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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的要繼續往前走嗎?

    站在毫無人跡的濃密森林裏,孟夏一邊摩挲着手臂,一邊打量着四周圍。

    這地方看起來那麼陰森,跟她在電影裏看的,還有之前腦子裏想的——充滿陽光的森林,完全不一樣,簡直像還沒有人類足跡涉及的原始林地。

    從她站的地方往上看,只見到濃密如傘般的大樹,籠罩整個天空。天色漸暗,一些方才沒聽到的詭異窸窣聲,開始從林子裏傳來。

    看這情況,今晚她似乎真的得在這個鬼地方過夜,可是她行李什麼的都沒帶在身邊,連件厚一點的外套也沒有……這麼一想,孟夏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嗚……不知道屋子裏的人發現她偷跑了沒?

    孟夏拖着疲憊的腳步走到一棵大樹下休息。坦白講,逃跑當時所激發的腎上腺素早已消退,此刻的她,覺得又恐懼又疲累。她摸摸肚皮,距離上一次吃東西,已經是六個小時以前的事。她餓了,可是這個地方,別説食物,甚至連個看起來可以入口的果子也沒有。

    「早知道剛就不爬出來……」孟夏嘴裏嘟嚷。至少今天晚上,不用一個人藏在這鬼林子裏餓肚子過夜……

    都怪那傢伙啦!

    孟夏越想越傷心,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走哪輩子的衰運,不過就順手拍了張照片嘛!有那麼嚴重嗎?把她東西搶走就算了,甚至還把她關起來綁起來,現在,眼看命就要沒了……

    「我不要啊!」

    兩行恐懼的眼淚滑出孟夏眼睛!她一邊吸着鼻子一邊啜泣。心頭想的是,這時候怎麼不出現個白馬王子,來解救年輕可愛的她度過畢生最大危機……

    難道她的生命,就註定得在這種地方,用這種方式結束嗎?

    或許是老天爺在回應孟夏的呼喚,念頭才剛從腦中跑過,她所蹲踞的大樹後方,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人聲。孟夏緊張得將身子一縮,怯怯探出半顆頭,一見,臉色頓時大變。

    我的——媽啊!他們追來了啦!

    孟夏踉蹌地從樹蔭底下爬起。怎麼辦?她可以躲到哪去?眼睛望向黑幽幽的林地,她牙一咬,硬着頭皮往前奔去。

    有聲音!

    潘瑟驀地轉過身去,敏鋭的耳力眼力立刻辨識出動靜來源。他甩開底下人邁步追逐,不一會兒,他站在濃密樹叢間,冷眼環顧四周。

    「我提醒你。」他對着不知藏在哪個黑暗角落裏的孟夏説道:「天就要黑了,如果你不想活活凍死,最好馬上出來。」

    孟夏瑟瑟抖着,她是很想出去,可是探頭一見潘瑟陰鷙的表清,就立刻嚇傻了。

    那一雙眼睛,冷風森森,不用等到今晚,感覺好像她一站出去,就會先被那一雙眼凍斃——媽啊,她不敢啦!

    「我沒必要站在這裏發呆,我數到三,如果你再不出來——那我就只好放火燒山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露出馬腳了吧!孟夏驚懼的眼淚直掉。她剛就説了嘛,這傢伙怎麼可能會突然變得那麼好心,還告訴她留在這過夜會凍死!

    孟夏縮回頭往樹叢裏探,她自投羅網走也是死,往後走,説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秉持着這帶着天真的樂觀,孟夏儘量不動聲息地往後慢走,以為就要脱離險境了,結果一不小心,她一腳踩空。「啊……」她整個人往後墜落。

    迫在她身後的潘瑟見狀,隨即多跨了兩個大步,直覺反應地伸手抱住她,使勁將瘦小的孟夏牢牢護在胸前,但這女人卻以為他在吃她豆腐。

    「放手!你在幹麼,你這個大色狼!快放手!」孟夏高分貝尖叫,一邊奮力拍打正箝住她細腰的鐵臂。

    「閉嘴。」潘瑟冷啐。

    隨着「啪啪啪」樹枝被折斷的聲音,兩人一路翻滾跌至淵底,沿路潘瑟一直將孟夏的頭臉緊緊壓在胸前,對於她的抗議與尖叫恍若無聞。

    不知過了多久,彷佛是一世紀,兩人情況悽慘地躺卧在深淵底部。

    「好痛……」率先回神的孟夏哀哀哭着,她的雙手跟腳,不但被土塊樹枝磨痛,還搞得全身上下都是泥沙!

