有把貴派放在眼裏呢!”
公孫牛如何能忍受得了,他氣得臉色鐵青,只覺全身血液沸騰,幾乎要漲裂血脈,他深吸一口氣,厲道:“怪不得我跟你説話你也不理,原來你是瞧不起峨嵋。”
話聲中,他的身軀忽然一長,有如鬼影似的,指掌交施、接連擊出三掌,有似滾滾江潮,波濤洶湧翻卷而來,擊向石砥中的身上。
石砥中這時無暇和西門熊計較,只得腳跟一移,匆忙中一沉腕,斜身將這三式凌厲的攻勢接住,他不願和公孫牛糾纏,手腕一用力便把公孫牛甩了出去。
公孫牛陡覺一股推力捅了過來,身子便如飛的往江水之中落去,他這時借力已是無法,在空中狂吼一聲,只得任由身子往排浪濤天的江裏飛去。
“颼!”倏地,那江邊的漁夫把魚竿抖手一甩,一縷銀線電射而出,對準公孫牛附落的身形飛去。
那漁夫絲毫不怠慢,長竿在空中一抽一送,公孫牛的身子恍如線絮似的落回了江岸,四周的人都不由驚呼一聲。
公孫牛驚魂甫定,額上急得汗水都籟籟滴落,他撩起衣袖擦拭了一下,氣得滿頭髮絲根根直立起來,他緊咬雙唇,晃身又朝石砥中撲了過來。
這時人羣中突然掠出一個虯髯青面的漢子,他身懸一柄長劍,腰繫英雄絲,長長的細綠絲穗隨風搖曳。
他急步上前一把拉住公孫牛,道:“公孫兄,你先歇歇,這事交給我辦。”
公孫牛一時氣憤填膺,跣起來罵道:“誰要管我,我就罵他祖宗三代。”
那中年虯髯青面漢子面上一冷,道:“這麼説是我華山多事了!”
西門熊惟恐自己人先起鬨,趕忙高聲道:“我們的目標一致對外,你們倆吵什麼?”公孫牛和那虯髯青面大漢僅是非常畏懼幽靈大帝西門熊,兩人對望一眼,各自默默地退了下去,要知西門熊在武林中是被列為天下二大高手之一,各派長久以來都受幽靈宮控制,故誰也不敢不聽他的。
白雲道人這時見各派都欲制石砥中於死地,他雖然也恨透石砥中,但也不願各派聯手對付迴天劍客,尤其聯手攻擊一個人,這在江湖上總是件可恥的事情。
他額下白髯拂動,低嘆道:“石砥中,中原各派與你無怨無仇,你何必要追殺各派弟子,貧道雖然有意想保護你,但是……”
迴天劍客石砥中看見各派高手蠻不講理的向自己挑戰不休,心裏突然激起一股怒火,腦海裏如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意念,急快忖道:“我回天劍客自闖蕩江湖以來,何曾要人家原諒我、幫助我,若不是我澈悟人生的真理,哪會忍這麼多的閒氣,今日白雲道人語中多是憐憫之意……哼!我石砥中當真是這麼軟弱無能嗎?江湖既然不讓我走,我就繼續留在江湖裏翻滾吧!哼!他們若是再逼我,我就不客氣了。”
這個意念有如江潮似的衝擊他的心靈,使他原已消沉的雄心又復活了,他的臉上浮現一絲傲然笑意,是那麼自信又驕傲……
他凝視着天邊變幻無窮的雲層,冷漠地道:“道長不要多説,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白雲道人臉色大變,勃然怒道:“想不到你這麼不識抬舉,貧道今日旨在拿下你的人頭,告祭那些死去的各派弟子,貧道首先向你討教……”
説罷從背後緩緩拔出一柄薄薄鋒刃的長劍,一個“白鶴亮翅”,武當絕學已經施展開來。
石砥中朝他的劍式斜睨一眼,冷冷地道:“你不是我的敵手,你們還是一起上吧!”
