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几上擺着一個小獸爐,爐中燃着麝香,一縷青煙正自裊裊上升,使得室內芬芳無比。
他吸口氣,目光移到另一張小几上的絃琴。
那面長琴,通體雪白,七根烏黑的弦,根根都泛着烏光,不知是什麼做的,式樣古樸。
那三個丫環一見石砥中走了進來,齊都斂衽束手,退出房外。
西門婕微笑道:“公子喜歡彈七絃琴?”
石砥中搖搖頭道:“在下對音律之學向來是一竅不通。”
西門婕道:“公子又謙虛了,七絕神君七藝之中有琴藝,據説他已練成琴音殺人的境地,不知可真?”
石砥中道:“這也許可能,但是音律之道,端在怡情冶性,而不是用在殺人的。”
西門婕頷首道:“公子之言極是,等會尚請公子聽一聽琴音。”
翠玉笑道:“小姐現在就試彈琴以娛嘉才對,怎麼説等會呢?”
西門婕微掩朱唇道:“其實我是怕琴音有污石公子尊耳,甚而影響到食量,豈不甚糟?”
石砥中忙道:“哪裏,在下對於音律一點都不懂,恐怕倒有勞小姐……”
西門婕道:“如果公子不很餓的話……”
石砥中望着桌上豐盛的菜餚,暗自嚥了口水,道:“不餓,在下並不很餓……”
翠玉撲嗤一笑道:“其實公子是餓了,趕了這麼多路,怎有不餓之理?來!我給你倒酒。”
西門婕歉然一笑道:“小妹未曾出過青海,對於人情世故,一些都不知,尚請公子原諒。”
她臉色一紅道:“請公子上坐。”
石砥中謙虛了一下,暗自摸了摸肚子,感激地朝翠玉望了一下,坐上椅子。
酒過三巡,石砥中放下杯子道:“在下不勝酒力。”
翠玉端上一盤花捲,揭開桌子中央的大鍋,道:“公子,這是你最愛吃的涮羊肉。”
石砥中愕然地望着翠玉,道:“你怎麼知道我最愛吃涮羊肉?”
翠玉抿着嘴道:“我們小姐聽見店夥計嚷嚷涮鍋羊肉,所以也……”
西門婕眉頭一皺,制止道:“翠玉!”
她説道:“公子既然喜歡,就請多用點!”
他們慢慢吃完了這頓午餐,那三個丫環進來,很快地便將盤碗撤下。
西門婕臉色暈紅,向翠玉道:“你將藍泓劍拿來!”
翠玉走到牆邊,將掛在牆上的一柄用黑色皮囊包好的長劍拿了下來,交給西門婕。
西門婕輕輕地解開皮囊,自裏面拿出一柄藍色劍鞘,狹長的寶劍。
她摩挲着藍色泛光的劍鞘道:“這叫藍泓劍,傳聞是唐末一個煉劍師所煉的三柄寶劍之一,犀利無比……”
她遞給石砥中道:“請公子鑑賞一下。”
石砥中接過長劍,伸手拔出,只見一道藍色的光芒,閃爍而起,細蒙狹長的劍刃中,有一條溝漕,流光瀲灩,好似波光一樣氾濫!
他右指微曲,輕輕一彈劍刃,一聲龍吟響遍室內。
他不禁叫道:“好劍!”
但是他又立即想起那柄送與東方萍的綠漪劍來,他微微思索一下道:“你剛才説,尚有其他兩柄劍,不知那劍名你知道否?”
西門婕點頭道:“那兩柄劍一名綠漪,一名白冷……”
“哦!”石砥中輕輕哦了一聲。
西門婕微微一笑道:“那綠漪劍在大內皇宮中,前此不久,宮中侍衞長申屠雷曾派人送給家父,不料那幾個護送寶劍的人都中途死去,現在不知綠漪劍到了哪裏?不過好似海外三島的人搶去……”
石砥中收劍入鞘,然後將長劍交給西門婕道:“此劍是我所看到的第三把好劍,犀利的程度,足可以斷鐵截鋼。”
西門婕沒伸手去接藍泓劍,問道:“公子見聞廣博,當然所見名劍不少,只不知其他兩柄,是什麼人持有?”
石砥中猶豫了一下道:“七絕神君柴倫前輩有一柄短劍,我曾見過,此外便是那綠漪劍……”
西門婕微微一愣道:“綠漪劍?公子在何處看見?”