    她七手八腳地掙脱潘瑟的箝制。大色狼,都已經掉到谷底了還不肯放開她!直到起身時孟夏才猛地瞧見,這傢伙他——受傷了!

    不光是手臂和腳,連英俊的臉蛋也被尖鋭的樹枝劃了好幾道傷口。孟夏伸手摸摸自己臉頰,發現自己卻沒有。

    直到這時她才突然想起,打從她滑倒掉進深淵裏,這傢伙便緊緊抱着她不放,那感覺就像是——他想要保護她!

    孟夏皺起眉頭。她是不是摔壞腦袋啦?害她害得這麼慘的人就是眼前這傢伙耶,剛剛還説要放火燒山逼她出來的人,哪有可能出手保護她!

    這麼一想,孟夏突然覺得理直氣壯。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趁他還昏迷不醒,孟夏二話不説拔腿開溜。

    只是走沒幾步,她又猛地停住腳步。

    這種荒山野地,把他一個人丟在那真的好嗎?要是晚上來了個吃人的野獸勒?她轉頭再看仍倒在地上的人影,那傢伙現在還昏迷不醒,根本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學校老師教過,救人一命勝過七級浮屠,又説過人絕對不能見死不救——唉喲!孟夏大聲嘆氣。她為什麼偏要在這時候想起這種事情啦,討厭!

    孟夏氣惱地猛一跺腳,拗不過良心的譴責,她腳跟一旋,再度走回潘瑟身邊。

    「孟夏呀孟夏,你將來一定會後悔做了這個決定的!」

    孟夏一邊喃喃咒罵,一邊卯足了勁將潘瑟拖離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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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晚的冷風凍醒了潘瑟。他眨眨濃密如扇般的長睫,還未睜眼,首先便感覺雙腳傳來一陣剌骨的疼痛。

    腳受傷了。

    他睜開雙眼,炯亮的黑眸直視前方,直到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才勉強看見身處在一個小山洞裏,屁股下的泥地又冷又硬,然後——潘瑟驀地望見一張小臉在月色的映照下,透露出白淨如玉般的光澤,她頭抵着土牆,正點着頭打瞌睡。

    潘瑟伸手撥醒她。

    「別吵啦,我要睡覺……」孟夏嘟囔兩聲,卻猛地被人一推趴跌在泥地上,吃了滿嘴沙。

    見鬼!是哪個大豬頭,敢趁她睡覺的時候偷襲她,不要命了啊!孟夏嘀嘀咕咕地睜開眼,當頭就是一陣寒意。哇噻,真的是要命的冷!

    「在這種地方睡覺,很容易一睡不醒。」

    清清冷冷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孟夏猛地轉身看,只見黑幽幽的山洞裏上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光亮。

    這傢伙清醒了!孟夏倏地一驚,瞬間彈開三尺。「你你你,你可別給我亂來!我提醒你,我可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喔,剛才你掉下來昏過去,是我使盡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才把你拖進這小山洞裏……」

    還敢邀功!他炯亮的黑眸冷冷一瞪。「若不是你沒頭沒腦亂竄,我根本不會受傷。」

    被他這麼一搶白,孟夏嘴巴一嘟。「廢話,你要抓我,我當然得逃啊!我還傻站在那兒等你過來抓,那我剛才不就白逃了嗎?」

    潘瑟不搭腔,只是用他有如黑琉璃般神秘的眼眸注視她,看得孟夏心裏猛發毛,坐立難安。

    好安靜又好怪喔!她看還是儘量找話跟他聊好了,不然傻坐在這一直被他瞪着看,感覺自己的魂好像快被他看出來了似的。

    「喂!我問你喔——你到底是什麼身分啊?不但跑得飛快,然後身邊還那麼多人跟着,我記得剛有人叫你……堂主?!」她抿抿嘴巴吞了吞口水。「難不成你是黑道大哥?」

    潘瑟不説話,他覺得她是明知故問。

    「好啦,你不講我也能猜得到兩三分。『堂主』,那個堂總不可能是糖果的糖——唉,真是的,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孟夏曲起雙膝嘀嘀咕咕,喜歡説話的她,話匣子打開就很難自己停下來。