這話卻使白雲道人傷透了心,他在武林中地位甚尊,四十年前就已享譽武林,這次若非是石砥中連搶各派劍譜秘芨又慘殺各派弟子於大漠,他是不會輕易再入江湖的,他自認自己劍法神通,哪知眼前這個年輕人,不但輕視他,還當眾挖苦他,確實使這個年過半百的武當高手下不了台。
他氣得手腕一震長劍,道:“石砥中,你太目中無人了!”
西門熊見各派高手面上俱露出憤憤不平之色,他知道時機已至,眼前的人皆恨石砥中,正是發動攻擊的好時機。
他先朝那個漁夫一施眼色,才嘿嘿笑道:“對付這種人也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他居然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裏,自恃有兩下子功夫,我們就一起聯手吧!”
那漁夫一抖長竿,喝道:“西門老前輩説得對,對付這種毒辣的狂徒是不能講仁義的,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我們惟有羣起而攻之才能保住自己的生命。”
這個漁夫語音末落,手中魚竿已飛動而起,只見一縷竿影急嘯甩出就在電光火石間,一竿朝向石砥中胸前“乳泉”大穴上點了過去,勢快電閃,端是有幾分威力。
石砥中不知這漁夫是何來歷,只覺得他功力超絕一般手法,這一竿甩出,部位非常準確,他急晃身形,身子一掠而起,冷哼一聲斜掌劈出。
那漁夫未曾料到迴天劍客石砥中身形如此快捷,他只覺跟前一花,胸前便有一股奇厚的勁道斜壓而來,他變招換式已經無及,胸前一窒,吐出一口鮮血,身軀倒翻而去,雙目瞪得有如巨鈴,臉上一陣抽搐,氣絕而死,滿地流淌着鮮血。
石砥中看得一怔,心頭突然震盪起來,他深知漁夫功力奇厚,斷無一掌便死的道理,腦中疾快忖道:“自己適才不過用了五成功力,這漁夫功力再差怎也不會驟然死去,這裏面顯然有人想陷害我……”
他一念想至此處,抬頭正好和西門熊對望一跟,只見西門熊臉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笑意,恍如沒有看見這一幕似的。
漁夫倒地一死,立時使場中所有高手悲憤起來,這時大家有目共睹石砥中毒辣的手段,一股同仇敵愾的心理,使他們再也無法保持平靜,紛紛掣出長劍,朝石砥中的身前圍攏了過來。
那虯髯青面漢子大喝道:“石砥中,他與你有什麼不解深恨,你要一掌打死他,我華山弟子金康柏拼了性命也要殺死你。”
公孫牛這時也恨恨地道:“石砥中,我公孫牛雖然恨你,但也不願以多凌寡,但是現在見你如此兇殘好殺,我老牛也只得一拼了!”
石砥中驟見這麼多的高手同時向自己逼來,心頭也是大驚,他曉得誤會愈來愈深,不是幾句話就能説明白的,他斜睨了場外幾個人一眼,説道:“那兩位是否也要過來一會?”
靜靜凝立於場外的兩個少林高手,見石砥中此種豪情但是搖頭,他倆本是適逢其會的被武當白雲道人拉來,這時乍見這多高手,兩僧互望一眼,朝石砥中搖搖頭,表示不願參與這件事。
石砥中掃視這些握着兵刃的高手一眼,共有八人之多,一股深藏於心底的雄心慢慢地滋長開來。
他仰天長笑,緩緩拔出墨劍,橫劍而立道:“我石砥中能連鬥八派高手雖死也榮,只是今日之錯,過不在我,只要石砥中僥倖不死,日後必將一一討還。”
華山金康柏顫顫揮着劍刃道:“石砥中,你認為還能活着離開這裏嗎?”石砥中朗聲大笑道:“但願我能即刻死去,免得你們日後惶惶不安!”
白雲道人本來極不願意和這麼多高手聯手對付石砥中,但是石砥中狂人狂語以及那股驍勇善戰的精神,卻使他暗自驚悸不已,他知道這個年輕人必有異於常人的稟賦,説得出也做得到,與其留待將來不如現在一併解決。
白雲道人暗暗一咬牙,臉色微紅道:“石砥中,貧道要發動了!”