石砥中原來是不擅説謊之人,他臉色微紅道:“那是在山西大同府城外……”
西門婕哦了,聲道:“公子您是看見了海外劍派中的人?”
石砥中搖頭道:“不!那是四大神通玩的花樣!”
西門婕道:“那麼現在綠漪劍已到了四大神通手裏?”
石砥中搖搖頭道:“不!寶劍現在天龍谷。”
西門婕詫異地道:“天龍谷?難道東方玉會搶那柄劍?”
她目光流轉,在石砥中臉上注視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了,綠漪劍現在東方萍手裏?”
石砥中咦了聲道:“你怎麼知道?”
西門婕微微一笑道:“我哥哥狼狽無比地回到海心山,哭喪着臉説有個叫石砥中的和東方萍很要好……”
她眨了下眼睛,道:“你知道,我哥哥一直對萍萍很傾心的,家父也很願意東方西門兩家結為親家……”
石砥中臉色一變道:“這話當真?”
西門婕默然地望着石砥中,好一會才道:“我沒見過萍姑娘,你説,她是不是很美?”
石砥中未及答話,翠玉哼了聲道:“有我們小姐這麼美?我才不相信!”
石砥中苦笑一下道:“小姐請將藍泓劍收回,在下要告辭了。”
西門婕道:“且慢,我還有關於東方萍的事要告訴你。”
石砥中站起來又只得坐下。
西門婕緩緩道:“我很羨慕她,從你匆匆的奔走,便知道你是要趕到天龍谷去,但是東方前輩的脾氣不好,恐怕你要吃虧!”
石砥中哼了聲道:“我石砥中怕過誰來?”
西門婕道:“而且我幽靈宮弟子,也都不會放過你的。”
石砥中猛然立身而起,寒聲道:“既然你我為敵,又何必……”
西門婕苦笑一下,幽幽道:“你請先坐下。我已將兩位長老遣走,我不會與你為敵的,難道你看不出來?”
石砥中又坐了下來,他説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西門婕道:“有道是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我預備將藍泓劍贈你,一方面可以仗此名揚江湖,另一方面,則是凡我幽靈宮弟子,絕不敢冒犯手持藍泓劍之人!”
石砥中冷笑一聲道:“在下縱然無能,也不勞小姐贈以寶劍作為護身之符,這點恕難從命,請小姐收回此劍!”
西門婕道:“我知道你武藝高強,但是我幽靈宮的幽靈大陣,是可置你於死地……”
“哼!”石砥中冷哼一聲道:“我終有一天要破去那幽靈大陣!”
西門婕冷笑道:“只怕你沒到那一天,便被二帝所殺!”
石砥中説道:“這話怎説?”
西門婕道:“你一路行來,沒聽到江湖傳言?”
石砥中搖頭道:“我自東海回來後,一路上盡是趕路,根本沒沾惹一個武林人物,當然不知道什麼傳言。”
西門婕諷刺道:“我在青海海心山都聽到了,你倒聽不到,敢情是要趕着會情人去,當然恨不得插翅飛翔,愈快趕到大漠天龍谷愈好!”
石砥中哼了聲道:“如果小姐你願意便説出來,又何必這樣吞吞吐吐?”
西門婕輕聲念道:“二帝三君外,更有迴天客,錡玉雙星後,三島四神通……”
石砥中哼了聲道:“這是誰編的?”
西門婕輕笑一聲道:“江湖之事流傳最快,自有那些好事之徒編造出這似謠非謠的偈句!”她臉色一整道,“你想,僅僅半年光景,迴天劍客已超過三島四神通,直逼二帝三君,我爹會放過你嗎?”
石砥中道:“所以你要贈劍給我?哈哈!謝謝你的好意,我石砥中原就是漂泊江湖的漢子,又何必用到你的寶劍,請收回。”
西門婕問道:“你一定不肯接受?”
石砥中點頭道“我不能接受!”
西門婕深深注視了石砥中一眼,嘆道:“我原想見識一下‘迴天劍客’到底有何能居於我哥哥之前,誰知見到你後……”
她又輕嘆口氣,接過藍泓劍,默然地套進皮囊之中。
石砥中問道:“你説錡玉雙星,可是你哥哥與東方玉?”