    「當初還以為你是因為覺得我不錯,才會走過來跟我搭訕,結果怎麼知道事情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糗斃了,虧我當時還那麼高興……」

    她一番話猛地喚醒潘瑟記憶。他難得被人逗笑,可是一想起當時情景,愉悦的泡泡冷不防在他胸口膨脹。潘瑟連忙別開視線,瞬間收掉幾快揚起的唇角。

    渾然不知發生啥事的孟夏還在拚命説着話。「如果你是因為我拍你才不高興,我不介意你把它刪掉,可是裏面其它的資料,可不可以還給我啊?那是我花好多時間好不容易才蒐集到的ㄟ——」

    説到這,潘瑟突然抬眸瞄了她一眼。

    兩人視線一對上,孟夏嚇得肩膀一聳,急忙改口。「好啦,你不想還我也可以,只要你願意放了我,你想怎麼樣都沒問題。」

    「你更有你説的那麼無辜?」潘瑟看着孟夏説道。

    「什麼?」孟夏雙眼一瞠。

    潘瑟黑眸眨也不眨地汪視着孟夏,藉着點滴月光觀察她臉上每一寸反應。

    他決定試探她。

    「你剛猜得沒錯,我的確是你口中説的黑道頭子。就昨天晚上的事,我接到情報,説有人要狙殺我,怪的是不一會兒,你就出現了。」

    這麼巧?!孟夏一愣。「你該不會以為那個情報裏面説的那個人……就是我吧?」

    「不是嗎?」黑眸緊盯着她。

    開什麼玩笑!孟夏急得講話都結巴了。「當然不是!你、你怎麼會以為我是那種,可以隨便拿刀殺人的人啊!」

    看見她脹紅臉拚命幫自己辯駁的可愛表情,潘瑟也懶得提醒她,這世上殺人的方式,不只拿刀這一款。不過話説回來,他還真是從沒看過這麼透明的女人,那張臉,一丁點秘密都隱藏不了。饒了她吧!

    「我也這麼想。」潘瑟終於鬆口。

    「啊?」孟夏瞠目瞪他。

    「我本來只打算多關你個兩天,確定你洗脱嫌疑就會把你放回去,結果沒想到——」他哼地一笑,意思説計劃全被她給搞砸了。

    「啊……」孟夏沮喪地抱頭呻吟。「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就不用大老遠從房子逃出來,然後也不用掉進這谷里,還冷得要死,餓得要命……」

    雖然嘴裏這麼抱怨,但孟夏知道,就是因為還懷疑她,所以才會下令把她關起來。對啦!真的被他罵對了,全都是她自作聰明,搞砸了一切……

    「會不會,我們會不會就這樣死在這裏啊……」一想到這,孟夏忍不住嗚地啜泣起來。

    她以手背抹淚的悽慘模樣實在惹人憐惜,本來打算不再説話,儲備體力的潘瑟忍不住安慰她。「死倒不至於,只不過今晚註定得留在這過夜。」

    「可是……我肚子好餓上像為了證明她所言不假,孟夏肚子同時咕嚕咕嚕地冒出好大聲響。她捂着肚皮,滿臉通紅地望着潘瑟。

    孟夏那雙滴溜溜的黑眸,突然讓他想起童年時他抓來豢養的寵物松鼠。她跟它一樣有雙大眼睛,老噙着眼淚似的水汪汪。

    身為蟠龍東堂「持國天」的他,同情與憐憫這兩點向來不在標準配備之內,但説也奇怪,他就是沒辦法不在意那一雙眼,無法視而不見。

    潘瑟閉上眼睛,幽幽一嘆。「我腳扭傷,沒辦法使力,你想辦法在洞穴旁邊找些枯枝樹葉回來,我口袋裏有打火機,先弄個火堆取暖再説。」

    「好奇怪喔?為什麼火老是點不起來啊!」

    都市長大的孟夏沒什麼野地求生經驗,撿回來的樹枝全沾着露水,不管她怎麼試,就是沒辦法順利着火。

    潘瑟伸手一探,然後閉上雙眼嘆了口氣。「你怎麼會以為濕掉的樹枝可以着火?」真是個天兵!