他大喝一聲,劍尖倏然顫抖,泛起一道悽迷的光弧,恍如銀虹似的急射而來,森寒的劍氣,泛肌刺骨。
白雲道人劍勢啓動,劍氣彌然,其他的各派弟子俱是一流高手,這一發動當真是石破天驚,龐大的劍光自然組合成一個劍陣,急攻而來。
石砥中料不到這些高手聯手攻擊而來的劍勢威力竟遠高於他的想像,他暗中大吃一驚,臉色逐漸凝重起來,他左手向前劈出一輩、右手墨劍電疾地刺了出去!勁氣旋激的掌力雖然逼得那些高手退後半步、但這無形的劍氣卻有如萬斤巨石壓了下來,以一敵八,他的功力縱是神奇,這時也無法承受得住。
石砥中沉穩地收神劍,雙手一握劍柄,長劍緩緩撤到頭頂,劍尖朝前微微斜上,兩眼注視着劍光所指之處,一道悽迷的劍弧隨着劍刃,幻化出一蓬光雨倒灑下來。
白雲道人驚呼道:“劍罡!”
驚呼之聲才落,空中翻卷的劍光已如殞落的星石飛濺而來,羣雄驟然眼前一花,一股森寒陰冷的劍芒,如雨點似的敲打在每個人的劍刃上,叮咚叮咚地一片脆響。
劍光一斂,這八大高手通通全身一顫,臉上驟然布起一層陰影,各自驚惶地躍了開來,只見每人手中的長劍,此刻俱被削為二截,八截斷劍,深深嵌入地下,僅露出三寸多在地面,恍如八顆寒星似的閃爍奪目的寒芒。
石砥中強運真力發動劍罡功夫,雖然斷去了八派高手的長劍,但也震傷了他從前在幽靈宮所受到的掌傷,他臉色蒼白,嘴角上掛着一條血絲,雙目無神地望着八大高手。
他慘然一聲大笑,腦中疾快忖思:“我以為我的舊傷不會再發作了,可是這可恨的傷勢竟會在這緊要的關頭突然發作,看來我命該絕於此地了!”
他淒涼的一聲大笑,笑聲未歇,急忙伸手按住胸口,立刻又噴出一口鮮血,他痛得低哼一聲,幾乎要彎身蹲了下去,他額頭上立時滾落無數的汗珠。
西門熊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濃,他知道要毀滅石砥中僅有這個機會,急忙走了過來,嘿嘿笑道:“各位機會難再,這小子已經不行了!”
這八大高手雖然目無表情瞪着石砥中,卻沒有人肯出手攻擊一個已經重傷的人,因為他們八派聯手已經是件很丟人的事,若再趨勢殺了石砥中,誰也不願背這個惡名。
石砥中回身怒視西門熊一眼,道:“你!該殺。”
西門熊恍如沒有聽見似的,晃身繞到公孫牛的身旁,眼球一轉,計從心來,附在公孫牛的耳邊道:“你還不動手要等什麼時候?”公孫牛尚未會過意來,驟覺臂上傳來一股大力,他不自覺的手掌朝前一推,一股剛強的剛猛掌勁洶湧而出,氣勁旋激進濺向石砥中。
石砥中此時無能再硬接這股大力的撞擊,他胸前一窒,一道血光翻湧而出,整個身驅倒飛掠起往江心落去。
“啊!”女人的尖叫,只聽一聲驚呼道:“砥中!”
只見石砥中的身子在水裏一翻,激起無數的水花,波濤洶湧的江浪,霎時把他吞噬了,沒入水裏。
羣雄正在錯愕之間,一眼瞥見一個滿頭銀絲的少女,含着晶瑩的淚光,疾快地撲倒在岸邊上。
她望着混濁的水流,淒厲地喊着石砥中的名字,叫聲縷縷如絲飄蕩在空中,逐漸消逝於江面上。
西門熊突然看到東方萍趕來,心中頓時一驚,他深知東方萍和石砥中之間深厚的感情,暗中冷笑一聲,悄悄離開了現場,繞着林樹疾飛而逝。
白雲道人長嘆一聲,道:“我們可能錯了!”