翠玉搶着道:“我們少爺被江湖上起個綽號叫天煞星,東方玉少爺則是被稱作天龍星……”
西門婕道:“公子要走之前,尚請一聆小妹琴音,也好作為我們萍水相逢的紀念,並以琴音為公子餞行……”
石砥中頷首道:“承小姐你如此相待,在下感激不盡。”
西門婕淡淡道:“但望他日相逢,不致以兵戎相對……”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接過翠玉遞來的玉琴,捧着放在桌上,翠玉在獸爐中添了一點粉沫,香煙繚繞,擺在玉琴旁邊。
西門婕輕撫琴絃,微微一拔,如銀珠跳動,泉水迸濺,琴音飛躍空中,迴旋於室內……
白玉似的雙手,時而輕捻,時而淺弄,十指撥動琴絃,音韻美妙地顫出……
石砥中初時尚見那白玉似的十指,在琴絃上移動,漸漸,琴音急驟,那跳動的十指愈來愈快,只能看清兩道白影飛快地移動。
他很快地便沉浸於琴音之中,彷彿自己已置身於空中,圍繞琴聲飛舞……
他情感豐富,聰穎無比,很明瞭琴音中所含的意思。
那幽婉細膩的顫音,婉轉地道出了少女企望的心情,繼之是仰慕那傳説中的英雄,而極思一見。待到行旅之中,突然見到那人,卻又畏羞不前,不敢申訴心中的話,任憑綿綿情意埋藏心底……
石砥中輕嘆口氣,忖道:“你又何必如此多情呢?”
西門婕微皺眉頭,目中含淚,十指移動,琴音又是一變,轉身叮嚀囑咐,希望那人不要忘記思念之情,要小心謹慎,以免遺恨江湖,致使那少女痛苦終身……
她琴音婉約,最後一連數個疊音飛出,便陡然一住。
石砥中默然地望着西門婕,只見她滿眶熱淚,盈盈含愁,使得他心絃一顫,不由得側過臉去。
他側過臉又看到翠玉也是熱淚滿眶,呆呆地凝望着自己。
他目光一掃翠玉臉上,她的淚水已滾落臉頰,像是兩顆珍珠,滑落襟上,接着,又是兩顆……
石砥中問道:“翠玉你怎麼啦?”
翠玉突地放聲痛哭,掩臉飛奔而出。
石砥中愕然地掉轉臉孔,愣愣地望着西門婕,不知如何是好。
愛情的產生,很可能便在第一眼的印象裏生根,而這種好印象卻往往在當事人不知不覺中加深的。
石砥中不懂這道理,故而他呆望着西門婕,不知她為何會含着眼淚。
就在他思索原因之際,門口傳來一聲爽朗的聲音道:“哈哈!翠玉,你怎麼躲在這裏哭起來了,有誰敢欺負你,莫非是小姐罵了你……”
翠玉在門外道:“東方公子,小姐裏面有客……”
東方玉朗笑道:“什麼客人在裏面?我剛才還聽到她的琴聲。”
他推門進來,一眼便看見西門婕眼含淚珠,默然而坐的樣子。
他愕然道:“婕妹妹……”
他突地看到石砥中,話聲一噎,隨即怒火上升,臉罩寒霜。
他怒喝道:“石砥中,你怎會到這裏來?好小子,我正找你不着,今天非要宰你!”
西門婕一抹眼淚,冷聲道:“他是我的客人,你怎可如此?”
“客人?”東方玉怒喝道:“你又在何時認識他?”
西門婕道:“只能容你認識他,我便不能認識他?”
東方玉一愣,衝着石砥中道:“好小子,你……”
西門婕叱道:“住口!你在我房內?怎好辱我客人?”
東方玉臉色大變,氣得渾身發抖,怒吼一聲,拂袖而出。
西門婕低下頭去,兩顆眼淚掉了下來……
石砥中只覺心中思緒有似亂麻,不知從何理起。
他嘆了口氣道:“看你們感情很好,又何必這樣呢?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
西門婕迅速地抬起頭來,大喝道:“你也給我出去!”
石砥中臉色微微一變,站了起來,道:“謝謝你的招待,在下告辭了!”
他反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願你珍重……”
他跨出房門,已沒見到翠玉,於是,嘆了口氣,朝自己房間走去。
他關上房門,坐在坑上,已隱隱聽到隔壁房裏傳來哭泣之聲。
他只覺心煩意亂,再也坐不住,不由得拿起氈帽戴好,然後披好銀裘,背好長劍,提起馬鞍向屋外走去。
行到那庭院假山處,他看着滿是雪花蓋着的假山,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還是早一點到天龍谷去……”
走到前面,那夥計迎了上來道:“怎麼!公子爺就要走了?”