    被他這麼一問,孟夏不太好意思地縮起脖子。「我不知道嘛,況且外頭那麼黑,打火機的人老被風吹得一閃一閃,我就想趕快撿一撿回來了。」

    「過來。」既然好手好腳的唯一人選無法勝任,沒辦法,只好由他這個傷患出馬。

    「幹麼?」孟夏遲疑着。

    潘瑟伸手猛地將她拉來,借力使力一個扭身便從地上躍起。「攙我出去。我來找東西,你負責拿跟撿。」

    兩人一出山洞,潘瑟立刻找着一根結實的樹枝當作枴杖,一拐一跛地往前走,尾隨其後的孟夏還得緊緊揪着他衣襬,才不至於跟丟。

    看着他寬闊的背影孟夏心想——好神奇喔!這裏明明烏漆抹黑,他腳也受着傷,沒想到竟然還能走那麼快?

    四周尋了一下,潘瑟眼尖地發現不遠處有片廢耕的農田,他驀地停下腳步。

    「打火機拿出來。你往前走大概十步,地上有些草,彎腰拔起來,記得力氣小一點,別把根拔斷了。」

    「幹麼拔草?」孟夏一臉莫名其妙。

    潘瑟懶得回答,冷着臉用樹枝打她腳跟,催她快去。

    「做就做—那麼兇幹麼……」孟夏嘀嘀咕咕點亮打火機,走進農田。

    一拔起之後孟夏才發現,雖然尺寸是小了一點,可是真的是番薯耶!哇哇!好多番薯喔,你看你看!」孟夏像發現什麼珍貴寶藏似地將番薯捧在手心,滿臉欣喜地朝潘瑟奔來。

    她那無邪的笑臉像箭似地射進潘瑟心房,他忍不住附和地勾起一抹笑。不過一領悟到自己做了什麼反應,潘瑟倏地將笑容收起。

    這麻煩精,他剛才竟然會覺得她的笑容很可愛。

    被潘瑟突然變得惡狠的表情嚇住,孟夏訕訕地將湊在他臉前的小手收回,嘴裏嘟嚷着:「明明笑起來樣子那麼好看,幹麼老要露出那種鬼樣嚇人……」

    「你説什麼?」

    「沒、沒有。」孟夏急忙否認。

    他冷冷瞪看她」眼,隨即用枴杖點點地上。「擺這,那裏還長了些玉米,去採幾根下來。」

    「喔。」

    孟夏趕緊照做,不一會兒潘瑟站的位子旁邊,已經堆好食物跟柴堆。孟夏搬得滿身熱汗,一待她搬完最後一趟柴枝,潘瑟下巴朝山洞一撇,隨即轉身。

    「喂!慢一點啦!你沒看我手上那麼多東西……」唯恐潘瑟會丟她一人在野地,孟夏立刻彎腰將番薯玉米往她工作褲的口袋裏塞,抬頭一見潘瑟就快離了視線,孟夏嚇得大喊:「等等啦……」她捧起柴堆,火燒屁股似地急迫在後。

    一將孟夏帶至山洞,潘瑟隨即停步。「生火總會吧,我去外頭看看還可以撿什麼東西,馬上回來。」

    「等等,我跟你一起……」她話還沒説完,回頭一看就不見了潘瑟人影了。孟夏摸着脖子嘟嚷:「怪了,剛不是説腳受傷嗎?怎麼還可以走那麼快!」

    花了好大的勁才順利將火燃起,一邊烤着火孟夏一邊伸頭探——那麼久了還沒回來,他一個人出去會不會有問題啊?她突然想到,該不會……他趁這機會偷溜不回來了吧!

    不不不,她一邊搖頭,一邊幫自己加油打氣。「不會啦,他説過會放我回去,應該不會在這時候丟下我不管——」

    「喂。」

    冷不防一個聲音傳入,孟夏驚喜得跳起身。「你回來啦!」

    潘瑟探頭手朝她一揮。「出來幫我。」

    「要我幫忙什麼?」孟夏用力點着頭,朝門口奔去.