公孫牛把石砥中打落江裏之後,臉上立刻湧現痛苦的神情,他望着自己的手掌,悲聲道:“我沒有殺他,我沒有殺他……”
他這時心境惡劣異常,總覺得自己不該以這種低劣的手段殺死一個不能反抗的人,他愈想愈自覺可恥,目中竟然泛出隱隱的淚光,恨得在地上直跺腳。
東方萍淚眼謎蒙搜尋着失落江心的石砥中,江中除了翻卷的濁浪外,便是飄泛在水面上的穢物木屑,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深深籠罩心頭,使她那憔悴的臉上顯得更蒼白了。
滿頭雪白髮絲隨着江風如雲般的倒灑下來,披散在她的肩頭上,如泣如訴的硬嚥聲,斷斷續續飄進每一個人的耳中,連這些心硬如鐵的高手們也都暗自悲傷。
她輕拭臉上滾落下來的淚水,緩緩回過身來,在她茫然視線裏,閃現一汪淚水,她的心有如受萬針穿戳似的,痛苦地深深嘆了口氣,鬱悒悲嘆聲裏,無限辛酸,如玉的驗上泛現出無比痛苦的表情……
一滴滴的熱淚,沿着她的臉頰,滑落到手背上,一種鹼澀的感覺,停留在舌尖上,她覺得自己的心正片片碎裂着……
她的視線逐一停留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她恍如看見兒張猙獰可怖的鬼面露出勝利的微笑,她隨着他們的笑意而顫悚,她的心靈也隨之往下沉去……沉去……
東方萍強自鎮定心神,痛苦地道:“是誰把他打落江裏去的?”這八大高手覺得她口氣比那冰山還要冰冷十倍,他們僅是心頭一顫,下意識裏這個少女給他們的威脅並不下於迴天劍客石砥中,因為在她眼裏的仇恨之色足以吞噬他們每一個人的意志,那是堅強有力的目光。
公孫牛天生憨直,他這時非常難過,後悔自己為何會如此魯莽,他道:“姑娘,是我公孫牛。”
東方萍冷冷地道:“你是哪一派的?”公孫牛聞言一顫,立時想到峨嵋派的清譽全毀在他一個人的手裏,想起師門的厚恩,當真是沒有臉再回去……
他的嘴唇啓動良久才迸出道:“我是峨嵋派……”
東方萍目中閃過一絲幽怨之色,她強自壓抑心裏的悲傷,輕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非常沉痛地道:“半個月後,我會上峨嵋去找你,那時,讓峨嵋還我一個公道來,還有你們這些人,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當她冰冷的目光落在這些人身上時,那八派高手紛紛打起寒噤,從這女子口中迸出的字句,恍如一柄巨錘似的敲進每一個人的心裏。
公孫牛顫抖地道:“你……”
東方萍冷冷地道:“不要囉嗦,我現在不殺你已經是很客氣了,快滾吧!下次當心落在我的手裏。”
白雲道人低頭默默無語,黯然一聲長嘆,領着這些高手沿着江邊走了。
東方萍禁不住心裏的悲傷,哇地輕泣起來,一時思緒轉動,在她腦海中又浮現石砥中的影子。
她低聲飲泣,喃喃道:“兩情若能長久,又豈貪戀朝朝暮暮相依相靠,雖然你死了,至少我還有美麗的回憶,在我一生中,這是最豐富的歲月……當我一無所覺時,我的確是最快樂的人,可是過了今天以後,我再也不會快樂了……”
哽咽的暗泣聲混入江濤聲中,她茫然凝立於岸旁,一動也不動,任憑淚水滾落下來。
峨嵋風景天下秀,那青青的山脈,碧綠的蒼松,搖曳的松濤樹影,高聳入雲的起伏山巒,顯得莊嚴靜溢。
蒼穹一片蔚藍,朵朵白雲輕輕移動,像棉絮似的徐徐飄蕩在空中……
遠方繚繞的白雲似帶,飄過挺拔的山峯,眼前磷峋的怪石在探幽的山谷裏靜靜躺在叢立的幽林間。
峨嵋上清官,一排蒼松拱立在金碧輝煌的廟宇前,石階從山下一直通上廟前的廣場,寬闊的廣場地面鋪着一層淡黃色的細沙。
“當!”