石砥中點了點頭道:“我想起還有一事要辦,只得動身了。”
那夥計道:“公子,您的帳下還剩四兩六分三錢銀子……”
石砥中一揮手道:“都賞給你算了。”
那夥計樂得臉上的肉直打哆嗦,“叭噠”一聲便趴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地道:“謝謝公子爺賞賜,謝謝公子爺賞賜。”
待他抬起頭來,眼前已沒看到石砥中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趕忙跑到掌櫃那邊領賞去了。
迎着陽光,石砥中單騎向北而行。
蹄印留在洛陽城的街道上,很快的綿延而去。
出了城門,石砥中一抖繮繩,飛騎騰空而去,隨着一行行的車轍,一個個的蹄印,奔馳在官道上。
雪,還沒有停,但是較上午小了,幾片雪飄在空中,像鵝毛樣的。
越過一座土崗,他看到左側前面有個山神廟,廟旁幾株高聳的松樹,正在迎風搖動。
他乘坐於馬上,突見那廟旁松樹後,馳來一匹白馬。
他一眼便看清那是東方玉騎在馬上,還未想到東方玉為何會在路邊攔截自己,東方玉已馳近眼前。
東方玉自馬上飛身躍起,落在石砥中馬前二丈之處。
他臉色鐵青,喝道:“石砥中,給我滾下馬來!”
石砥中道:“你……”
東方玉大喝道:“給我滾下來!”
石砥中雙眉一皺,跳下馬來,道:“你這樣半路截人,要做什麼?”
東方玉狂笑道:“要做什麼?”他臉上殺氣騰騰,怒喝道:“要殺了你!”
石砥中冷哼一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憑什麼要殺了我?”
東方玉那英俊的臉,此刻都被仇恨充滿,曲扭得變了樣。
他寒聲道:“饒過你一次狗命,現在你又敢惹上婕妹!”
石砥中還待説什麼,東方玉已一抖革囊,“嗆”地一聲,長劍出鞘。
他寒聲道:“拔出你的劍來!”
石砥中默然地望着東方玉,緩緩拔出長劍。
東方玉身形一斜,劍芒跳動,已連攻六劍。
石砥中輕吟一聲,雙足如同釘在地上,挺立不動,連發六劍,將對方攻來之勢擋住。
東方五大喝道:“再吃我七劍!”
他劍法一變,潑辣狠絕的連出七劍,劍劍相連,寒芒閃爍,劍氣“嗤嗤”作響。
石砥中深吸口氣,仰身讓過第一劍,身形便飛躍空中,剎時之間,他連施“將軍十二截”
中前四式劍招。
有似飛龍翔空,閃電連擊,四劍發出,風雷迸現,劍氣如虹,舒捲而去。
他們二接上手,便是以上乘劍術相較,雙方都是劍術名家,是以剎那之間,已變幻了五六套劍招。
劍尖起落,時如飛鴻掠空,時如羚羊掛角,快捷似電,變幻似雲,起落之處,毫無痕跡可尋。
劍光閃動,他們已連攻六十餘招,毫無勝敗可分。
驀地——
東方玉一劍急劃而出,身形卻倒躍丈外。
他冷哼一聲道:“僅僅一個多月不見,你便已較前精進了不少,哼!江湖之上,迴天劍客之名,將從此不復見!”
石砥中深吸口氣,意守丹田之中,雙眼凝視着對方,沒有説什麼!
他知道自己功力雖然較以前更為精進,但對方身懷各種絕技,的確不是自己所能匹敵的。
東方玉狂笑一聲道:“我要你再嚐嚐‘三劍司命’的滋味!”
石砥中臉色凝重,抱劍於胸,全部精神都聚於長劍之中,預備再一次見識“三劍司命”
的絕技。
他曉得只要稍一疏忽,便是性命悠關,故而連説話都不敢,以免分神。
東方玉臉色漸漸變為嚴肅,他自革囊中掏出三柄短劍,託在右掌之上。
兩人目光相接,東方玉射出狠毒之色,他大喝一聲,一柄短劍陡然跳起。
一道光華,揚着一個小小的弧形,射向石砥中。
石砥中悶哼一聲,目中神光突現,長劍一送,一輪光暉自劍尖升起,乍見即滅。
“噗……”
一聲輕響,那急射而來的短劍好似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掉落地上!