    「這裏有些石頭,你幫我拿進去丟到火堆,還有這塊石板,一起搬進來放到火旁邊。」

    「好,還有嗎?」

    潘瑟搖搖頭,然後放橫枴杖慢慢滑坐在地上。「等燒得差不多,就可以把番薯玉米丟進去。」

    直到這時候,孟夏才發現潘瑟扭傷的腳踝,腫得像上頭黏了顆菠蘿麪包。「唉啊!我都不知道腫這麼大一塊,你痛不痛啊?」

    潘瑟順着孟夏的手指瞧見自己腳踝,他一臉無所謂地搖頭。

    「怎麼可能不痛?!」孟夏驚叫。

    孟夏越看越覺得愧疚,腫成那樣,要她鐵定叫到天都塌下來,他卻一聲不吭拄着枴杖帶她去找食物。「對不起喔,如果我那時候不偷跑出來,你現在就不會受傷了——」

    孟夏彎腰欲低頭察看他的傷腳,但不習慣示弱的潘瑟卻不領情,硬是縮起腳不讓她靠近。

    「ㄟㄟ,你不要這樣——好啦,我不靠近就是——」怕他縮腳更會弄痛腳踝,孟夏只好打消探視的念頭,嘟嘴坐到一旁去。

    火焰噼哩啪啦吞噬着柴枝,孟夏一邊照他吩咐將石頭往火堆裏丟,一邊喃喃自語:「有時想想緣分還真是奇妙,像我跟你這樣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竟然也有這機會坐在這小不隆咚的山洞裏,瞪着同一堆火發呆……」然後她斜眸瞟向潘瑟,突然閉起眼大聲「後」了一聲。

    「不行啦,放你腿腫成這樣我會內疚——你説嘛!看你要我做什麼事,才能讓你覺得舒服一點。」她一骨碌跪坐到潘瑟身旁。

    看着她煞有其事的神情,潘瑟仍舊是搖頭。「我説過,只是小傷,不礙事。」

    「怎麼可能!哎喲,不然我腳當墊子讓你放。」孟夏拍拍大腿。「腳抬高一點血液循環也會比較好,你不要跟我客氣!我是説真的!」

    「吵死了。」都跟她説不用了她還吵個不停!潘瑟瞪她一眼,突然想到日袋裏有個東西可以稍微堵住她的嘴。

    「拿去,看能不能把你嘴巴填起來,讓我耳根清靜一點。」

    這個是——哇!橙子耶!

    「天吶,你怎麼找得到這個?!」手裏的果子一下轉移掉孟夏的注意力,她滿臉驚喜地讚美道:「真是太神奇了!傑克!」

    「我不叫傑克,珍妮弗。」

    咦?她驚奇地看向他。「你知道我在説什麼?」

    「好歹我也看過電視。」潘瑟回答,從口袋掏出瑞士摺疊刀切開橙子。微酸的柳了氣味一在山洞裏漾開,孟夏口水都流出來了。

    「沒人照顧,可能酸了一點。」他遞給她。

    「謝謝。」

    坦白説,孟夏早就渴了。她大口大口吃掉切成四瓣的橙子。吃了兩個,潘瑟又給了她一個。

    「不過你也真厲害耶!有辦法在那麼黑的地方找到這麼多東西!」她邊吃邊讚美他,但潘瑟只聳聳肩。

    「我喜歡山林,對我來説這林子要比外頭那個世界,還教我覺得愉快。」這也是潘瑟當初離開台北,選擇台東做為他東堂堂口的原因。一望無際的森林會讓他有家的感覺,這是處處全是鋼筋水泥框起來的台北,所沒辦法給他的安全感。

    「騙我。」孟夏直接,腦子有什麼就説什麼。「我看電影,大哥手下不是一大堆兄弟,還有漂亮的女人啊,住別墅開名車喝美酒的——沒道理會喜歡這種黑漆漆的原始林——啊!」説到這她才意識到自己剛説了什麼,急忙搖頭。「沒沒沒,我剛絕對不是在批評你,你就當我是在説夢話,只是一個人在那邊自言自語。」

    潘瑟沒抬頭,只是一逕沉默地用着樹枝翻轉火裏的番薯和玉米。半晌,潘瑟醇厚嗓音幽幽響起。「你聽過一句話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聽過。」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我投身黑道,並不代表我就喜歡黑道生涯。」

    孟夏抓抓頭。「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離開?你是大哥耶!」

    「就因為是大哥,才更不能離開,我有責任在。」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她提這些。可是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潘瑟頭一回產生想傾訴的念頭,而他發現,説出來的感覺還挺不錯的。