悠揚的鐘聲,從上清宮裏絲絲縷縷傳了出來,敲碎幽谷的靜謐,也敲醒了沉寂的山林。
宮內春煙繚繞,一大羣和尚和幾個俗家弟子都正聆聽方丈説話,聚精會神地望着那個老和尚。
只見那個老和尚低垂雙目,濃密的灰眉不時往上輕聳,他單掌合什胸前,盤坐在蒲團上,神情肅穆地道:“佛門不幸,我峨嵋數十年來安然無恙的在平靜中度過,那知公孫牛一時衝動,竟惹下彌天大禍……”
公孫牛是峨嵋六個俗家弟子中的一個,人雖憨直卻是掌門人虛無禪師最寵的徒兒,公孫牛此時一語不發,滿臉愁容靜立在殿旁一隅,這時大殿裏籠罩着愁雲慘霧,在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一絲笑意。
虛無禪師心情沉重地道:“想那天龍大帝之女武功定是奇高,她若殺上山來,我們縱是傾全派之力也難與天龍谷爭一長短。”
公孫牛這時抬頭道:“師父,這事是我引起的,等東方萍來的時候,我立刻在她面前自盡身死,想她也不會再難為峨嵋……”
虛無禪師一睜雙目,道:“胡説,峨嵋派創始至今,哪有這種畏罪自殺的弟子,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竟敢説出這種話……”
公孫牛嚇得全身一顫,急忙跪下道:“弟子不敢!”
正在這時,自殿外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一個小和尚,全身直打哆嗦,他臉色蒼白,顫抖地道:“不好了!東方萍、七絕神君和金羽君等殺上山來了,山下已有二十多個師兄死傷,請掌門人……”
“哈哈!虛無老禿驢你給我滾出來!”
笑聲一停,七絕神君和金羽君莊鏞擁着東方萍如幽靈似的出現在殿門外,東方萍長髮散亂,手持一柄長劍逢人就殺,那些站在殿門外的弟子,瞬息間便倒下了四個。
虛無雖然氣得全身直顫,但那唯有的一點靈智始終剋制住他那沸騰的熱血,緩緩站起身來,合什道:“阿彌陀佛,女施主這樣血洗峨嵋,不知有違天和嗎?”東方萍眸裏閃動悽迷的淚水,復仇的烈火在她心裏如烈火般的蔓延開來。
她滿身鮮血,厲聲道:“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東西,石砥中何處得罪你們峨嵋,你們竟把他打落江底,使他屍骨無存。”
虛無禪師低喧一聲佛號,道:“敝派對石大俠確有遺憾之處,但那時正在頭上,難免有所失誤,女施主何必為此而要大動干戈!”
東方萍冷笑道:“難道這樣就能了事了嗎?”公孫牛見東方萍連殺數位同門,驚悸地望了她一眼,他自知因一時衝動而給峨嵋帶來無窮的禍害,悲痛之餘,他手持長劍飛似的奔了過來。
他大喝道:“石砥中是我殺的,你找我好了!”
七絕神君一聽公孫牛的喝聲,頓時大怒,他厲叱一聲,怒喝道:“小子,你大概就是公孫牛了!”
要知七絕神君年歲快逾百齡,公孫牛雖然已有五十多歲,但在七絕神君眼裏還是個孩子,七絕神君本來就對普天下的和尚沒有好感,他身形一閃,單掌電疾地扣向公孫牛的腕脈上,運力一捏,喝道:“我要你凌遲至死!”