石低中發出“劍罡”之術,果然將對方短劍擊落,他雖然感到心胸一震,卻知道“劍罡”
可以擋得住天龍大帝的“三劍司命”之技。
東方玉臉色一沉,怒喝一聲,頭上黑髮根根豎起.他一抖手惋,兩柄短劍帶着急嘯之聲,急射而出。
兩道耀目的光芒閃過空際,有似兩顆流星掠過穹蒼。
石砥中悶哼一聲,臉孔漲得通紅,頭上的氈帽被急速豎起的長髮,衝得跌落雪地之上。
他捧劍挺立,連顫兩下。
“嗡——”
兩道渾圓的光暉自劍尖飛出,閃爍出美麗的流灩。
“噗!噗!”
兩柄短劍一碰那虛懸着的光暉,陡然墜落雪地。
東方玉雙眼睜得大大的,似是不相信石砥中會依然活着……
他滿頭黑髮倏然落下,大吼一聲,似狂飈一樣,急旋而來。
一個瑩白似玉的手掌在陽光下閃過,拍向石砥中。
石砥中低吼一聲,左袖一揮,“般若真氣”擊出。
“轟”地一聲巨響,他雙足沒入雪中,白雪直到他膝蓋之處。
一陣積雪飛起空中,地上一個大坑……
東方玉有如醉漢,身形搖晃了一陣,便一交摔倒地上。
石砥中臉上肌肉抽搐着,“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也站立不住,昏倒雪地上。
雪花飄落着,落在他的臉上,身上……
雪花片片,也落在東方玉的臉上,身上……
空中飄着的雪花,漸漸停了。
寒風掠過空際,帶着咻咻的響聲。
石砥中自迷茫中醒了過來,他只覺臉上滑膩膩的,一個温暖的東西在他臉上游動。
他一睜開眼,便看到自己那匹汗血寶馬正伸長着舌頭,在自己臉上舔着。
雪花落在臉上,被馬的呼吸所衝,變為滴滴水珠,滾落頸上,濕漉漉的非常難受。
他嗯了聲,方待移動身子,卻已覺得渾身痠軟,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略一運氣,只覺經脈脹痛,氣血浮動,幾乎又昏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剛才以“劍罡”擋了天龍大帝那震撼天下的“三劍司命”的絕技,幸好那是由東方玉使來,故而他僅被那三支短劍擊得心中亂跳。
但是東方玉卻抱着拼命的態度,在那三劍未能奏效之際,復又使出“白玉觀音手”來。
面臨生死抉擇之際,石砥中只得強抑住浮動的氣血,揮動大袖,劈出“般若真氣”,以致於雙方兩敗俱傷。
他苦笑了下,略一側首,便看到距他約三丈之外,東方玉也躺在雪地上。
雪片將東方玉的身子幾乎蓋滿,只露出一角衣袂,依然在風中飄拂着。
“他是不是死了?”石砥中忖道。
他又悲哀地苦笑了下,躺在雪地上,仰望茫茫的天空,使他有種寂寞之感。
他想到了自己遇見西門婕之事,那使得他現在都在疑惑。
他忖道:“為何西門婕會對我那樣好?似乎她很早很早便已認得我了……”
他的腦海中頓時又閃過那烏黑的眉毛,爍亮的眼珠來了,在那眼珠中,藴含着淡淡的哀愁……
“唉!”他輕嘆口氣,隨着他又暗罵自己道:“石砥中呀!
你要趕到大漠天龍谷中去會見萍萍,為何現在又胡思亂想起來?”
紅馬輕嘶,那濕熱的舌頭,又伸在他臉上來了。
石砥中皺了下眉,叱道:“紅紅,走開!”
他望見紅馬緩緩走開,繼續忖道:“萍萍在天龍谷不知要如何焦急地盼望着我去,但是我現在卻又跟東方玉鬧成這樣子,唉!我怎知東方玉與西門婕是互相認識的?”
思潮洶湧,奔騰不息,他的臉上癢癢的,那溶化了的水珠,滑過臉頰,滾落在身邊。
陡然之間,他有冷的感覺。
“好冷呀!不知萍萍在天龍谷里是否也這樣冷?她會倚着欄杆盼望着我?還是走到那花樹叢裏等待着我?”