    孟夏注視潘瑟,然後她突然想到。「可是你説有人要殺你耶!」她唇一抿。「我知道我這麼講很奇怪,可是,我一點都不希望看到你受傷。」

    兩人四目相對,孟夏一雙眼像被燙着似地急匆匆垂下。只是潘瑟沒忽略掉她脹紅的臉頰。她在害羞。

    「為什麼這麼説?」

    「哪有什麼因為啊——」孟夏搓玩手指頭。「就只是覺得你人不壞,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啊。」

    潘瑟搖搖頭。這種解釋大概只能騙騙無知小童,至於他,會信才有鬼。他從火堆裏移出一根玉米檢查。「熟了。」他示意她拿。

    孟夏猛一吞口水,餓得飢腸轆轆的她當然很想吃,可是一想到他腳上的傷,她搖頭。「我還可以再忍一忍,你先吃。」

    經她這麼一説,潘瑟終於笑了。「拿去吧,看你嘴巴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啊!」孟夏伸手捂嘴。摸摸確定只是潘瑟在逗她,這才皺起眉頭瞪嗔。「討厭啦!」

    她甜軟的嗔怒像隻手撩過他的心絃,潘瑟趕忙低頭再從滾燙的石頭堆裏挪出一根玉米,不願細想突然浮現在他心頭的情愫是為着什麼。

    扯掉裏在玉米外頭烤得焦黃的玉米皮,然後用瑞士刀叉起,潘瑟慢條斯理地咬着口感紮實香甜的玉米。

    「燙燙燙!哎喲,好麻煩喔。」

    熱得燙嘴的玉米不好拿在手上啃咬,又沒像潘瑟有刀可用,孟夏只能克難地縮起手臂用衣袖包覆,一邊喊燙一邊埋頭啃咬。

    她抬頭瞧瞧潘瑟那優雅樣,再低頭看看自己已被搞得髒兮兮的衣袖,很想開口跟他借用,卻沒膽也不好意思開口。

    人家腳腫成兩倍大都沒哀叫了,她不過是弄髒袖子——算了算了。

    真以為潘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斂眸輕輕一笑,潘瑟吃掉最後一口玉米,然後伸手從地上拾了一根打算當柴燒的木條,藉着火光用鋒利的瑞士刀安靜地削着。他規律好看的動作,吸引了孟夏的注意。

    木條被他越削越小、越細,她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地追問道:「你在幹麼?」

    潘瑟不回答,只是一逕重複着削與切的動作。

    「又不説話。」孟夏沒趣地嘟嚷,再度將嘴湊近玉米啃着。然後,他突然將她捧在手裏的玉米拿走。

    「喂!你幹麼拿我的……」

    話還沒説完,潘瑟已將一頭削得尖尖的木叉插入玉米芯裏,遞到孟夏眼前。

    孟夏心猛一跳。她抬眼瞅着潘瑟,但他只是別開頭,不願回視她好奇的雙眸。

    孟夏垂眸轉轉手上的棒子,甜美的臉蛋漾出一抹温暖的笑。「我發現,其實你沒像你表現得那麼冷酷嘛——謝謝。」

    潘瑟不作聲,只是山洞裏的氣氛,因為這一點小插曲,突然間變得輕鬆自然了起來。

    填飽肚子,方才拾來的柴校也差不多都燒光了,洞穴的温度再次被寒冷的夜氣取代。孟夏縮在角落,兩隻小手藏在衣袖裏,卻還是沒辦法變得暖和。

    孟夏睜眼朝潘瑟那望望,烏抹抹一片什麼鬼也看不見,她伸手摩挲雙臂,突然間記起潘瑟受傷的腳。

    天寒地凍的,就讓它這樣擺着會不會出問題啊?雖然他一直説那是小傷不礙事

    抿起小嘴想了一下,不行,基於道義,基於良心,她應該要幫他做點什麼事情,至少讓他的腿痛能夠緩解一點。

    左思右想,好像就只有一個辦法。孟夏摸黑朝潘瑟那移去。

    她身體一動,潘瑟隨即發覺。他微睜開眼眸不露痕跡地打量她,等着看她想幹麼?