公孫牛想不到七絕神君功力如此深厚,輕摘淡寫的一招,自己便落入人家手中,他痛得冷汗直流,一股深入骨隨的奇痛直鑽入心裏,使他臉上泛起陣陣抽搐。
他強自咬緊牙關,怒喝道:“七絕神君,你乾脆殺死我好了!”
“嘿!”七絕神君冷笑道:“殺你易如反掌,只是不想太便宜你了。”
峨嵋派的高手見公孫牛落進人家的手裏,俱都大驚,紛紛暴喝,杖劍朝七絕神君撲了過來。
七絕神君嘿嘿冷笑連聲,一掌揮出,數個人影立時倒翻而去,慘嗥聲霎時充滿了大殿上,峨媚山正面臨着生死存亡的關頭。
虛無禪師目中含淚,喝道:“姑娘,你真這麼狠心嗎?”東方萍恍如失去理智似的,她輕拭眼角的淚水,滿頭白髮根根倒豎而起,她怒極而笑道:“殺!殺!殺!殺盡你們這些賊子。”
她心恨峨嵋派中的任何一個人,手下也絲毫不留情,身形如電光石火般飛掠起來,追殺峨嵋弟子,在一剎那間,連續劈倒了五個青年高手,使大殿一時變成人間鬼域。
血是紅的,人眼也是紅的。
東方萍正要繼續揮劍砍殺,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大喝,只見一排十個峨嵋老和尚,肅然自外面走了進來,這些和尚年紀雖老,但步履穩健看來都有極高的功力。
虛無禪師見峨嵋派退隱的峨嵋十老出現,神情立時輕鬆不少,他忙低喧一聲佛號,沉痛地道:“佛門不幸,敝派已面臨崩潰的絕境,虛無自覺有辱職守,罪無可恕,尚請十老發落……”
峨嵋十老都向他額首示意,然後峨嵋派這碩果僅存的十個長老,在大殿中身形一分,各站了一個方位,把東方萍、七絕神君和金羽君莊鏞圍困在大殿的中央。
七絕神君見峨嵋十老出現,臉色立時大變,他深知峨嵋派有一套護山劍陣威力極大,傳聞這個劍陣失傳已久,自發現這個殘缺不全的“十絕劍陣”之後,峨媚上代掌門便秘密授於十大弟子,並謂峨嵋非遇重大事故決不準施出,免得為武林中人覬覦。
峨嵋十老各站定一個方位後,他們緩緩從背上拔出寒光四射的長劍,霎時劍光萬丈,大殿上劍芒閃耀,森冷的劍氣,如水潑出。
這十個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各領劍訣,平劍於胸,神色凝重地同時大喝一聲,劍尖泛射起刺眼的光弧,十校長劍分向十個方位電疾地劈了過來,急嘯而至。
東方萍驟見密集的劍影在空中布成一個劍網,倒灑而落,她厲叱一聲,長劍一引,斜劈而去。
“叮噹!”
劍刃相擊發出一聲清脆巨響,東方萍只覺虎口一震,幾乎連長劍都要脱手飛出,她大驚之下,急忙收劍回身,只見七絕神君和金羽君這時也被逼得連連倒退。
層層疊疊的劍氣彌空而起,在空際幻成數十道銀虹,把這三個各負絕藝的高手逼得手忙腳亂,這個劍陣才施展開來,便產生出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他們幾乎透不過氣來。
七絕神君抓起公孫牛往襲來的劍光擋去,大喝道:“不錯,峨嵋總算還有一套不錯的劍法。”
峨嵋十老驟見七絕神君以人擋劍,只得把激射而出的劍氣收回,金羽君觀準這個機會,抖手發出十片金羽,無聲無息射飛過去。
金光流油的金羽,在空中如影隨形射向身形轉動的十大高手的身上,峨嵋十老大喝一聲,劍光一轉一覆之間,那十片金羽竟在瞬息間鑽入劍光裏,釘上了每個人的左臂上,頓時從他們的左臂上流下一片殷紅的血漬。
“錚!”