彷彿眼前出現輕顰娥眉的東方萍,那飄飄的白雪落在她披散的香發上,片片,片片……
“唉!”他深沉地嘆了口氣,忖道:“我盡在這裏胡思亂想作甚?現在要自己療傷……”
他澄清心神,緩緩地吸着氣,然後納入丹田,使出“將軍紀事”中的“瑜伽術”療傷心法。
氣轉一匝,那些流竄經脈中的氣血漸漸被逼回丹田。
他緩緩坐了起來,盤膝趺坐,雙掌互握按住小腹。
剎時之間,只見他臉上發出陣陣白煙,身外雪層漸漸溶化開去……
就在此時,官道上飛馳過來二匹快馬,馬上兩個老者,長髯飄飄,衣袂飛舞,很快便馳近這廟前。
突地,那左首的老者“咦”了聲,他大喝道:“嘿——”
喝聲裏他坐下駿馬長嘶,人立而起,雙蹄亂揚。
他卻依然站地馬背,沒有跌下來,身形略一旋動,坐下馬便立時立定不動。
他雙目凝望着那站在山坡雪地上的赤兔汗血馬,滿是驚異之意。
他右首的另一老者,一直衝出丈外,方始迴轉馬頭,問道:“左老二,看到什麼了?”
那叫左老二的老者沉聲道:“你看到沒有?那是汗血寶馬!難道你在青海沒聽説過迴天劍客之名?”
那右首老者吃了一驚,臉色微變道:“七絕神君的汗血寶馬,真的被人贏去了?我吳峯倒要見識一下回天劍客。”
那左姓老者道:“我們公子回到幽靈宮裏,曾説一個叫石砥中的年青小夥子,劍法神妙,功力絕高,我們大帝訓練的幽靈騎士都不是對手,我看還是……”
吳峯冷笑一聲道:“想不到斷魂金刀左君平自進了幽靈宮,膽子愈變愈小,嘿!我在宮中十年之久,也沒有見誰敢惹上幽靈大帝,沒想到隱居江湖僅僅三年,便整個世界大變了?”
他雙手一按馬背,騰身而起,有似大鳥翔空,掠出三丈,落在山坡之上。
左君平也身形一晃掠出三丈,落在吳峯身旁。
吳峯雖然嘴裏説得輕鬆,但是絲毫不敢懈怠,雙掌護着胸前,肋下兩支“點穴钁”也都露出柄來。
他知道七絕神君絕藝蓋世,而那汗血寶馬是他最為疼愛之物,絕不會輕易給人,而江湖傳説,迴天劍客曾力挫七絕神君贏得寶馬。
縱然他不大相信傳言,但是眼見汗血寶馬在此,不見七絕神君之際,心中不由忐忑不安。
他目光所及,是那盤坐雪地的石砥中。
石砥中頭上層層白煙湧起,有似揭開蒸籠似的,他身外的雪花也化為冰水,向四外流開。
吳峯雙目露出驚駭的神色,道:“這年青人可是迴天劍客?”
左君平搖搖頭道:“我沒見過他……”他駭然道:“吳兄,你看他現在正在運功吃緊,渾身真力都已透出體外,竟能使雪融化……”
吳峯深為驚駭道:“看不出這傢伙才這麼點大,已經溝通任督二脈了,他這是受傷運功療傷,我在奇怪為何沒人在旁護法……”
他移動目光,看到那露出雪上的衣角和麪孔,他微微一怔道:“那裏有人被打死……”
他躍了過去,將東方玉的身子自雪堆中扒了起來。
東方玉臉色蒼白,渾身冰冷,吳峯皺眉道:“他怕是死了……”
左君平方待回答,目光被雪地上的三點亮光所吸,他俯身下去,略一摸索,便拾起那三柄短劍。
劍刃寒颯,薄如紙片,發出淡淡的光芒,左君平讚道:“好劍!”
他湊近眼前一看,只見劍柄上雕着一片浮雲,雲朵掩蓋處,一條天龍仰首飛雲直上……
那條龍雕得活靈活現,好似正要騰雲飛上九霄,故而左君平一見之下,便立即明白這條龍的含意。
他渾身一顫呼道:“天龍大帝……”
吳峯圓睜雙目,飛快地移首凝望着左君平。
當他望見左君平手上的三柄短劍時,驚呼道:“三劍司命!”