    想不到,孟夏竟偷偷將他雙腳抬起,再以她自己的大腿枕上。

    潘瑟目光移到孟夏臉上,她正低着頭,不知是在跟他,還是在跟他的腳説話。

    「對不起喔,我知道我這樣做,好像沒什麼幫助——可是我記得小時候出車禍骨折啊,醫生伯伯弄了一大坨石膏在我腳上,他當時就一直跟我説,要我把腳抬高,這樣血液才會流通順暢——」

    説到這,孟夏突然抬頭看了潘瑟一眼。

    潘瑟立刻將雙眼閉上,心想就讓她以為他已經睡着好了。

    孟夏誤當潘瑟已睡熟,頭一轉又繼續對着傷腳嘀嘀咕咕:「你的主人真的很愛逞強ㄟ,可是啊,我就是沒辦法見他受傷,然後我傻坐在旁邊什麼事都不做嘛——其實我覺得,你的主人是個好人,雖然他也是個黑道大哥啦。唉,我怎麼會遇上這麼複雜的事啊?不過總之,你要趕快好,這樣才能好好保護你的主人,知道嗎?」

    一隻暖暖小手撫慰似地輕輕摩挲過潘瑟的腳踝,他閉起的眼睫一顫,感覺心裏有扇緊合的門,被那一觸輕輕撬開了一道細縫。潘瑟隔着長睫凝視孟夏,她露骨的表情完全藏不住她的心思。

    這小傢伙……喜歡他?

    安靜加上寒氣,最容易教人昏昏欲睡。不到一會兒孟夏再度打起瞌睡,不知過了多久,潘瑟突然睜開雙眼,伸手輕觸她額頭。

    剛被她手掌一摸就覺得不大對,她手太燙了。果真沒錯,她在發燒。

    在黑暗中凝視她被熱氣燻得紅熱的臉龐,潘瑟又做了一個,他先前從未做過的舉動。

    他移開先前被安置在她腿上的腳,移坐到她旁邊,然後再輕輕將她身體攬進懷裏。

    睡得迷迷糊糊的孟夏,一接觸到潘瑟暖熱的身體,連稍稍張眼看一下的餘力也沒,即便跌進他懷裏,磨蹭尋找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繼續安睡。

    一綹劉海落下掩住她半邊臉,潘瑟不假思索將它拂開。低垂着眸注視她甜美的臉蛋,手指像被吸引似的,不由自主撫過她臉上每一起伏。

    先是居,然後是眼,鼻子,臉頰,最後停在她微微張起的小嘴上——

    一股暖熱情愫漲滿潘瑟心頭,他突然閉起雙眼,深深吐了口氣。

    雖然這小傢伙沒明説,但從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她的舉動,還有她方才的低語,在在都可看出她的心意——最麻煩的一點就是,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討厭。

    到底該怎麼處置她才好?

    低頭俯視孟夏熟睡的臉龐,藏在裏「暗中的明亮眼眸,閃過一抹深思的亮光。

    「堂主,堂主……」

    隔天天才剛亮,遠遠的就傳來人的呼喊聲和狗吠聲。原來是潘瑟堂口的副手何琅前來搜尋潘瑟下落。

    聽見人聲,潘瑟一下清醒過來。

    「醒醒,有人來找我們了。」他搖搖她的肩膀要她起來。

    「啊?」因發燒而病得雙眼暈眩的孟夏,勉強睜開眼睛,她好累,她還想要睡……咕噥兩聲便又重新跌回潘瑟的懷抱。

    眼看這樣不行,潘瑟只好勉強攙起渾身熱燙的孟夏,拐着腫大的腳步出山洞。

    「我在這裏。」潘瑟中氣十足地喊道。

    狼犬一聽見回應,立刻汪汪吠叫地朝潘瑟方向跑來。一見潘瑟安然無恙,每個人臉上都露出放鬆的微笑。

    只是一看到蜷縮在潘瑟懷裏的孟夏,大夥表情臉色就都變了。

    副手何琅一撇頭,一名嘍羅從行列裏步出。「堂主,我們來吧。」他指指仍在他懷中的孟夏。

    潘瑟垂眸朝孟夏瞥了一眼,然後搖頭。「不用了,我來就好。」

    出於一種莫名的厭惡,一想到孟夏被其它男人手碰到,潘瑟心頭就覺得極度不悦。雖然説攙着軟綿綿使不出力的孟夏,對他受傷的腳踝來説,的確是一大負擔。

    「但是您的腳……」

    「走吧。」不理會副手何琅的抗議,潘瑟帶頭率先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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