一縷琴韻如萬馬奔騰響了起來,嫋嫋餘音鑽進每一個人的心裏,恍如一柄無形的金錘,撞得峨嵋十老身形一晃,劍勢立時一緩,連他們身上的傷勢都無暇顧及了。
“錚!錚!錚!”
一連串的琴音響起,大殿上圍觀的和尚俱發出一聲低呃,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滾,功力較高的則撫着胸前如飛似的往殿外奔去,恍如遇到鬼魅。
七絕神君手撫古琴,手指不停彈奏,哈哈笑道:“虛無老禿驢,我要你們峨嵋弟子通通死在我的琴聲裏,然後一把火燒了上清官,才能泄我心頭之恨。”
虛無禪師強自運功抗拒那縷縷如絲椎心裂膽的琴音,他臉上痛苦地一陣抽慉,急喘地喝道:“神君,你快停手!”
峨嵋十老此時竟沒有心力再發動劍陣攻擊敵人,他們急忙收攝心神,盤膝坐在地上,運功抗拒這無形的琴音,只見他們低垂雙目,額下長髯拂動,合什當胸,臉上俱是十分肅穆,顆顆汗珠如雨點似的滴落下來。
東方萍由於石砥中死於江裏,腦中始終揮不掉那悽慘的一幕,柔和的琴音飄蕩在她耳際,立時使她神智模糊起來。
她恍如看見右砥中滿身鮮血仁立在她眼前,她痛苦地低哼一聲,顫抖地道:“砥中,誰殺了你,是誰?”石砥中沒有説話,只是指了指站在他身旁的那些模糊人影,東方萍全身顫抖,一聲厲笑,泣道:“砥中,我要替你報仇!”
她因被琴音感動而陷於幻想之中,東方萍淒厲地一聲長笑,一式“穿雲破霧”,電疾地朝着那些模糊的人影刺了過去。
只聽一聲慘哼,一個峨嵋老和尚身上已被刺中了一劍,鮮紅的血液汨汨流出,那老和尚手撫傷處,大喝一聲倒地而死,臉上浮現出死不冥目的怒色。
“萍萍!”
這聲大喝有如巨雷似的響了起來,東方萍全身劇烈地一顫,自幻景之中清醒過來,當她眼光垂落在自己的劍刃上時,只見殷紅的鮮血,正自鋭利的鋒刃上滴落下來。
她一手擲出手中長劍,抓扯頭上的銀髮,顫驚地道:“我到底做了什麼事!”
她這時心裏空空洞洞的連一點思緒都沒有,當她才從幻境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又被眼前的慘象震駭住了。
“萍萍,你瘋了!”
東方萍驚悸地抬起頭來,這熟悉又慈愛的聲音已經好幾年沒有聽見了,她盈眶的淚水再也剋制不住而滴落了下來,潤濕的眸子裏閃現出她爹爹的影子。
她狂呼道:“爹!”
琴音戛然而止,七絕神君緩緩回過頭來,他一眼瞥見東方剛撲進大殿,東方萍淚水滾滾,撲倒在東方剛的懷裏輕泣起來。
“天龍大帝!”
虛無禪師驚呼一聲後,面容更顯驚恐了,一個七絕神君已使峨嵋幾乎覆滅,若再加上天龍大帝,那峨嵋永遠也休想翻身了。
他低喧一聲佛號,痛苦地道:“峨媚完了.峨嵋完了!”
東方萍撲進東方剛的懷裏,神智漸漸清醒過來,她輕輕飲泣着,驚悸地抬起頭來,呆呆望着情緒激動的東方剛,在那雙隱隱透着淚光的眼睛裏,她恍如看見一些失去又復得的東西,那是真摯的父愛,沒有絲毫做作的虛偽,慈祥的笑容在她眼裏是那麼熟悉……
她有些寒驚,因為她自認沒有臉再見父親,她想起她的不孝,偷偷離家出走,只留下一個孤獨老人在天龍谷,使他飽受晚年的寂寞、孤獨、悲悵……種種心靈上的痛苦,這些打擊對一個老人而言是很難承受的……
東方剛萬里追蹤東方萍,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峨嵋山頂上找到了她,那種心靈上的興奮絕非一個局外人所能感受的。
他激動地道:“萍萍,萍萍!”