他渾身一顫,幾乎將抱在手臂上的東方玉傾落雪地上。
吳峯倒吸一口涼氣,道:“你那手中三支短劍是天龍大帝威震天下的‘三劍司命’,看來我抱着的這人是天龍大帝之子……”
左君平吁了口大氣道:“依據現在形勢,是那回天劍客石砥中竟然擋住了‘三劍司命’之技……”他舉起手中短劍,道“你看這劍尖……”
吳峯一看,那三支短劍的劍尖都變為圓頭,好似硬生生地被磨掉一樣。
他悶聲不響,目中閃過狠毒神色,倏然他狠聲道:“這小子非宰了不行!”
他扔下手中的東方玉,殺氣騰騰地朝石砥中走去。
左君平看了下躺在地上的東方玉,忖道:“他乃是我們公主所疼愛之人,如果曉得他死了,不知要多麼傷心……”
他搖搖頭,回首望去,已見吳峯高高舉起右掌。
石砥中施行“瑜伽術”的撞穴清穴之法,將那些流竄的真氣逼回丹田,然後療治肺腑所受之傷。
此刻正在非常緊張之際,他雖然眼見吳峯走了過來,凶神似地凝望自己,但是卻不能動彈。
吳峯冷笑一聲道:“小子,你死定了!”
他單掌往下一劈,朝石砥中頭頂“百會穴”拍去。
掌風急嘯裏,石砥中頭一側,那一掌正好劈在他右肩之上。
“嘭”地一聲,他身子一晃,下身沉入爛泥中。
吳峯一掌劈出,只覺手掌一震,一股反彈的韌勁自對方肩上傳來。
他心中駭然,雙掌收在胸前,凝目望着石砥中,生恐石砥中會猝然而起,襲擊自己。
他目中所及,見到石砥中下半身都浸入在爛泥中,兩眼射出炯炯的神光。
那爍亮的眼光,帶着懾人的氣魄,竟使他不由心神一凜,只覺一股寒氣自骨髓升起。
他一咬牙道:“就算你是鐵打的人,我也要打扁你!”
他雙掌一推,指掌靳及,朝石砥中胸前“氣户”、“中府”、“府台”三穴擊去。
他三掌擊去,便聽身後馬車輪聲急響,此時石砥中吐出一口鮮血,身子直飛出二丈開外,“叭噠”一交跌倒地上。
吳峯身上濺得滿是鮮血,略一錯愕,便聽見左君平大喝道:“吳峯,住手!”
他雙眼一瞪,道:“左老二,你説什麼?”
他方一回頭,便見到一個蒙面紗的少女飛身掠了過來。
他脱口説道:“公主!你來了?”
西門婕身形在空中,眼見石砥中被吳峯擊得跌出二丈開外,不由心神欲碎,神飛膽裂。
她叫道:“峯老,你……”
她的身子自空中直瀉而下,真氣一瀉,跌倒雪地之上。
左君平喊道:“公主……”
吳峯錯愕地呆呆怔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此時,他聽到一聲暴喝自身後傳來,一股勁風撲上身來。
他身形一個大旋,已見石砥中有如煞神撲來。
狂飈如海潮,洶湧澎湃,他心神一驚,雙掌一揮,劈出兩股掌風,迎上前去。
“嘭——”冰雪飛濺,狂飈捲上空中。
“啊——”他雙臂齊肘而斷,身子跌出二丈,慘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便死了。
左君平目眥欲裂,大喝一聲,金刀一揮,劈將過去。
石砥中昂首挺立,有似巨松,他左掌合併,往外圈了個圓弧,然後如劍揮去,招式犀利無比。
左君平眼前一花,對方單掌已直逼中宮,劈向自己胸前。
來勢逾電,使他不及思慮,躍身後退。
但是手腕一顫,手中握着的金刀已經脱手而去。
石砥中冷峭地一笑道:“饒你一條狗命!”
他手腕一抖,那柄金刀已斷為四截落在地上。
他漠然地舉起右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然後發出一聲狂笑。
笑聲穿雲裂石,直上九霄……
他飛身飄上赤兔汗血馬,頭也沒回便飛馳而去。
西門婕喊道:“砥中!石砥中……”
蹄聲杳然,雪上留着兩行淡淡的印痕,愈遠愈長……
愈長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