淚水終於抑制不住自眼眶裏滾落下來,他雙手托起東方萍那蒼白的面頰,仔細端詳着,在那張清瘦的臉上,他好像又看見自己死去妻子的臉龐,霎時之間,在他腦海裏迴盪着他死去妻子的影子……
良久,他才嘆口氣,忖思道:“她太像若萍了!”
這個內心非常蒼涼的老人,在滿布條條皺紋的臉上,顯現出一絲黯淡的神色,他輕輕拂理這着東方萍那細長雪白髮絲。
他的心陡然沉重了,有如掉進了深淵裏……
東方剛哽咽地道:“萍萍,你的頭髮……”
東方萍全身劇烈地一顫,彷彿被一枝無形的劍穿戳過那樣痛苦,她喊聲爹爹,哇的一聲又撲進了東方剛的懷裏放聲痛哭。
多年來,在江湖上,她表現出倔強沉毅的性格,但在這一瞬之間,一點的矜持與勇氣都消失掉了。
她回覆往昔的稚弱,她投入慈父的懷裏,鬱藏於心底的悲傷,盡數發泄出來。
東方剛噙着眼淚,摟着東方萍,輕輕拍着她的肩頭,沉重地嘆了口氣,輕聲道:“萍萍,這就像一場夢,我們都忘了吧!”
萍萍搖搖頭道:“忘不了的,這一年來我突然懂得人生,沒有愛情的生命是痛苦的,我愛石砥中,而他也愛着我……”
東方剛聞言,立時勃然大怒起來,他總覺得他自己美滿的家庭是被石砥中拆散的,他冷哼一聲,猛然把萍萍推開,怒道:“那個江湖浪子,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去愛他!”
東方萍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勇氣,她身軀輕輕退後兩步,突然大聲道:“爹,他不是江湖浪子……爹,你不要用有成見的眼光去看他,他處處隱藏着迷人的神秘,就像那個鵬城……”
東方剛冷哼一聲道:“你這是教訓我嗎?”東方萍悚然驚顫,淒涼地道:“女兒不敢,你是我最敬佩的父親,我深愛着你,但我不能讓你對石砥中有所誤解。”
東方剛仰天一陣大笑,道:“誤解,誤解,哈……女兒連她父親都不要了……哈!”笑聲裏極盡淒涼,他一陣狂笑後,目光突然一冷,冷峭地望向東方萍。
無限的愛心,換得的都是失望與憤怒,誰能理解他的沮喪,東方剛默默低下頭去,無限的傷感,哦!這個悲愴的老人,誰能瞭解他的委曲呢?他眼眶中早已噙滿了淚水。
“我沒有,我沒有……”東方萍那雙清澈的眸子裏閃爍着淚光,她痴痴地望着東方剛那老邁的身軀,她覺得父親老了,無情的歲月已經在他的臉龐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東方剛嘴唇翕動,喃喃自語:“空虛黯淡,黯淡空虛,一切那是黯淡與空虛。”
他目中淚水直湧出來,望着大殿上的神龕,他不禁又想起逝去的愛妻,他的嘴唇嚅動,呢喃着心靈上的空虛與孤獨,他已經顯得太蒼老了。
只聽他輕聲道:“我不能失去萍萍,她是我的生命……”
東方萍上前抓住東方剛的手,泣道:“爹,孩兒錯了!”
她曉得東方剛此刻的心情,她的心裏激盪起一股孺慕之情,她渴望東方剛的親情,也乞求他的原諒。
東方剛深深吆了口氣,道:“萍萍,我們回家吧!”
東方萍驚悸地昂起頭,她沒有回答,只希望老邁的父親從她那雙眸子裏瞭解一切,因為她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在眸子裏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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